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
【Chapter 71】——
一切从何琳痛彻心脾的惊叫声开始, 电话打来,周鸣初调转方向。
赶到医院,周柏林还在抢救。
驾车的人已经抓起来, 是卢静珠前男友, 曾经按着她打的那一个。这人正在晚期疾病中, 化疗的最后阶段,伴有精神病史,被抓时对着卢静珠森森一笑,还说下辈子要找她。
“对不起, 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是我连累了周叔叔……”卢静珠捂着嘴,泣不成声。
周鸣初问:“这个人这么久都没找你,为什么突然发作?”
卢静珠哪里说得清楚, 她也受了伤,一张精致的脸此刻像被水泡过的卫生纸,憔悴得不成样子。
她想不通为什么, 也没有更多的勇气去看他,像突然被扔进噩梦,站都站不住。
她宁愿被撞的那个是自己。
“我真的跟他很久没联系, 微信也删了……”卢静珠控制不住地打哆嗦:“我上次见他还是年前的事……”那时她跟谷志德在一起,谷志德把她护得紧紧的,从头到尾只是他们在打招呼, 她没有说过一句话。
想到谷志德,就听周鸣初问:“谷志德今天有没有去?”
“他说临时有事, 来不了。”卢静珠脸上伤一阵阵扯得疼,眼泪从鼻梁滑下来, 嘴也干得起了皮。
她听着这个名字,忽然抬起头看周鸣初。
周鸣初盯着她,卢静珠乱中试图抓取头绪,渐渐的好似想到什么,她后知后觉,哪怕只是微小的猜测,已经浑身发冷。
抢救室门开,急诊医生出来宣布结果,伤势太重,人没救回来。
卢静珠腿一软,滑坐在地。
周鸣初走进抢救室,周柏林躺在病床上,血色未退,但氧气面罩已经在他脸上勒出几道印。
监护仪器上的数据已经很明显,医护也开始拆仪器,周鸣初低头看着父亲,伸手把他额头和耳朵边的血擦掉。
旁边有人递纸巾,他接过来印在父亲脸上,血一点点印干,人却越看越陌生。
他们今年好像还没见过面,或许这是陌生感最大的原因,但回到以前,也总有半年见不到一面的时候。
女人的声音呜呜咽咽,何琳在后面痛悔,说他今天起来还觉得呼吸不畅,早知道就劝多两句,不让他过去。
周鸣初漠然看她:“他不去,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你女儿。”
何琳哭得更凶,周鸣初却已经开始麻木。
陆续赶来的人很多,外面走廊传来医护维持秩序的声音,许明灿父亲出现,面色沉重如乌木。
老许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顿在医院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阿鸣,节哀顺变。”
事发突然,从抢救到报警纷纷乱乱忙一天,麦坤也来了,同样看得难受,劝周鸣初:“你回去休息,这里我们来处理。”
“没什么事,我来就可以。”周鸣初仍然那副模样,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所有事,冷静地把赶来的亲朋送走。
他越是这样,亲朋好友越是不忍。
天上又飘雨,临走时老许怕他扛不住,叮嘱道:“回去叫个代驾,不要自己开车,不安全。”
周鸣初很平静:“没事,我可以开。”
他留下来打了几个电话也接了几个电话,打火机在手里颠来倒去,花很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动作把脚底石子磨出来,再回头,是何琳绝望的一张脸。
“阿鸣……”她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整个人像要倒了一样。
周鸣初冷淡地看着她,何琳眼泪不断,颤抖中把周柏林的手机递过去:“你爸爸最近一直给你打电话。”
“我知道。”但他没接。
何琳说:“你爸爸给你打电话,是想问问你前面那个女朋友的事……他的意思是,你如果真的喜欢,再处处看也可以。”
周鸣初接过手机,何琳低着头碎碎念:“我让他发信息,他不肯发,我知道他是怕说不清楚,也是放不下面子。”她一句一句,哽咽道:“阿鸣,你爸爸很在乎你的,他只是不会说,他只是嘴硬。”
抬头,是周鸣初一张无动于衷的脸。
他没说什么,安顿好后面的事,驾车回家。
路上陆续有电话进来,周鸣初专心开车,一个也没接。
广州是座不折不扣的不夜城,哪怕过了凌晨还是很多店开着,他驶在市道,想起今天上午想去找的人,他曾经问她嘴这么利是不是从小爱跟人吵架,她说近墨者黑,扬着脸,一根手指戳着他,意有所指。
于是经常拐错的环岛路这一次也没躲过,笔直往前,又还是到了文禾楼下。
周鸣初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白天打的时候是关机,这个点再打,无人接听。
他把天窗推开几公分,有毛毛雨飞进来又关上,人往后一靠,闭眼不知多久,接到文禾的回电。
“喂?”文禾对着听筒说话,喂了几声后才听到周鸣初的声音:“在不在家?”
文禾气不顺。
她本来不想理,但他从昨晚打到现在,没完没了打得她逐渐想发火:“不在,你有什么事么?”
周鸣初问:“在哪里,我去接你。”
“不用。”
“那我等你回来。”
“不用等。”文禾生硬道:“我不会回。”
那边安静很久,听到周鸣初没头没脑的一句:“怎么样你才会回来?”
文禾顿了下:“你什么意思?”
“你在哪里?”周鸣初固执地问。
“我没有义务向你报告行踪吧?”文禾深深喘了一口气,感觉跟他牛头不对马嘴,不由加重语气:“你说过要断个干净的,干什么又做出这副样子?”
那边无声,只听到些微的白噪音。
早班机加长途飞行令人疲惫不堪,文禾揉了揉脸:“你又这样,为什么老是要打扰别人,让别人困扰?”她感觉累得不行:“你要是……真的对我有过感情,能不能尊重你自己说过的话,也尊重我的选择?”
周鸣初打开雨刮:“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想维持我现在的生活。”文禾说:“我现在很好,工作顺利,生活也开心……我不想再跟你扯上什么关系。”
周鸣初问:“跟我在一起就这么难受?”
“不是难受。”文禾抿了下嘴,在一起时当然也有好时光,但是:“我觉得我们总是说不到一起去,我说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说这句话?我说我会想办法配得上你,你也没有听进去,还有你爸爸……”她微微一顿,没再继续说这些,独自握着手机蹲在阳台一角,压低了声音道:“别再找我了吧,我在DC很好,我们没有再缠的必要……我也没有力气再跟你缠了。”
她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吵,纵然她也有很多的负气话,违心的,发泄的,她不喜欢那些时候的自己,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事业顺利,她也不差,虽然比不上他,但也在稳稳地往前走。
电话那端一片沉默。
他总是这样,打电话要么不说话,要么轻描淡写讲几句,文禾已经习惯。
“周鸣初。”这么久,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各有各的生活……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久,没必要这样,等你找个新的女朋友就会把这些都忘掉,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次没再等他回复,她直接挂了电话。
周鸣初在车里坐了很久。
雨刮一刻不停,他渐渐想起一些事,比如几年前的某一天他开会开得不耐烦,出去楼道想抽烟,却听到公司前台在跟家里人打电话,说和男朋友感情很好,但挂断电话马上流了眼泪,泪中发现他,又强忍着情绪打招呼,红着眼睛,也曲着一条腿。
现在想想,就是杨宇动她的那段时间。
周鸣初点了根烟,降下车窗。
他常想不通,为什么在别人身边温柔怯懦一副依赖样,到了他身边却牙尖嘴利,爪子亮了一次又一次,总要争总要吵,那副倔样让人牙痒痒。
但他明明早就看到她身上刀劈剑砍的痕迹。
人有点困,一口烟进去,思绪勉强清晰了些。
以前总是费解同一个人怎么会变化那么大,但这一刻恍然意识到,大概是他激发了她身上的攻击性,她也越来越像他。
周鸣初想,他可以不在乎很多人和事,没有什么会让他走不出来的,但这一次,她好像比他走得更快。
或许人向来最难看穿的,就是自己。
冷风吹进来,周鸣初把手伸出去掸掸烟灰,很快一根烟烧到底,他发动车子,平静离开。
……
广州和南美,时差十几个钟。
讲完电话的文禾在酒店补了一觉,她没敢睡太久,几个小时后,又迷迷糊糊地起来工作。
展会永远是销售最忙的时候,文禾打开电脑找资料,看时间差不多,也登上微信跟在国内的同事对接。
忙一会,微信闪起吕晓诗的头像,问她现在有没有空。
文禾以为要说婚礼的事,时间虽然不多但也抽空回了信息,很快吕晓诗发来一段语音,文禾愣中以为听错,又点开听了一遍,这次清楚听到周柏林去世的消息。
她脸一白,耳朵嗡嗡作响。
直射
【Chapter 72】——
猝不及防的意外, 文禾脸色发怔,以同一个姿势顿了很久。
她想到周鸣初之前打来的电话,但她只顾着自己的情绪, 并没听出他声音里的异常。
可她也失去过至亲, 她知道那是什么感受。
文禾心乱如麻, 双手微微发抖地去拨电话,但盲音一直响,明明不久前才跟她通话的人现在却怎么也联系不上。
“搞定没,走啦?”nana也起来了, 收拾完喊她去会场:“叫的车要到了, 我们先下去。”
“好, 我马上。”文禾应了她一句,手机还维持着拨号的状态,再三打不通, 只能联系吕晓诗。
好在快要到达展馆时吕晓诗回复了,说宋川去看过,人没事, 在家睡觉。
高高悬起的一颗心落下来,文禾无力地靠向椅背,却还是忍不住想起周柏林, 那天在酒店看到明明还精神奕奕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没了?
“怎么了文美女?”范鹏在前排的副驾回头:“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文禾摇摇头:“没事。”
“时差没倒过来吧?”范鹏抖抖领子, 下车走了。
展馆的布局大同小异,范鹏在里面走四方步, 说以前第一次出国参展还是和周鸣初一起:“高佬周英语溜,我那会儿还是跟他后面谈的客户。”但姓范的似乎又并不热衷展会, 山长水远,来就像走个过场,偶尔对人指手画脚。
不过他做直销的生意就做得很好,业绩节节高。
nana悄悄说:“他玩的那一套我们是搞不懂。”
也不是搞不懂,是不敢做。
文禾看眼范鹏,握着手机想很久,给周鸣初发了节哀两个字。
直到展会结束,周鸣初也没回复。
这几天里,文禾极力稳住自己,不让工作上掉链子,影响同事。
最后一天清场,nana过来拍了下文禾的肩,文禾正想事,被吓得一惊一乍。
nana也被她吓到,拍着胸口说:“怎么了怎么了?看你没魂一样。”
“没事……没事。”文禾定定神:“你忙完了么?”
nana说是啊:“刚把这边数据发过去了,谷总说咱们干得不赖,回去要给咱们设宴接风。”
文禾笑笑:“那好啊,没白来。”
nana瞧了她好多秒,伸手摸她脑门:“下午做那个海娜纹身你去不去,可以保持半个月的。”
女同事都去,文禾也不好落单,跟着一起了。
手绘图像,被问到想画什么时,文禾点开手机翻那个命名为宠物的相册,很多麻圆的照片,nana凑过来帮她选,一路划划划,忽然划到一条满嘴尖牙的鲨鱼。
nana吓一跳:“这什么?”
“柠檬鲨。”文禾连忙划掉那几张,选定后收到吕晓诗发来的照片,周鸣初爸爸出殡的黑色挽联,以及送行的悲痛人群。
翻看照片,只见到周鸣初一个背影,高大沉毅,恍惚地看着,跟他爸爸有点像。
宋斯兰也这么想。
她赶回来参加前夫葬礼,看见儿子肩背和行站的姿势,跟她那位前夫年轻时如出一辙。
前夫的遗照就在眼前,宋斯兰对周鸣初说:“你爸爸这辈子也算圆满了。”为了何琳离的婚,又为了何琳女儿没的命,多讽刺。
她恨周柏林,恨他违背他说过的誓言,恨他让她生了孩子却又把她困在围城里,恨他婚前百说百随,婚后却说她浑身是刺,然后转身找了个温温柔柔的,对她完全就是一种羞辱。
也恨他一边出轨一边忏悔,再跟她从忏悔到互相指责,把她逼到一个矛盾的尖锐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
她一直强势,不想当可笑的那一个,于是选择造反,却在造反的过程中被儿子看见,然后余生都要接受儿子冷冰冰的翻检。
当曾经在心里骂过多少次,咒过多少次希望去死的人有一天真的躺在这里,宋斯兰有一种撕裂性的快感,她想他罪有应得,到底栽在了何琳母女身上。
宋斯兰想笑,却潸然泪下。
周鸣初在旁边一动不动,直到卢静珠打来电话。
她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怒,说这回的事是谷志德教唆的。
周鸣初问:“你怎么能确定是他?”
“他跟那个谁认识。”卢静珠说她那个开车的前男友:“他们之前还见过面。”她已经几天没阖眼,慢慢地想起更多细节,比如谷志德跟撞人的畜生常约台球,又比如分手的时候,谷志德跟她说的那些话。
看透她劣根性的那一眼背后,分明也有一丝平静的审判。
他也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过,说她在外面怎么玩都可以,但记住要在他身边,不然他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刚在一起的时候也说等了她很多年,是为了她离的婚。
到现在,是卢静珠一想起就毛骨悚然的程度。
周鸣初问:“你诊所的投资人是他介绍的?”
卢静珠说:“是他牵的线。”
“他为什么这么做,你想清楚了?”
卢静珠抖着嗓子说:“想清楚了,他也是个神经病……”但报复的,应该不是她过桥抽板。
谷志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周鸣初点掉电话,仪式结束后跟许明灿几个人商量一些事,各有各的方法和渠道,所有人把头绪一碰,各自去忙。
回家后拧开音响,音乐铺满房子每一寸。
读书时候懒,在家不愿意出去,每次父母一吵架他就感觉房间在扭曲变形,刚开始希望自己耳朵能长一点,听清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后来希望空间能再扭曲一点,最好把他压聋,听不到任何争吵。
再后来音响一开,听不到任何争吵,乐器一吹,连自己的声音也没有了。
躺会,起来去喂鱼。
到缸边时手机震动,周鸣初抬屏看了看,伸手划开,那边传来文禾的声音:“喂?”
周鸣初打开盖,柠檬鲨的嘴立马拱出水面,被他用食盆把脑袋压回去。
终于打通他的电话,文禾在那边听到动静:“你在忙么?”
“在喂鱼。”周鸣初说。
“哦,这样。”文禾犹豫了下,问道:“你……还好么?”
周鸣初只说了一个字:“好。”
隔着听筒,文禾看不到他什么表情,想了想又说:“你爸爸的事,你不要太难过了。”
周鸣初问:“你那时候不难过?”
文禾抿了下嘴角,当然难过,就是因为她也经历过难受过,才更能体会他的感受。
“节哀顺变吧,意外这种事,都料不到的。”她安慰他。
等很久,只等来周鸣初一句:“有电话,挂了。”
从头到尾他语气都很平静,但越是这样,文禾越是一颗心揪得不好过。
父母去世时她才上三年纪,三年级是可以哭得歇斯底里不顾形象的年纪,但周鸣初,她猜他现在只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果然几天后遇见,周鸣初毫无异常。
是在给她们庆功的餐厅,她中途出去接电话的时候看到周鸣初一帮人,文禾都认识,他们也认识文禾。
露台上的周鸣初在抽烟,侧头看她一眼,几秒后收回视线,跟旁边的朋友说着什么。
唐书宜带着孩子过来:“叫姐姐。”
“安仔。”文禾蹲下去跟小朋友玩,伸出一根指头握握手,另一只手点他脸颊逗弄。
玩了会,不可避免地提起周鸣初爸爸的事。
唐书宜跟她也算有交情了,低声问:“你们两个真分了?”
文禾点点头:“嗯。”
唐书宜默默叹气:“怪不得送行那天没见你。”
文禾嘴角微动,想说自己在国外赶不回来,又还是低头逗小朋友,弹他外套上的小挂件。
玩了会忽然想起卢静珠,文禾问了一句,唐书宜表情复杂,说卢静珠的脸刚做完手术,修复手术。
文禾一愣:“是……伤到脸了么?”
唐书宜点点头,事故瞬间受到的那点伤,对卢静珠来说,几乎是毁容了。
她觉得唏嘘,生孩子之前卢静珠还说帮她淡妊娠纹,没想到最后,反而是她帮她修复脸上的伤。
换作以前,卢静珠那张脸就是她自己的活招牌,但一个医美医生自己的脸上却留下狰狞痕迹,对她的事业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文禾听得心都蹦了一下:“这么严重?”
严重么,唐书宜帮儿子擦了擦口水:“捡回一条命,也不算严重吧。”
“爸爸……”小安仔跃了一下,往后面伸手。
麦坤弯腰把儿子抄到怀里:“吃饱没有?”
“饱~”小安仔啵了一下嘴唇,抬头看见周鸣初,又朝他张手,仰着脖子说:“抱!”
周鸣初没抱他,微微垂眼看文禾:“来吃饭?”
文禾嗯了一声,听见他声音有些沙哑,不像平时那么沉。
周鸣初问:“你们谷总在不在?”
文禾点点头:“在的,你要找他么?”
周鸣初跟着她进了包间。
里面正热闹,一群人开火车一样给谷志德敬酒,谷志德喝完看见周鸣初:“老周,这么巧?”
是很巧,周鸣初被他招呼着坐下来,但拒绝了那杯酒:“最近有点感冒,等一下还要开车。”
“今天助理没跟着你?”谷志德一边笑,一边让人给周鸣初倒茶。
文禾找服务员要了壶罗汉果茶,倒给周鸣初的时候露出手背纹的猫尾巴,连忙转手示意:“周总慢用。”
周鸣初眼皮也没抬,直接拿茶来喝。
文禾又给谷志德也倒了一杯,谷志德朝她点点头:“辛苦。”他一向这么客气。
文禾从周鸣初身边走过,收到姜姜的消息,说公司活动,让她到时候别忘记参加。
文禾低头回信息,nana偎过来看她小臂纹身,已经好几天了,纹的那只猫咪还盘那里,惟妙惟肖。
“这个再过几天就要掉了,”nana说:“我上回纹的是坚持了十天,但这个画得淡,应该一个星期就会掉。”她轻轻刮着文禾手臂上的纹身,文禾却有点心不在焉。
nana顺着她的注意力看过去,两位老总在不远处聊天,隐隐约约都是行业上的事。
nana勾了勾文禾,促狭地看看她,再看看周鸣初。
“我是怕要加茶。”文禾随便找了个借口,不自在之作心里又觉得奇怪,对于那边那两个。
一场意外,周父没了,卢静珠也毁容了,当然社交场合不谈这些也说得过去,但文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或许是周鸣初刚刚执意要过来跟谷志德打招呼,又或许是来了之后聊的却尽是一些不闲不淡的话题。
这两个人似乎都在忽视什么,心照不宣,表面客套平淡,却又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暗涌。
很快,文禾的第六感得到印证。
散场后各自取车回家,谷志德在等代驾,文禾跟他打了声招呼转身欲走,忽然一辆车驶在过道,远光灯就这么打开,直射谷志德。
激光大灯之下,谷志德先是抬手一遮,看清是谁以后反而躲也不躲,就那么站着随它射。
文禾也很快认出是周鸣初的车,他坐在车里望着谷志德,定定的,视线微压。
这一眼,文禾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克制,以及压抑的情绪。
他似乎随时准备冲过来。
文禾心一提,下意识过去挡在车前,生怕他踩油门,眼皮狂跳。
周鸣初仍然望着谷志德,好半晌才把视线收回到文禾身上,灯一关,拐道走了。
文禾却越发不安。
她怎么想,周鸣初都是不对劲的,但又牵不出太多头绪,只能满腹心思地回了家。
开门时小心翼翼,文禾几乎是堵着门缝过去的,生怕麻圆再冲出去。
好在麻圆这回没再冲,后蹲着看她,喵了一声。
文禾把包包放好,换鞋后摸摸它的头,走哪里跟哪里。
文禾去冰箱拿出一包拌好的肉菜煮熟,麻圆一直在她脚边打转,等东西煮好放进猫盆,它埋头吃得吭哧吭哧。
那年周鸣初帮她养麻圆,牢骚很多,总说她把猫养成猪,像这辈子没吃过东西。
当时文禾只想,他哪里懂流浪猫对食物的占有欲,不吃快一点可能就被抢了,但现在看确实麻圆越来越重,所以刚刚煮猫食的时候,她只煮了三分之二的份量。
麻圆吃完不够,又来扒她的脚,文禾站起来说:“可以了,晚上吃太多长胖。”她还计划着,看哪天要带这猫去体检。
麻圆饿得挠窝,它窝里一堆东西,文禾没管。
她走去洗澡,洗完澡照照镜子,想起卢静珠的事。
就算不是医美医生,女孩子脸上留了疤,应该也是一辈子的心理创伤。
又想起她那个前男友,文禾见过他发疯,但没想到会疯成那样,开着车就撞进去,明显是打算要卢静珠的命。
低头洗了把脸,文禾一出洗手间就见麻圆张嘴要吞一颗石子,吓得马上过去抢:“饿死鬼吗,怎么什么都吃?”
她把那石子拿到手里看了看,很圆润的一颗石头,表面有一圈圈的白色花纹,像眼睛,文禾在内蒙的时候也捡过这样的,但没这么透,而且后面被骆驼追还没顾上,全给扔了。
翻来覆去看了会,文禾放进置物盘。
几天后去姜姜公司,搞的周年庆活动,不大但也够热闹,现在招了一批业务员,业绩稳中向好。
姜姜甚至说明年应该就能有分红,文禾笑:“看来我这点投资还是有用的,比放银行强。”
“那你想多了,”姜姜说:“基本也就是你放银行一两年的收益,再多我也吐不出来。”
几人正开玩笑,宋川来接吕晓诗。
临近婚期,以前毛毛躁躁的小伙子也现了沉稳相,只是表情不太轻松,姜姜说他可能是压力大,要当新郎了,吕晓诗却摇摇头,看着文禾欲言又止。
文禾也在看到宋川的时候想起周鸣初那天的反常,她犹豫着,还是跟宋川提了一下。
宋川听完却冷笑:“是我就直接撞上去了。”
他咬牙切齿的,脸上瞬间笼罩着一层霾,文禾直觉中摸到些什么,开口想问,宋川直接骂道:“你们那个谷总,就他妈是个畜生!”
谷志德谨慎,但再谨慎的人,做事也有痕迹。
那个开车的确实有精神疾病,情绪不稳行踪也不定,所以家里人一直在他手表上装有定位器,而到了化疗晚期的人出去次数都有限,于是记录找出那么几个,再找关系调监控,果然看到开业前一天,那人和谷志德有见面。
而且开业当天,有人在卢静珠的店外见到谷志德,他目睹一切,然后淡定走人。
“臭傻逼还以为自己很牛逼,幸好我哥早就……我他妈倒要看他这次怎么死!”宋川一脸恨恨,文禾也在震骇中想起谷志德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时心惊肉跳,浑身阵阵发冷。
计划
【Chapter 73】——
再看谷志德, 文禾只觉得他是个沾满鲜血的恶人,他越淡定,文禾越觉得他面目狰狞, 本性凶残。
月会上提到调货和抢客户的事, 一班人又开始吵, 文禾早已习惯这样的氛围,偶尔看一眼谷志德,他神色正常。
到总结业绩时,文禾这一组成绩不错, 范鹏还捧杀她, 说才来不久就这么厉害, 多两年应该能做到业绩第一了。
文禾很谦虚,功劳全往团队身上靠,也说了句谢谢谷总:“都靠谷总赏识, 希望没有辜负谷总的信任。”
但一个没有底线的上司,文禾觉得齿冷。
再见周鸣初,是在DC的周年庆上。
文禾担当主持, 她有过年会的经验,像周年庆这种固定流程的活动主持起来并不费力,因为有语言环境, 英语也流畅很多。
偶尔的一个转身,都能看到周鸣初跟几个友商在一起,作为主家的谷志德肯定要陪着, 谈笑风生也气定神闲,还招呼他们给客人敬酒。
敬完酒, nana压低声:“我刚刚听说个事,谷总之前那个未婚妻毁容了。”
文禾端着酒, 就听范鹏轻描淡写:“毁容算什么,周总他爸都没了。”
nana一惊,看眼周鸣初:“不会吧,这么大事?”
“应该也不算什么大事,”范鹏哂笑着看了眼周鸣初:“你看这种人冷血得很,刚死了爹还这么淡定。”
幸灾乐祸的一张脸,文禾盯着他看,只觉得这是今晚听到过最恶心的一句话,不由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哭丧啊。”范鹏话音刚落,文禾问:“你哭过丧?”
范鹏眯起眼看她,文禾已经跟nana端着酒走了。
经过周鸣初跟谷志德,这两个人还是老样子,直到周鸣初说了句什么话,谷志德神色微变,喝酒的动作也迟疑了下。
nana还在跟文禾说卢静珠的事:“那么漂亮一个人怎么就毁容了呢,唉,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样,真是世事无常。”
人人感慨世事无常,却没几个知道,这场意外本来不必要发生。
宴会厅人满为患,到处是觥筹交错的身影,文禾也从东喝到西,跟同事,跟团队一起敬上司,敬客户。
DC内斗严重,一半都是假面虎,这酒越喝越上脸,文禾换了杯清口的茶,喝的时候看到周鸣初在灌范鹏的酒。
刚刚还幸灾乐祸的范鹏远远看着像孙子,说不到两句就要赔着笑喝一杯,nana也笑:“老范这臭嘴,活该么。”
文禾看了一会,问nana:“你觉得他对谷总是什么态度?”她问的是范鹏。
什么态度,nana笑:“就是他行,他也能上呗。”范鹏这种人,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表面不敢得罪谷志德,背地里没少嘲讽他是软饭男。
文禾摸着杯子,慢慢垂下眼。
庆典结束已经很晚,文禾换完衣服走人,下楼发现周鸣初还没走,正跟一个客户在说话。
文禾过去打招呼,也闲聊了两句,等客户离开,张吉安也借口去开车,识相地走了。
文禾没动,周鸣初也没动,过一会文禾问:“你那天,怎么不说呢?”
周鸣初平静道:“我说了会有什么不一样?说再多,人也活不过来。”
文禾蓦地红了眼眶。
周鸣初转头看她:“不是介意他不喜欢你?哭什么?”
文禾摇摇头:“跟这个没有关系。”她不迟钝,也不是每日更新来抠抠群四二而儿无酒幺死启铁石心肠,尽管他们总是吵,但也知道不会有人真的连父亲去世都能毫无触动,她一口气在胸口叹不出来,盯着地面问:“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父子缘浅,我能怎么办?”周鸣初像听不懂她的话,叫张吉安开车过来,就那么走了。
文禾也知道,生死面前什么安慰都苍白。
她问周鸣初,是觉得父亲被害,他肯定不会这么算了,又想起他很早就说过谷志德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文禾猜他是不是早就有过什么提防。
可他似乎不愿意跟她说太多。
当然他们现在的关系,她也不好多问什么,只是在想,是不是风雨欲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周鸣初并无动静,文禾对这件事唯一的感觉,就是在某个场合看见那位柳总,他没再挤兑谷志德这位前妹夫,反而对谷志德出奇的和颜悦色。
而三柳的地位是整个行业都无法忽视的,医疗器械全链条都有他们的身影,虽然现在已经不如几年前,但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所以文禾猜,周鸣初应该会和这一家联合起来做些什么。
但等了半个多月仍旧毫无动静,反而是文禾被指派着,跟范鹏一起负责某个国企的大标。
这个标如果拿下,她买房的钱就不愁了。
是机会也是诱惑,消息下来的那天文禾回家想了很久,她还是老毛病,心不静的时候喜欢搞卫生,直到拖把里的一根刺刺进手指,她嘶地抽开手,去找针把刺挑出来。
这种刺在痛到麻木的时候最好取,文禾咬着牙用针反复挑,挑出头后一抽,瞬间痛快。
她坐在沙发上松一口气,抬眼看见茶几上的那颗石子,还是下了某种决心。
文禾没有拒绝这个标,甚至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怎么攻略怎么做关系,她比范鹏要卖力得多。
范鹏渐渐感到威胁,这是直销的大单,而直销明明是他最擅长的,眼见风头要被文禾盖过,他开始耍一些小心眼,比如私下约项目方,再比如询标日期更改,却故意把日期往后报一天。
文禾什么都知道,又装什么都不知情。
月中吕晓诗结婚,她去当伴娘,又一次见证身边的好友走向幸福。
宋川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台上唱了首骚灵情歌:“我虔诚爱你,以灵魂骚动你[1]……”
吕晓诗感动得一塌糊涂,等他揭开头纱,主动吻了上去。
满场的口哨与欢呼,周鸣初站在场中静静看着,许明灿感叹:“还是你表弟动作快。”说过无数次想结婚的人,终于也如愿进入自己向往的婚姻。
麦坤笑:“我早就说过,阿川结婚会早过你……们。”他望望舞台另一边,指给周鸣初看。
射灯的余光下,文禾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新郎新娘,片刻后,伸手抹了下眼睛。
是感性还是脆弱,才总喜欢在其他人的婚礼上掉眼泪。
周鸣初漠然移开视线。
这场婚结得很热闹,南北结合,两边亲戚各有各的喝法,总体上还是广东新郎迁就东北新娘那一边,浅酌是不可能的,必须喝到女方满意。
吕晓诗的酒量也不是盖的,一路举着杯子过去,文禾跟在后面一直是倒酒或者递纸巾补妆,喝酒这种事根本没有她发挥的余地。
等终于喝得差不多,她去帮吕晓诗拿吃的,从化妆间下楼时,看见宋斯兰母子。
宋斯兰说:“我下个月就回去了。”她听见儿子偶尔咳嗽,缓声提醒:“你好好照顾自己,酒少喝,觉多睡,不要把身体弄垮……你爸爸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周鸣初无情无绪地听着。
这几个月来,所有长辈看到他都要提一句周柏林,仿佛他这个儿子困在父亲去世的阴影里,连正常生活都无法保证。
他木然地听宋斯兰说了几句,余光扫见人影,看见文禾微微尴尬的一张脸。
“兰姨。”文禾跟宋斯兰打了声招呼,提着伴娘裙从楼梯上走下来。
宋斯兰跟她聊了会天,看眼纹丝不动的儿子,心里只余叹气。
等文禾走后,她拉着儿子讲了一通:“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话,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还是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好好的。”
周鸣初松着领口问:“我现在有什么不好?”
“你跟你爸一样,就嘴硬吧。”宋斯兰叹气,却又在顷刻间意识到,她自己何尝不是被人说嘴硬的那一个。
周鸣初抬起脚,甩掉鞋面一条彩带。
等文禾拿着吃的回来,他们母子已经不在这一带,她上去化妆间,宋川正跟吕晓诗接吻,见她推门,两个人立马分开。
吕晓诗拍拍宋川的领带,掩饰道:“刚刚那歌唱得很好听。”虽然她听不太懂,但心意收到了。
宋川不禁夸,挠挠头只会笑:“张敬轩的歌,没有不好听的。”他尴尬得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
文禾憋着笑递纸巾给他,新娘擦的大红色给他吃了个七七八八。
“谢谢谢谢,你们忙,我去送客。”宋川贴着纸巾走了。
结婚是个体力活,吕晓诗已经累得只会喘气,低声问文禾:“你们那个谷总最近怎么样?”
文禾顿了下:“他没什么,天天正常上下班,正常应酬……一点影响都没有。”
吕晓诗一听都感觉被噎住:“好家伙,心理素质真强大。”害了人还这么坦然:“我要是他,我晚上要做噩梦。”
心理素质强大,为人却道德低下,文禾摆弄着桌上的一瓶水。现在光是想到这么个人都无比反感,何况天天上班要看见他。
吕晓诗沉默地吃了会东西,她想起宋川说过的一些话,试探性地问文禾:“那你怕不怕他……影响你?”
文禾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点点头说:“怕。”她对谷志德招她去DC的动机不怀疑,毕竟那个时候他跟卢静珠好好的,但现在,她确实害怕谷志德会利用她。
哪怕只是自作多情的想法。
婚礼结束后,文禾换掉伴娘裙下去坐车,她今天坐的婚车来,回去时坐姜姜的车。
没出地库,看见周鸣初在车子旁边不时地扯着衬衫领口,看起来很烦躁,又像不舒服。
他应该是在等代驾。
开过一段,文禾让姜姜停了车,走回去问他:“没事吧?”
周鸣初微微咳嗽,很少上脸的人今天也喝上了脸,有点醉醺醺的样子,大概是女方亲戚太猛。
“你在等代驾么?”文禾伸手:“如果没找到,我送你回去吧。”
周鸣初先看她,再看她伸出的手,从兜里掏了钥匙,递过去。
从这里到他住的地方并不远,但堵,一个路口要等三回的那种,等终于开到地方,文禾叫醒周鸣初。
周鸣初睁眼看她,有点不太清醒的样子,眼里有酒精和睡眠不足带来的腥红,像她刚到销售时送他回家,那天他在车子里劈头盖脸把她骂一顿,说她给人当保姆。
但今天,周鸣初的脸色比任何一次都要差,安全带抓空几次,文禾伸手帮他按掉,观察他的状态:“你是不是病了?”
周鸣初推门下车,文禾不太放心,也下了车把他往上送。
从单元楼下到进门,还是原来的方式,但这个家,文禾已经半年多没进来。
海缸里的柠檬鲨趴在缸底,那头新来的鲨鱼在它旁边睡觉,两个飞机头挨在一起,少见的和谐。
文禾把周鸣初弄到沙发上,感觉人发烧了,量完温度果然标红。
烧得有点高,文禾低头问周鸣初:“要不要去急诊?”
周鸣初闭着眼没理她,自顾自地解扣子,几颗很快剥得干干净净,人散了热,在沙发上换个更舒服的睡姿。
文禾只好去找降温的药,好在他家里这些都备得足,她倒了水把他叫起来喝掉,又看他躺回去,鼻孔重重地呼气。
文禾找了个空调被盖他身上,周鸣初不耐烦地挥开,文禾锲而不舍,固执地要盖住一些,他大概拉扯烦了,半眯着眼睛看看她,一条手臂横在额前,没再理她。
这一晚,文禾没回家。
她守着周鸣初,够钟后又给他换降温的,期间他睁眼看过她,似乎不理解她为什么还在,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但每次也只是看一眼,又沉沉地睡过去。
次日晨早文禾也在沙发上醒来,空调被盖在她身上。
客厅很安静,她坐起来,隐隐听到水声,从卧室传来的,大概是周鸣初在洗澡。
文禾把被子折好,起来在客厅转了转,昨晚没留意,今天却在这里看到周柏林的遗照。
任何时候,去世的人照片都最令人触动,照片中的人神采依旧,双目望着镜头,俨然一位艺术大师的风范。
文禾记得自己父母刚去世那会,她拒绝看他们的照片,尽管老家习俗是早亡的人遗像要用红纸遮一遮,但每次看到那两个框她都感觉喘不过气。但周鸣初显然不一样,他就这么把父亲遗像放在家里,像在直面痛苦。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文禾越看越觉得心情沉重,眼眶再次发烫时,听到后面有动静。
周鸣初已经洗完澡,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身上还有沐浴露的清风味。
文禾抿了下唇:“我用一用你电脑,方便么?”
“在房间,你自己拿。”周鸣初用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拿起手机到阳台回电话。
他的东西一般在固定的地方,文禾进去取出来,等资料拷完,周鸣初还在外面讲电话。
文禾看了会他的背影,收回视线望着桌面发呆,原本光滑的原木桌面留下一个潮黑印记,像是烟头按的,应该按了很久才有这样的印,深得像一个疤。
推拉门打开,动静把她从思绪里抓出来。
周鸣初走近,文禾把电脑转到他那一边:“我没有谷总的资料,但范鹏经常跟着谷总,他手上有……我试过他,你可以拿这个逼他一下。”
周鸣初垂眼,见是范鹏的一些违规证据。医疗行业,搞直销直接跑医院且出单快的,带金销售是常规操作,却也是行业大忌,报上去少说是一个开除。
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的。
“这些对你也有影响,”周鸣初翻了翻:“你把这些给我,不怕被他报复,不怕自己有什么风险?”
文禾说:“我既然这么做肯定有我自己的计划,你不用担心我。”
周鸣初抬眼看她:“那你是什么意思,可怜我。”
文禾摇摇头:“我也知道你应该有你的计划,你不用多想,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她已经心不静,害怕谷志德要利用她,而不管谷志德是不是要利用她,她也已经走不出这个思维,比如这次国企的标,她就暗暗担心是谷志德设的套。
与其草木皆兵,不如快刀斩乱麻。
周鸣初拨下盖板问:“你要辞职?”
文禾没吭声。
周鸣初定定地盯着她:“你说过,你在DC待得很好。”
文禾顿了会才说:“工作而已,去哪里都一样。”她越来越意识到DC的文化是扭曲的,她确实想挣钱,但不一定要在这种地方挣,也没有办法再和那些毫无底线的人共事。
于公,她害怕被算计被拖下水,于私,她良心过不去。
文禾又讲起资料里的一些细节:“如果需要补充,我也可以再去找,或者找同事帮忙。”DC这个环境,只要有利又愿意让利,都能找到口子。
紧了紧掌心,文禾又说:“这回,就当我还你之前的情。”
她神态认真,声音轻轻的,一句句钻到人耳朵里,细细地像要啃啮什么。
至于还什么情,指的是之前对赌的事。
周鸣初紧盯她,文禾去拿包:“我先走了。”
“我送你。”
文禾拒绝了:“你刚退烧,开车也不安全,还是在家休息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周鸣初从来不是听人劝的性格,直接扔掉毛巾,拿了钥匙跟她一起出门。
路况很通畅,一开始谁也没说话,开过环岛后,文禾看见一栋崭新的建筑。
她对这里有印象,之前跟章茹经过时还只是工地,现在已经完工。
多看两眼,听周鸣初说了句:“这是他最后一个项目。”
车子驶过,文禾不由再度转头。她说不出多专业的夸奖,只觉得面积很大,看起来很阔正,硬朗又挺拔。
等到小区楼下,文禾看见毛露露,想到要去她家里拿新的眼镜:“就停这吧,我在这下。”
周鸣初也没有非要开进去,但在她下车前说了句:“他不是不喜欢你,他是不喜欢我总跟他较劲。”
文禾怔怔的,她望向周鸣初,周鸣初并没有看她,但文禾已经反应过来,他在说他爸爸。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解开安全带:“回去慢点开。”
门一关,车厢内又是无声状态。
周鸣初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文禾跟毛露露并行的背影,半晌往坐背一靠。
高烧后,脑子确实浑浑沌沌的,但浑沌中又想,要跟他两清,哪有这么容易。
你不是
【Chapter 74】——
文禾去毛露露家里取了镜片, 小圆框,戴上去很斯文。
她摘下来放回盒子里,看毛露露又在烤东西, 连忙过去接过烤盘:“太重了, 我来。”
毛露露肚子已经很大, 医生说是双胞胎,文禾看她走路都困难:“你是不是要在家待产了?”
“不行,还是要保持运动。”毛露露已经辞职了,她本来在餐饮会所做到领班, 现在回家忙自己生意, 帮着老公一起打理。
因为生意做得还不错, 手里赚了点钱想在这边买房子,毛露露问起文禾,问她要不要一起。
文禾摇摇头说要辞职:“我买不了。”
“哦, 辞职啊,也好啊。”毛露露觉得她这几年太累,辞职休息一段时间也好, 开玩笑说:“你投资的公司不是说明年能有分红么,说不定钱一到账,你马上就能买。”
文禾笑:“真有这么好, 那我当时是中彩票了。”
上班后,她先是提了辞职申请,原因是想回家休养。
申请发出去后, 文禾一直在等谷志德找自己,但等了几天都不见他有什么动静, 反而到周末,接到周鸣初电话。
叶总公司搞活动, 一个免费给宠物体检的机会,她跟章茹约好了,准备带着麻圆过去。
周鸣初说接她一起。
文禾正找太空舱:“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去就行。”
“我在楼下。”周鸣初仿佛预料到她的回答:“另外,我有事要问你。”
文禾只好抱着麻圆坐上他的车。
不知道以前结的什么仇,这么久没见,麻圆隔着太空舱都在朝他哈气。
周鸣初对这只猫也没什么兴趣,车子开动后问了问资料里的一些细节,文禾清楚的都尽量告诉他。
至于范鹏,文禾总有些好奇:“我听不少同事说,他以前不这样。”
“哪样?”周鸣初问:“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还是不规矩,喜欢走捷径?”
文禾点点头:“都有吧。”而且嘴臭。
周鸣初说:“现在跟以前,范鹏都没有区别,他跟王东尼差不多。”除了不好色。
医疗行业来钱快,走过捷径的就难走直路,底色发灰的人容易禁不住诱惑,铤而走险的当然也就格外的多。
王东尼是,范鹏是,谷志德也是,段位高低而已。
文禾想了想:“我听说,你跟他以前关系不错?”
正等红灯,周鸣初掰了掰脖子说:“还可以。”
“那后面怎么又不来往呢?”文禾又问。
周鸣初只说了句:“不是一路人。”他看着路况问:“你辞职以后去哪里?”
“还没想好。”文禾低头逗猫,周鸣初偏头看了看她,也没继续问。
等到活动现场,猫找猫,人找人,文禾去找章茹,跟着参观她老公的公司。
她们有她们的话题,周鸣初也跟叶印阳聊了会,中途经过检查区,超声室里正给一只白猫剃毛。
猫很难按,周鸣初一眼认出是文禾养的那只,挣扎得比年猪还要狠。
周鸣初敲了敲门,走进去。
到底是手里养过又被抓过一次的,已经知道这只猫的惯性动作,周鸣初一只手按住它,另一只手迅速把它翻身露出肚皮,医护人员也迅速,连忙剃掉肚皮上一撮毛,涂上耦合剂。
以为他是宠物主人,医生边检查边说:“猫超重了,平时可以带着散散步,不然心脏有负担,对关节也不好。”
周鸣初看了眼这只肥猫:“吃得太好,超重正常。”
他一直按着,等到后面洁牙才没再管,但出来后接了个电话,寥寥几句,讲完很久没吭声。
回去的路上,文禾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就连麻圆都老是看他,但周鸣初并没什么话,把人送到后就走了。
文禾抱着麻圆到家,洗洗刷刷敷面膜,跟家里打了个电话。
辞职后,她其实想先回家待一段时间。
奶奶真的上了年纪,前几年来广州的时候还很健朗,现在已经不方便出远门。
工作以来没怎么在家待过,她不想给自己留什么遗憾。
祖孙两个电话粥煲了很久,天将夜时,文禾听到敲门的声音。
打开门,是醉醺醺的周鸣初。
趁她愣,他直接挤了进来,熟门熟路往客厅走。
“哎你?”文禾吓得一转身,怕猫跑只好先把门关上。
她跟去客厅,见周鸣初仰在沙发上,因为人高,一条腿就那么拖在地上,含混不清地说:“撞人那个,今天人也没了。”
文禾脑子空了一下:“是……卢小姐那个前男友么?”
周鸣初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不知道是笑还是什么,他架起腿,也闭起眼。
文禾站着看他,半晌叹一口气,找出他以前用过的毛巾给他擦脸。周鸣初这次没再睁眼,他似乎知道是她,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忙完,文禾看到吕晓诗发来的消息,说撞人那个没坐牢,或者说没等到坐牢就交待在了医院。
文禾看完这个信息顿了很久,再望一眼周鸣初,把灯关掉,把猫带进房间睡。
次日起床,沙发上已经没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但一连几天,他都在半夜醉醺醺地来,然后跑她沙发上睡一晚,转天早上自己走人。
文禾猜他心里不痛快,也知道他不是爱说的性格,只当家里多了一只猫还不用喂,自己正常上自己的班。
辞职已经发出去一段时间,这天早会后,文禾终于被谷志德叫到办公室。
她早有准备,谷怎么问她怎么答,滴水不漏。
聊到最后,谷志德说:“我预计明年提你一级的。”
“是我辜负谷总信任。”文禾诚恳道:“其实我也想在DC好好待个几年,但我奶奶年纪很大了,她有风湿病,我们那边又老是下雨,她总说腿不舒服,去年体检也有点小毛病,我想再带她看看。”
“可以接来广州。”谷志德说:“你现在在事业的黄金期,赚钱就这几年,跳去其它地方不一定有这个环境。”
他看起来确实在为她的职业生涯认真建议,但文禾只是笑笑:“我觉得对我来说,家人更重要。”
谷志德忽然问:“听说你在外面弄了个医美公司,生意怎么样?”
文禾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摆出一脸困惑:“只是朋友在弄,我没参与过,也不太懂?”
谷志德看了她一会,突然秘书在外面敲门,说有两款产品飞检没过,被下整改。
产品都是正在竞标的,因为处理这个事,谷志德连晚上的一个局都没参加。
区协组的局,去的基本都是上回新加坡展会的一些器械商。
文禾跟着副总来的,这种场合无利可图,就是看大佬们推杯换盏,她们这些小同行再交换些行业八卦,比如哪家并购了,哪家又扩招了。
场子里逛逛,文禾听到自己公司的八卦,也听到e康的,说他们出口做得不错,高举高打的政策,拿下境外不少有代表性的医院和研究所。
她看见周鸣初,他站在人群中,意气风发的模样和那几晚醉醺醺的样子大有出入。
文禾发现自己喝酒有点喝累了,以前来者不拒,现在能挡就挡,喝不了几杯就难受,好在这种场合也不需要她拼命喝,见大佬们有溜的,自己跟协会人打声招呼也可以走。
她算溜得早的那一批,回家路上给姜姜打了个电话,又去毛露露那里拿点吃的,慢慢晃回家。
开门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一道声音:“你不是走很早?”
文禾魂都差点被吓掉,转身见是周鸣初:“你怎么来了?”
周鸣初说:“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文禾定了定心神,抓着手里的袋子说:“你可以打电话,或者站这里说。”
周鸣初摆低了头看她,很快又抬起目光,手臂越过她把门推开,就这么走了进去。
别人穿过的
【Chapter 75】——
文禾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讲理, 一转身,却见他已经跨过家里的猫,熟门熟路, 完全当自己家。
麻圆抬头看他, 人太高, 猫又太胖,胖得往后打了个滚,肚皮上剃过的那块毛像长秃一样。
大概觉得难堪,它一溜烟跑了。
文禾用力瞪着周鸣初:“你到底什么事?”
“我明天要出差, 会有一段时间不在广州。”周鸣初解开手表:“你那个医美公司提醒一下, 最近不要盲目接单。”
“我知道, 我跟姜姜讲过了。”文禾其实不太担心,她只是投资又没有具体参与,又是进DC之前的事, 并不触犯DC的什么规章制度,但还是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的投资?”
周鸣初放下手表:“因为他也有。”
文禾微微一激灵:“谷总在外面有投资?”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毕竟公司有明确规定, 高管在外有投资行为是要报备要批露的。
但转念一想,不报备,就意味着不是小打小闹。
看他扔了外套开始解领带和衬衫扣子, 一时又皱眉:“你还有别的事么?”
“别的等一下再说。”周鸣初对她的情绪视若无睹:“给我找套衣服,别人穿过的我不要。”
文禾觉得他又犯病了:“你把衣服穿好,还有, 太晚了你回吧,以后有事打电话就可以。”她站在门口示意他可以出去, 周鸣初却直接往洗手走,啪地把灯按开。
文禾正恼得不行, 听见电梯开门和脚步声,她以为邻居,回头却见是徐池。
徐池两只手都提着东西,见她门开着,又见里面有个男的,不由紧张道:“什么情况,没事吧?”
周鸣初也从洗手间退出来,盯着他,格外的面无表情。
徐池认出他,但并不怕他,反而放下东西更往前走了走,严肃地向文禾确认:“需要帮忙么?”
文禾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摇摇头说:“没事,一点误会。”
徐池皱了下眉,替她把门开大一点,见状,周鸣初往这边走两步。
文禾挡在两人中间,慌忙跟周鸣初说:“你走吧。”
周鸣初脚步一顿,文禾抿了下嘴角,低声说:“你别这样,我要休息了,不想闹得太难看。”
周鸣初眼帘下落,视线和影子都完全罩住她,片刻后,一声不吭地拿外套走人。
确认他离开,徐池警惕稍松。
他才从安徽过来,顺道给文禾送东西,一袋是上次穿过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一袋是防猫冲门的纱网:“这个很好装的,卡在两边就可以了,卸下来也方便。”
好巧,文禾指了指还没拆包的快递:“谢谢,我已经在网上买了,也是这种。”
“没事,我以为你还没选好。”徐池笑笑:“我是觉得这款还不错,你留下来当个备用吧。”他又提起另外一袋:“这是你舅妈让我带的。”
文禾一怔:“我舅妈?”
徐池点点头:“对,你舅妈,就是过年车上你那个表妹的妈妈。”之前接人的时候见过,这次在街上碰到,顺便捎的。
徐池还乐呵呵转告道:“她说你表弟快结婚了,让你到时候记得回去参加婚礼。”
文禾接过来看了看,东西是葛根粉,很廉价的包装,一看就是街边小店随手买的。
她不想要,但人家大老远帮忙带了,只能接过来:“谢谢,辛苦你了。”
“顺路的事,不用客气。”徐池爽朗一笑,倏地看见放在玄关柜子上的那只表,不由顿住。
文禾也发现了,瞬间更不自然:“刚刚不好意思。”
徐池收回视线,迟疑了下:“你们这栋楼门禁是坏的,随时可以进来。”他还是担心她:“你自己一个人住,平时还是当心点……尽量不要随便开门,可以在门口装个监控,会安全很多。”
文禾点点头:“好,我会的。”
徐池说:“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最近都在广州,小侯去拿货验品,我在这边看着店。”
小侯是毛露露老公,文禾问:“露露都要生了他还走吗?”
徐池说:“他两天会回来一次,我在,有事我帮他看着。”
叮嘱了一通,讲完才发觉自己有些啰嗦,徐池不由尴尬地笑笑:“那我先走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的。”
送完他,文禾把门关上,那盒藕粉放玄关没理。
她开窗透气,自己静静出了会神,起身去洗澡。
洗手间里摆着周鸣初的洗漱用品,不知道他从哪里翻出来的,就这么摆着,又像回到他们谈恋爱的那段时间。
文禾一声不吭地脱了衣服洗澡,洗完回客厅又看见那只表,不由想起刚刚的事,明明只是短暂僵持,却像经过一场长时间的对抗。
她把表放回去,心不在焉地去收衣服,收完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拿起,见是周鸣初打来的。
划开接听,那边却并不说话。
两方都安静着,似乎比刚刚面对面还要僵持。
文禾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往门口看。
她握着手机走过去,这个门要不要开,她做着心理斗争,忽然麻圆也往这边挪,文禾站了会,还是把门打开。
门外是周鸣初,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很快大步迈进来,一脚踢开那盒藕粉,关门,握住她的脸吻住。
他一贯的大力,也一贯的不给她躲,磨得文禾嘴唇都痛,只能极力地仰起头配合他。
周鸣初把她电话夺过来,手一扬扔到沙发,径直把她抱进房间。
文禾在他怀里失去平衡,伸手想推她,却被他抓着按在胸口,感应到他一下下有力的心跳,也听到他几乎是碾过耳轮的声音:“什么叫不想闹得太难看?”他来势汹汹,声音低出一股自然的磁性,又像风吹太久,只是沙哑。
文禾感受到他一身的怒气,吸了吸鼻子:“就是我说的那个意思。”她想抽回手,却被周鸣初以绝对力量压制着,手上力气大到几乎把人按穿。
他闻到她身上湿乎乎的香气,但腾来腾去只是恨不得拆了她:“刚才那个是谁?”
“不关你事。”文禾挤出这句话,人却像被扔进火里压着,她听到他干燥的那只手在身上游搓的声音,试图滚往床沿,却被周鸣初一把薅进怀里反扣在身下,一条腿被抬得老高,也被用力地压向他。
周鸣初闯进来,带来久违的钻嵌感,两人都是充实又刺激,文禾大口喘着气,很快软得没有力气。她被不停地抓向他,两只手也被交扣在胸前,人汗涔涔的,只能随着他动,直到她受不了地撞他手臂,才听到唧地一声,周鸣初把她翻过来,牵着她的手让她握住。
文禾揪心发烫,脸也在黑暗中闷出一片滚红,却还在想,这人到底是去而复返,还是根本就没离开。
隔天她起得很晚,但醒于一场揉筋搓骨,周鸣初把她拉起坐立,说要出差的人像数着时间,几乎是手机闹钟一响就缴清了。
周鸣初去洗澡,洗完回来,文禾闭着眼。
她好累,斜躺勉强睁眼看周鸣初,很快又闭上眼,模模糊糊睡过去时感觉周鸣初在吻她,她翻了个身,困得稀里糊涂时似乎听到他说有事打电话。
她没理他。
周鸣初出门后,文禾慢悠悠醒过来,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很久起床,洗完澡擦身体乳,手脚像和脑子一起锈住了,慢吞吞的。
说实话,有点疼。
磨磨唧唧终于出门上班,到公司后,最先关注昨天的飞检事件。
范鹏团团转,在办公室里着急又上火,同事问文禾:“Wendy姐,这个标不会保不住吧?”
文禾摇摇头:“还不清楚。”
但事情持续发酵,检查结果也足够明确,几天后产品还是被撤网,也被取消了竞标资格。
辛苦这么久,范鹏气得破口大骂:“他妈的质检有毛病,只拿工资不做事,上班是不是都在摸鱼?”
文禾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次的标她虽然参与不多,但材料上也有她的名字,中标顺利还好说,如果不顺利,她可能也要想办法脱身。
公司里的事纷纷扰扰,DC最擅长鸡飞狗跳,文禾少看少待,想着自己后面的事。
在大公司待过还是有好处的,比如她刚辞职就有猎头电话打过来,接二连三抛来工作机会,文禾也没拒绝,跟猎头保持着沟通,也了解着市场行情。
周末去外面吃饭,姜姜也来了,说最近有两个单子都不对劲,没接。
她足够醒目,也不贪利,文禾对这个朋友近乎崇拜:“姜老板,我真的要靠你发财了。”
“你可以跟我一起发财。”姜姜咬了口红米肠,朝她眨眨眼:“反正你辞职了,要不要一起干?”
文禾不是没想过。
她看着姜姜的眼睛:“那我……好好想想?”
“想啊!”一个半开玩笑,一个真有想法,两人嘀嘀咕咕半天,最后姜姜挑她下巴:“如果我们几个一起干,到时候多签点产品多带点人,冲得快点,这一行还是有钱赚的。”
文禾点点头,回家的路上视线一晃,看到一个跟卢静珠有点像的背影,不由又想起谷志德。
因为周鸣初出差没几天,他同样从公司消失了,据秘书说也是出差。
文禾心神不定,给毛露露送了趟果切后,还是打给周鸣初。
周鸣初说知道谷志德:“人在福建。”
“那你在哪儿?”
“我刚离开福建。”
文禾问:“你们碰上了么?”
周鸣初说:“碰上了,还一起喝过几杯。”
没讲几句,又叫她去他家里喂鱼。
文禾说:“你叫宋川去。”
“宋川已经结婚了,有他老丈人一家要跑。”周鸣初的声音透过手机听筒,似乎从一片嘈杂里穿出来:“你不去没人喂,不一定还活着。”
光听那几道叮咣的声音,文禾都感觉酒气扑面而来,知道他八成在应酬。
挂掉电话,还是出门去给他喂鱼。
大又空的房子,地板能照出人的倒影。
文禾去冰箱找鱼,解冻了扔进鱼缸,柠檬鲨吃了一只,很快又用脑袋把其它的鱼顶开,贴在缸边,绿豆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文禾说:“没有活的,就这个。”
柠檬鲨游了一圈,又用它的飞机头顶缸,这次文禾直接走了。
她以前觉得这头鲨鱼吓人,现在觉得这鱼有点神经。
新一周的会议上,谷志德还是不见身影。
过业绩时,替他开会的副总点了下范鹏,说这回大标丢了,但业绩还是要抓点紧,不然新季度更难过。
半是提醒,半是调侃。
会后也听到一个消息,说可能要学e康,取消直销。
这样一来,像范鹏这样的压力就很大了,有人幸灾乐祸,挖苦说他可以重新回去做材料商,另外的同事大笑:“做材料商,再把人坑进局子里?”
所以说喜欢内斗的公司也有好处,到处有段子听。
潇潇之前被范鹏抢过客户,可爱听他被人讽刺,也跟着嘲弄了好久。笑完被文禾拉了下:“我问你个事。”
“什么事?”潇潇见她一脸思索,拍拍胸脯子:“说啊,在DC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不知道你找nana,她老资格了,清洁阿姨老家哪里她都知道。”
文禾摇摇头,她只是想起一些事,比如范鹏和周鸣初之间的过节。
潇潇奇怪地瞟了她一眼:“我以为你知道?”
“什么?”文禾一知半解。
“那时候贿赂杨宇的人里,就有老范一份啊。”潇潇说:“我也是听人讲的,因为这点事,他才跟周总闹翻。”
文禾听完,很久没说话。
不用应酬的日子里,她就在公司和家之间来回,再跟球友去打打羽毛球,当减肥。
只是回家增多一项,要去看看毛露露,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每天过去看看聊会天,是朋友也是邻里的感情。
毛露露这天还开玩笑呢,说文禾是除了她老公以外看她肚子最多的人,等孩子出来后,让认文禾当干妈。
文禾笑:“那我是不是现在就要准备红包了?”
“是啊,我非要赚你这份钱。”毛露露艰难地翻了个身,摸摸肚子,说今天吃撑了。
她吃的是文禾带的老火粥,文禾自己也觉得有点撑:“要不下去走走?”
毛露露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但我好困怎么回事,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那你去睡吧。”文禾也发现她今天晚上呵欠特别多,怕是真的累了就让她早点休息,自己帮忙把垃圾扔下楼,才回家洗洗漱漱。
家里是习惯且安心的样子,到处干干净净,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文禾躺在床上边刷视频边擦身体乳,手机放在一边,想起周鸣初。
她记得那时候问他和范鹏的事,他只说跟范鹏不是一路人。
她还记得他轻描淡写的语气。
也记得自己早就掀开真相一角,但很快又盖了回去,没再探究。
猫也上床来,两只爪子先趴到床沿,再笨重地往上爬。
文禾很坏心地没有拉它,看它吭哧吭哧上来,从她腿上踩过去的瞬间按住,大拇指卡它嘴角,迅速喂了点化毛膏进去。
麻圆瞪着两只眼震惊地看她,吃完后去抓她小臂,文禾找出逗猫棒跟它玩了一会,等它睡了,直挺挺往旁边一躺。
这几天没喝酒,感觉身体轻盈很多,辞职在即,也不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她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
毕业到现在好像一直在到处碰,在前台时为前途而迷茫,到销售后为业绩而奔波,文禾感觉自己一直在跑在追,做梦都没停。
梦里她刚毕业,站在一个校招会上茫然四顾,好多事都像在倒带,但她睡得很舒服。
只是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贴过来,文禾以为是错觉,直到一只手把她往后拖,她背贴过去,感受到活人的呼吸起伏。
文禾猛地惊醒,睁眼看到周鸣初,以为见鬼了,又一次气都短掉半截。
你没锁门
【Chapter 76】——
明明记得睡身边的是猫, 忽然换成个大活人,文禾眼珠子都圆了:“你怎么进来的?”
“你楼下门禁坏了很久。”周鸣初说:“这小区不安全,换个地方住。”
他避重就轻, 文禾缩了下:“你起来。”
周鸣初一动不动, 甚至手臂越箍越紧:“你心跳得很快。”
“换你被这么吓, 你心跳不跳?”文禾使劲推他,七手八脚地去踢他,周鸣初终于肯动,翻了个身把她叠住问:“鱼喂了没有?”
“没喂。”文禾被他压得喘不过气:“你起来。”
周鸣初一面低头吻她, 一面往下握住她, 故意把肉挤出来的手法, 文禾被揉得有点晕,去扒他的手,却被周鸣初缓缓摁住, 唇没有分开,又深吻了几下。
文禾人还没完全清醒就被他往床头挤,接着裙料被堆到腰上, 他扶住她的腰,沉住一口气往里探,很快文禾在清脆又沉闷的声音里抛动, 只能吊着他的脖子晃,过会又被周鸣初收拢在怀里,他臂力强, 在后面使劲勾住文禾的肩膀,把脸埋在她脖子里, 一边动,一边再次问:“鱼喂了没有?”
文禾只感觉他拇指的指腹在她脸颊一直磨, 磨得她一度嘴唇发麻:“没喂。”
满满当当地,周鸣初停下来和她接吻:“为什么不喂?”
“我是你家里保姆吗?凭什么帮你喂鱼。”他一停,文禾神思回转:“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周鸣初说:“你没锁门。”
文禾瞪着他,周鸣初看她像猫炸毛,眼里一道火烧到人身上,他按住不给她缩,以极慢的速度往里推,听到她不自禁的哼声,又把她翻到枕头上,手臂压向床头:“纹的东西没有了?”
文禾咬着牙不说话。
“下次纹点别的。”周鸣初把她的脸扶正,直视着她一双眼睛,毫无预兆地开始加速,看她晃来晃去,不停地冲。
结束后,心还扑扑跳。
文禾起来去处理自己,洗完出来找麻圆,猫易惊易醒,它原本在沙发,跃下来跑向她。
文禾不知道它是怎么被弄出来的,蹲下来摸背梳毛安抚了一会,见周鸣初还躺着不动,找出那套衣服扔到床上:“去洗澡。”
周鸣初没动:“我说了,不穿其他人穿过的衣服。”
“谁穿你衣服?”文禾懒得理他,随便扯了件衬衫给他,周鸣初又问:“你穿衬衫睡觉?”
“爱穿不穿。”文禾一时更气,直接去扒窗帘散味道,周鸣初这才不紧不慢地起来去洗。
洗完回来,见她坐床沿不知道在想什么,背影呆呆的。
周鸣初往床上一躺,文禾心里还有气,站起来说:“你去客厅睡。”
周鸣初压根不理,文禾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去把猫抱到床上。
周鸣初坐起来跟猫四目相对,忽然伸手往外面扔了个什么东西,猫咻地追了出去。
他迅速摔上门,文禾正欲发作,接到毛露露打来的电话,问她睡没有。
文禾听着声音不对:“怎么了,还好吗?”
“我好像要生了……”毛露露在那边语气艰难,说肚子发动,开始宫缩了。
文禾腾地转过身,立马去换衣服。
拿车钥匙时周鸣初跟过来:“你车太小,开我的。”
文禾也顾不上跟他客气什么,两人一起下了楼,周鸣初大步在前面走:“我先开车,你上去带人,不要慌,这里离医院不远。”又回头说了句:“我先把车停楼底,如果人下不来,给我打电话。”
“好,知道了。”文禾定定神,小跑着去毛露露家里看情况,好在毛露露还能走,她们顺利下楼进了周鸣初的车,车子靠背已经打平,稳速往医院赶。
晚上幸亏不堵车,他们很快就到了医院,车子直接开往急诊,周鸣初下车喊来护士和轮椅,把毛露露送去待产。
紧急又惊险的一夜,文禾一直陪在毛露露身边,虽然是双胎,但过程还算顺利,天亮时,她老公也拼命赶到。
晨初时分,两个小生命顺利诞生,还是龙凤胎。
毛露露老公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这是文禾第一次看到小孩出生,她几乎完整见证了生产的过程,听说要认干妈,看着两个小朋友喃喃地说:“我忘记拿红包了……”
徐池在旁边笑:“没事,下回再补上一样的。”他也是半夜赶来的,待到现在,同样松了口气。
最疲惫的产妇该休息了,文禾用热毛巾细细地给毛露露擦过脸,没再继续打扰。
走出去看到周鸣初,他闭着眼睛坐在走廊椅子上,并没和他们一样进去看小孩。
隔着这么远,文禾仿佛又看到一开始认识的他,话少,阴沉,身上看不到温情那种东西。
也或许只是疲惫。
文禾打了个喷嚏,徐池刚好接完电话,问她:“我送你回去?”
周鸣初睁开眼,坐在那里盯着他们两个。
文禾被盯得不自在,朝徐池笑笑:“谢谢你,不用麻烦了,你先回吧,你也累一晚上了。”
徐池情绪复杂,但已经猜出结局。
他离开,周鸣初也直接掏出钥匙:“走了。”
车子开出医院,文禾接到毛露露老公打来的电话,说刚刚忙得忘记跟周鸣初道谢,让她帮忙转告。
文禾转头看周鸣初,他一路望着前面,鼻梁高拱,五官都像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表情却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她转告了毛露露老公的谢,他才问了句:“那天在你家里的验孕棒,是你这个朋友的?”
想他大概是算到时间,文禾点点头:“嗯。”
周鸣初说:“那天,我确实以为怀孕的是你。”
文禾面色微顿。
他们那天闹得多不愉快,还历历在目。
周鸣初没再说话,等开到她家楼下,才再度侧身看她:“什么叫不会生我这种人的孩子?”他问:“我到底哪种人?”
文禾扭过头,却难以控制地眼眶发烫。
人有一天都要面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也在想他们怎么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吵架,哪一次吵架不是一次煎熬。
周鸣初看她习惯性抿嘴,车窗上的倒影只有半张,他松开安全带,伸手把她脸转回来:“还有,我们在一起没多久?”接着问:“认识三年就在一起两年,还不算久?”
最后这句,近乎恶声恶气。
文禾摇摇头,她看着小区围墙的那一片三角梅,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等你爸爸的事过去再说这些吧,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周鸣初平静地看着她:“既然怕,可以直接结婚。”
文禾脑子慢半拍,很快眉心狂跳:“你别发神经了,这么大的事……”她心里像蚂蚁咬一样,在他深邃的视线里连忙松开安全:“我有事,我还要上班,我先走了。”
文禾开门下车,近乎落荒而逃。
她永远能被周鸣初直接粗暴的思维吓到,走进电梯里,耳朵里仿佛都有跳音。
等开门回到家,想起今天是周末。
折腾一夜困得不行,文禾洗了把脸走回房间,床上还有周鸣初不愿意穿的那套衣服。
她把衣服收起来,习惯性想去看手机,才发现手机落在周鸣初车上。
文禾下楼找门卫阿叔借手机,打过去却总也没人接,凭对周鸣初的了解,文禾断定他是故意的,毕竟她手机应该就在副驾驶,除非他忽然聋了瞎了,不然看不到也该听得见。
他永远这么气人。
文禾憋着一口气打车过去,用家里找出的现金付过钱,准备上去找周鸣初。
这个点在岗亭值班的没见她,听她报了栋数和房号,原本说要打给业主确认一下,凑巧常见的那位安保回来了,直接给她放行:“对不起啊,我们这位同事是刚调来这个门的,他没见过您。”
“没关系,谢谢。”文禾道了谢往里走,听到他们在后面交待,说是去年过年非要修楼下路的那户业主。
文禾怔了下,走出一段又还是倒回去:“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是……修什么路?”
“哦,就是楼栋下面那一点。”安保刚好也要去巡逻,很热心地领过去,指了那一块给她看:“就是这里,原来有个槛儿吧,那位业主说摔过人,让把这里抹平。”
文禾看着地面,并不明显的变化,她用脚蹉了蹉,过很久,搭电梯上楼。
按门铃,开门的却是宋斯兰,她来给周鸣初送汤。
文禾是第一次在这
铱驊
里碰到这位长辈,尴尬之余又好奇周鸣初怎么还没回来。
她借宋斯兰的手机打给周鸣初,周鸣初这回才接了电话,说临时有事,晚点再回家。
文禾有气无力:“你把我手机拿过来,我怕有客户联系我。”她对他已经没脾气。
“你把鱼喂了,等着。”周鸣初那边很吵,似乎真的在忙什么。
文禾拿着手机回客厅,宋斯兰正对着周柏林的遗像出神。
“看太久,人都不认识了。”宋斯兰微微一笑,问文禾:“阿鸣什么时候回来?”
“说处理一些事,应该会晚点回。”文禾也看了眼周柏林的照片,还是摆在老地方,也还是那一张。
他们父子最相像的就是这个鼻子,一样的锋利,一样的有压迫感,整张脸也因为这个鼻子而英俊风发,又自有一股锐气。
她想他们父子身上应该还有更多相似的点,而这一点,宋斯兰比她清楚。
“蛮小的时候,他翻过他爸爸的施工图,还会上手去改。”宋斯兰说:“我那时候还想,可能他长大以后也做我们这一行。”
可她对儿子的每一个选择和每一项喜好都没有猜对,就像这个海缸里的鱼。
宋斯兰不常来这里,也怕这些鲨鱼,想不通为什么养这个。
文禾问:“他不是小时候也养么?”
宋斯兰想了一会才有印象:“好像是养过……”她怔忡着,想自己那时候在干什么?在忙着和前夫互相捅刀子,还是忙着粉饰她并不顺利的婚姻?
总之完全忽视了这个儿子。
文禾在旁边听着,想起的却是前几个醉醺醺的晚上,她有一天在半夜的阳台发现周鸣初,他一根烟抽了很久,看着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有那一晚的停车场,他开着大灯直射谷志德。
宋斯兰或许不知道这些,却怔怔地说了句:“再来一次,我一定会把他养得很好。”她笑笑,少有的在人前落泪。
文禾安慰一会,终于,周鸣初回来了。
他走进来,人还带着熬夜过后下巴的青茬,瞥了她一眼。
文禾朝他要手机,他只看宋斯兰:“有事?”
“来给你送点喝的。”宋斯兰已经恢复正常神态,她也不指望儿子多么的和颜悦色,但走前还是忍不住叮嘱:“你少熬夜,少喝酒,任何事情都没有自己身体重要。”又跟文禾说:“阿禾你帮我看着他一点。”
文禾默默叹气:“兰姨,你机票订好了么?”
宋斯兰说:“还没有。”
文禾慢吞吞提议道:“那要不,今年留下来过了中秋再走吧?”说完,试探性地碰了碰周鸣初。
周鸣初的手机比人忙,他抬屏看了一眼,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说:“外公祭日要到了,可以等扫完墓再走。”
宋斯兰心底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却不由点头:“好,我本来也在想这个…… ”
周鸣初走去阳台接电话,这个电话讲得有点久,回来后说出个消息:“谷志德被抓了。”
文禾一惊,朝他走过去。
周鸣初没看她,但手机换了个手,用力握住她。
直接
【Chapter 77】——
谷志德被抓的消息出来后, DC一度比菜市场还热闹。
文禾去上班,只要在公司就能听见跟他有关的消息,说他在外面有私厂, 做医疗耗材的。
而他被抓, 是因为出厂的一次性耗材被重复使用, 时间长数量大,而且获利不低。
不少人直呼牛逼:“谷总胆子真够大的,这也敢做。”
“是啊,真的看不出来……”nana也惊讶, 她印象里的谷志德小利小惠不沾, 她以为他谨慎, 没想到一声不吭在外面玩这么大。
开玩笑,医疗无小事,一次性的东西你反复用, 安全怎么保证?弄不好是要出医疗事故的。
而DC的天,连着谷志德被抓这件事也一起变了。
潇潇悄悄跟文禾咬耳朵:“还好你辞职了,不然也要影响到你。”
文禾点点头:“也是。”
很快会有新老总上任, 高层变动不可能不影响下面,她作为被谷志德挖过来的一员,必然逃不掉被针对, 或者被优化。
树倒猢狲散,她也算是提前跑的一只猢狲。
离职前的最后一场展会,文禾带着团队过去参加。
也是国际展会, 就在深圳,文禾最后一次在台上担任讲解人, 下来后碰到带队的张尔珍。
两人站在台下聊聊产品和行业的事,再讲讲老同事的变化, 比如怀孕的章茹:“她现在都换平底鞋了。”嘴上说无所谓,其实在意得很:“叶总经常来接,他们夫妻天天来给别人点眼药水。”
文禾笑着问:“听说珍姐也打算二胎?”
张尔珍摇摇头:“之前想过,还是觉得不现实,我跟我老公都没空,老人家也不愿意带,还是算了。”
“Wendy姐。”有个下属来找,说碰到谈不拢的客户,需要救兵。
文禾大致问了问,刚好是她比较熟悉的一个地区,她说了标杆医院,也比较了同行同产品的性能与政策,聊完一场,眼睛一抬就看到范鹏。
范鹏也来展会抢单,他这回卖力得很,但因为手里的人习惯了做直销,对渠道客不太擅长,因而总是挨他的骂。
晚上同行聚餐,文禾跟张尔珍一起,包间人多,她们往茶台那边去喝茶,旁边还听到不少人在说谷志德的事,说他这次是被三柳,被前岳家给弄了。
谷志德这个位置的人,对利益的取舍是很果断的,手脚应该也做得很隐蔽,但他本身依靠柳家发的家,厂子又落地在东南地区,关系做得再隐蔽,人家也能想办法查出来。
何况早就憋着劲想弄他。
据说,谷志德是找来一个断不了的穷亲戚管事,本来打算出了事也是亲戚顶,但穷人有穷根也有贪念,亲戚为更多的利益敢铤而走险,上柳家的道又把他牵了出去,所以他到了都没逃过。
也说他出事前曾经跑去柳家大概想求情,最终白跑一趟。
有同行说:“估计要判蛮多年。”按这些年的金额来算,量刑应该不会低,而且这回属于公诉案件,不是小事。
另外的人也笑:“看来软饭还是吃不得,风险太大。”
文禾低头喝茶,张尔珍问:“听说你要离开DC?”
文禾嗯一声:“在交接期了。”
张尔珍随即问:“打算跳去哪里?”
文禾说:“还没想好。”她还没决定要跳槽,还是跟姜姜一起去创业。
但范鹏显然已经有了新的规划,文禾刚刚经过的时候,已经听到他在物色新的工作机会。
大公司的经验永远是吃香的,以范鹏的年资和能力,找新东家并不难,难的是要找一个跟DC一样的。
人在某个行业做了一段时间,高不成低不就的时候心态最难摆平,范鹏想趁还在DC的时候找个相当的落脚点,正和一位老板相谈甚欢。
文禾本来没想理他,但听他喊自己,还是起来寒暄。
范鹏带着那位老板一起,老板本人对文禾很有印象也很感兴趣,说她今天在展会上讲解得很好,对她不溢赞美。
文禾微微一笑:“您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酒怎么喝,我听您的。”她提起酒杯,爽快地敬人一杯。
“文小姐太客气了,好像我来,就是为了灌你酒一样。”老板也是性格爽朗的人,笑着陪了一杯,打趣几句后直接给她抛橄榄枝,让她可以考虑去他们公司,还指了指范鹏:“我也跟老范说了,你们是老同事,脾气和行事风格都不用磨合,直接可以推进工作,效率会快很多。”
言下之意,是让他们两个搭伴一起跳过去。
范鹏虽然不太乐意,但这是他目前接触过条件最好的工作机会,于是心底开始琢磨,怎么能把文禾一起带上。
“文美女,来。”范鹏站去她旁边说说笑笑,也打探她是不是有更好的去处。
如果没有,利益面前应该是共同体,如果她不傻,应该也知道怎么选择。
其实想想,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很大的矛盾,无非是她曾经跟杨宇那个傻逼好过,再就是原来抢过他一单,他也算不上多么的耿耿于怀,偶尔嘴两句,也只是兴致而已。
眼下这个关头,哪个轻哪个重,他分得清。
正切入话题,看到周鸣初出现,这边都笑:“白天不见周总,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不来。”
“这两天都在深圳,听说马总贾会长也来了,我当然要来喝一杯。”周鸣初打了一圈招呼,很快把话题带到其它方向。
范鹏心不在焉地跟着搭两句话,还想着跳槽的事,偶尔一眼看见他跟文禾站在一起,心下稍微有些怪异,但也没当回事。
结束时三三两两离开,范鹏问文禾:“文美女,我看你今天没开车……等会一起走?”
文禾想也不用想:“谢谢,我跟珍姐一起,刚好顺路的。”
进电梯时周鸣初也来了,径直往里走,忽然另一个包厢的喝醉酒的客人跌跌撞撞地进来,低着头往文禾那边站。
范鹏颇有风度地伸臂一拦,却见周鸣初手一抬,直接把文禾揽过来,隔离了她与酒鬼的距离。
范鹏一怔,随即诧异,尴尬,数不清的情绪冒上来,很快电梯到1楼,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张尔珍很识相,出来就跟周鸣初说:“周总,那我先回了。”她朝文禾一笑,文禾微微有些尴尬,但也报了一个笑容。
到上车看见张吉安,已经自然很多。
张吉安跟她打过招呼,问周鸣初:“周总,回广州吗?”
“去南山。”周鸣初往中间靠了靠:“帮我按两下,脑袋痛。”
文禾用一根手指把他脑袋戳开,一路和前面的张吉安说话。
当了这么久的总助,张吉安健谈很多,兴致勃勃地跟她聊三部的旧同事,比如汪总在这边换了房,老婆老妈都接过广州,比如老段哪天一顺嘴,把女同事的名字喊成文禾,又比如他自己也在家相亲找女朋友……再比如e康设了海外分公司,任敏君年底就会过去。
文禾看了眼周鸣初,周鸣初正闭目养神,她伸手过去试他鼻息,被他抓住手腕,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嗒地一声表链被弹开,一块表就这么被他撸了下来。
南山到福田并不远,周鸣初在这里的房子很少来住,只看到几颗好养的绿植还□□着。
文禾朝他要表,他直接把她的表往沙发上一扔,再次拉他的手,说脑袋痛。
文禾这次给他揉了揉:“你不是去福建了么?”
“去了,昨天刚跟小柳总回来。”周鸣初闭着眼,额头抵住她小腹。
文禾边按边问谷志德的事,跟外面传的也大差不差,除了一些细节有出入,比如柳家其实不像传的那么迫切,并没有急于现在就要按死谷志德。
“为什么?”文禾不太懂:“他不是骗了人家女儿么?”
周鸣初说:“因为时机不够。”也因为可动,可不动。
闽商精明也谨慎,虽然没打算放过谷志德,但单单因为女儿被骗婚的事就大动干戈,划不来。
何况谷志德也会做人,这些年跟他们表面上还过得去,自己也在圈子里越混越好,所以他们一直没吭声。
文禾问:“那怎么现在又愿意搞他?”
“e康的海外代理权,小柳总他们拿了一部分。”周鸣初往后一靠,稍微一用力,把她拉到腿上坐着。
文禾被他吻了一阵,圈住他的脖子保持平衡,吻完想到什么:“那我前面给你的那些东西……”
周鸣初说:“有用,我会找范鹏,想办法增加姓谷的刑期。”小打小闹DC是会保他的,所以要先把人弄进去,后面再陆续跟上。
文禾闷闷地嗯了一声。
周鸣初把她从怀里弄出来,把手放在她后腰,直勾勾看着她:“你想跟范鹏一起跳槽走人?”
“你看我想吗?”文禾莫名其妙,从他身上扭开去洗澡。
她来过这里,还有她一套睡衣,文禾洗完后套在身上,出去时见周鸣初还坐在沙发,喊了他一声,自顾自去吹头发。
她头发又多又长,多好的吹风机吹起来都费力,周鸣初吹过,起来看了一眼,也往浴室走。
浴室残留着水汽和香味,热气拂面,再拂过感官。
他们现在用的同一款沐浴露,应该不存在味道上的区别,也可能是她用得多,所以气味更明显。
尤其是在床上。
洗完出来,吹风机的声音也才停下。
文禾用手梳了梳,回头见周鸣初走进来也没多留意,拿起梳子把打结的地方梳顺。
周鸣初靠在门框看她认真梳头发,梳完,再弯腰把头发一根根捡起来。
他走过去,文禾刚扔完头发,转身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床上:“你变鬼了,干嘛老不说话啊?”
周鸣初问:“你哪来这么重洁癖?”
“正常搞卫生,难道你愿意沾着满鞋底的头发?”文禾翻了个身,看到床单上有一片阴影,趴过去研究时又听周鸣初问:“你什么时候离职到期?”
“快了。”文禾抹了抹那一带,感觉是床垫的标,她翻回去,周鸣初也掀开被子把她抓过去,跪在床上一边脱衣服一边亲她,文禾推他问套,他拉开床头柜抽了一只塞到她手里。
文禾最怕这种事,每次都控制不住地出手汗,灯关不灯都是,她害怕他的硬度,稍微碰一碰都口干舌燥。
但周鸣初最爱让她做这回事,一开始还容易不耐烦,后面都是直勾勾盯着她,直到在她手心跳,才掌住她后脑勺毫不客气地深吻进去。
这间房子的灯比广州亮,文禾一度想让他关灯,周鸣初却托着她脖子,让她看自己胸前的跳动。文禾想挡,他把她两只手都压住,见她把头转过去,直接俯身去叼,弓着背故意含出声响,哪怕文禾拼命用脚后跟拍打他也不肯放,直到她自己挣扎得狠了,嘶地一声扯得叫痛,才肯把灯关掉,重新去吻她。
过后两人抱在一起休息,文禾摸着周鸣初满背汗,推他去洗,他往旁边一倒,直接套裤子出去抽烟。
文禾也懒得理他,自己去洗,洗完出来,听到阳台一下下把玩打火机的声音。
周鸣初想事情的时候就爱这样,一下一下,清脆得像啄木鸟打洞。
她出去找他,他慢慢吹完一根烟,低声说:“我早知道谷志德会出事。”
大概在深圳,他很难不想起自己父亲,文禾被风吹得往他那边缩:“你也别自责,意外这种事谁都说不准的。”
周鸣初笑了下:“不至于。”天王老子也料不到具体的事,他没什么好自责的。
他把打火机放进裤兜,揽住她问:“离职后什么计划?”
“到时候再看。”文禾打了个呵欠:“我要先回家陪我奶奶,年后再想。”
周鸣初说:“可以把人接过来。”
文禾思索了下:“她现在年纪大了,腿脚又不方便,坐车久了要水肿……”
周鸣初直接打断她:“飞机,高铁,可以走动。”
文禾没说话,碎发挽到耳后,单手撑在围栏上,托着腮看深圳夜景。
这一带有老街的安宁,也有高楼矗立带来的摩登感,文禾还记得小时候听老师讲过,她们很多人的父母离家都是来珠三角,东莞广州和深圳的最多,当时老师把这几个地名写在黑板上,她一个个地记,然后多年以后,也踩上了父母的脚印。
思绪飞回来,文禾才发现周鸣初一直盯着她看,黑漆漆的眼珠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文禾突然想起卢静珠:“你那个妹妹呢?”
“你想见她?”
“她还好么?”文禾问。
“想知道,改天带你去看。”周鸣初看她被风吹得一直往他怀里缩,手臂圈住她,冷不丁把她吊带往下拉,凉风刺得文禾一激灵。
高佬周
【Chapter 78】——
隔天还在深圳, 文禾跟他们一起去海钓。
还是上次的路线,有太阳也有风,文禾被吹得头痛, 把防风衣的拉链往上拉, 走去里面, 唐书宜问:“钓得怎么样?”
“没怎么上鱼。”文禾说只钓到几条小鱼,都不够柠檬鲨一口吞的。
“没事,等多一会可能就上大鱼了。”唐书宜抱着儿子找地方坐,文禾跟她一起, 过去看见周鸣初跟许明灿站在船头说着什么。
小安仔拍着玻璃跟他们打招呼, 两个男的只往里面瞟了一眼, 又自顾自在聊他们的事。
也许是附近几条船陆续走开,这边也陆续有人在上鱼,小朋友挣扎得厉害, 唐书宜一时没看住,安仔身体一抻,滑下来就往外面跑。
跑门口被人撞倒, 安仔爬起来,直接往他鞋子上一坐。
周鸣初感觉尿不湿里的东西已经漏到自己脚上,低头说:“起来。”
小安仔看见在上鱼, 指着那边说:“鱼!鱼!”
周鸣初把他提上来,这小子直接抱住他脖子:“鱼!”
小孩子吵起来特别炸耳朵,周鸣初把他抱到栏杆上:“再跑, 扔你去喂鱼。”
小朋友被吓到,嗷地一声终于哭了。
文禾发现周鸣初是真的有点欠, 擅长让人生气,连小孩也不放过。
“你干嘛吓他?”她轻轻踢周鸣初:“你是不是没学过好好说话啊?”
周鸣初问:“什么叫好好说话, 你考级了?”他走去她箱边看了看:“钓这么点。”
文禾撇撇嘴,上回来的时候钓得太顺利,这次有落差了。
周鸣初把她拽回来,教她打窝挂饵,几号挂钩又该上什么饵。
文禾被他摁在船尾学,浪越来越大,她线才甩下没多久就有动静,赶紧往回拉。
一看中了两条,自动欢呼。
她高高地扬着下巴,满足之余有股娇俏劲,周鸣初想起她拿下第一单时的兴奋样,本身是容易得意的性格,踩她反弹,夸她就飘。
他拉过来看了一眼:“换铅,这个太轻了,下得不够深。”
有鱼钓,文禾乖乖听话。
兴许好事多磨,后面鱼果然越来越多,接近中午的时候石斑疯了,每杆都在双挂三挂,要不是小朋友饿了,他们能再钓几个钟。
查看鱼获的时候,文禾一时笑眯了眼。
她戴着帽子墨镜加面罩,一张脸围得严严实实,周鸣初粗鲁地把她面罩拉下来:“一身鱼味。”
“你不也是?”文禾抽一天的杆抽得手臂都酸,跟在他背后往前走。
上岸时,小安仔忽然跑过来踩了周鸣初一脚,小小的人气沉丹田,冲他叫了一句:“高佬——周!”
众人一时笑傻。
吃完饭,文禾跟着去看卢静珠。
这几个月卢静珠一直在医院修养,原本润白的皮肤变得干燥,头发挡住半张脸,人瘦了很多。
她反复在念:“我对不起周叔叔。”
周鸣初说:“我很早就告诉过你,做人没有底线,人生的后果不会太好。”
卢静珠也不指望他说什么好话,问了问谷志德的事,半晌确认道:“他还可以申请保释是么?”
周鸣初平静地看着她。
卢静珠喃喃地说:“杀人该偿命,坐牢太便宜他了。”
周鸣初问:“所以你想进去陪他?”
卢静珠愣了下,死死地掐住手掌心,周鸣初说:“不想再给别人找麻烦,就好好养你的伤。”
一旁的何琳有些懵,问周鸣初:“阿鸣,这是什么意思?”
周鸣初没回答,他来只是警告卢静珠:“任何事都不需要你做,自作聪明一辈子,不要到死都得不到半点教训。”
他说完即走,真的只是来看一眼,讲几句话而已。
文禾被他拉着,跟何琳有同样的疑惑:“你这个妹妹,她是想做什么吗?”
周鸣初说:“她有个舅舅。”
“然后呢?”
“滥赌,也得了病,”周鸣初淡淡解释:“一个离死期不远的人,也不怕拉个垫背的。”
文禾后脖颈一凉。
所以卢静珠是想,如果谷志德保释出来,让她舅舅也去撞人?
文禾以前只是觉得他们这一大家关系不好,现在才意识到,还有扭曲的部分。
他们下楼,而楼上的病房,何琳也后知后觉。
她悚然不已,抖着手打了女儿一巴掌:“你就不能当个正常人?”
卢静珠脸麻了,她也不捂,几乎笑出眼泪:“我为什么不正常,还不是你教的?”
“我教你什么了?”何琳几欲崩溃,再次惊觉报应已来。
卢静珠看着她妈妈,曾经多漂亮的一张脸,现在因为衰老,下唇微微外翻,又因为中年丧夫,口角越加下垂,已现苦相。
她想起她们母女以前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起她小时候总觉得旅行箱是长着牙的,又尖又利的鲨鱼牙,她妈妈一提起来她就害怕,不知道又要搬去哪里,也不知道晚上睡觉要不要用东西把门堵住,要不要用纸巾把耳朵塞住。
也觉得谷志德说得对,她跟她妈妈是一脉相承的糊涂人,身上有死都根除不了的劣根性。
手机不停在响,卢静珠没接。
她轻轻抚脸,下床走到窗边,看见周鸣初跟文禾肩并肩的背影,看了会,慢慢捂住眼睛。
她一直以为只有周鸣初才不正常,原来在别人眼里,自己也是个有病的人。
……
没多久,文禾离开了DC。
离职后她还在广州待了一段时间,因为小皮总又给介绍生意,朋友开的医美医院。
医院在惠州,她和吕晓诗过去谈的这一单,谈完回广州,再结伴去宋斯兰家里做饭。
刚好中秋,他们准备弄个粥底火锅,不用炒太多的菜,准备食材就可以。
几人在厨房商量怎么做,周鸣初弄来一堆海鲜扔给她们,看到宋川在磨刀,吕晓诗挂在他背上念:“忽有狂徒夜磨刀!”
文禾过来翻海鲜,翻出一袋虫子,立马丢开手:“这什么?”
“沙虫。”
她显然没见过:“这怎么弄?”
“翻开洗干净。”周鸣初说。
文禾哪里敢:“你来,你洗。”
周鸣初看眼宋川:“找他。”自己出去开视频会议。
会议开到小半个钟,听见厨房鬼哭狼嚎,周鸣初看眼时间,让他们自由讨论,交待记录结果后,走去厨房。
宋川也急急忙忙从洗手间走回去,里面几只虾蟹乱爬,满地碎冰,还有一条鱼在扑腾。
“没事没事,小问题。”宋川立马去捡,满足碎碎念,说打包的没搞好。
文禾往周鸣初这边躲,周鸣初把爬过门槛的一只帝王蟹抓回来,还指着腹部的寄生物给她看:“这叫蟹痣,蟹痣越多,代表这蟹越肥。”
文禾看都不敢看,急声叫他拿开:“这个你来弄。”
周鸣初问:“鱼都敢钓,这有什么不敢杀的?”
文禾脸都白了:“那怎么一样?”她最怕活的东西,连虾线都不怎么敢挑,钓鱼就是取一下钩子还好,让她直接杀,鲍鱼生蚝这种贝类戴手套也感觉不到什么,但鱼虾这些挣扎得厉害的她下不去刀。
而且安徽是内陆省份,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接触过海鲜,就算胆子大,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最后还是得周鸣初来。
他挽起袖子杀鱼分蟹,吕晓诗问:“表哥会做饭啊?”
宋川摇摇头:“不会。”
“那他这么熟练?”周鸣初手起刀落,熟练程度令吕晓诗感到惊讶。
宋川含含糊糊地应了,没敢说以前都是自己杀。
他拿了根筷子捅沙虫屁股,边捅边教吕晓诗,冷不丁一滩汁水溅到她头发上,被砰砰挨几下打:“噫,脏死了!”
吃饭时六个人坐满,桌子上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以前每次聚餐宋川是想说不敢说,现在跟吕晓诗结婚,两个嘻嘻哈哈的话痨过到一起去了。
吕晓诗还时不时跟文禾讲话,讲起跟文禾第一次在医院见面,被医生赶的事。
“我当时尴尬死了,恨不得能钻地底下去,感觉像当小偷被人抓住一样。”吕晓诗想起来都觉得难堪。
宋川还没听过这些,不由心疼:“你们这行做销售太难了……医生比业主还难沟通。”这是直接羞辱人呐。
吕晓诗说:“文禾更惨啊,她说还被医生当面撕过产品册子,直接扔垃圾桶。”
文禾正对着碗里的沙虫干瞪眼,周鸣初刚刚硬塞的,她实在下不去嘴。
宋斯兰问:“阿禾准备回老家么?”
文禾点点头:“再两天就回去了。”
“那什么时候回广州?”
“过完年吧。”文禾拿起筷子,还是把那长条形的东西放回周鸣初碗里,小声说:“你自己吃。”
饭后她跟吕晓诗在说上次的单子,说完看到宋斯兰和周鸣初,站在冰箱边不知道在聊什么。
他们母子之间虽然还是生硬,但比起以前已经好一些,起码不再像仇人,不到两句就要吵架。
吕晓诗叹气:“我瞧兰姨挺可怜的,宋川说她去国外,是太想他外公了。”
太想老人家,所以去他待过的地方追思么,文禾也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走的时候一起下去,宋川两口子在电梯里就毛手毛脚,你打我一下我吹你两口,腻腻歪歪到了停车场。
宋川开的还是那辆大红glc,已经过户到他名下,原来的车贴没揭,又多了一条:是是但但,豉油捞饭。
文禾望多两眼,吕晓诗勾她肩膀:“我看你男朋友有点不高兴啊。”
文禾看习惯了:“他一天到晚都不高兴,很正常。”
吕晓诗哈哈笑,摆摆手:“走啦!”又跟周鸣初道别:“表哥!下次去我们家吃饭啊!”两口子一脚油门,潇洒地揸车离开。
文禾想起宋斯兰,到车上问周鸣初:“这回兰姨走,你会去送她吧?”
“看情况,”周鸣初说:“我不一定有空。”
这嘴死硬,文禾也不管他:“去我家,我要去看看麻圆好点没。”大概是化毛膏没什么作用,它之前吐过一次毛团,好在文禾及时带去看医生,开了点药,不然要发展成肠梗阻。
到家后,幸好麻圆已经不蔫了,跟着文禾一直走动,要猫粮吃。
这猫已经胖得跟条板凳一样,周鸣初说:“你养猪一定不会赔钱。”
文禾也说:“你当钓鱼佬开海鲜档也一定挣得比现在多。”她把猫窝打扫了一下,麻圆睡后,看到洗完澡的周鸣初在把玩那颗石子。
是他的东西,但他没有丝毫不自在,看完后随手往茶几一扔:“表不要,车也不开,你就适合抱着石头睡。”说完带文禾回房睡觉。
他们在同一张被子里交缠,都滚出一身的汗,结束后文禾把腿放下来,连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她昏昏欲睡,周鸣初的呼吸扫过耳背:“现在离过年还很远。”他问:“你要在家待到过年?”
文禾嗯了一声:“有问题吗?”
过很久,周鸣初才说了句:“随你便。”他把她扳过来,用力按住她。
文禾多听话,送完宋斯兰以后,没两天就开车走了。
这是她第一次开自己的车回老家,虽然不是什么豪车,但一进村就有人跟她打招呼:“小文禾买车啦,这车真漂亮。”
文禾一路开回自己家,奶奶已经在门口等,和她一起卸后备箱的货。
东西不少,在她在广州买的,也有宋斯兰准备的花胶陈皮和一些补品。
邻居摘菜回来,看着她们一趟趟往家搬东西,也笑呵呵地在车边搭了几句话,以前为了一点晒谷场也要故意往这边泼水的人,走时主动把地里摘的嫩菜心和南瓜给了她们婆孙一份。
很多道理文禾早就懂,你长大了,有能力了,能挣钱了,连邻居家的狗都会变得和善起来。
人本欺弱,也慕强。
她把车停好,故意压了邻居家一点线,回到堂屋看见里面摆着一个很大的纸箱快递,奶奶说是刚刚送过来的。
“这是什么,我还没打开看。”奶奶还以为是孙女寄的。
文禾拆开,见是缓解风湿的仪器,她研究过,很快认出是自己曾经在新加坡展会上看到过的一款,那会还没有批量上市。
奶奶问:“哪里买的?”
文禾翻开快递面单看了看,好笑地说了句:“广州买的。”
但寄快递的人没打招呼,她也就当不知情。
皖南的秋一片金黄,文禾在家陪了奶奶几天,不用喝酒不用应酬,每天早起早睡,比过年还舒服。
周鸣初的电话打过来时,文禾正在收被子,听他说找了一次范鹏,范鹏也主动找他,大概意识到什么,一直在拉关系讲旧情,也说了谷志德的一些事。
文禾问:“那他是什么意思,愿意跟你打配合?”
“差不多。”周鸣初问:“你明天忙什么?”
文禾边掸被子边说:“不忙什么,就在家。”
晒过的被子有一阵太阳味,文禾躺上去,周鸣初在往会议室走,她听见几道熟悉的声音,有汪总有张尔珍,大概是销管会议。
文禾问:“你晚上干嘛,还应酬么?”
“打会羽毛球。”
“跟谁?”
“老叶,老杜。”
基本是认识的,文禾从床上爬起来:“那你忙吧,我吃饭去了。”她挂了电话,下去帮忙热菜,又看到钟露发的消息,问她明天去不去吃喜酒。
文禾本来不想去。
但她在钟露嘴里,这几天也在家听到一些传言,据说小舅妈找了个很凶的儿媳妇,于是第二天临时起意,还是过去看戏。
一见文禾,小舅妈热情又兼上下打量,招呼她喝茶吃东西,又问起她的车,想借来接亲。
文禾说:“蹭到墙角,去修了。”她看向自己那个表弟。
表弟脸上带着伤,明显是被撕打过的,小舅妈喜气洋洋的脸上也一阵挥不开的阴霾,据说是昨天跟亲家吵了一架,差一点这个酒席就退了。
但小舅妈要面子,硬说儿子不小心摔了一跤,催着儿子去接亲,自己留在家招呼客人。
文禾坐在墙根晒太阳,旁边也有认识的老婆婆找她搭话,跟她聊起她妈妈,又是叹可惜,又是夸孝顺。
对这些话,文禾并不陌生。
她妈妈确实孝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哪怕彩礼被吞,哪怕一直被吸血,每次回老家都还是会赶来探视父母。
她以前觉得妈妈有点愚孝,后来慢慢理解了,越是不被爱的人,越想努力证明自己值得被爱。
新娘家并不远,很快鞭炮声开始大响,小朋友们雀跃的欢呼也一同吵起来:“来了来了,接亲回来了!”
文禾站起来往外看,在婚车队伍里看到那辆眼熟的X7,很快开门下客,出现一个周鸣初,文禾以为自己眼花。
周鸣初穿着短袖长裤,身上还有沾到的礼花,也不过来,就站车子旁边看着她。
确认是他,文禾感觉心里短暂但剧烈地震了一下,直到刚刚聊过天的几个婆婆问这是谁,才慢慢地反应过来。
“你怎么来了?”文禾问。
“你奶奶说你在这里。”周鸣初仍然没动,一路看着她走过来。
文禾走到一半忽然领会他的意思,她脚步顿住,一时好气又好笑,过去主动挽住他,在一片人的视线里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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