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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3.喜恶


    做完笔录,警方的意思还是自己协调,看能不能内部解决,让沈建民把欠的钱还上。


    张玉芳早已身心俱疲不愿再在这里多待一秒,连着点头答应,但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沈建民有心逃避,光是自己答应又有什么用呢。


    一直到出了派出所,沈知杳也不愿跟张玉芳多说话,但还是把人送回了家,走的时候只让她快点把沈建民找回来解决问题,其他只字不提,显然不愿意再管。


    回到车里,见徐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沈知杳这才卸下了方才的冷硬,像极了被打湿了毛的猫,讷讷地坐着,浑身上下都散着委屈的气息。


    “过来。”徐轻叹了口气,先出了声。


    沈知杳不明所以侧首看她,一动不动。


    “我看看你脖子。”


    “哦。”


    乖乖把头探了过去,徐轻小心翼翼地撩开她脖颈间的发丝,原本隐约藏里面的伤口这才清晰可见起来,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耳朵后面还被抓伤了。


    徐轻嘶了一声,心疼得要命。


    “去哪里?”明显感觉到徐轻在生气,沈知杳怕怕地抓着右手边车门上的扶手稳住身子,心被徐轻这突如其来的一脚油门吓得直跳。


    “去买点药,要消消炎。”


    “好。”沈知杳扭头看着窗外,抿了抿唇才细弱蚊吟补了一句:“那你消消气......”


    呵。


    还知道自己生气了啊。


    徐轻缓缓吐息了一下,沉下心来,脚尖轻点刹车,把一霎起步的车速慢了下来。


    远离了那栋楼那条街,就像是脱开了牢笼的鸟,有种自欺般的释放。


    可能释放的,究竟只是与那些人勾牵的过往,而不是自己。


    她是矛盾的,她很想徐轻了解自己,却又不想将过于难堪的自我剖析给她,有谁愿意接纳呢,接纳不可爱的自己,总是给人带来麻烦,还有着这样那样的性格缺陷。


    “我.....是不是太凶了?”仿佛疯子一样失去理智,抓扯着别人的衣服头发,完全没有一个体面的样子,沈知杳很怕徐轻看到这样的自己,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好似平静温和都是粉饰出来的一般。


    “凶?”徐轻无语地撇了下嘴:“你这算什么凶,我就是怕你不够凶才上来看你,她打你你不会打回去吗,白长那么大个子,连个一米五的老太天都掐不过,大耳刮子扇她啊!”


    沈知杳:“......?”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宣扬暴力。”


    沈知杳:“?”


    “但我还是生气。”


    “你...气...什么。”


    “从来没见过哪个妈是躲在女儿后面的,万一对面带了刀呢,万一她那五大三粗的儿子真的有心动手呢,我就不信你们家里除了你连个人都叫不来啊,男人都死光了?警察局是摆设?”


    心疼过后就是后怕,徐轻根本不敢想象一旦有什么意外发生,自己该怎么后悔,毕竟还是她亲自送了沈知杳过来,一步步目送着她走进火坑的。


    “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微博上的新闻都是白刷的?现在的世道什么都说不准,你善良不代表别人善良,你要跟人家讲道理,不代表人家要跟你讲道理,有些疯子变态,连自己的女儿都能下得去手,还能疼惜别人家的女儿吗?”


    沈知杳:“......”确实,很可怕。


    “还有,你...过年的时候回去过?”徐轻又想起沈知杳在警局里跟张玉芳说的那席话,猜也就知道当时发生了多么大的不愉快,但那时候她们都还没住一起,沈知杳也没有跟自己提起这件事。


    “嗯。”


    “他们骂你了?”


    沈知杳不愿回忆起,快速应了一声:“嗯。”


    “你知道他们会这样对你的是吗?”


    “嗯.....”沈知杳的呼吸几乎要滞住,隐约要有崩溃的趋势。


    “那为什么要回去呢?”徐轻叹了一息,她不是特别明白沈知杳这种想要与家人和好的心态究竟如何而来。


    感觉沈知杳也并非特别渴慕家人的关注和喜爱啊......不然怎么养出了她现在这样浅淡的性子......


    难道说她其实还是非常珍惜的,甚至是试图取悦他们的?


    “为什么要回去......”沈知杳喃喃着,车子还没开出镇子,沿街还有着各式各样的店铺,她目光毫无聚焦,久了竟然生出一丝疲惫的困意。


    但沈知杳知道,自己不是困了。


    “因为我怕。”


    “怕什么?”


    “怕你爸妈不喜欢我,怕他们觉得出生在这样家庭里的孩子总是乖戾没什么好性情的,怕他们觉得我不配......”


    徐轻:“......”


    徐轻想起了自己出柜后第一次回家跟方淑芬徐耀中见面的那一天,父母除了不甚理解之外,也有了默认她性取向的趋势,但即便这样,当他们询问到沈知杳家里极力反对甚至闹到无家可归的情况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觉得沈知杳不行。


    父母还是传统的父母,他们有自己的认知方式,他们还是会觉得,从不健康的家庭里出来的孩子身上总是带着奇怪的毛病,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未来总会产生这样那样的问题。


    就算他们接受了性别,但除了性别以外,还有更多的考量。


    沈知杳一点都没想错。


    只是徐轻不会让沈知杳知道这些。


    “他们还是喜欢你的。”徐轻这么说道。


    沈知杳低下头来,摆弄着自己衬衫的纽扣,这件衬衫是前些日子徐轻刚买给她的,一共也就穿过那么两三次,很轻柔舒适的布料,法风的小扣子每一个上面都有一个迷你的小天使,只是今天被扯掉了一颗,变得不再完整了。


    她没有再搭话,她低着头只是为了不让徐轻看见自己满盈的泪水,而这样的风险就是引力会不解风情地替她拂落,一颗颗得砸在衣服上扣子上。


    小天使,哭了。


    “杳杳,我们是独立的个体,我们都有权利选择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他们不能代表你,更不能永远决定你该是什么样子。


    婚姻最原本的结果就是带你离开一个家庭,并且走进另一个家庭,是让我们对生命中不具有血缘关系的人学会忠诚和毫无保留,忠诚,不必再说,至于毫无保留......”


    沈知杳呜咽出声。


    徐轻长叹一口气:“是因为我没有表现出对你毫无保留的接纳吗?”


    “不是......”沈知杳抬着手,狠狠地按住了自己的眼睛:“是我不敢。”不敢展露全部,不敢毫无保留,怕她不喜,怕她不爱。


    但沈知杳能感觉到,或许自己不说,徐轻也是知道的。


    徐轻那么聪明,她好像总能预先读懂自己,从而体贴自己。


    “我有时候想着,是不是你也会觉得,我是能够猜透你,所以你反而不跟我说,却让我猜。”徐轻蓦得一句话,突然击中了沈知杳,沈知杳慌张地去看她,却见她的神色中没有怨念,只有担忧。


    “可是我是猜不透的。”


    她不是神仙,不是肚子里的蛔虫,因为凭着了解,她大多能精准地猜到沈知杳的想法,但也不是万无一失百发百中。


    但可能有时候正是因为这样,沈知杳索性就不说了,总觉得自己能猜到,而她更像是在做一张没有具体题目的卷子,往往都要担心自己做的不对,答得不好。


    沈知杳:“对不起......”


    “傻!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啊,有时候我也愿意猜你,猜对了也会很开心,觉得自己很了解你,可厉害了呢。”


    沈知杳:“......”


    “但有时候同样也想你主动跟我说说啊,我感觉你现在还不如以前坦诚呢,以前你为了让我了解你,总是会聊很多的。”


    “是吗......”


    “是啊。”徐轻一口咬死,只要她说得越笃定,假的也是真的。


    即便是相处许久,可能也会在关系中突然面对再次认识对方的时候,发现她曾经不为人知的人格,遇见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样子,有的是好的,会带来新鲜和新奇,有的是不好,还需理解接纳。


    “你等下就在车上,我下去买点酒精棉什么的,看好车子,别让我贴罚单了。”


    沈知杳拧了一把鼻涕,眼睛鼻头都是红红的,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模样,但至少已经不哭啦。


    徐轻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虽然都捏不出来多少:“呜呜小可怜,一会儿到家勉为其难让你多抱会儿吧。”


    “快去吧你!讨厌!”凶巴巴的,但一点气势都没有,连表情都是将哭欲止的模样,瞪起来甚至还有点气鼓鼓的可爱。


    徐轻稍微放下点心来,嘴上却还在逗她:“凶死了,我让你凶别人,没让你凶老婆吧。”


    “昂!就凶你!”


    “你个窝里横的。”


    见徐轻走了,沈知杳才又低沉下了神色来。


    之所以想要回家,之所以想要缓和与家人的关系,也不只是因为怕徐轻的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出身,觉得自己浸淫在一个不甚通透不够和谐的家庭中成长出来的孩子。


    也是她想着,能够给予徐轻一个更包容更心无忧虑的亲密关系,让她们以后是被祝福的,而曾经的家庭不再成为她们之间感情的缠累。


    而更进一步,对她自己本身来说,她也都是想要逼迫着自己再鼓起勇气去面对过往的伤害,解开自己的心结,让自己在亲密关系中更加敞开。


    只是——


    那次是失败的。


    她不仅没能胜过,反而更加恐惧起来,她放弃了这样天真的想法,甚至把它们紧紧地缠起来藏进心里不愿再触碰。


    她以为不想不见就能好起来,但事实证明并不会如此顺利,甚至在看到徐轻父母对她们的转变之后,那被藏起来的自卑时不时就会反涌上来刺痛了自己。


    要是她的父母也这样就好了。


    愿意为了家庭和乐,为了爱而互相退步、尝试理解。


    但她明白,不会的。


    环境、教育、阅历、性格,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注定了一些人最终只能如此,居于一隅妄自骄傲,再也不愿听别的一词一言。


    “来了。”驾驶侧的车门被拉开,徐轻斜侧着身子坐进来,顺便带来的还有‘秋老虎’暖融融的夕阳味道,她将一个药店小袋子搁在沈知杳的膝盖上让她拿着,一边张望着四周的交通路况,将车又发动:“回去好好给你弄一下,留下疤了可不行。”


    “嫌难看?”


    徐轻砸了咂嘴:“是啊,多好的皮肤,白白净净的,万一留疤,以后亲起来都能想起这回的糟心事。”


    沈知杳:“......都关灯的,能看见啥......”


    徐轻撇了沈知杳一眼,似是嗔怪又似是娇赧,反正都是风情万种欲语还休,看得沈知杳心头一跳。


    她道:“让我一心一意好好开个车吧。”


    沈知杳:“?”


    不是,明明是她先开的车啊!


    路上,果然徐轻又说起张玉芳的事情。


    对于沈知杳想要劝离的态度,徐轻原本就是支持的。


    用张玉芳自己的话来说,她一辈子老老实实,凭什么就该这么被对待。


    虽然她软弱也并无大本事,思想迂化任人拿捏,但沈知杳确实还是记着些她的好,至少她能感觉到张玉芳是疼惜她的,那毕竟是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这块肉是男是女是好是坏,都是承受过十月怀胎之苦,生产之痛的。


    只可惜......


    “她读到刚上初中那会儿家里都不再出钱供她了,十四五岁进了厂当学徒,虽然人不灵活,但手上很勤快的。”


    “那应该也挺得人喜欢的吧?”


    沈知杳摇了摇头:“也不是,厂子里也不都是些心思单纯的,那时候很多女孩子一起进厂,不少也是不学无术混日子的,她们自己不努力就罢了,还要嘲笑努力的。”


    “这些是你妈跟你说的?”


    “是啊,她也没人可以说,那些事就当是故事,只能说给女儿听。”沈知杳叹了口气,继续道:“......她年轻时长得不错,十七八岁去照相馆里拍了套照,老板觉得她好看,就把她的照片放在橱窗里当样板,那时候就是我爸见了,十里八乡托人去问这姑娘是谁,想要找她谈恋爱。”


    “这张照片我现在还有,以前翻相册的时候特意用手机照下来的,换了几次手机都没舍得删。”


    徐轻:“我看看?”


    沈知杳滑了几下相册就找到了,递给徐轻,徐轻快速的扫了一眼,应该是个穿着粉色纱裙坐在草地上的少女,虽然时间久远,但照片应该是被人悉心呵护存放的,所以看上去鲜活的仿佛昨日。


    在这张照片里,张玉芳笑得还很是天真,也是,哪有不爱美的女孩子,能穿着漂亮的裙子拍上一套艺术照,在那个年代已是难得。


    “很好看啊。”


    “我妈并不乐意,被媒人找到的时候,本是一口婉拒的,但因为年纪也到了,沈建民家里条件要好一些,就被家里推着促着跟他谈了恋爱,最后直接结了婚。”


    如果不知道以后要发生的事,恐怕还觉得也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情缘了吧。


    “那她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啊......”


    “谁说得清呢。”沈知杳想了想,又道:“感情这种事,变数很大,一开始说得非卿不可,最后可能也熬不过10年20年相对无言的寡淡了吧。”


    徐轻一听沈知杳这话,当下急了急道:“我.....不许你有这种想法,至少我不会的。”


    “谁说你啊。”沈知杳被徐轻那慌张模样逗笑了。


    “但你这种想法很危险。”


    “好嘛,我们不会这样,我们跟他们又不一样。”


    徐轻这才把一颗抖起来的心放回去:“这还差不多。”


    “我妈为了婚姻家庭放弃了太多,结婚之前,厂里赚的那一块两毛的都还要补贴家用,结了婚又顺理成章成了夫家的,哦对,她年轻的时候身体不好,两三年了都还不怀孕,被我奶奶背地里骂了许久,好不容易吃药打针怀上了......生产之后就再也没回到厂里了,我爸给她盘了个铺子,让她安安心心在家开店。”


    是啊,不怀孕,怀了也是女孩儿,那老太,又怎么会心疼喜欢她呢。


    正是因为知道她不容易,所以才想着助她一把,至少晚年为自己活着些,少受些桎梏委屈。


    但——


    现在看来,好像也没这必要了......


    有些东西已近进到骨子里了,就算她有那样的心,也想着得过且过了。


    “真的想离婚,我可以托人去找律师。”徐轻道:“如果只是出轨,很可能会被调解,只要你爸一直不同意离婚,像你妈的性子,估计也是能和解就和解了,但是现在你爸欠了债,是可以有说法的。”


    沈知杳何曾不是这么想的。


    从她听到沈建民欠钱开始,她心里就五味杂陈喜恶参半,喜得就是,这种离婚官司,判离的几率更大了。


    只是,张玉芳或许真的不想离啊......


    “她......唉......随便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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