晚饭时间阎鬼心不在焉,没吃几口就离开了。
卡文坐在椅子里,他不去看许千秋的脸,也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怒气,感觉随时要把自己撕碎一般。
“半枝连没来吃饭,我去看看他,你们吃吧,失陪。”阎鬼一走,卡文就站了起来。
许千秋巴不得这个二弟赶快滚蛋。
夏栗正在吃布丁,闻言点了下头没有过多的反应。
卡文刚离开餐厅,许千秋便说道:“卡文天天游手好闲不成体统,从前他在你面前都是装出来的,你不要记他的好。”
许千秋的诋毁半点不绕弯子,爽快又直接。
夏栗笑了一下说:“我们吃饭吧。”
卡文自然不是要去找半枝连,他在别墅里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在屋顶上找到正在看星星的莱克尔斯。
莱克尔斯抱着膝盖,见他跃上屋顶,板着脸说:“星星不好看。”
卡文在他身旁坐下,支着下巴笑问他:“那我好看吗?”
莱克尔斯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红,他微微点了点头:“好看。”
两人不再说话,抬头看着那一片像二极管一样的星星。
过了很久,莱克尔斯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我不想你跟他结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软软的,像是哀求,又像是悲戚。
卡文就像吞噬了裹着蜜糖的毒药,痛苦与甜蜜同时在身体里化开。
他悲伤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轻轻抬起手抚摸他柔软的黑发,他凝视着少年血红的眼眸,轻轻地说道:“这样的你,难道也是假的吗?”
莱克尔斯茫然地看着他。
卡文花几天时间弄明白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假的,天空是假的,房子是假的,食物是假的,连未婚妻也是假的,自不必说,父亲和兄弟一定也是假的。
可是眼前的男孩也是假的吗?
他那么爱慕自己,眼神始终追随着自己,连撒娇都是默默地,和那些劣质的仿冒品不同,莱克尔斯每一处都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所刻画。这样的莱克尔斯也是假的吗?
莱克尔斯突然抓住了卡文的手,他凑近身体,认认真真的说:“我想每天跟你在一起,你结婚了,我就不能跟你亲近了。”
“我可以不结婚。”卡文突然凑近他,勾起唇角道,“但是你要负起责任。”
莱克尔斯满脸都是疑惑。
在他那双充斥着困惑的眼眸中,卡文的脸逐渐逼近,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脸上,柔软嘴唇压了下来。
莱克尔斯环住卡文的脖子,熟练的程度仿佛经历过无数次,他阖上双眸,全身心的放松自己的身体。
只是这样的亲近并没有维持多少时间,铸魂刀的刀气斩断了屋顶,将相拥的二人分开。
卡文苦恼的捋了一把头发:“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来捣乱。”
许千秋浑身充满了杀气,铸魂刀在他手下散发着冷冽的寒气,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尽数毁灭。
莱克尔斯跃下屋顶,以戒备的姿态关注着许千秋的一举一动。
“你背叛了夏栗,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许千秋的语气很平静,但杀气却愈演愈烈。
卡文道:“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不是你弟弟,夏栗也不是我的未婚妻。”
许千秋却不听他解释,举起铸魂刀便攻了过来。
卡文展开翅膀跃向高处,他冷下脸道:“你看我像你弟弟吗?”
管家发现了异动,连忙去禀报阎鬼。
阎鬼正沉浸在往事中,听闻许千秋与卡文迪许打起来了,一整个精神了起来,拍案叫绝:“打得好啊,走,看热闹去!”
许千秋以一敌二却占尽上风,此时的卡文失去了记忆,也无从比较,事后他再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才惊觉许千秋体术之强大竟已达到了无人之境。
莱克尔斯的天赋是灵魂转移,而在鬼域,他已是灵魂状态,他的天赋运用却更接近于瞬间移动。可即便如此,莱克尔斯也依旧被打的近乎抱头乱窜,卡文更是情况堪忧,他受了许多伤,虽然伤口转瞬即好,可是疼痛却一遍遍的袭击他的身体。
许千秋仿佛耳朵被人堵住了,无论卡文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一心只想杀人。
阎鬼躲在长廊柱后偷看,当日他也被打的抱头鼠窜,全然没有察觉到许千秋的身上有那人的影子,如今他以旁观者的姿态再看,却是看得心惊肉跳。
卡文吼道:“许千秋!你这个神经病!你看不出来夏栗是个男孩子吗?他怎么会是公主?”
阎鬼闻言吃了一惊,他一巴掌拍在管家脑袋上:“你这个蠢货,怎么能连性别都搞错?”
管家抱着脑袋:“我也不知道啊,怎么会是男孩子呢?”
许千秋的刀把花园砍得一团乱,动静之大惊扰了已经回房休息的夏栗。
他穿着睡衣走到花园,呆呆的说:“你们在干什么?”
许千秋倏然收回手,他将刀背在身后,对夏栗道:“不关你的事,你回去休息。”
夏栗向他跑去,仰头看着他,追问道:“为什么打架?”
许千秋蹙着眉,他伸出手抚摸夏栗的脸庞,“我想毁灭全世界,创造一个只存在你我的空间。”
卡文被气笑了,连骂人都没有力气,他长叹了口气,摊开手道:“好,我奉陪到底。”
莱克尔斯试图进入许千秋的身体中,他尝试了许多次都失败了,许千秋是拥有坚韧意志之人,他行迹疯魔却并非失控,他向来都是如此,跋扈且傲慢,那种唯我独尊的气焰仿佛与生俱来。
许千秋在与卡文的战斗中,损毁了房屋与花园,看热闹的阎鬼也被波及,只能四处乱窜。
直到眼前的房屋坍塌,被捆绑的半枝连从窗口跌了出来,猛地摔在许千秋与卡文迪许中间。
半枝连被巨大的动静所惊醒,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捆绑,又见许千秋与卡文打斗不休,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所有的记忆,他大喊道:“你们快醒醒,不要再打了。”
没有人理会他的大喊,阎鬼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唤管家道:“你快去把半枝连抓过来!”
管家怔忪在原地,半点不敢动弹。
阎鬼失去了耐心,恶狠狠地对他说道:“你不去,我就吃了你。”
管家仍是不动,他意味深长道:“吃了我,谁帮你修改记忆?谁帮你建立这个乐园?”
阎鬼突然想起了老六,他们创造了不同的物种,也曾经和他们生活在一起,阎鬼自认高人一等,他是造物主,是神,拥有诡谲多变的能力。
他肚子饿的时候就会杀人,他亲自挑选美味的食物,他认为这就是规则。
他向来如此,但老六与他不一样,老六从不吸食魂魄,他以衰老为代价行走在阳光下。七个人里面,老六长得最丑,但他有一双像猫头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看起来很精明,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即便他精明又丑陋,他依旧是种族间最受推崇的神,他把自己伪装的像一个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轻而易举就能获得家人与朋友。
老六告诉他。如果死亡就在明天,那么每一个今天都会过得很快乐。
阎鬼至今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面对死亡,他只觉得恐惧。
“这种一点也不快乐的乐园有什么意义。”阎鬼话音一落,便一口气吞了管家。
与此同时,半枝连的声音再次扬起:“都给我清醒过来!”
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所有人都暂停了行动。
阎鬼知道要坏事,这小子是老四的手笔,老四是他们之中最具有感染力的一位,她仿佛拥有无限的生命力,带着一种单纯干净的力量,每一次都会为他们指引正确的方向。半枝连没有灵魂,没有记忆,没有寿命,他的身体里没有任何抽象化的东西,他凭借本能在行动。
本能。半枝连即是本能。
阎鬼攻向半枝连,而与此同时许千秋的刀朝他落了下来,阎鬼抽身去躲,刀气将阎鬼逼近角落。
许千秋站在所有人的中间,淡淡地说道:“我一直都很清醒,我是时空军上将许千秋。”
半枝连惊讶道:“你想起来了?”
“我的天赋是梦境,我把记忆放进了梦境深处,我看过我所有的记忆。”许千秋垂下眼道,“我了解一切的真相。”
卡文气喘吁吁道:“你竟然都知道,不愧是你,你真的是神经病。”
许千秋道:“即使是在虚伪的世界里,我也不允许任何人沾染夏栗的一切。”
阎鬼如梦初醒:“怪不得每一次你都能识破,是我低估你了,但是你做错了一件事,你暴露了你的弱点。”
阎鬼转而攻向站在庭院里茫然无措的夏栗,许千秋斜眼睨着他,却没有任何行动。
夏栗无意识的后退了一小步,实际却退后了一大截。
阎鬼在一瞬间清醒:“我忘记了,你是老六的继承人,神级天赋移世。”
夏栗依旧茫然无措,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阎鬼道:“只是你太弱小了,根本不足以继承如此强大的力量。”
阎鬼所言并不是故弄玄虚,夏栗对待天赋的掌握并没有十分精妙,意识先动身体才会动,等他意识到阎鬼向他攻击而来时,他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
阎鬼几次攻向他都戒备着许千秋,因为并没有尽全力,然而几次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许千秋竟然不打算出手,他感到十分古怪,而越是如此,阎鬼下手越是小心翼翼。
夏栗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他甚至不明白,记忆里和蔼可亲的叔叔为什么会攻击自己,他也不明白,他的手和脚为什么不受自己控制......
夏栗的拳头一拳打向阎鬼鼻子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
夏栗看着自己的拳头,解释道:“不是我打的。”
阎鬼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了莱克尔斯的灵魂,他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夏栗被莱克尔斯操纵着身体,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此时许千秋行动了,阎鬼倏然收起胡闹,严阵以待与许千秋交手。
许千秋道:“你在害怕我?”
阎鬼愕然,他吸了口气,回过神道:“是啊,我怎么会怕你,我的对手是你,不是夏栗这种黄毛小儿。”
他再仰起头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丝神的压迫感:“许千秋,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神的力量。”
空间开始扭曲,天地失去色彩,耳边似乎响起了音乐声,一座巨大的摩天轮拔地而起,所有人被装进了车厢里,俯眼望去,摩天轮悬于半空之中,几千米下是群山绵延。
阎鬼把脸贴在玻璃上,恶作剧一般做了个鬼脸,隔着直径最远的距离与许千秋对视。
许千秋从容不迫稳若泰山,视线交汇时,却是阎鬼先挪开了视线。
就在此时,许千秋车厢的门打开了,他抬脚向前走,脚踏虚空,一条铁板路凭空出现在他脚下,他走一步便延长一截,一路蔓延至阎鬼车厢。
阎鬼大吃一惊,画面再次扭转。
摩天轮消失的瞬间,大雪纷飞,脚下变成皑皑白雪,无数的雪人遍布四周,将许千秋团团围住,雪人的脸在笑,眼睛仿佛有神采,齐齐盯着许千秋。
阎鬼躲在暗中,暗自嘀咕:“吓死你算了。”
阎鬼话音才落,雪人的头顶燃起了火,他们飞快地融化,火光照亮了许千秋的脸,他是那般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世界再次旋转,这一次他要让许千秋进入迷宫之中。
画面一转,许千秋的脸赫然出现在阎鬼面前,他们坐在牌桌上,荷官正在发牌。
阎鬼呐呐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许千秋手里抓着扑克牌,他翻转过来,是一张狰狞的小丑的脸,“joker,你输了。”
“不可能,这是我创造的世界!你不可能控制我的世界!”
许千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他勾起唇角,缓缓道:“你确定这是你的世界?”
阎鬼惊出一身冷汗:“这是......你的梦境......”
许千秋不置可否。
阎鬼拼命蹂躏自己的脸,他能感觉到疼痛,这样的梦境未免太真实了。
突然间阎鬼停下了动作,他抓起桌上的扑克牌划向自己的手心,五彩斑斓的献血从他掌心滴落,那是像彩虹一样的颜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阎鬼突然笑了起来:“我的血是彩色的,你不可能会知道这个秘密,所以这是我的梦,你主宰不了我的梦境。明明是我创造了你,你却想宰了我,简直可笑至极!”
许千秋十指交握于唇前,掩盖住他唇角的笑意,眼底却包含着深不见底的恶意。
阎鬼的身体倏地向后倒去:“你这神经病又想干什么?”
画面变成一片空白的同时,铸魂刀再现。
阎鬼逃无可逃,以武力与许千秋抗衡。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被他创造的种族追着打,他们明明是那么脆弱与渺小。
阎鬼变化出一把长刀,与许千秋抗衡,在几百回合之后,阎鬼已精疲力尽,两人不相上下,并没有分出高下。
阎鬼转念一想,这不过是南柯一梦,激进一点也无妨,他冒着两败俱伤的风险,任由铸魂刀砍向自己腰侧,与此同时他的长刀划开了许千秋的肩头。
彩色的血从许千秋的肩头滑落。
阎鬼呼吸停滞,长刀从他手里掉落,他恍然明白过来:“这不是我的梦,这不是梦。”
在他错愕之际,许千秋的刀已经划开了他的喉咙。
阎鬼倒在地上,视线紧紧跟随许千秋的肩头。
“彩色的血,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时空军上将许千秋。”许千秋蹲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淡淡道:“一切都结束了,你活得太累了,是时候休息了。”
“这场黄粱美梦我做的好辛苦。”阎鬼仰头看着空荡荡的天空,那里没有星星,什么也没有,“好想再看看真正的日月。”
许千秋的手握得很紧,阎鬼突然在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温暖,他似乎曾经也感受过那种纯粹的快乐。
他把所有的力量留给了许千秋,独自踏上消亡的道路。
鬼域里的灵魂恢复了记忆,虚假的房屋、矿洞、装饰物全部消失殆尽,这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仿佛一个无尽的深渊。
鬼域开始坍塌,许千秋维持着最后一点意识,为夏栗打通一条路。
夏栗向他奔跑而来,他蹲在地上扶起许千秋,说:“和上次一样。”
许千秋含笑点头:“对。”他失去意识,整个人向后仰去。
夏栗吸了吸鼻子,默默地点头。
卡文从夏栗手里接过许千秋,将他背起。
许千秋昏厥之后,鬼域坍塌的速度开始加快,半枝连站在颠簸的大地上,惊慌道:“这里的灵魂会怎么样?”
卡文道:“大概会消失。”
半枝连露出哀愁的表情。
卡文安慰他道:“他们会去往高原,去往雪地,去往平川,消失在世界每一个角落。”
莱克尔斯说:“他们会去自由的地方,师父,对吗?”
卡文露出笑容:“没错。”
倪家三兄弟出现在路的尽头,向他们挥手送别。
莱克尔斯心念一动,朝他们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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