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衅
【Chapter 61】——
文禾之所以紧张, 是来之前听了太多关于周鸣初爸爸的事,大多跟他的背景相关,比如是一位知名的室内设计师, title很多, 什么陈列会会长, 协会主席之类的,哪一个搬出来都很光鲜。
她也见过他爸爸设计的项目,从酒店到商场,很大气很显档次, 让人望而生畏。
又或许是毛露露的关系, 文禾心里对宋斯兰的印象是有点怪, 但整体比较和善的一位长辈,对于周柏林,则觉得是位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人物。
果然看到本人, 有同样感受。
周父气场很强,刚进去时看她那一眼,文禾已经隐隐感觉到什么, 上桌后问的几句话,更让文禾觉得礼貌但疏离。
虽然也跟宋斯兰一样对她不作打量,但周柏林这边, 显然是不太关心的表现。
饭后,周父把儿子叫进茶室:“你妈妈要离开广州?”
周鸣初点点头。
周父再问:“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为什么要走?”
“不知道, 呆腻了吧。”周鸣初很平静。
周父看着这个儿子,眼神逐渐变得复杂:“你妈妈这个年纪了还要背井离乡, 你就没有想过问一问原因?”他提醒道:“她是你亲妈,不是别人。”
“这么想知道, 你可以自己去问她。”周鸣初没兴趣做他们之间的传声筒:“你们明明一直有联系,打个电话的事,再不清楚就约见一面,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你们坦荡,也没有谁会误会。”
周父努力克制。
他已经不是年轻时那个暴躁到去摔儿子手机的父亲,人上了年纪也不适合大动肝火,于是压着脾气说:“这个安徽女孩子谈谈恋爱可以,进一步没必要。”
周鸣初问:“什么叫没必要?”
周父的观点是:“我不认为这个女孩子能在事业上给你什么帮助。”
周鸣初反问道:“何琳能在事业上给你帮助?”
周父顿了下,当然不行。
他认识何琳时,何琳只是一间建材店的销售,孤身带着一个女儿,过着几乎是东食西宿的生活。
他那时正跟宋斯兰闹矛盾,因为一时的恻隐和怜惜犯了错,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人生的第二段婚姻,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事业上也做不到齐头并进。
离婚前,周柏林以为自己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好好说话,愿意和他安安静静吃一顿饭的妻子,但再婚后才知道,经历经济和见识都不对等的婚姻,对男人来说是多大的负担。
他凭着一份责任心走到现在,对何琳母女,甚至对何琳那个家都问心无愧,帮里帮外这么多年,什么滋味他心里清楚,就是因为自己经历过,才想让儿子进入一段轻松的婚姻。
而对于文禾,只是因为他们在深圳那天被友人看见,所以周父打电话问了两句,却没想到周鸣初直接把人带过来,像挑衅般的通知,他谈了女朋友,他就是要这个,满不满意,他这个父亲的看法无足轻重。
任何一个父亲都受不了这样的挑衅。
儿子这种我行我素的性格周柏林做不到赞同,他提醒道:“你需要的是一个各方面都差不多的女人,你妈妈之前给你介绍的那个,应该也比这个好。”
周鸣初喝完茶,一脸无谓地站了起来。
外面,文禾正跟卢静珠走到露台。
何琳过来给她们送水果和喝的,招呼文禾:“别拘束,就当自己家。”
“好的,谢谢琳姨。”这是文禾第一次看到周鸣初这位继母,她跟卢静珠很像,不管轮廓还是声线都像,只是卢静珠的气质更邪一些,比如现在,卢静珠正似笑非笑地说:“妈,我们还没逛完的。”
“不着急,慢慢逛。”何琳嘱咐道:“别去前面园子,刚杀了虫,味道不好闻。”
“好,晓得了。”卢静珠领着文禾去后面。
她特意赶回来,就是想看看今天的场面,因此一路上对文禾格外留意。
文禾却没太在意她,边走,边看着这套房子。
设计大佬的家果然不一样,有单独的车库还带地下层,文禾觉得周鸣初的家已经够大了,没想到他爸爸的家更宽敞,也更符合她对有钱人的想象。
一路逛过去,她对卢静珠很客气,卢静珠却笑着问:“我以为我们算半个朋友,用不着这么客套?”
文禾说:“对不起,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
卢静珠思索了一会:“因为丁彩?”
文禾没说话。
卢静珠眉梢一挑:“你挺记仇的。”但她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你总不可能还记得那个医生?”
文禾站定看她:“卢小姐,我以前对你不太了解,今天才发现,你确实跟丁彩说得差不多。”
卢静珠微微一愣。
文禾笑道:“丁彩说你这个人比较阴,想一出是一出,也说你不懂尊重别人……不知道她离职的时候,这些有没有跟你讲过?”看卢静珠脸色有点青,又一笑:“看来是说过。”
卢静珠也望着她:“你跟周鸣初在一起多久了?”
文禾说:“不太记得。”
卢静珠坐在沙发扶手上,朝另一边看了看:“你怎么不问问你男朋友,今天为什么带你来?”
“我不用问。”文禾说:“他带我来,我就来。”
听起来感情不错,卢静珠哈哈地笑起来,周鸣初站在楼梯叫文禾:“走了。”
“这么快,不在家吃晚饭么?”卢静珠仰头问。
周鸣初没理她,带着文禾头也不回地去车库开车,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文禾心里当然不舒服,她几次想问周鸣初,但见他面无表情,自己也就憋着。
这么一憋,就憋到了广州。
到家后,周鸣初才发现她不太对劲:“你又怎么了?”
文禾笑了下:“没什么,干嘛问这个?”她往前走,被周鸣初拽住:“有话说话。”
被他拽这一下,文禾一路压抑着的情绪忽然蹿出来,她用力抽回手臂:“说了没什么,情绪不好的是你,你自己调整,不要碰我。”
手机没电,文禾找了数据线插在中岛台那边,想着充个十来分钟,应该够她叫车回自己家。
充电时看群,小蔡在群里晒自己做的菜,有点心有糖水,也有正宗粤菜。
从只会做西红柿炒鸡蛋到连发财猪手都知道怎么烧,小蔡明显是下了苦功的,文禾看群里同事逗她,说为了她这一手厨艺,也要让公司搞个烹饪大赛。
小蔡说:『那得弄双人赛,我跟文禾姐打配合,我给文禾姐当马仔。』她对文禾有雏鸟情结,干什么都想拉上文禾一起。
文禾低头回了几句,一看电量已经转绿,起身时脚趾不小心撞到岛台的拐角,她痛得皱眉,却愣是没发出一声,到拔了插头准备走人,转身又碰上一堵肉墙,周鸣初低头看她。
岛台是个弧形,就这么点出口被堵得严严实实,文禾伸手推他:“让开。”
周鸣初当然不让,问道:“卢静珠说了什么,还是她妈妈做了什么?”
“没有,她们都很正常。”文禾板着一张脸,她想从缝隙挤出去,周鸣初却寸步不让,文禾一时恼得不行:“你到底想干什么,有完没完的?”
周鸣初握住她胳膊,文禾像抽刀一样往后抽,周鸣初却顺势把她挤进一个死角,另一只手捏她鼻子:“红成这样。”
鼻子酸起来的速度快到毫无道理,文禾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他说见他妈妈她就跟着去,说见他爸爸她也跟着去,她想他也见过她奶奶,那她见见他父母也很正常,所以都没问过什么,但去深圳这一回,她明显感受到自己不被欢迎。
“你爸爸不喜欢我。”文禾说。
周鸣初面不改色:“你不用管他怎么想,不重要。”
文禾却更加怒从心头起:“去之前你就知道的,对不对?”她直直地看着周鸣初:“你把我当什么,跟你爸爸叫板,和你家里人较劲的工具?”
周鸣初皱眉:“你想太多,我带你过去只是认个脸,我跟他们较劲用不着什么工具。”
文禾怀疑鱼缸里的鱼都比他听得懂人话:“你走开。”她气得眼皮狂跳,这次用力把他推到一边,自己翘着脚趾往前走两步,被周鸣初直接抱到沙发那边,拖鞋一脱,翻过来看了看,小脚趾一块淤血,连青带紫。
周鸣初按了几下问痛不痛,文禾说不痛,说话时盯着伤,并不看他。
撞淤了没有骨折,周鸣初简单处理,看她一言不发,轻易负气,却不肯流露多一分的委屈,委屈对她来说像是手举白旗,带有屈辱意味。
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会,周鸣初说:“你不用把周柏林当回事,那个房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必要在意。”
文禾语气生硬:“我没法不把他当回事……”她顿住,这么说似乎显得她急于想得到他爸爸的认可,于是别开脸不看他,心里正气,手机在茶几那边震响。
周鸣初帮她拿过来,随意看了一眼:“百特的。”
是钟总,文禾一根神经立马高高提起,接完这个电话,再管不得别的。
对赌的事原本胜利在望,但手里两个大项目一个锁标一个撤标,给了众人迎头一击。
变故突如其来,一个标调整到下半年,一个标直接因为资金问题取消采购,那段时间,文禾恨不得自己能上天入地,扒出两个单子来填上这个洞,然而始终一无所获。
钟总也觉得倒霉,唉声叹气:“这眼看着都要成了,什么鬼运气!”
文禾见他上火,虽然自己也着急,却还是摆出淡定的样子安抚他,说还有时间,再想想办法。
这么个节骨眼上忽然小蔡又来报了一件事,说自己跟了很久的客户,终于符合报备条件的时候,一部的人跑来截糊。
“神经病啊,哪有这样的,我都跟半年了,他们说介入就介入,欺负人呢!”小蔡就差骂街了。
文禾记得这个客户,也是很难啃的一块骨头,为了拿下和接近,小蔡跟着客户妈妈学了半年的烧菜,既要当徒弟吹捧,还要帮客户妈妈剪视频,的的确确花了半年时间,并不容易。
她问过情况,过去找了趟任敏君。
“任经理。”文禾礼貌敲门:“有空么,我有点事想找您一下。”
任敏君刚开完视频会,坐在小会议室里看了看她:“什么事?”
文禾走进去,把小蔡客户的事给说了。
听完,任敏君把那个抢单的同事叫了进去。
那人叫Andy,外形很扎眼,因为做了烤瓷牙,一开口像有锋芒在闪。
“你也说是符合报备条件,跟了半年才到这个程度,我认为你该去问问你们那个小蔡,跟得这么费劲,还有没有继续的必要。”Andy看着文禾,皮笑肉不笑的:“谈客户这事完全是各显神通,单子没签都不叫抢,文组长在公司比我们久,不会连这个都不清楚吧?”
这人说话带刺,完全是势在必得的态度,而任敏君看似全程没有表态,实际态度已经摆明。
文禾也没多说,点点头,心平气和地走了。
她觉得这个烤瓷牙没说错,谈客户这事就是各显神通,合同没签下来之前是挂在所有人面前的一块肉,谁都可以抢。
做销售的抢单太常见了,但交锋还是交恶,初次碰到总要打声招呼探探口气,如果有商量的余地就好好商量,如果人家摆明了不愿意跟你来礼的那一套,那就各按各的方法来。
而且客户本身犹豫,有他们插一脚,起码把客户从其它同行那里抢了回来,谁给谁做嫁衣还不一定。
回到座位后,文禾沉下一口气,开始盯小蔡这个单。
虽然自己也满脑袋包,但当了组长不能只顾着自己,文禾叫来小蔡,让她先晾着客户妈妈不理,然后陆续给那个账号投推广。
在网上教人做菜,有些是为了挣钱,有些则是为了存在感,退休人士尤其。那几天里,客户妈妈看着流量上涨,但自己新视频没人帮忙剪,老太太着急得一直联系小蔡,小蔡也一直用借口推脱。
这么来去几回,到周四,小蔡跟文禾说客户主动联系她,说下周一起吃饭。
小蔡高兴得直乐:“文禾姐,我是不是弄好合同带过去,趁机把单给签了?”
文禾思索很久:“你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就去逼单。”她已经靠一部的老同事拿了点消息,明天晚上,烤瓷牙又约了那个客户一起吃饭。
老太太起的作用是拖延,也是催单的关键,但明天晚上如果有意外,说不定这个单要拖得没完没了了。
快刀斩乱麻,文禾打算破第二天的酒局。
她心里想着这点事,下班洗澡后包着头发去收衣服,里面还有周鸣初的衬衫和西裤。他最近也忙,市场和品牌两个部门也已经归到他名下,就连总经办的孟珍珍都时不时找他确认工作,应该过不了多久,他的最新任职就会下来。
文禾心不在焉地摊开熨衣板,周鸣初的衣服拿到手里不想动,但还是边边角角给他熨得板正,一丝不苟,熨完又想到钟总的事,自己打开系统看客户档案,一路在找有没有能接上那两个标的。
就这么失败,她实在不甘心。
连日在这些事里打转,文禾累得躺在沙发上,原本打算眯一会儿眼,却沉沉地睡了过去,恢复意识的时候,周鸣初在给她吹头发。
这回稍微好些,他知道吹风机要拿远点,吹前面时要挡一下她的眼睛,但还是吹得乱七八糟,以至于文禾在他怀里都做起噩梦,人困得迷迷糊糊一摸头发,气得牙根痒:“你干什么?”
周鸣初扔了吹风机往沙发上一靠,由她趿着拖鞋跑去洗手间解头发。
文禾好不容易把头发梳顺,出来见他懒懒散散地倒在沙发上,走近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应该是刚应酬回来。
文禾推了推周鸣初,周鸣初纹丝不动,再推,他才睁开眼睛看她,眼里淡淡血丝,但视线还是清明。
他很少有喝得不清醒的时候,也没有歪歪扭扭的醉态,喝再多也能站得笔直。
“去洗澡。”文禾说完就回了房间,一滑手机看见小皮总发的微信,说来广州参加同学会,问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看着小皮总的微信,文禾脑子里渐渐浮现一个设想,她迅速跟小皮总约定明天晚上吃饭的时间和地点,又给小蔡发信息。
打字时周鸣初进来了,他个子高,每次一进她卧室就压着光,坐到床上又沉沉几声响。
文禾没理他,翻了个身继续跟小蔡盘算明天晚上的事。
周鸣初关了灯,手机屏幕上一点光荧荧地压在文禾脸上,他平躺着,手却穿过她的腰开始作怪。
文禾刚开始没动,再是拿脚后跟踹他,被他捞起来,看她踢伤的那点地方。
文禾被他摸得作痒,用力要把脚收回来,周鸣初也就松开重新躺回枕头上,但一只手横过来,顶开睡衣按在她小腹。他掌心干燥烘热,像一只火炉盖在那里,文禾想掸开他:“你去哪了?”
“老叶那里。”
“叶总么?”文禾被弄得没法集中精神,关了手机一转身,注视着他的鼻梁。
周鸣初掰着她的脸吻她,发梢扫过她额尖,微微一点湿意,文禾被他吻得几乎要哼出声。没多久,他从后提住她一条腿,侧方的位置,她几乎是嵌在他怀里,完全被他的体息罩住,还要应付他不时的缠吻。
过会一条手臂缠在腰上,文禾被这道男性力量绷住,周鸣初的手掌也变得潮湿热烈,每个动作都来势汹汹,让人转不过气。
换动时,文禾听到手机连震两下,担心是小蔡回的什么信息,她想动,周鸣初却被她攥得死死的,再一次想起那只难拔的钢笔塞子,按住她:“别动。”
文禾回头瞪他,却因为眼里水汪汪的没什么威力,周鸣初出入皆难,这么胶着一会,干脆把她那只手死死压住,密密地境了几下。
第二天都起晚了,文禾感觉浑身骨头都被拆过一遍。
洗完脸回来,周鸣初在房间里换衣服,他肩背宽阔,手臂从衬衫袖子里穿过去,边系扣子边讲电话,似乎是有哪里的客户要来,任敏君跟他敲定着参观产线的事。
要去产线,肯定是大客户了。
当天的总结会,文禾赶在最后几分钟跑进会议室,不久周鸣初也进来了,他穿着她熨的衬衫,坐在上面仍然一副冷峻面容。
周鸣初的开会风格跟他性格一样直接,有耐心时,愿意听一听几个部门之间的口唇相讥,但目光锋利起来,整个会议室都变得很谨慎。
他不用疾言厉色,一双利眼扫过吵架的地方,正在争一批急货的几个同事马上悄声,不敢继续。
上半年很快过完,会议上讲起对赌的事,相关人员都出来做了总结。
参加对赌的客户有几家,但目前来看,只有一部的客户是已经稳赢的,至于文禾这里,她如实汇报道:“刚刚丢了两个标,可能有点吃力……现在我正在跟进,争取新的机会。”
那个叫Andy的阴阳怪气:“不着急,就算输了不还有半年么,三分之一的业绩而已,完成了一样有提成拿。”
他一个新人也敢幸灾乐祸,文禾正想回应,旁边有个叫黄春的销售开口道:“公司既然出这个政策就是想让代理商赢的,都赢才好,激出来的资源比下半年增加业绩要强。你懂个屁,别他妈风凉话当饭吃,这个政策出来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
黄春也是一部的老销售,出了名的说话粗鲁,把那个Andy堵得一秒红脸。
文禾也笑了下:“没关系,还有时间,确实不行的话也只能加油下半年,只是现在不说丧气话,我觉得还是有机会的。”她朝黄春点点头:“春哥说得对,公司既然出这个政策就是想让代理商赢,这一次赢的人多,下一次报名的才更多……大家如果手上有资源可以借我渡渡难关的,欢迎随时来找我,过了这关,我一定加倍回报。”
在公司几年,文禾跟现场的大部分人都交好,伸手也不打笑脸人,多数人还是愿意应和她的话,让她加油。
上首,周鸣初视线从她脸上扫过,目光平平,没有多一句的鼓励,也没有其它明显的表情。
会后出去,黄春叫住文禾,问她单子还差多少,让她找找已经离职的人,比如萍姐和兵哥:“他们手里可能有机会。”
“好的,谢谢春哥。”文禾朝他道谢,黄春朝重新关起门的会议室看了看:“他妈的我就看不起这帮假洋鬼子神气,会写两行鸡肠了不起。”
会议室里,任敏君和她带来的那几个人似乎在跟周鸣初开什么小会,大概还是境外的事。
任敏君应该是在指文稿上的什么数据,靠近周鸣初的那一下,小蔡突然冒出一句:“文禾姐,我觉得任经理喜欢周总。”
文禾扭头看她,小蔡朝她眨眨眼,说前几天跟汪总出去谈一个境外的单,看到任敏君帮周鸣初拿外套,和周鸣初说话的时候,也是声音比跟别人要低要柔。
“但是!我故意在她面前说了周总有女朋友的事。”小蔡还挺有正义感,又叹气:“周总女朋友心也太大,人也太神秘了,偶尔来露露脸多好,省得男朋友给人惦记。”
文禾收回视线,开电脑只说了句:“准备准备,晚上攻单。”
到晚上,文禾故意把小皮总约到同一间餐厅,等那个Andy带着客户出现,又假装偶遇,自然而然地上去拼了桌。
小皮总仗义,听说文禾被抢客户,上去就灌一部那几个。他是客户,那些人不得不喝,一喝起来,就为文禾争取了捣乱的时间。
出口她没他们懂,但内销,起码e康的系统她比这几个人熟悉得多。
应酬场上从来不是会喝就可以,小蔡跟的这半年也不是毫无用处,她们从自己做过的项目,手里签的代理数过去,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客户本身打算要跟e康合作,只是在两拨人之间犹豫,Andy那几个优势在资源,而文禾她们数来的项目和同行,却也是让他动心的一大原因。
更何况家里还有个老娘,跟她们有私交。
那天晚上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有小皮总的胡搅蛮缠,有文禾小蔡一句句的配合,加上回家的亲情牌,两天后,小蔡顺利签下这个客户。
好事还不止这一件,周会没完,文禾接到钟总的电话,说谈下来一个大单,金额足够赢这次的对赌。
接完电话的文禾并没有松懈,她生怕再有变故,特意跑去钟总那里跟进这个客户,直到看见合同落笔录档,才把胸中一口浊气长长地吐了出来。
事情一顺,顺得头脑有些空白,像中了大奖不知道钱该怎么花,静下来后,文禾给周鸣初打了个电话。
周鸣初在成都出差,有几天不在广州,一接电话就问什么事,文禾说:“我那个,对赌的合同完成了。”
“那就继续跟进后面。”周鸣初言简意赅。
隔着手机,文禾听到他那边有些嘈杂,小声问:“你在忙么?”
“在忙,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挂了。”
文禾本来还想说他妈妈约她吃饭的事,一听他不太耐烦,也就匆匆挂了。
挂完又想起他爸爸,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再一次爬过心绪,但他不当回事,她连气都发不出来。
文禾没办法把性和爱劈成两半,决定要跟周鸣初在一起就认真对待,但他爸妈就像什么化学键,一碰到,他人就变得古怪,变得难以琢磨。
她胸口再次聚起一口气,坐在他家沙发上,一脚把他的鞋踢出老远。
对于周鸣初爸爸,他明显已经忽略,文禾却没有办法跟他一样,她调整好情绪,隔天出门去找吃饭的地方,却又在餐厅碰到他那位设计师父亲。
数人簇拥中,文禾一眼就认了出来,她犹豫着还是打了招呼,周柏林却只对她淡淡点头,仿佛她只是一个认识的后辈。
文禾神色微顿,不知所措时,宋斯兰在后面喊了她的名字,也跟周柏林狭路相逢。
弄残你
【Chapter 62】——
文禾听毛露露说过, 宋斯兰对儿子像仇人,对前夫,是恨不得咬掉一块肉的态度。
今天一见确实, 宋斯兰视线如刀, 反倒是周父主动过来打招呼, 也问起她离开广州的事,但就这一个话题,被宋斯兰几句堵得脸色阴沉。
他明显的招架不住,但又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于是向文禾问起周鸣初的去向。
“他出差了。”文禾说。
周父问:“出差去哪里?”
“成都那边, 我们公司的新产线。”文禾维持着基本礼貌, 她已经从刚才的无措中抽身出来,对这位长辈有问就答,但不多说话。
周父看了看她, 转头又问宋斯兰:“一定要走么?”
“用不着假惺惺的,”宋斯兰轻描淡写:“我走,你高兴得很, 以后不用应付我,安心过你自己的日子。”
周父皱眉,他怎么会希望她走, 始终是爱过一场的夫妻,又共同育有一个儿子,感情再复杂也是感情, 她在这个年纪离开故土,他只希望不是一时意气。
偏偏他知道, 她最爱拼那一时意气。
当着小辈拉扯不好看,周父叹了口气:“既然要走了, 一起吃个饭吧。”
“没这个必要。”宋斯兰淡淡地看一眼他身后那些人:“周会长贵人事忙,我们就不占你时间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带着文禾进了包厢。
包厢里,宋川探着个脑袋安慰文禾:“习惯就好,他们是这样的。”记忆里,他还不会说话就总听姨妈和前姨父吵架,经常是一个冷嘲热讽另一个反唇相讥,然后是冷战,再然后是分居。
相爱,但相处不来,这是宋川给周鸣初爸妈的评价,可他觉得这样也比自己父母好,吵两句起码家里还有动静有人气,不像他父母,忙得连吵架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殊途同归,姐妹两个一前一后都离了婚。
吃完饭,文禾跟去了周鸣初外公家,到楼下的时候碰到一家邻居,说了说卖房子的事,又闲聊几句,说刚从医院回来,孙子手脱臼了。
“没事,以后玩的时候是注意一点就可以,别弄成习惯性脱臼。”宋斯兰似乎很有经验,文禾在旁边听着,好奇地看着被抱在怀里的婴儿:“这么小的孩子也会脱臼么?”
宋斯兰点点头:“小孩子韧带松,不留意是会这样的。”周鸣初小时候也是习惯性脱臼,第一次是被猫绊的,他外公给他接回去了,后来上学,有时候拿点重的东西都脱臼。
宋斯兰说:“他那个时候也不知道痛,只说自己手断了,让大人带着去接。”讲到这里,忽然顿住。
孩子是小不是笨,怎么会连手断了都不知道痛,不哭不闹,要么是怕挨骂,要么是觉得喊痛也没意义。
宋斯兰忽然说不下去。
文禾跟在她后面进了那栋房子,没人住的地方,打扫得再干净也像蒙着一层灰,文禾在这里看到了这位过世老人的照片,也看到周鸣初和他的相似之处。
他们一大家都共用一副眉骨和轮廓,只是这位老人带着眼镜,气质上偏静和肃,周鸣初更多是阴和沉。
据宋斯兰说,周鸣初在这住过很久。
“那时候我跟他爸爸都忙,这里离他学校近,就送他过来住。”一住,就住到他们离婚,也住到周柏林再婚。
她情绪不太好,也许是想到离婚的事,又也许,是即将离开故土的原因。
文禾想了想,也问起她为什么要离开广州。
宋斯兰问:“你为什么来广州?”
文禾说:“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够大,人多,机会也多。”
宋斯兰微微一笑,摸着书架说:“广州是很大,有时候,就是太大了。”
她离开广州的原因很简单,这座城市有时候大到碰不上儿子一面,工作圈子却又小得可怜,怎么也避不开前夫。
婚姻失利,母子离心,人生前三十年有多顺利,后三十年就有多不顺,但凡周柏林过得比她差一点,她都不至于这么不平衡。
偏偏他什么都圆满。
决定要离开广州的那一天,宋斯兰看到何琳母女亲亲热热,而她自己刚跟儿子吵完架,忽然就觉得这座城市没意思透了,也忽然觉得,原来报应早就悄悄来了。
她也不想对前夫仇恨,不想跟儿子生硬,如果有得选,她愿意收回自己每一句言不由衷的刻薄话,但到今天来看,俨然太晚。
文禾陪着说了会话,回了条工作信息回来,宋川正在被他妈妈骂:“你到底随的谁,一个男的不拼事业,工作不好好做,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川说:“我就想找个人结婚,想有人爱我。”
“谁不爱你了?”他妈妈觉得他不可理喻:“我就你一个儿子,不爱你,生你出来干什么?”
宋川没吭声,文禾被他蔫头蔫脑的样子逗笑,笑完想起吕晓诗,两个人似乎有点苗头,不知道会不会发展起来。
离开这里,文禾拿了一堆东西去周鸣初家,都是从他外公那里拿的。
她稍微翻了翻,翻到周鸣初读书时候的照片,才知道章茹嘴里说的厌世脸是什么意思。
原来真的有人小时候就长这样,神态冷淡,不在乎一切,文禾本来想拍了发给周鸣初,但想到昨天那通冷淡的电话,还是憋着气没发。
只是越看他的照片,越觉得这人欠扁,怪不得猫都看他不顺眼,文禾恨恨地想。
转天上班,小蔡在说自己的一个境外单,接到询盘已经很久了。
品牌做到一定程度都要出场,海外有巨大空间,如果能打开那边市场,对e康的品牌建设有巨大好处,名声响了,他们出去谈单底气也足。
汪总问了问进度,小蔡一脸得意,会后揽着文禾说:“其实境外的单也不难做,老外比咱们中国人爽快,隔这么远还不用喝酒。”
文禾拿文件夹拍了她一下:“没落地都不算稳,先别飘。”
不过今年三部确实算顺的,业绩有打底,单子护得严,个个也有进步,就连张吉安都上道了,独立谈下几个客户。
他长着一张不会骗人的脸,老段说他是会遇贵人的相,张吉安听了也只是呵呵笑,心里始终记得文禾说过的话,好运的背后是主动积极和专业,因此更加努力。
但一张不会骗人的脸,却也招人欺负。
文禾去了趟财务,回来时看到庞大海,他悠悠哉哉在会议室见客户,却使唤张吉安给他端茶递水,又是复印文件,又是找笔找印台找纸巾,人跑前跑后的,慢了点还要被他呼呼喝喝。
文禾看得很难受,叫张吉安:“你不要理他,该做的做,不该做的当没听见。”
“没事,反正我这会儿也闲的。”张吉安笑着说:“他们在弄续约的事,我刚好也有一个代理快到期了,我跟着看看。”
他心里有数,文禾也就不多说了,自己埋头忙一阵,困得去茶水间泡了杯咖啡,出来和章茹聊天,她已经跟叶总确定婚期,说让文禾当姐妹团。
办公室恋情修成正果,羡慕的不在少数,都说叶总是绝世好男人,长得帅脾气还好,现在又自己开公司做老板。
有女同事幽幽地说:“好东西都让你们捡了,剩些歪瓜裂枣给我们。”
章茹嚷嚷:“先下手为强啊,撑死胆大的懂不懂。”
撑死胆大的,那也得吃得下,女同事叹气,旁边人开玩笑:“怎么了,你也想来个办公室恋爱?你看我怎么样?”
女同事翻白眼:“我看你可以去演无头东宫,神经病。”办公室恋爱是有风险的:“非要找个男的,我找客户都不找同事,对不对文禾?”
文禾抿唇一笑:“我手里客户都是结了婚的,没这种想法。”
胡扯一会,接近下班时,周鸣初回来了。
他往办公室走,看着文禾站在BP那一带,章茹伸出双臂架在她肩上,不知道讲的什么,她一边笑一边打呵欠,眼泪朦朦地朝他看一眼,呵欠和目光都收了回去。
周鸣初走进会议室,庞大海连忙起身:“周总。”
周鸣初跟客户打招呼,坐下来寒暄两句,客户正看见一个问题,庞大海说要问CRA监察,一旁的张吉安直接答了,再问一款老产品的参数,他也记得清楚。
周鸣初见他醒目,扭头看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张吉安马上说:“周总,我叫张吉安,吉祥的吉,安全的安。”
周鸣初看着他标枪一样的站姿,记起来了,以前跟着王东尼的,现在在三部。
他们商量着参加一个区协的局,周鸣初问张吉安:“会不会开车?”
张吉安点点头:“会的,我大学就拿驾照了,平时也会帮汪总开一下。”
周鸣初看眼手表:“你晚上要没事,一起去。”
“好的!”能被他带着去应酬,张吉安有点激动,出了办公室被小蔡问:“你捡到钱啦?”
“比捡钱高兴。”张吉安乐呵呵地收拾东西,衣服领子理理好,小蔡说他一脸傻样:“你机灵点,别跟周总出去喝大了,丢我们三部的脸。”
张吉安边关电脑边说:“我不喝酒,我帮周总开车的。”
那就是周鸣初今晚要开喝了,文禾拎着包下班,想他今晚又不知道要喝多少。
但她自己也得喝,出去跟了个客户,喝完不太舒服,第二天开月会的时候心总是跳。
各部都有汇报,业绩里三部属于稳中向好的,可小蔡这里,却出了岔子。
来源于她那个境外的单,原来碰到的是骗子,所谓的政府机构是捏造的,邮件里给的网站也是钓鱼网站,但小蔡却把几乎所有的资料都泄露给了对方。
事情被爆出来,小蔡一时慌乱得不行:“我,我不知道他们是骗子,当时也去过我们展位的,方方面面都很正常……”
文禾也记得这件事,接到询盘的时候小蔡有提过,数额不大,但如果第一单顺利,后面陆续会有单源。
当时汪总还让多跟一部那边请教,境外单是需要他们代办的,文禾记得汪总的话还在耳边,也记得当时的小蔡点头如捣蒜,没想到居然出这样的纰漏。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们装得太像了,要资质有资质,要诚意也有诚意,又什么都知道,专业得很。”小蔡吓得脸都发白。
周鸣初当场没下判断,但很快,小蔡的邮箱就被人接管过去查。
会后,小蔡反复哭诉说一部那几个精英不理她,一直拖着她,但客户那边邮件又跟得很紧,争取来的截止时间已经错过一回,她生怕再错过丢了这个单,就发了一些资料过去。
她说起这些手脚都发软,下班后文禾把她送回家,想了想,自己打车去周鸣初那里。
一整天人都不太舒服,到以后果然发现大姨妈来了,好在这里有止痛药,文禾吃完还是有点不舒服,揭了空调毯在沙发上睡过去。
沙发够软够宽,文禾睡了晕晕沉沉的一觉,梦里梦到周鸣初和他的父母,更梦到自己的父母,截然不同的两对父母,周鸣初一家的相处方式她实在难以理解。
就像这个理不清的梦,渐渐鬼压床一样,文禾挣扎着睁开眼,见周鸣初回来了,在看着她。
文禾吓了一跳,开口正想骂他,周鸣初伸手摸她额头:“脸这么白?”
文禾微微动了动,毯子下的药盒掉到地上,周鸣初捡起来,看向她小腹:“还在痛?”
文禾摇摇头:“不痛了。”她睡太久,声音很干燥,感冒了一样,但又不自觉放柔。
周鸣初问:“吃饭没有?”
“吃了。”文禾在来的路上随便塞了两个蛋挞,不饿,她伸着鼻子闻了闻:“你又喝酒了?”
周鸣初说:“喝了几杯。”
他那几杯估计单指白的,文禾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少喝点,又不是不能带人。”
“跟区协的,挡不了,都得喝。”周鸣初把药放到茶几上,掀开被子抱她,文禾熟练地把手臂挂到他脖子后面,由他抱回房间,也温顺地伏在他肩头。
周鸣初把她放在床上,没开灯,文禾伸手要去开,被他按下来,她再伸手他再按,文禾抬脚踹他,周鸣初这才把她压在被子里吻。
滚烫结实的躯体压过来,文禾仰头迎他。一段时间没见,都对彼此有渴望,细微厮磨就让人起一身薄汗,周鸣初平时不爱耍花枪,今天却反复按着她,吻了一阵,也躺在床上。
文禾经期怕冷,被他隔着被子抱住,安静了一会,又想起他在电话里不耐烦的态度,硬梆梆地问:“你在成都很忙么?”
“很忙。”忙到没时间睡觉,周鸣初把她朝上提了提,怕她闷死在被子里:“对赌的事完成了?”
文禾嗯一声。
“那就继续跟进后面。”周鸣初又是之前那句话。
文禾嘴角动了动,还是提起小蔡的事:“当时汪总说让她要跟一部确认,她去的时候我也在,确实一部不太配合。”
周鸣初说:“这不是理由,客户的背景调查是最基本要做的事,不应该犯这种蠢。”
文禾沉默着,想到一部那几个人,小蔡向他们确认的时候他们拖拖拉拉,等小蔡一有动作他们立马就跳出来举报,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故意的。
她闷在自己的情绪里,趴在周鸣初身上断断续续把之前的事说了:“我怀疑是因为那个单子没抢赢,所以他们盯上小蔡,故意坑小蔡。”
周鸣初懒懒地躺着,一条胳膊挡住眼睛,没作声。
文禾仰头看他,伸手轻轻推他。
周鸣初说:“睡觉。”
文禾把头抵在他肩上:“问的时候拖拖拉拉爱搭不理,告状的时候一个个就火眼金睛了,明显是早就看出不对,因为抢单的事……”
周鸣初却说:“抢单没有对错,但你下面的人这次错得很明显。”太急又太贪,大忌犯了两个,他提醒道:“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反省一下,为什么手下人这么急进冒进,受谁的影响。”
文禾一愣,飞快地昂起脑袋:“你的意思是她受我影响?”
周鸣初没有正面回答,但加重语气:“睡觉,不要没完没了。”
文禾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抿了抿嘴,躺回自己枕头上。
她慢慢平复心绪,又想起宋斯兰,人有时候恰恰是不想走,才会一直说要走。
“你妈妈下个月的飞机,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送她。”她本来想让他留一下他妈妈,真要走,也起码留下来过完中秋,但现在,她不想多管他的事。
周鸣初毫无反应。
转天起,小蔡的事继续发酵,因为有一封让付注册费的邮件,周鸣初直接让查财务,而且查得细,查到了公司账户有止付记录,是小蔡姑姑及时发现不对,没让汇。
但也是因为她财务经理的身份,小蔡才能差一点成功。
如果不是周鸣初要求细察,这个完全可以掩盖过去,但一查出来就不是泄露公司资料那么简单了,毕竟金额再小,也是公司的钱。
小蔡从解释到哀求再到哭着主动请辞,怕死了连累她姑姑,但周鸣初毫不手软,直接开除了她,也把她姑姑划到了严查圈。
走的那天,小蔡抱着文禾一直哭,文禾视线发暗,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也是在那周,一部顺利拿下海外的战略级代理,风光无限。
他们上报的那天,文禾去了白云机场送宋斯兰。
宋斯兰离开广州不是去其它城市,而是去其它国家,去周鸣初外公待过的地方,大洋彼岸,再见不知哪一天。
文禾陪着她在机场等了很久,直到时间要不够了,宋斯兰才去安检。
她走得慢,背影也单薄,虽然只加过一次头跟他们挥别,文禾却实实在在看得不忍。
人走了,周鸣初才姗姗来迟,连他妈妈最后一个背影都没看到,似乎也没什么遗憾,平静地叫文禾:“走了,回去。”
他平静,谭海龙却在停车场揪住他衣领:“你真不是个东西,对你妈也太狠了。”
周鸣初看了看他手:“放开。”
他们两个要打架,宋川跟文禾连忙劝起来:“别别别,放手放手,有话好好说。”
谭海龙正在气头上,反而更用力地拽紧周鸣初:“你妈妈刚刚在里面等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她怎么说都是你妈,你对她心硬成这样,你会有报应的你知不知道?”
周鸣初眯了下眼,伸手去压他,两个人正较着劲,谭海龙手臂一掀,把文禾掀得往后趔趄。
周鸣初忽然加大力度擒住谭海龙,抬腿踹他一脚,两拳把人提到车前盖上:“我不是个东西,你又算什么东西?大半辈子一事无成的废材,混成三流设计师很风光是吧,当初在安徽像狗一样说想回广东的是谁?水里王八当久了,才上岸当两天人就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做过什么破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你脑子里除了装你那几个抄来抄去的破设计没有别的东西了是吧?”
谭海龙被压得直喘粗气,他扭身想反击,周鸣初小臂直接往他脖子一横:“你想清楚了,以后最好躲着我走,要么从哪来回哪去,再敢动手,我一定弄残你。”
一个年轻力壮凶光毕露,一个三两软肉半脑袋白头发,真打起来毫无悬念,宋川怕他这就把姓谭的打闭气了,拼命去拉架:“冷静冷静,等一下有人要报警了,麻烦。”
周鸣初松开手,扔掉死狗一样的谭海龙,过去拉着文禾就走。
上了车,他一言不发地往市区开。
文禾说:“我想回我自己家。”说了几遍,周鸣初才变道往她家开。
晚饭还没吃,文禾打算煮点云吞,等水开的时候刷朋友圈,吕晓诗在白云山录了一段笛子声,视频里似乎有宋川的身影。
文禾点开准备再看一遍,周鸣初一脚从猫身上跨过,见她在厨房做饭:“给我也弄点。”
文禾说:“只有云吞。”
“可以,你看着办。”周鸣初脱了衣服,进洗手间冲凉。
洗完出来,桌上已经有一碗云吞,卧了蛋淋了香油,只是少两条青菜,好在撒了一圈葱花。
周鸣初坐下来吃云吞,见文禾在收垃圾,那只肥猫一直跟着她,从客厅跟到房间再到厨房,直到她摸了一下头,才离开去干自己的事。
周鸣初问:“它现在不咬你了?”
都养这么久了怎么还会咬,文禾当他没话找话,把垃圾袋系好时听到他在接任敏君电话,大意是有事过不去,让他们团队自己玩。
签下大单,应该是庆祝时刻了。
文禾洗澡的时候一直走神,控制不住地想到小蔡,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犯这样的错,这样的下场,她没办法不难受,又想到周鸣初的话,想小蔡是不是真的受她影响,她没有带好这个头,所以小蔡被她带入误区。
胡思乱想的,文禾洗完出去,见周鸣初站在房间里,而猫躺在床上。
文禾把猫抱下来,见周鸣初不动,自己抖开被子睡觉。
周鸣初站在旁边问:“你不是有洁癖?”
文禾背过身说:“猫比人干净。”
后面影子一动,周鸣初拿什么掸了掸床单才躺上来:“你洁癖对人不对猫是吧?”他声音近在咫尺,手臂穿过来想揽文禾,文禾往另一边挪开,并不让他碰。
周鸣初把手放她锁骨,往下挑扣子的时候文禾冷冷地挥开:“我今天不想。”
“那你想什么,想我把你的人弄回来,还是想我把举报的也开掉?”
文禾猛地转过身。
周鸣初淡淡地盯着她:“你口口声声不想当金灵,但又总是要因为工作上的事跟我闹情绪,这么矛盾,你摆正你自己位置没有?”
文禾嘴唇抖了一下:“我矛盾,还是你矛盾?”
周鸣初等她说。
文禾说:“其实你也舍不得你妈妈,你不想让她走,但你又不愿意说。”她牢牢地盯着他:“一只手指出去,总有几根是向着你自己的,不要把所有问题都栽到你妈妈身上,你自己本身就不正常。”
周鸣初问:“你觉得自己凭什么跟我说这些话?凭你跟她见了两面,凭你听她说几句好听话,就认为自己了解一切?”
文禾咬着牙看他:“那你爸爸呢,你带我去见他明明就是为了跟他斗气,但你也不承认,你甚至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一点没变,你从来只考虑你自己。”
周鸣初坐起来:“你怎么想就是怎么样的,不用总是带着答案来问我。”他开始穿衣服戴表,又扔下一句:“你要是不想去,当时可以直说。”
文禾死死地抓着被子,吐出两个字:“你走。”
周鸣初穿衣服扣表,不紧不慢地做完这些,转身离开。
关门的声音响起,文禾茫然地在床上坐着,片刻后,她扭头看着脱在床头柜的手表,拿起来对着手腕比了比,还是找出表盒放了回去,不是自己花钱的东西,始终不太合手。
钩子
【Chapter 63】——
从文禾家里出来后, 周鸣初去了许明灿那里。
许明灿没想到他来这么快,也没想到又是一个人,往后瞟瞟:“你女朋友呢?”
“睡了。”周鸣初坐下来, 把系太紧的表链退了一格。
许明灿叫酒给他:“你妈妈走了?”
周鸣初点点头。
许明灿说:“走了也好, 换个环境, 说不定这里的事慢慢也忘了。”
周鸣初没说话,手里摆弄着喝空的酒杯,看不出什么多余情绪,许明灿猜他, 也就是靠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不在乎, 不要求, 也不迎合,这是他在他父母畸形的婚姻和变异的感情之下摸索出的一条生路,也是一种惯性, 许明灿笑:“你就需要更厉害的来降来治。”
两人喝着酒,许明灿走开去处理点工作,宋川晕晕乎乎地过来, 腰上的量尺挂到椅子扶手,一拉半米长。
周鸣初问:“你杀人了?”
“啊?没有,怎么可能?”宋川手忙脚乱地把尺子塞回去, 拖椅子说:“业主软装进场,我去跟了下。”他坐下来,甲醛味没闻到, 反而一阵香水味飘到周鸣初这边,又问了句废话:“文禾没来?”
周鸣初说:“你可以打个电话, 看她来不来。”
“哦哦。”宋川半懂不懂的,又说起离开的宋斯兰:“我看姨妈挺喜欢文禾的, 能聊得来,今天走的时候,姨妈还让文禾有空可以去找她玩。”他喝了点酒,总结道:“她们两个相处得不错。”
周鸣初拖了个烟灰缸过来,一根烟抽到一半说:“她跟所有人都能相处得不错。”就爱跟他较劲。
很快许明灿也回来了,拎着半瓶藏酒,周鸣初陪他喝几杯:“卢静珠要结婚了。”
许明灿沉默半晌:“我知道。”他喝得更凶。
宋川九不搭八,忽然搭话说:“大佬,我也想结婚。”
周鸣初看着这个闷头闷脑的情种,一次次被人耍,还一次次要去做同样的事。
撞了南墙撞北墙,越撞越晕,他灭了烟说:“想结就结,没人拦你。”
许明灿也说:“结啊,嫁妆你哥不是已经给你了么?”他指着那辆大红glc的车钥匙,笑得不行。
周鸣初看他醉得厉害,起身把人送回去。
夜半时间自己也到家,空荡荡,黑麻麻,他想起宋斯兰,其实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父母在与不在,以前是什么样,以后还会是什么样,一切都没有变,也不会变。
要离开的人始终会离开。
周鸣初把外套往沙发一撂,倒头就睡。
次日开车返工,电梯上到一楼,门还没开就听见外面叽叽喳喳,一开门,文禾跟章茹几个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得脑袋快要粘一起。
见到周鸣初,几人堪堪站直,喊声周总,鱼贯而入。
文禾站在离周鸣初最远的地方,章茹手机里视频还在放,她小侄女正对着饮水机鞠躬:“谢谢饮水机。”
孟珍珍问章茹:“你跟叶总结完婚也该生了吧?”
“不着急啊,你生了我再生。”章茹关掉手机,见周鸣初眼风扫过来,视线停留在文禾的右手,那只粉劳还很新,冰粉色的表盘在灯下折射出光泽。
出电梯后,章茹抠了抠文禾那只表,文禾问:“怎么了?”
章茹眨眨眼:“你年中奖拿了,买新表不?”
文禾摇摇头,她暂时没有买新表的想法,等奖金到账,一部分要给姜姜她们,另一部分,她打算存成房本,或者买车。
因为赢了对赌,文禾的年中奖金很丰厚,她和另一个也完成对赌的老销售黄春被人嚷嚷着让请客,黄春大手一挥:“请请请,到时候去内蒙,我们请骑骆驼。”
“用你请,本身就有得骑。”同事起哄说小气,再问文禾,文禾说:“我请大家吃羊肉。”
众人还嚷嚷着说不够,好在到点,章茹拍拍桌角:“开会开会,肃静。”
因为临时有董事会,周鸣初去了5楼,这场会由汪总代开。
汪总一张佛脸坐在上面,文禾知道他也可以很严肃,但今天,他看起来格外谦和。
销售多是看人下碟的,面对这样一位会议主持,当然是有一句说两句,毫不掩饰。
爆发的争执很多,比如因为一批急货,二部和一部的人针锋相对,很快双方负责人也开口,任敏君态度强硬,张尔珍不紧不慢,但都不肯退。
上首,汪总像樽弥勒佛,两边的话都听,但不下决定。
当然任敏君也并不等他的决定,径直说:“那就看渠道经理怎么调度吧,分个轻重缓急,相信他们也有自己的判断。”
话音一落,立马有人接道:“任经理真会说话,什么叫轻重缓急,你们的是重,我们的就是轻了?”
烤瓷牙Andy嗤笑:“两边资质都不一样吧,而且我们这边是新客户,潜力……”
“潜力个屁!”那边反驳:“新客户了不起,还是你第一天当销售?就是新客户才不稳定,我们这边是合作了几年的老客户,给公司挣的钱都躺在公司户头,到时候客户生气了谁去安抚,单子丢了,谁赔?”
二部可是王东尼带出来的部门,什么大神都有,狂劲一上个个刁里刁气,激得精英们面红耳赤。
一部人也不少,但帮忙说话的却没有几个,大概任敏君也察觉到问题,及时叫停:“既然这样,晚点让周总来决定。”
她这是完全不把汪总当回事,汪总毫不介意,对面张尔珍也只是微笑,并不回应。
会后两人确实也去了周鸣初办公室,但结果怎么样,文禾并没关注。
她在调整自己的情绪,期待着去内蒙,这几年除了工作,她好像还没出去旅游过。
旅游前抽空去了一趟姜姜,也又接到一个招聘电话,说是一家专做监护仪的公司想找销售主管。
她接完电话跟姜姜笑:“每次来你们这儿都能接猎头电话,我以后要常来。”
姜姜问了问情况,分析道:“新公司也不是不行,但你现在简历就一项,可以先找个大公司做跳板,混个两年,再跳就是经理,或者直接去新公司带大团队。”
文禾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姜姜顿了下:“你真打算走啊?”
文禾嗯一声:“找到合适的,我就走。”
姜姜瞧了她几秒,低声问:“怎么呢?”
文禾笑笑:“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周鸣初说得对,她口口声声说不当金灵,但很多下意识的行为,却让公私分明四个字像笑话。
只要在他身边,她另一只耳朵永远别想立起来。
离开姜姜公司,临时有个客户约参加活动,文禾正好有空,就过去了。
本来只是陪着走过场,客户却争取到一个介绍产品的机会,文禾没多大准备,但机会递到眼前,她稍微打了打腹稿,上台讲了公司产品,不夸夸其谈,但足够流畅。
讲完获得一阵掌声,下台后碰到谷志德,他赞赏道:“讲得很好,你们监护仪做得也不错,这个产品没白接。”
在这里碰到谷志德不意外,这个客户本身就是他介绍的,文禾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我们还是有成长空间的,要多跟DC学习。”她谦虚道。
“你可以直接过来,监护仪那边正好缺个主管。”谷志德已经不是第一次向她抛橄榄枝:“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我们是独立事业部,发展空间不会比e康小。”
文禾也没忸怩,干脆地笑道:“谢谢谷总,那我想想。”
谷志德略一颔首:“你想好的话,随时可以过来。”说完向nana招手:“你们聊。”
nana就是上回在新加坡认识的,她一听文禾想跳槽:“来呀,潇潇不是也从你们那儿出来的么,她在DC也待得好好的,你过来,还有伴。”
文禾确实意动,毕竟DC也是行业前列,名声和待遇都不会差。
她跟nana聊了很久,回去后,开始认真思索这件事的同时,也顺便去一趟内蒙。
从去年念到今年的一场旅行,这回终于全体飞了过去。
草原的七八月都是最好的季节,放眼一片绿,天辽地阔里到处都是自由的气息。文禾想起小蔡,当时还说一起来骑骆驼的,结果真到了这一天,她却只能通过视频和照片分享这里的景色。
他们在响沙山一带玩了几天,人太多不适合露营,还是找了酒店住,团行第三天准备去乌兰察布,租了一些自驾车。
章茹因为带团必须坐大巴,文禾在大巴上晃得晕,也想坐自驾车看看风景换换气,于是走去找车。
几百公里,要开车也不容易,停车场站了一些人,周鸣初跟几个渠道经理在一起,她径直走过,被邓宝昌叫住:“文禾,你坐大巴么?”
文禾摇摇头,想他应该拿了车钥匙,顺便问:“宝哥你开车么,我能不能坐你的车,我们换着开?”
邓宝昌犹豫地看了眼周鸣初:“我开车不太行,经常急刹,我老婆都坐不习惯,我怕你们小姑娘更加坐得晕……”他头一摆:“要不你坐周总的车?他车上空。”
后面那句文禾像没听见,笑了下:“那我坐大巴吧。”她转身要走,正好黄春也领了个车钥匙:“文美女,来我们车,再叫两个人。”
“好的春哥,我去找。”文禾动作很快,拉了两个会开车的同事一起,说好每人一百公里,也不那么费劲。
领头的是周鸣初的车,他来过这里,发了路线给所有人,上车前看见文禾站在车队中间,她站在风里看他那一眼,沉默且平静。
道路有曲有直,自驾的好处就在于随时可以停车,路经大红山时停车拍照,所有人都下去观摩这独特的地质结构,可惜天阴,地不够赤,还是无人机上去拍了一圈,才看到枫叶一样的裂土。
莽莽戈壁,这一带连草都很少,周鸣初说:“丹霞地貌,要到日落的时候才好看。”
可惜今天连太阳都没什么。
但尽管这样,爱拍照的女同事们还是很热情,你替我我替你,东邀西伴地摆着造型。
周鸣初找了个地方蹲着,这里他已经来过一次,没有二次探索的欲望,文禾却从东到西不停切着方位摆着pose。
他知道她喜欢拍照片,朋友圈里连一片叶子都要发,这会儿拍照不够,还随地捡起石头。
蹲累了站起来走走,周鸣初接到他爸一通电话,说和谷志德家里人约了吃饭的时间,让他也过去。
“你那个女朋友,要是愿意也可以带过来一起。”
周鸣初问:“你不喜欢她,她为什么还要去?”
周父说:“你不用跟我争,我说了,谈谈恋爱没有问题。”人的想法不可能一下子改变,周柏林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是想让他方方面面都更轻松。人生海海,他相信时间一长,儿子总会明白当爹的苦心,所以暂时妥协,只是不想闹得太难看。
周鸣初却对父亲的妥协毫不领情:“没必要,你可以继续守你的标准,你有你的家庭,我有我的生活,我们互不干涉。”
挂完电话,周鸣初在一地乱石里随手捡起两颗,掂两下,邓宝昌过来搭茬:“周总,这好像是花眼玛瑙。”
周鸣初对光照了照,无纹无裂,品相还可以。
趁这会没人,邓宝昌问起渠道会的事,周鸣初把石子包在掌心:“今年简单点,没必要大张旗鼓,你们各个区域自己商量。”
邓宝昌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简单点最好。”他知道周鸣初一直想整顿渠道,现在已经是下半年,看似平静,可能是保命生死关,更要夹紧尾巴做人。
等到傍晚,微微夕阳照过来,大红山才有了错落的红。
时间差不多,周鸣初看眼手表准备撤,几只野骆驼过来,立马有人过去逗。
文禾也看见了,跟响沙湾那些毛绒绒的骆驼不同,这几只高大得多也瘦得多,一部那个Andy过去问能不能骑,放骆驼的收了他的钱,说给他挑一只强壮点的。
“这骆驼就剩把骨头了还骑,不嫌硌。”黄春想起昨天导游说过骆驼咬人的事,在一边笑骂:“不过骆驼应该不咬太监吧。”他总觉得这个烤瓷牙不男不女,裤子一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文禾没敢靠太近,远远地拍了两张照,蹲下来打开手帕纸,正打算把捡来的石子包在一起,忽然听到谁大叫一声:“卧槽这骆驼疯了!”
回头,见是Andy被骑的骆驼甩下来,那只骆驼还朝他吐口水,见状不对,Andy转头就往这边平地跑。
文禾吓了一跳,石子也来不及捡,可骆驼已经赶了上来,踩出一阵石灰见人就追。
它把那个Andy顶翻,这一段又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文禾被追到坡上,感觉骆驼影子都压过来的时候被周鸣初拉开,养骆驼的也及时扔了套索过来,但就算这样,骆驼还是一脚踹到周鸣初肩膀。
自驾一路,以跑医院结尾。
Andy伤得重一点,被骆驼撂得一回广州就开始休伤假,周鸣初肩膀也有伤,但他说没事,看起来也一切正常,文禾也就没多问。
关心他的人太多,其实也不缺她一个。
只是没过两天,听张吉安说周鸣初跟人喝酒的时候,肩膀上的伤拉开了,还又跑了趟急诊。
那晚睡觉,文禾迷迷糊糊中听见电话一直震,划开接听,打电话的人却不说话。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显示屏,是周鸣初,靠近听筒听了会,那边似乎只有呼吸声,不知道误触还是怎么回事。
她挂断,不一会电话又来,接通,那边还是不说话,来来回回的,文禾被他弄得觉也不好睡,捂着眼睛躺了会,还是套好衣服出了门。
等叫车过去,进门才发现周鸣初只是喝醉,好好地躺在沙发上,却让她以为出了什么事。
文禾猜他故意,转身想走,周鸣初把她拽回来,想亲她,却咬了个空。
文禾把脸扭在一边,她想起他那晚的话,一句句都在割她。
周鸣初没再动作,只把沉重的脑袋放到她肩上,文禾撇着脑袋看向缸里游动的鱼,忽然觉得自己也像他钓的鱼,他手里有个钩子,紧一紧,她就不由自主地过来了。
文禾鼻子一酸,忽然又愿意看他:“其实你说得对,我应该一开始就当金灵,我们之间会简单很多。”亲密关系当成生意才是最适合他们的,不用投入这么多感情,不用像现在这样,扯来扯去总也扯不清。
她笑得恍惚,周鸣初伸手摸她的脸,文禾握住他的手,也咬住他一根手指。
确实喝得多,手指上都是酒精味。
文禾放开那只手,往后退开一点,在周鸣初的注视中,手指从上到下解自己的衣服扣子。她曾经跟小蔡说过不要在男人面前这么做,今天却主动一颗颗地解,袒胸露腹般的动作,解到最后,拉过周鸣初的手。
周鸣初托住她的后脑勺,感觉今夜的她格外柔软,不像以前,求饶的时候很少,对他又抓又挠的时候更多,或者死咬嘴唇,或者换个动作都像要打一架。她今晚格外的愿意配合他,手臂圈在他脖子上,他问的话她也愿意回答,特别的放得开。
只是第二天睁眼时身边空空的,宿醉又纵情的一夜,他清醒得有些慢,但还记得她的体温,迎合的身躯,以及负气一样的那一句,都像一场春梦。
起来看了看,她的东西全部拿走了,包括牙刷。
肩膀微微抽疼,周鸣初洗了把脸,洗完摸摸镜子,感觉镜子里也少点什么,却又说不清少的到底是什么,直到晚些时候去公司,看见文禾的辞职申请。
要辞职
【Chapter 64】——
辞职是早有的想法, 申请也是早就拟好了的,不像上次简短,也不到洋洋洒洒的幅度, 但写了在e康的收获, 和对公司的感激。
文禾自认比前两次体面得多。
汪总找她问情况, 她也有一句答一句,听不出是受了委屈或对公司有什么不满。
“公司很好,大家都很好,只是我自己有其它想法。”文禾笑着说:“我在e康待了三年多, 毕业以后就在这里, 感觉再待下去要懒出惯性了, 就想换个环境。”
汪总沉思了会。
作为上司,他没听过她的抱怨,尽管他说过碰到困难可以找他, 她却还是自己解决得多,是一个足够自觉的,让人省心的下属。
不用扬鞭自奋蹄, 这是汪总给文禾的评价。
对于她的离开,汪总觉得可惜,他想培养她当自己的助手, 但显然她这次的离开不是一时起意而是有了更好发展,那也只能无奈放行。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职场上的聚与散, 都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叹一口气,汪总没再多留她, 问起客户的事:“钟总是不是到了?”
“应该到广州了。”文禾看眼手机,刚好客户发了信息, 说快到产线那边。
她跟汪总也赶过去,一起看了新型号产品,看完去吃饭,到餐厅门口,钟总一声响亮的吆喝:“周总!柳总!”
前面电梯,周鸣初一群人正准备上去,两边打过招呼,换了个大包间一起喝酒。
两个客户都是爱拼酒的,席间气氛不用炒也很热闹。
“听说钟总这次跟e康对赌,赢得不错啊。”柳总老样子,还是张嘴就一口泰味:“还是钟总有魄力,去年张经理让我们参加,我们还犹豫得很。”
“哪里哪里,我们也是运气好,要不是您这边让名额,我们这些小代理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钟总红光满面,嘴上却还是谦虚:“我们能力有限,全靠文小姐鞭策,还有厂家这边支持。”他顺势给周鸣初敬酒,转身跟文禾碰杯。
按顺序,文禾也跟周鸣初碰了碰,他举着杯子,视线从她的笑脸滑过。
两位代理商在席间互吹又互捧,钟总姿态更低一些,对这位广西老表很尊重,很愿意赔笑脸。
她忽然想起点什么,问张尔珍:“珍姐,柳总跟三柳那边有什么关系么?”
张尔珍说:“一大家的。”
文禾想了想:“三柳好像是福建那边的。”
张尔珍点点头:“他们祖上都在福建。”
那怪不得了。
若有所思间,张尔珍问:“华北渠道会你去么?”问完忽然想起来:“我忘了,你当主持,你得去。”她伸手,很自然地帮文禾扯了扯衣领。
文禾意识到什么,摸摸那一片,昨晚周鸣初在她身上又搓又咬,估计留了什么痕迹。
文禾把头发拨到前面,不久饭局结束,客户走后周鸣初看了她一眼:“要辞职?”
“是的。”文禾点点头。
周鸣初问:“找好下家了?”
文禾微微一笑。
周鸣初没再说什么,像是随口一问,也并不关心她去哪里。
他说过,他谁也不会留。
文禾对周鸣初的反应早有预料,他不是杨宇也不是梁昆廷,他当然比那两个都好,但是她跟他不合适,彼此都无计可施。
他们的感情起源于上下级,也受制于这种关系,而像楔子一样卡在她心里的,始终是和他之间的差距。她想追上他,想够得着他,他或许懂她,高高在上一眼看透,也或许不懂她,但不重要。
踮脚很累,而居高临下是不费力气的,她与其一门心思追赶他,不如找好自己的节奏。
不久,华北渠道会。
今年的渠道会在河北,比去年简单很多,一起开个会吃个饭,有问题解决问题,有政策宣扬政策,文禾这个主持当得也轻松,不用换礼服,不用站得腿酸。
吃饭时张吉安一直跟着周鸣初,挡酒或帮着应酬递话,他都做得不错。
邓宝昌笑呵呵地说:“小张我一看就是个醒目人,小伙子上道,大有前途。”
文禾也这么觉得。
她看着张吉安,厚厚的头发打薄了,人也看着没以前那么呆。
对大多数资源学历背景一般的人来说,销售是一个不错的出路,如果吃得了苦受得了气,愿意在这一行沉淀下来,不管是资源的积累还是收入的提升,该有的都会有。
跟邓宝昌聊了会,一部有人过来说续约的事,邓宝昌满脸的笑:“太客气了,咱们该怎么样怎么样……现在在走流程,过两天就会到总部,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别整得这么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全程,邓宝昌的姿态跟杯子一样低,对谁都格外谦逊,也格外谨慎。
小皮总打了个喷嚏,在旁边搓着鼻子说:“老邓今天够能装的啊。”平时可没这么随和,浑身的臭架子。
文禾笑笑:“可能今天心情好。”
职场人千变万化,拼的是洞察力,和能屈能伸的一条腰。
她把那天在产线拍的视频和图片给小皮总,小皮总仔细看了,把她拉到一边,说打算增资。
增资是好事,文禾问:“是有大标么?”又问:“增资的事,皮老板怎么想?”
小皮总说:“我爸比较谨慎,总在犹豫这犹豫那……”他跟文禾讲,也是希望文禾帮忙说服他老爹。
增资这种事机会和风险都有,老一辈的谨慎和新一辈的进取,观念间碰撞是迟早的事,文禾想了想,跟小皮总一起去分析那个标,也一起想怎么说服皮老板。
谈完已经深夜,多数人都散了,文禾边回酒店边给姜姜打电话,小皮总给介绍了一单生意,他朋友在深圳那边开的医美诊所,需要采购仪器。
姜姜时间对不上:“我那天有货要出,让晓诗去吧,老板是东北人,应该跟她更聊得来。”又调侃她,说这个股东入得好,出趟差还记得给她们揽生意。
“那不然呢,你们挣一块也有我三毛啊。”文禾跟她开着玩笑,挂了电话去电梯间,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视线范围内,周鸣初也正被一个经销商缠着在说些什么。
“周总。”文禾经过打了声招呼,那个经销商才看眼手表,意犹未尽地跟周鸣初道别。
一前一后,文禾跟周鸣初走去电梯间。
电梯间里有对情侣,如胶似漆,姑娘双手抱着男朋友的腰,男朋友替她拎着包,低头啄她嘴唇。
四人同乘一班电梯,小情侣十指紧扣,一个依赖一个宠溺,人前也并不回避,等到了楼层,小情侣一出去就迫不及待地拥吻起来。
文禾的面容与周鸣初一样平静。
他们在同一层,这次是两间房,走廊同行一段后各自进了各自的房间,谁也没去打扰过谁。
因为去了趟小皮总公司,文禾晚一天才回的广州,回去后又跟吕晓诗一起跑深圳,谈小皮总介绍的那个客户。
文禾是第一次跑医美的单子,她不太懂,去就是露个脸,主要谈单还是靠吕晓诗。
对吕晓诗来说医美比做药有意思得多,尽管进去前她接了一通表情古怪的电话,但今天状态出奇的好,跟客户也越聊越投缘,东北人的爽快劲一上来,客户当场就签下单。
出来后,吕晓诗对文禾一比手势:“姐妹,欧了!”
文禾看她眉飞色舞的,跟她握握手:“那祝贺吕老板今天开单。”
“嘿嘿。”吕晓诗神气坏了:“照这个进度下去,咱不得赚个盆满钵满。”她已经开始幻想公司发展:“我已经跟我家里人说了,三年之内做大做强,到时候把那一层都租下来,咱们也搞个百八十人的团队,多风光。”
文禾说:“百八十人,那一个月得发多少钱。”
“发得多挣得也多嘛!”谈成一单的后劲是巨大的,吕晓诗信誓旦旦地跟文禾聊一路,聊回广州还意犹未尽,干脆跟着文禾回家,说是看看她养的猫。
一回家,客厅的垃圾桶被反盖在地上,里面东西到处都是。
“好家伙,搁这儿造反呐?”吕晓诗看得眼睛发直。
“没事,估计是怪我回家太晚,故意闹的。”文禾已经没脾气了,让她坐,自己弯腰收拾。
“它老这样吗?”吕晓诗说:“给它关笼子里呀。”
文禾摇摇头:“我老在外面,十几二十个小时关着它,太难受了。”
“也是,关出抑郁来就不好了。”吕晓诗蹲下来瞅这大白猫,四肢朝天的时候照侧脸,胖得像猫和老鼠里的小杰瑞,就是不太亲人,逗两下就凶相毕露,作势要挠人。
收拾完客厅,文禾做晚饭时毛露露也来了,她忘记带家里钥匙,老公出差明天才回来,不想换锁,就来文禾这里挤一晚。
三个女孩儿在一起,整个家都热闹起来。
吕晓诗今天高兴,喝几听啤酒说得没完没了,大部分时间在骂她那个前男友,也骂自己眼光差,谈了个垃圾。
一跳出关系,好像什么都看透了,吕晓诗不屑道:“他还骂我废物,我没嫌弃他家里穷得拉稀。”
“什么傻逼男的,就是等你去扶贫嘛!”毛露露也觉得太扯了:“还是我们湖南的?什么鸡脑壳,真给我们湖南丢人!”
文禾静静听着,偶尔陪着喝一口,喝完被毛露露扒拉:“你怎么不说你的啊?”
“我吗,什么?”
“说说你男人啊。”吕晓诗贼笑。
她刚刚在鞋柜里看到有男鞋,洗手间也有男人的剃须刀和多一支牙刷,卧室里找找,估计还能找到男人衣服。
脸有点痒,人有点困,文禾打了个呵欠说:“没什么好讲的,已经结束了。”她看毛露露还在翻吃的:“要不我再给你下碗云吞?”
吃得太多,毛露露正想拒绝,吕晓诗竖起手指:“给我也下一碗,不知道为啥,这几天饿得像有了。”她最近食欲大增,盘子里一点剩菜都想拿个馒头沾着吃掉。
毛露露忽然一个激灵,人都坐直了:“我靠!我不会真有了吧?”她仔细一想,确实大姨妈一个多月没来,吓得赶紧要叫验孕棒。
吕晓诗自来熟,脑袋靠过来说:“多叫一个,我也验验。”
文禾问:“你不是分手了么?”
吕晓诗说:“嗯……是分了。”但不小心睡了个男的。
原本,吕晓诗想吸取上一个男朋友的教训,不轻易谈恋爱,但却还是轻易跟宋川滚到一起,还就在她家的新房。
床垫送来没过夜,就被他们压了一道。
她至今也没想清那一夜,到底是他笛子吹得太好,还是因为她拉了一回他挂在腰上的卷尺,而他按住她的手,突然气氛就不对。
这个姓宋的小设计师,清秀中带点滑稽,话痨还要装矜持,翘得都贴肚皮了还半推半就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搞设计的都这么扭捏。
晚点验孕棒送过来,毛露露说:“你这么淡定吗,要真怀了怎么办?”
“真怀了就生呗,反正我爸妈想抱外孙。”吕晓诗心不是一般的大,四仰八叉一躺:“我今晚也不回去了,咱们挤挤。”
依誮
这样的经历,文禾很少。
上一次跟女孩子同床共枕彻夜聊天,好像还是和章茹。
上学时,文禾是被孤立的那个,到大学也是独来独往,像这样的女生夜晚,你蹭我我蹭你,叽叽喳喳讲个没停,一度是她很羡慕的场景。
但工作以后,她的那些遗憾好像又补了回来,这种感觉很奇妙,几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什么都能聊,也什么都要问一嘴。
比如毛露露揪着文禾:“你跟那个谁真分啦?”
吕晓诗问:“谁啊?”
“她们那个老总。”毛露露说:“姓周的。”
吕晓诗惊呆了,一伸手,作势要掐文禾的脖子:“是不是!是不是那一年陪你谈单的那一个!你说!”
文禾被她晃得脑袋晕:“你小心,真怀了等一下孩子都动到。”
“你管我!”吕晓诗哼哼地算帐:“小骗子你还骗我,我就说你们不对劲,他把你从安徽带回广州,还出面替你谈单,没点儿猫腻哪可能那么好!”
文禾困得眼泪直流,一看时间已经很晚,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睡吧,我明天还要去出差。”
吕晓诗不肯放过她:“你说,你家里那些男人东西是不是他的?”
文禾点点头,困倦中想起那些东西要找个时间打包好,叫个闪送给周鸣初送过去。
次日早起,另外两个排队去验尿,毛露露中了,吕晓诗平安。
吕晓诗心有余悸:“还好还好。”她嘴上说得轻松,真要是怀了,也得哭鸡尿嚎不知道怎么收场。
至于毛露露,文禾问:“会不会是炸胡?”她边戴手表边说:“我看网上很多人怕不准都是买两根换着测,你们要不要测多一条,或者明天过两天再测。”
“行吧。”毛露露抹了把脸,一看时间真的快来不及,三人匆匆忙忙洗漱,出门各忙各的去。
今天开渠道会的是两广区域,在中山,自驾过去就行。
两广这边渠道会是不一样的氛围,场地大,排场也大。因为有政府接待和研发会议,周鸣初这回没出席,而他不在,庞大海简直像个土皇帝,经销商们要巴结他,总部的人也要受他调配。
文禾因为是主持,开场前自己在操作台检查文件,点开资料做最后准备时,脑子忽然空了一下。
她遇到了和nana一样的问题,误删备忘录里的内容。
文禾当下没慌,按记忆去输账号和密码,但只对了一个,另外的试几次密码都不对,怕锁定,她没敢再试。
偏偏庞大海在那边叫:“主持人过来,我有流程要加,你给我写上去。”
“稍等一下。”文禾没理他的催和喊,极力镇定下来,拿着手机出去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电话拨出去,那边响起周鸣初的声音:“喂?”
“周总,打扰一下。”文禾这时也顾不得别的,握着手机问:“您现在有空么?”
周鸣初问:“什么事?”
文禾把事情跟他说了一下,她知道他还有她家里钥匙:“你帮我把钥匙给茹姐,让她替我拍一下平板上这个便签。”
“章茹不在。”周鸣初语气很淡。
文禾拿不准他的情绪,但有得选她也不想打给他,于是沉默片刻,还是问出口:“那,您方便走一趟么?”
有一会,终于听到那边回应:“等着。”
挂断电话,周鸣初从五楼回到三楼,章茹刚跟完培训,见他脸色极坏,转头问孟珍珍:“这位靓仔又怎么了?”
孟珍珍给她问得一头雾水:“怎么了,周总不是天天这样么?”
章茹挠挠头,也是。
钥匙在车上,开车过去很顺利,到后打开门,跨过肥猫,找到平板,先断网再输密码。
打开备忘录后,周鸣初找到误删的那条发给文禾,文禾回复得很快,说了谢谢,也请他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
周鸣初面无表情。
她跟他最后一晚,把她的东西全部拿走,也义无反顾地辞职,什么意思,他心知肚明。
周鸣初退出备忘录,视线望着锁屏的照片。
照片里是小时候的文禾,穿着一条很粉很蓬的裙子,应该才几岁,一双腿已经细又长,脚上一双发光的漆皮鞋,鞋尖两颗硕大的蝴蝶结,大到夸张。
她被父母合力抱在中间,像个脚不沾地的小公主,脸上表情也娇娇的,活脱脱一只倨傲的孔雀。
他没见过她这样的神色。
周鸣初想起放在她老家堂前的父母遗照,很年轻,跟这张照片里的样子相差无几。
她没有主动提起过她父母的事,他只知道是在三年级的时候离开的,三年级的小孩,应该不超过十岁。
周鸣初看了一会,点进相册,看到更多她小时候的照片,尽是满脑袋发卡和五颜六色的裙子,要么被人抱着,要么是她抱着公仔娃娃,所有照片一个共同点,灵动,娇气,也神气,跟现在仿佛两个人。
还看到他姓氏拼音的分类,里面是在他家里拍的几张照,缸里的鱼,窗外风景,客厅的音箱,落灰的乐器,也有在他家里做过的菜。
他以为她只拍跟她自己有关的东西,原来也拍过这些。
只是从来没有出现在她朋友圈,也没有私下发过给他。
鱼缸的那一张还打有文字备注,他家里的鱼怎么喂,缸怎么调上下水,怎么看氧度。她记的笔记像个认真的学生,但他教的时候,她却一脸不愿意听的样子。
猫上沙发,周鸣初站起来,随意地在这个家里看了看。
大概早上走得忙,今天不比以前那么干净,茶几上还有喝剩的奶茶,没收的数据线,沙发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些产品册子和培训资料,全部贴满便签,记满笔记,应该是刚到销售那会的事。
周鸣初翻了几页,能想象到她回家后死啃产品手册,硬记培训内容的样子,又或许还笨拙地练过话术,要么对着镜子,要么对着空气。
她的蜕变里,这些都是抽丝剥茧的痕迹。
又想到她那几次的眼泪。
那么爱哭的人,并不顺坦的职场路里,大概私下也哭过,他记起她在很长的时间里总是站得笔直,后来混熟了也会跟人嘻嘻哈哈,但仍然绷着一根筋,没有完全放松的时候。
公司还有事,周鸣初接了个电话准备走,到门口时看见猫在翻卫生间的垃圾桶,咬出什么东西在地上,他走进去,看见几根验孕棒。
抓痕
【Chapter 65】——
中山的渠道会开得大张旗鼓, 劳民伤财。
两广的成绩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只有两个省,但哪个省单拎出来业绩都是在前列的, 这也是庞大海的底气, 只是底气太足容易飘, 尤其是在听多了吹捧的情况下。
张吉安手里有马上要续约的客户,已经在庞大海手里卡了一个多月,他总有理由拖着你,就是不爽快。
文禾去问, 庞大海懒散道:“不还没到期么, 上半年的考核里有几个数不太对, 我再叫人核一下,老代理商的数据太厚了,资料找出来我们再对对, 急什么?”又提到周鸣初:“周总说了,渠道我们必须把好关……现在搞出口,公司名气也起来了, 那该淘汰的就淘汰,必须优中选优。”
他扯得一嘴官腔,明显就是话中有话,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文禾知道他什么意思。
张吉安迟疑道:“要不,我跟周总说一下?”
文禾没吭声。
早前二部也有一个续约的, 被庞压着最后差点资格都丢掉。那个是二部为数不多的老实人,低声下气求了庞大海很久, 时不时被他找理由刁难。
文禾思索很久,决定先把这个约给续了, 她叫住张吉安:“你去跟代理商说,姓庞的那里我去。”
去,就必须要赔笑脸赔酒,庞大海对三部的人一向没好脸,文禾跟他呛过几句,现在灌她更没话说,红的白的,怎么痛快怎么来。
文禾喝得几乎耳鸣,张尔珍过来给她递了杯茶:“老庞,差不多就可以了,都是自己人。”
庞大海也被她喝得有点站不住,搓了搓脑门,粗声粗气地笑:“张经理,怎么讲得好像我故意灌人一样,我是看文美女今天兴致好,陪她喝几杯。”
“嗯,散了吧,该清场回广州了。”张尔珍没跟他多说什么,指挥着总部的人收拾东西,把车开上把人捎上,赶回广州。
她跟文禾一辆车,路上问文禾:“确定要走了么?”
文禾点点头:“确定了。”
“什么时候走,过完年吧?”
文禾打着呵欠说:“交接好了就走。”DC给的待遇很好,不用非待到年底,也没必要拖拖拉拉。
喝得人都困了,文禾清了下嗓子:“尔珍姐,你们也有客户刚刚在庞经理手上续了约吧?”而且她听说有一批急货,庞大海在调度上是偏向一部的。
张尔珍点点头,见她总打呵欠:“你睡吧,回头再说。”
文禾是真的想睡。
她回家后拼着最后一点清醒劲喂了猫搞了卫生,发现周鸣初东西还在,但人已经困得恍惚,去洗手间吐过一回后,躺到床上沾枕就睡。
喝酒过量的感觉就跟熬夜过度一样,心跳加速,筋麻骨软,稍微有点动静也跟鬼压床一样,不想醒。
周鸣初进来时,安静得像没有人。
这是他今天第二天走进这个家,没多大,但很干净,也很整齐。
肥猫走过来,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满脸警惕地仰头看他。
周鸣初也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没搭理它。
走进卧室,文禾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周鸣初用视线细细地描着这张脸,想起她小时候的照片,变化太大,大得不像同一个人。
他猜她父母在,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酒后太热,周鸣初脱了外套搭在床尾,口袋里的石子滴溜溜滚到客厅,他弯腰去捡,那只肥猫却像这辈子没吃过东西,张口就吞。
周鸣初抓住它:“吐出来。”但这猫死倔,转身就跑。
周鸣初两步把它抓住,拍它脑袋再警告一次:“吐出来。”
猫不听,大概也被拍得疼,它耳朵贴在脑门上,拱着背怒视周鸣初。
周鸣初没什么耐心跟它周旋,右手顶住下巴迫使它张开嘴,终于石子掉出来,他伸手去捡,猫却狠狠地往他手上抓了几下,跟着往后退,朝他哈气。
“麻圆!”文禾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她被吵醒了。
周鸣初低头看伤,文禾也过来看了看,他左手已经被抓出痕,尤其虎口那一道,深可见血。
文禾皱眉:“先去冲水吧。”她想让他去洗手间,周鸣初却不动,定定地看着她:“晚上的饭局,我碰到谷志德,”他问:“你要去DC?”
文禾点点头:“是的,有什么问题么?”
周鸣初答非所问,他低头看她:“你多大?”
“你发什么神经?”文禾想退开,却被周鸣初圈在怀里,他灼灼地看着她:“我们结婚。”
他的酒气喷在皮肤表面,文禾的脸微微酥麻,她挣扎着看他:“你喝多了吧?”
“我认真的。”周鸣初低头,几乎要碰到她的脸:“你想辞职,可以,但DC太乱,我给你安排其它地方。”微微停顿再说:“然后我们结婚,你把孩子生下来。”
他本来没想要孩子,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但看到她平板上的那些照片,又想起她曾经给他发过麦坤儿子的照片,想她应该也是喜欢小孩子的,所以他觉得,生一个像她的女儿也好。
文禾只觉得他在发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放开。”
周鸣初没动。
文禾用尽全力从他手里挣脱,拿了个袋子开始收拾他的东西。
男人不像女人,日常用的东西并不多,衬衫裤子,皮带,几条领带,洗漱用品……
收拾到洗手间时,周鸣初跟进来,看了看她的肚子:“你没怀孕?”
“你有病吧,我什么时候说我怀孕了?”文禾把他的剃须刀放进袋子里,忽然顿了下,意识到他可能看见毛露露她们用过的验孕棒,怪不得会来找她,原来以为她怀孕了。
文禾觉得好笑,周鸣初却走过来,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到身边:“我以为你怀了。”接着说:“没怀,也可以结婚。”
文禾抬头看他,喝醉的人目光迟钝又迷离,两个人身上都有淡淡酒气,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探究的兴趣,只是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生你这种人的孩子,也不会跟你这种人结婚。”
周鸣初低头看她。
文禾把东西递给他,见他不接,从他怀里退出来,随手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一回头,见周鸣初跟了出来,看着她问:“我什么人?”
文禾没说话。
周鸣初一把握住她的肩,她站得没那么刻意的直,却是一副压也压不弯的样子。
周鸣初手指力度收紧:“说说看,我什么人?”他声音很平静,眼里却分明浮起一丝暴烈情绪。
文禾扯了下脸颊,没扯动:“我们不是一路人。”她跟他正式说分手:“我们分开吧,以后请周总不要再来找我。”
周鸣初看着她:“我给你机会考虑,等你考虑好了,我们再来谈这件事。”他眼神不明,嘴里说要等她,却又不肯放开她。
文禾说:“我不用考虑,不管辞职还是分手,我想得比你清楚。”她眼底冰冷一片,像干透的河面。
周鸣初盯了她一会,眼里那种暴烈的情绪渐渐消退,他把人放开,走去茶几旁边翻那个袋子,手上的伤就那么敞着,伤口狰狞,人却浑然不觉。
“这什么?”他推了下袋子,里面倒出来一堆东西。
文禾说:“你的东西,还有你妈妈给的东西,应该都在这里。”
确实都在,不管是表,还是红包。
周鸣初用手拨了拨:“买的东西不要,给你的车不开,生怕欠我是吧。”他抬头问她:“欠我很不舒服?”
文禾点点头:“对,欠你一点我都不舒服。”
周鸣初表情淡下来,面容也变得有些陌生:“那你觉得,你跟我算得清么?”
文禾微微皱眉。
周鸣初拿起外套,轻描淡写道:“你怎么不去问问你客户,最后那个对赌的单子从哪里来的?”
文禾脑子里慢慢溯回,也慢慢想到,怪不得那天钟总一直给他敬酒,还说感谢厂家。
她张了张嘴:“是……你?”
周鸣初没说话,把她家里钥匙扔在茶几上,一脸漠然地离开。
离职
【Chapter 66】——
周鸣初走后, 文禾站了很久,又去把那个袋子里的东西收起来。
他什么都没拿走,但他说得很清楚, 也很对, 她一路走来都有他的痕迹, 还妄想跟他算清。
文禾把东西一件件捡回去,忽然又想起之前对赌成功,她还迫不及待给他打电话。
怪不得他不当回事,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次日的会, 周鸣初手上敞着那道伤, 章茹问起, 文禾只说了句:“我家里猫抓的。”
章茹没有多问,文禾也没有多说,但她知道周鸣初那句话就是想让她看清自己, 她一直欠他,却刻意一副清高样。
她明白。
很快,文禾的辞职彻底批了下来, 她已经是管理层,流程需要走到周鸣初那里。
周鸣初很干脆,多一个字都没写。
对赌的事文禾没有去问客户, 她知道周鸣初嘴里没有废话,所以没有问的必要,而且离职前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关于庞大海的。
文禾跟这人结怨太多,不管是之前冲单的事, 还是地区被抢的事她都没有忘记,加上这回续约, 她打定了主意要对付这么个人。
于是最后的交接期,文禾跟张尔珍合计过几回,整理和收集了一堆的资料,由张吉安出面,带着两个部门的证据举报了庞大海。
原因有几个,一是张吉安刚好有代理商在庞手上续了约,他出面更有说服力;二是这件事如果顺利,对举报人来说是能记功的,所以文禾有私心;至于张尔珍,则是也看出周鸣初想提拔张吉安,于是卖个人情,笑道:“小张是我们本家,我相信他。”
张吉安也没有怯懦,举报邮件发出后,他在会议上直接指出庞大海在区域立潜规则收保护费,不给,要么想方设法干掉代理资格,要么在货物的调度上极尽为难。
品牌上了一定的名气,代理资格是可以被当作资源去摆弄的,而什么叫失道者寡助,这句话在庞大海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调查期间不仅没有一个人向着他,还陆陆续续爆出其它吃拿卡要套费用的问题,很快,庞大海被e康开除。
文禾在他后一周离开e康。
离职前,她去了章茹的婚礼。
这是文禾看过最热闹的婚礼,章茹被父亲挽着入场,一首无名指的勇气唱得无比动听。
对文禾来说,章茹是她在这座城市,甚至是她出来工作以后碰到的第一个暖融融的人,也是有章茹,她才会在碰到任何事任何人的时候,始终相信这个社会没有那么坏,也始终对自己存在信心。
今天看她走向幸福,文禾也鼻子酸酸,旁边有个小小的女孩子拉她的手:“姐姐,给你纸巾。”
文禾低头,一眼认出是瑶瑶。她在章茹的手机里看到过无数次,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一时可爱得心都要化了,蹲下来说:“谢谢你呀。”
“不用啦。”小瑶瑶把纸巾给她,肥墩墩的小手摸了摸她脑门:“姐姐你好高,好靓女喔~”
佳佳也蹲下来:“那你以后要吃多一碗饭,以后也像这个姐姐这么高,知道吗?”
“嗯嗯。”瑶瑶用小拇指挖蛋挞,挖完给佳佳,佳佳一脸嫌弃:“给你妈吃,或者给你爸吃。”
瑶瑶说:“我给妹妹吃。”
她嘴里的妹妹是佳佳女儿,佳佳手一抬:“打你啊,一天到晚欺负我女儿。”
“嘻~”小瑶瑶把蛋挞给文禾,自己像只小企鹅一样跑了。
“古古滑滑。”佳佳让文禾把那个蛋挞扔掉,问她:“我听说你辞职啦?”见她点头,又问:“找好下家了么?”
文禾嗯道:“找好了,下周就去报到。”她见佳佳眼睛滴溜溜望着自己,笑道:“怎么啦?”
佳佳不好意思说找模特,眼睛一转忽然想起个事:“我听章茹说你还开了个医美公司,卖仪器的。”她想起自己老公有朋友是开医美医院的,于是拉着文禾过去找:“老杜!”
杜峻正抱着女儿和周鸣初说话,很有礼貌地问:“侬好,有撒贵干?”
“巴子,少给我装。”佳佳拉住他问:“你不是有朋友开医美医院?搞个单子来。”她给文禾拉生意。
杜峻认识文禾,瞟了眼周鸣初说:“这不得找周总么,周总有个妹妹就做这个的。”说完勾住女儿的手指往上提了提,立马被佳佳骂:“小孩子韧带松,容易脱臼的知不知道?”
“哪有这么容易脱臼,我女儿又不是高达。”杜峻说归说,还是老老实实把女儿抱到怀里,再带着一脸扯火的老婆走了,剩下文禾跟周鸣初。
这么多天两人没怎么说过话,而名义上,他已经不是她的上司。
文禾当然不会指望周鸣初给自己介绍什么生意,但想起对赌的事,还是说了句:“谢谢你帮我,有机会我会还你的。”
周鸣初说:“没必要,要断就断个干净,还还什么?”
文禾笑笑,到了新娘抛花束的时间,她也被叫过去站队。
台上人挤人,一众未婚男女分列两侧,灯下的文禾皎洁细柔,人也挺拔,笑得比任何一次都舒展。
不知道是因为离开e康,还是离开他。
周鸣初站了会,跟叶印阳打声提前离场的招呼,去往深圳。
深圳似乎永远晴天。
谷志德和卢静珠结婚的事,今天是两边父母见面的日子。
谷志德父母都是农村人,尽管儿子已经混成了大公司老总,老人还是一脸拘谨,在这栋大房子里不敢走也不敢看,脸上带着局促的笑,未来亲家说什么都点头。
而对于继女的婚事,周父并没有太大的感想,他能做的就是招待好亲家,尽职尽礼。
卢静珠心知肚明。
她对这位继父很了解,她嫁给谁他并不关心,毕竟不是亲生女儿,但儿子要娶谁他却肯定想掺一脚,想保证儿子的婚姻无风无雨一路晴。
他最疼这个儿子,心里对这个儿子有多亏欠,就多想弥补。
可惜儿子不一定领情。
眼见周鸣初是一个人来的,周父问:“你女朋友呢?”
“分了。”周鸣初说:“这不是你想看到的么?”
周父虽然不满意他的语气,却还是点点头说:“分了也好,再找更合适的,结婚的时候叫你妈妈回来,让她也高兴一下。”
周鸣初说:“你可以直接去国外找她,她会更高兴。”
周父不想跟他争这些:“你不用跟我说这种话,我始终是为了你好。”
周鸣初却说:“你不知道什么叫为我好。”
周父顿了下,一转头,周鸣初已经恢复无情无绪的面孔。
他不是多想来吃这顿饭,只是好过一个人待在家里,陪着两条鱼。
气氛全程还行,婚事商量得也算顺利,只是谷志德母亲提到生孩子的事,卢静珠根本不搭理。这位长辈大概觉得没受到尊重,搬起架子正想说她几句,被谷志德用目光一扫,顿时讷讷,不敢再说半个字。
饭后,继母何琳悄悄找到周鸣初。
“阿鸣。”何琳一脸担忧:“我总觉得志德这个人不太对劲,你跟他是同行,你们平时也有接触,你跟我说句实话,志德这个人到底能不能信?”
周鸣初问:“哪里不对劲?”
何琳不好说,她一直觉得谷志德让人感觉森森的,今天更有这种感觉。
连父母都唯唯喏喏的人,她实在有些害怕。
周鸣初却问:“他当时来做家教,不是你找的么?”
何琳连连摇头:“不一样,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年轻……”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你帮我劝一劝阿珠,趁现在没到那一步,还有得反悔。”
周鸣初只说了句:“我劝过,没用。”要是有用,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有些人,非要撞破头才知道错。
离开深圳,周鸣初回了广州。
时值国庆,道路冷清不少,空气中湿度有增加,大概是第二天又要下雨。
环岛拐错路,周鸣初绕多一圈才回到家,缸里两条鱼已经饿傻了,一见他就把嘴张大,尤其那条柠檬鲨,贴着壁游了半圈,蠢相毕露。
周鸣初去备食,一条多宝几条带鱼,分成段放在盘子里,旁边有只斜口的沙拉碗,是喂过猫的。
他过年的时候帮她养了几天猫,他的鱼吃什么,那条猫就吃什么。
那几天里她每天都要给他打视频,一遍遍围着那条猫看,为了看猫,视频里的声音也比平时温柔,容易逗。
手上的伤口已经痊愈,留下淡淡一条疤。
鱼有记性,猫却喂不熟。
国庆后开工,周鸣初拿到了董事会的任命,而DC那边,文禾也正式过去上班。
到了新场子,考验的是对于规则的体察,所以一开始,文禾并没有着急要改变什么。
原团队,原渠道,对销售来说有业绩才有尊重,管理层一样,尤其是像她这样空降的。
文禾梳理了近三年的市场数据,也把团队每个人的业绩图过一遍,再选人拨人,听话的教,不听话的先放着。
她不算有资源的人,但扎扎实实在一线做过这么久,对产品对渠道对终端都有她的理解,又好在DC也是行业前列,所以文禾不用担心产品比谁差名气比谁低,她要做的,是先带团队干点业绩出来。
这点业绩,文禾拼了三个多月。
不管跑渠道还是跑展会,她都带着手下的人冲在一线,能跑的就要跑一趟,最夸张的时候,连续半个月都在外地出差,猫只能让毛露露帮忙喂,等出差回家,麻圆都要认她半天。
好在付出终有回报,元旦过后整理数据,她带的团队业绩不降反增,虽然增得不算多,却是她实实在在的成绩。
谷志德额外给一批经费,作为鼓励,让她带着团队出去聚餐。
聚餐选在海珠,路上听同事提起e康,说成立了海外的子公司,又拿了什么专利做了什么创新,同事说:“这国字号还越拼越有劲了。”
nana说:“现在都扶持国产,他们在国内搞得好,出口又不一定。”她主张不能涨同行威风。
“Wendy姐!”有人喊文禾:“你不讲两句么,那可是你老东家?”
文禾笑:“就是老东家才不能乱说,你们想让我讲坏话,我可不傻。”酒店入口,文禾打下转向灯,拐了进去。
都是同行,e康的消息也没有断过,比如周鸣初上任之后做了什么,她就算不听人讨论,朋友圈也能刷到。
偶尔也会想到那个晚上,周鸣初醉醺醺地跟她说要结婚,误会她怀了孩子,张口就让她生下来。
可生孩子这种事文禾已经很久不想了,她曾经幻想过和自己爱的人组成小家庭,生一个可爱健康的小宝宝,但现在发现,事业上的成就感远远大于家庭,她要的确定性只有工作才能给她。
谈了几个单,单值多少,下属人均产出又是多少,数字能换算成钱,换算成在部门的地位,和在下属眼里的高度。
这些才是稳定的东西。
车子驶入负1地库,一路开过来,同事这辆车手感还不错,文禾打算年后买一部来开。
停好车后她让团队先上去,自己接了个客户电话,讲完后才搭电梯,上到一楼,电梯外站着周柏林。
文禾微微一怔,很快扬起笑容:“周叔叔。”
周柏林愣了下,反而慢半拍:“你好。”
文禾替他们挡着电梯门,礼貌地问:“您几楼?”
“9楼。”
“好巧,那我们是同一层。”电梯门关上,文禾问:“您来这边吃饭么?”她微微地笑,把他当成普通长辈来寒暄,不像第一次见他那样小心翼翼,也没有讨好的意思。
周柏林点点头:“你也是来吃饭?”
“是的,我们团队聚餐,听说这边自助海鲜不错,就来试试。”电梯走得很快,但他们方向不同,出去后文禾礼貌道别:“那我先走了。”
她一走,旁边的许父问:“认识?”
周柏林说:“这就是阿鸣以前那个女朋友。”
许父看了看:“这姑娘不是挺好的,又高挑又漂亮。”刚刚也很客气,笑容大大方方,言行举止都挑不出毛病,甚至比很多年轻人都要到位。
他知道一些内情,劝周柏林:“你说你,闲得去干涉这些干什么?”
周柏林说:“我不干涉,他们两个也要分,说明就是不合适。”
许父问:“你儿子多久没接你电话了?”
周柏林脸上差点挂不住。
许父笑:“就你儿子那个脾气那个眼光,你挑开了这个,我看你这辈子别想抱孙。”又劝他:“你听我一句,不舒服了跑你那个高压氧舱睡一晚,咱们这个岁数,说得难听点,搞不好一场意外,这辈子就这样了。”到他们这个年纪,世事无常已经是要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今天还活着,明天能不能睁眼,谁也不知道。
话不好听,刺耳,周柏林微微顿足,看了眼走远的文禾。
槛
【Chapter 67】——
确实有这么久, 周柏林没跟儿子联系上。
这本来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他们父子不常联系,几个月没一通电话是常态, 何况儿子升上去以后工作忙, 没时间也能理解。
至于老许的话, 周柏林可以不当回事,也会觉得这位老友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一个闪念里,他又确实想起儿子那天说过的话, 不知道什么叫为他好。
每每想起, 周柏林都有些不是滋味。
回家后提起这件事, 妻子何琳观察他的神色,斟酌道:“我也觉得那个女孩子不错,不管外表还是谈吐都很可以。”
周柏林皱眉:“我也没说那个女孩子哪里很差, 阿鸣那里,我有我的考虑,不是害他。”作为一个父亲, 他的底气在于他没有私心,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提到这种事,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何琳能理解他, 想了想说:“按阿鸣的性格,他们两个应该也不是因为你才分手,大概是他们年轻人有什么矛盾。”
周柏林没接话, 何琳也没再出声。
这对父子都一样,这辈子都没学会服软。
她能看出丈夫的松动, 同时知道自己这个丈夫不是轻易妥协的性格,但万事有定律, 任何的关系里,谁最在乎,谁先让步。
转眼,一年又到头。
春节假前文禾去了吕晓诗家,她新居入伙在家做饭,客厅里在帮忙搞卫生,厨房里几个人也忙着洗洗切切的,姜姜问:“宋靓仔来不来?”
“在路上吧。”吕晓诗擦手去拿手机。
“哪个宋靓仔?”文禾投去一道视线,姜姜说:“就那个设计师,他俩谈上了,她是不是没跟你说?”
文禾确实没听说,问到吕晓诗,吕晓诗有点不好意思:“也没有谈,就是偶尔一起出去玩。”她这么说倒不是害羞,是现在正在创业阶段,姜姜太拼,弄得她谈个恋爱都觉得在浪费时间,所以一直拖着。
姜姜却笑她:“谈个恋爱怕什么,阴阳调和了人才更精神,是吧文禾?”
文禾正在上蒸锅,揭开盖子问:“那你怎么不谈一个?”她扇开蒸气,把拌好的蒜蓉元贝放进去,再重新盖上盖子,宋川就到了。
他一来,外面一阵起哄的声音,宋川红着耳朵挤进厨房,熟练地去找围裙,吕晓诗问:“你怎么才来?”
“车子没油,加油去了。”宋川也知道自己晚了,手忙脚乱地系好围裙:“油价明天涨,我就想着今天加满,没想到排了好多车。”系完去洗手,顺势接过文禾手里的海鲜:“这个麻烦,我来我来。”
文禾把地方让给他,看他找了个牙刷处理鲍鱼,先把肉刷干净,然后撬开壳,扯出内脏掰掉牙齿,动作很熟练。
“你会做菜啊?”文禾惊讶。
宋川腼腆道:“以前住在我外公家里,有时候没饭吃,我哥又不会做,就我做给他吃。”说完不太自然地看了眼文禾,文禾倒是很自然,顺手找了个碟子给他装。
周鸣初不会做菜的事她当然知道,他擅长处理活物,鱼海鲜之类的,她不敢杀的他可以杀,但叫他干点别的,妄想。
到了宋川这里,反而是文禾给他打下手,洗洗切切,看着宋川揽大厨,最后做出一大桌的菜。
他不小心把围裙打了死结,吕晓诗帮忙解,手碰腰的瞬间所有人都盯着看,全是心照不宣的调侃声。
吃饭时说到过年去哪,大部分人都回老家,宋川说:“我哥他们准备去帕劳,但要是有别的安排,我也可以改。”
姜姜问:“什么别的安排,你俩这么快要见家长啊?”
宋川坦然一笑,并没否认。
吕晓诗越看他越新奇,奇于他脸皮的厚度,于是伸手摸他耳朵:“这么烧?”
宋川把她手拿下来握在手里,整个人低眉顺眼,比在床上纯得多。
吃完大家一起收拾,文禾晚上有活动要去,宋川也约了量房,顺路把她捎上。
还是那辆红色的glc,文禾不是第一次坐这辆车,甚至还开过,但这回外面搞了个车贴,写着“内有塞豆窿”,文禾问什么意思,宋川说:“这个,就是……有小孩的意思。”
文禾惊讶:“你有吗?”
“朋友给的,”宋川连忙解释:“麦坤买的,他老婆不给他贴,他就贴这里了。”
文禾恍然大悟,她想起麦坤儿子:“安仔有两岁了吧?”
宋川点点头:“马上两岁生日,你上回见他还不会说话,现在已经会讲话了。”他挂档开出去,路上接了两通电话,一通是业主的,另一通是他妈妈的。
宋川妈妈属于控制欲比较强的母亲,文禾见过的几次,宋川都是不敢多说话的样子,但他看起来低声下气,实际也是我行我素。
对于父母,他跟周鸣初的区别一个是听但不顺,一个是连听都不听。
到家后文禾迅速洗了个澡,再找衣服换上,等差不多时间谷志德司机过来接她,一起去了活动现场。
行业内的一个活动,参加的人很多,文禾很快找到了那颗少白头:“付总。”
付德华回头:“文小姐?”
文禾笑道:“您还记得我。”
付德华夸张道:“那怎么能忘?”他对她有印象得很,还记得她当时追自己追到机场的事,一时又叹气:“文小姐啊,我现在可后悔了,后悔当时没听你的,跟e康合作。”
他一口一个悔字,悔的是跟DC的合作,现在因为种种原因打算解约,而文禾今天来的任务,就是要把他留在DC。
谷志德让她试试,能留住,这个客户以后就归她。
但客户一听,立马笑道:“DC我是没有这个荣幸继续合作了,我正找周总呢,打算签回去。”他伸手,示意旁边的周鸣初。
几个月没见,其实双方都没变。
周鸣初看着她,二人目光直触,文禾微微一笑:“周总,好久不见。”她主动伸出手。
周鸣初接触到她的手掌,干燥,柔软,轻轻一握,从容收回,社交场合谁也看不出异样。
客户倒觉得有意思:“文小姐,你说你在e康的时候让我签e康,现在又跳槽来了DC,碰到老东家会觉得尴尬么?”
文禾礼节性地看了眼周鸣初:“不尴尬,我只觉得和付总有缘。”她笑道:“当时在E康的时候没能合作上,到了DC终于有机会和付总进一步接触,我还想着,要找个时间再去您公司拜访一回。”
客户并不表态,反而问:“既然两边都待过,DC和e康,哪一边你觉得更好?”
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好在文禾早有准备,她仍然笑:“医疗器械的圈子不大,尤其是优秀品牌,我为了自己的职业生涯着想,跳槽也肯定找的是同一条线上,各方面都旗鼓相当的公司,所以不管E康还是DC,设备都是顶尖的,非要说差别在哪里……我觉得应该是经办人。”
客户探究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经办人换成你,一切都会顺利很多?”
“我能保证的是,我肯定会竭尽全力替付总解决问题。”文禾这样回答。
客户笑:“既然经办人这么重要,那你以后离开DC,我是不是也要跟着你走?”
文禾惊讶了下:“难道不是我跟着付总走么?您看,您一来DC,这么快我也跟过来了,就冲这个缘分,您也得留在DC等我几年吧?”
客户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这么久没见,文小姐说话还是这么灵。”
文禾换了杯酒,跟这位客户轻轻碰杯,也跟周鸣初他们各碰一圈。
她能判断出这位客户正在气头上,也听出来他今天不想谈这件事,才会一直把话题往她身上引,那她也不需要太一板一眼地回答问题,能讲口水话尽量讲口水话,保持气氛最重要。
站一会聊一阵,文禾回头去找谷志德。
谷志德正跟人说话,那人文禾也认识,广西的柳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谷志德话里总有挤兑的意思。
谷志德很淡定,几乎是见句拆句,忙完问文禾情况,沉吟了下:“那不着急,等年后再看看。”
“好的。”文禾陪他应酬了一圈,出去上洗手间,回来时碰到张吉安。
张吉安比以前精神多了,微微一呲牙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是有这么久了,”文禾也笑:“听说你现在是总经理助理,恭喜啊。”
张吉安忙说:“其实也就是个司机,我帮不到周总什么,是周总不嫌我人笨迟钝,让我跟在他身边学点东西。”也或许是庞大海的事给他记了一功,所以周鸣初顺手把他带去了总经办,帮着应酬或开车,打打下手。
张吉安问文禾:“你在DC还好吧?”
“挺好的。”是老下属也是旧搭档,交情依旧,文禾如常跟他聊天,也问起一班旧同事,问他:“过年回家么?”
“回的,”张吉安说:“准备开完年会就回,你呢?”
“我过两天就回。”文禾顺势跟他打听情况:“那位付总解约的事,你们已经接收了么?”
张吉安摇摇头:“还没聊到那一步,就是他有意向。”
文禾若有所思,张吉安抬头喊了声:“周总,柳总。”
回头,周鸣初跟那位柳总站在一起,都端着杯酒看她。
文禾逐一打招呼,柳总歪了歪脑袋:“文美女,怎么跑DC去了,e康不好么?待遇低了,还是受什么委屈了?”
行业是个圈,这是避免不了会碰到的场景,文禾佯装无奈:“柳总给我留点儿面子吧,非要在老东家面前问我这话呢,真有不好的,我也讲不出口啊?”
柳总敞着嘴笑,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碰了碰周鸣初:“那看来就是你们不好,不然怎么连个人才都留不住,多可惜。”
“人才是为行业培养的,流动起来才更有价值,没什么可惜的。”周鸣初语气平平,确实听不出半分惋惜。
但在他眼里,一个基层管理的流失,确实还不到惋惜那一步。
文禾没跟他们多聊,借口有事很快离开,离开时擦肩,身上香水已经换成另一款。
周鸣初喝了口酒,一低头,她的影子从他脚面拂过。
柳总问张吉安:“你们刚刚聊什么?”
“没什么,老同事随便聊两句。”张吉安笑呵呵地,见有人来,给周鸣初挡下两杯酒。
比较克制的一场酒局,周鸣初没怎么喝,偶尔的一个错眼,文禾在觥筹交错里跟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已经很熟练。
酒局结束,周鸣初跟柳总一起下地库,电梯里看张吉安站得跟标枪一样直,忽然问:“你以前当兵的?”
张吉安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回答:“想当来着,没征上。”
柳总问:“为什么没征上,痔疮?”
张吉安一挠头,那种憨厚相又再冒出来:“太紧张了心电图没过,那时候也太瘦,体重偏轻。”他小心翼翼地看眼周鸣初,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生怕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
正儿八经跟了几个月,张吉安还是不太能摸到这位上司的性格,因此总是格外小心。但好在他天生有股钝感,不会因为上司太过严刻莫测而多想什么。
周鸣初也似乎只是随口问问,不见其它情绪。
麦坤儿子生日,他去看了看。
这小子长到两岁,走路还像探雷,跑多两步就要跪地,踉踉跄跄到他跟前,手搭在他膝盖上,伸手打他鼻子:“叔,叔叔……”
周鸣初躲了下,听他讲话有点大舌头,说得不标准还喜欢说:“你们不嫌吵?”
谁会嫌自己儿子吵,麦坤嫌他吵:“语言爆发期,你生一个就知道了。”
周鸣初伸手,小朋友一坨口水砸到他手心。
麦坤笑得不行,趁他发作前把儿子抱开:“小孩子口水有营养,擦擦。”
周鸣初黑着脸去洗手,洗完见他爸打来一个电话,直接掐了。
麦坤问:“做什么不接?”
“不想接。”
“不怕有事么?”
周鸣初伸手掐他儿子的脸,半晌说了句:“有事会发信息。”打电话无非就是那几句,他听烦了。
转天年会,还是去年那个酒店,厅没有变,装饰也大差不差,但台上主持已经换了一波,才多久,已经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节目后喝酒喝到人堆里,最疯的那一片有人来拱张吉安,拿着刚演奏完的萨克斯让他秀一段:“张助,就去年那样的,再给我们来一曲!”
张吉安一副来者不拒的傻小子样,边谦虚边吹了一首,流畅度可以,但偏优柔。
气氛够足,人资的老曹带头起哄:“周总也会,你们不知道去请他吹一首?”
“周总也会吹萨克斯?”章茹带着一帮人眼灿灿地挤过来:“没听过啊,周总真的会吹!”
张吉安看了看他眼色,连忙擦干净笛头递过去:“我也没听周总吹过。”
出了钱还要卖艺,周鸣初心里不爽,但被摆到台上,还是即兴一段蓝调的All night,就一段,东西丢回给张吉安:“忘了,后面不记得。”
无数手机撤退,年末这几天过得像在赶命,周鸣初坐着过过流程喝喝酒,有时眼睛一晃,自己都不知道在搜寻什么。
散场后回车上,他说了个小区名字,张吉安在主驾怔住,周鸣初带着酒气扯开领带:“怎么,车子没油?”
“有的有的,马上。”张吉安连忙发动车子,往他说的地方开去。
到地后叫醒周鸣初:“周总,到了,要开进去么?”
周鸣初睡了一觉,睁开眼慢慢回神,才发现是文禾住的地方。
过年的广州城,除了景点和茶楼,大部分小区都空荡荡冷清清,他靠在座椅看向文禾住的那一栋,一整层灯都是暗的,估计已经回了老家。
周鸣初顿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什么,直到看见毛露露缓步往里走,小腹隆得明显,应该是怀了孕。
他伸手搓着眉心,又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张吉安一路都没敢多说什么,等到了珠城那边,周鸣初让他把车开去保养:“没什么事,你处理完手头工作就放假吧。”
“好的。”张吉安见他喝得有点多:“我先送您上去?”
周鸣初不耐烦地摆摆手,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安保替他打开门禁,从这里走到楼栋,确实不算近。
周鸣初很少走这里,直到楼栋下面还在想,怎么抱个猫还会把猫摔到,到底精神多不集中,多恍惚的状态才会摔那一跤?
是走得太快,眼睛不灵,还是光线太暗,自己绊了自己?
不知道怎么走的路。
近门禁,周鸣初低头看了很久,视线在地上聚焦,看到绿化往前那一段确实有个不明显的槛,就是因为不明显才容易绊到,也容易摔。
他从没留意过这里。
周鸣初拿出烟盒跟打火机,靠在墙角慢慢抽烟,抽完,打开手机把那个槛拍下来,让物业处理。
老板贵姓
【Chapter 68】——
文禾回到家已经很晚, 小区已经拉起了新春的条幅,邻居也走了不少。
到楼栋那里一拉,时好时坏的门禁又出了故障, 她进去坐电梯, 想着以后如果买房子, 肯定要买个物业勤快点的,起码安保工作到位的小区。
畅通无阻到了楼上,文禾收到毛露露的消息,说好像在楼下看见周鸣初的车了。
『当时那车就停在小区门口, 一辆X7, 我看着蛮像的。』毛露露说。
文禾问她记不记得车牌, 毛露露说不记得:『天太黑了,再说我也不知道你们那个老总车牌多少啊。』
那应该是看错,文禾并没有多想, 周鸣初说过要跟她断个干净,没有理由再来找她。
喂猫洗澡,洗完澡麻圆又跟到房间, 这猫真的给她养肥了不少,从腿上过去的时候文禾感觉骨头都被压到,她摸着猫下巴:“你好沉, 是不是该减肥了。”
麻圆喵呜一声,文禾拿着手机刷微信,e康很多同事都发了周鸣初那一段萨克斯。
她还没听过他吹萨克斯, 那时候在他家里看到,还以为是他外公的东西。
刷完朋友圈, 客户动态该赞就赞,文禾拉上被子准备睡觉, 见麻圆懒懒地躺在另一个枕头上,是真的躺,四仰八叉的那种躺法。
文禾揉它肚皮,它立马抱着她的手开始啃。
文禾看得发笑,越看越想起一个词,人模人样。
第二天起床,文禾去了付总的公司。
付总正跟下面人发火,见她出现一时诧异:“文小姐?”
“付总。”文禾笑着说来给他送点公司的礼品:“本来打算放前台的,听说您在,就进来打声招呼。”
顺便的,也被付总接待着喝了一场茶。
礼品周边都不稀奇,但因为正跟DC闹矛盾,这点东西还真就没送到他们这边,付总看着那堆东西直叹气:“文小姐,你说咱们有缘吧我也认,就是时间对不上,要在e康那会我听你的,估计现在也没这么多破事。”
文禾佯装不懂地问情况,付总在自己地盘也没那么大抗拒感,对她有什么说什么,把来DC以后的事几乎都讲了。
包括这次被人串货,还是选在过年这个时候:“我真是倒了大霉,下面的人也没用,一而再而三地给人串货!”付总实在冒火。
文禾细细地安慰,心里也慢慢想着这事。
按原计划她应该回老家的,但放假前又把付总所有的出调货和投标记录都盘了出来,也找人问了问情况,把这个客户仔仔细细分析了一遍。
付总当初在DC一口气签了几个地区,也拿了一大半的产品授权,刚开始确实赚了钱,但时间一长却接连碰到问题,不是被串货就是被抢单,属于贪多没嚼烂,DC也没帮他嚼,因为在DC的系统里,这些都是很常见的事。
两家在渠道政策上的区别,在于e康是一个地区只设一个代理,DC却是一个地区有多家代理,所以河水不犯井水是不可能的,在DC,匪劲要更强一点,要随时准备跟人撕扯。
既然打算挽回这个客户,文禾来之前就有打算,她在试探之后说出自己的想法,付总意动,却也将信将疑:“这么做,你不怕你们上面找你责任?”
“我没有说什么吧,只是给付总搭一条线而已。”文禾淡定地笑笑,举起茶杯,跟这位客户碰了碰。
这一年她回安徽格外晚,直到年二十八还在广州,准确来说是出了差回的广州,带着潇潇和nana一起去吃饭。
吃饭时说起这个客户,nana问:“德华总不是想回e康么,会不会年后他还是跑那边去?”
文禾说:“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暂时不太大。”
她在e康几年,跟周鸣初的那一段也不是白待的,以她对周鸣初的了解,他不一定愿意接收付总。
工作上他有他的原则,像付总这样犹犹豫豫吃回头草的,目前应该是一厢情愿的阶段。但周鸣初不热衷,不代表他手下的销售不会想要,所以她要赶在e康的销售插手之前,先把客户稳住。
说起周鸣初,nana都还有印象:“我进公司那会他还在,不过他们是KA那边的,手上全是大客户。”
她不说,潇潇都忘了周鸣初在DC待过,好奇道:“那会周总什么样?”
什么样,不爱理人呗:“人家是资源咖。”像周鸣初那样的,一毕业起点就比别人高,眼界和资源一般人是没法比的,nana说:“他不太好接近喽,不过长得帅勾女仔,那时候有倒追他的,比如展会上,女同行直接给他塞房卡。”
潇潇问:“那他去没有?”
“不知道啊,你问他本人呗,或者问老范,老范那时候跟他关系好,他们一帮人都是特别能干业绩的。”nana朝文禾伸手,文禾给她递纸巾,一转手,桌子上多出两个菜。
一碟海鲜和一个甜品架,服务员说是他们老板送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文禾问:“你们老板贵姓?”
“姓许。”刚说完,许明灿就过来了。
文禾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长发,像文艺青年,也像年纪轻轻就苦大仇深的艺术家,后来长发剪短了,就是昂扬不逊的年轻老板,他单手揣兜跟她打了声招呼:“好巧,我刚刚看是你,忙完才有空过来。”
文禾这才知道,这个吃饭的地方是他们家的,怪不得上次在这里碰到周鸣初爸爸。
她对着刚才的赠菜跟他道谢,许明灿笑了下:“别客气,我也不知道你们女孩子喜欢吃什么,叫楼面安排的,随便尝尝,不合胃口再让他们换。”说完点点头,转身走了。
转身第一时间给周鸣初发消息,说见到他前女友了。
可惜身边没个男的,可惜。
许明灿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但幸灾乐祸的下一秒,卢静珠拎着包包出现在他跟前,摇摇曳曳,走路徐徐。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这回是许明灿先打的招呼:“好久不见。”
“很久么?”卢静珠数了数时间,距离安徽那半个月,其实也没有多久,她笑道:“我以为你也去了帕劳?”
“店里有事,明天过去。”两人像普通老友一般互问近况,许明灿问:“听说你年后就结婚了。”
卢静珠没说话。
许明灿等了等,片刻后温和道:“祝你幸福。”他有事先走,目不斜视地跟她擦肩,卢静珠抓紧包袋,也强忍着不让自己回头。
往前走,见文禾她们投来视线。
都是DC的,知道她是谷志德女朋友,个个笑着打招呼:“卢小姐。”
好巧,卢静珠也笑眯眯地跟她们点头,临时前却忽然跟文禾说:“上次家里吃饭,周叔叔还问起你。”
“问我什么?”
“问你怎么没去。”卢静珠的视线在她脸上辗转。
文禾只是笑笑:“谢谢你转告。”
等人走后,潇潇跟nana齐齐按住她:“刚刚说的周叔叔,是谁啊?”
“是一位姓周的叔叔。”文禾低头吃饭,吃完去买单,果然被许明灿免了单。
但直到离开酒店,文禾还在被拷打。
nana直接问:“你不会是跟我们想的那个周总有什么吧?”
“没准儿呢?”文禾从她手里接过车钥匙,打算试试她这台车。
潇潇伸手掐她脸:“打死你啊,我们刚刚开他玩笑你还不吱声,我说你这么淡定呢!”
好家伙,这什么猛料,nana都没想到:“你跟e康老总谈过啊?妹妹,你太猛了……”又扒着椅背问:“你俩都到见家长的地步了,睡过吧?肯定睡过,周总怎么样,体验感行不行?”
“不记得了。”文禾恐吓道:“方向盘可在我手上,你们说话小心点啊。”
尽管这样,两个人还是越问越问直接,连一次时间多长都问出来了。
女人开起黄腔来有时候比男人花样更多,何况还是经常泡酒局的,文禾点了点方向盘,走到空旷车道忽然一加速,两个人吓得脸都白了:“卧槽你干嘛!”
文禾悠悠地降回原速:“跟你们同归于尽,省得你们把我秘密往外说。”
“你都离职了还怕什么!”潇潇惊魂未定,降下窗说要跳车。
三个人在车里,在年关的广州道路上疯吵疯骂,末了又说起卢静珠:“谷总好像要结婚了。”
“听说是定的端午那会。”
端午,也没几个月了,文禾扶着方向盘,再一次想起卢静珠。
印象最深刻,还是她跟那个号称有病的,曾经把她按在墙上的前男友,不知道还有没有在联系。
文禾以前觉得卢静珠古怪,难免好奇,但更好奇的是她跟谷志德。
谷志德对卢静珠有多好,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哪怕卢静珠曾经和前男友联系,他也能当没事发生。
文禾想,应该是所谓的爱到了骨子里。
而卢静珠也笃定这一点。
后半夜的广州城愈发安静,她无力地瘫在谷志德身上,谷志德抱了她一会,带着她起身去冲凉,也熟练地帮她吹头发。
卢静珠抱着他的腰,完全不担心他会把自己头发吹乱,她知道自己这个未婚夫多么的温柔体贴,也知道嫁给他会很幸福,但离越婚期近,她却越不确定自己需不需要这种幸福。
唾手可得的东西,对她来说就是丧失兴趣的过程。
吹完头发后,卢静珠一个人待在浴室做护肤,她照着镜子,迎着光看自己眼睛,瞳孔浅浅见底。
她妈妈曾经说过她亲爸是个混血,所以她起码也是四分之一的混血,但卢静珠知道这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包装,她亲爸就是个初中毕业没文化没本事的厨房仔,喝醉酒从摩托车后面摔下来摔到脑子,她妈妈就带着她走了。
到周家以后,她有时候也恨她妈为什么要当小三,搞得她也跟个贼一样被人看不起,但心里又清楚知道自己的好日子离不开她妈妈做的那些事,也舍不得。
底层真的很苦,东食西宿的日子过太多,二十块的日租房没有安全也没有尊严,女人晒件胸罩都可能被偷。
再让她回城中村,她不愿意。
从浴室出去,卢静珠躺回床上刷朋友圈,看到周鸣初朋友圈发的潜水视频,新动态,还是能看出他少年时期的模样。
他跟许明灿一样,不用大声说话,别人的目光永远在他们身上。
她想自己还是爱许明灿的,但她也知道自己一身恶习,方方面面都不会被他家里人接受。
“怎么了?”谷志德听见她叹气,伸手把她捞到身边:“睡不着么?”
卢静珠闷在他怀里,忽然说:“我不想结婚了。”
“怎么了?”
“就是突然不想。”
谷志德用手帮她顺着头发,温声说:“那就先不结。”
又过了几分钟,卢静珠说:“我们分手吧。”
谷志德没说话,揽了她一会,提上被子说:“先睡一觉。”他抚着她的背,下巴抵在她头顶。
但一觉醒来,卢静珠想法依旧。
她闻到谷志德身上健康的男人味道,成熟沉稳,她有时对他身上那种沉稳感到恐惧,这种恐惧对她而言是吸引力,但她腻了。
同样的,她也嫌弃他的父母,受不了他父母身上那股穷人乍富般的丑陋相和小家子气,更讨厌他妈妈催她生孩子,还要塞家里亲戚到她诊所工作。
一家子不要脸的穷亲戚,就像她那个赌死的舅舅,都该烂在乡下。
于是年前最后一天,卢静珠决定要跟谷志德分开。
两人先后起床,谷志德问:“想好了?”
卢静珠点点头:“想好了。”
谷志德伸手,反她毛躁的碎发挽到耳后,他最爱她的眼睛,有种起雾的朦胧感,也永远记得当年给她当家教,她认真听讲,和偶露狡黠的邪气样。
小小年纪,已经开始交男朋友,在男人之间打转,但他清楚看到她身上的生命力,也爱她身上坦荡的轻浮感。
谷志德叹气:“你跟你妈妈一样。”
卢静珠情意绵绵地看着他:“你想骂我贱?”
谷志德摇头:“你跟你妈妈一样,都是糊涂人。”
卢静珠问:“我们分手,你会恨我么?”
谷志德说:“我最爱你。”他第一次见她就爱她。
卢静珠低低地笑:“比你前妻还爱?”
“我只爱过你。”谷志德认真地看着她:“诊所开业的时候叫上我吧,分手了还是可以当朋友的,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说完,在她唇边轻轻吻一下,拿着外套走了。
卢静珠目送他离开,也回忆他最后看自己那一眼,温柔得像当年纵容她在课上偷懒的样子,却也仿佛看透她身上的劣根性。
她摸摸自己眼皮,好像跳得有点厉害。
眼光不好
【Chapter 69】——
这一年, 文禾回老家晚,回广州也相对迟。
她在家待过初十才离开,是坐徐池车子上去的, 顺风车, 同车还有表妹钟露跟徐池的一个员工。
路上闲聊, 得知徐池跟毛露露老公打算在广州合开一间视光中心,以后就是两边跑了。
服务站休息时,钟露拉着文禾说:“姐,我觉得你这个同学喜欢你。”
已经接近珠三角, 文禾正在换薄外套, 换完对着镜子擦唇膏, 没理她。
钟露已经跟她混熟了,挨在旁边问:“你跟你们原来那个老总,分了么?”
文禾斜了她一眼:“你现在这么八卦?”
钟露低下头:“不是我八卦, 是他们老说……”
“谁说,你爸妈,你弟弟?”文禾盖好唇膏, 用手匀掉涂出界的一点:“说我傍大款,给人当情妇?”
钟露一下脸都红了,为自己家人的恶俗和恶毒。
但她爸妈弟弟总是念着这个, 说表姐在外面被人包养,她听得很不舒服,尽管一再跟家里人说是正常的男女朋友, 家里也没人信。
钟露还记得周鸣初,两次都印象深刻, 但一看就是脾气不好,不容易相处的那种人, 而且过年都没带回家,她觉得肯定是分了,又看这个徐池人不错,遂热心牵线。
只是文禾充耳不闻,有条不紊地补妆换衣服,顺便换换新鲜空气,长途车坐太久,鼻子都有点塞。
姐妹两个换完衣服准备出去,见车子那里围了一堆人,文禾走近看:“怎么了?”
徐池说:“前面的退车退过头,撞到盖板。”
那就是事故了,撞得不算严重,报保险或私了都可以,但他们碰上一家不讲道理的,大概也欺负他们年轻人客客气气好说话,反而嚷嚷说他们车子停得不对,要他们赔保险杠。
“你看看,你们停的地方有线么?你们这叫违停知不知道?”一家子七嘴八舌,个个鼓起眼睛瞪着他们,钟露气不过说了几句,有个大妈手指头差点戳她脸上,好在文禾及时拉开。
其实如果态度好,这点刮蹭按徐池的脾气不追究也可以,但这帮人越说越上头,闹得动静也大,他拿出手机想报保险,被文禾碰了下,心领神会地附耳过去。
两人讲了几句悄悄话,徐池重新对上那一家子:“你们也不用跟我争,我到底算不算违停,服务区有监控可以作证,而且就算我违停,主要责任也是你们。”又瞟了眼他们的车:“新车吧,非要闹得报保险,明年你们保险费也要加。”
对方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嗓门也更尖了,文禾适时出来调解,说也是朋友的车,多少赔一点,不然没法交差。
有得转圜,对方问:“那你们想要多少?”
“五百吧。”文禾说。
“做梦!最多一百!”
徐池不耐烦:“三百,低于这个数我今天就跟你们耗到底了,你们敢跑我直接报警。”
拉拉扯扯这么久,旁边也有人劝说三百已经很低了,那一家人才骂骂咧咧地把钱转给徐池,心知占了便宜,立马驱车离开。
他们一走,文禾立马向交警报超载,她数过了,他们车上加小孩起码超载两个,最少要扣3分,而事实证明横的人都莽,等徐池同样开车出去,同一方向又碰到那辆车,再次录下他们走应急车道的视频。
钟露刚刚还气得要命,一下爽了:“我还以为真的让他们占便宜,扣死他们!”
文禾说:“跟这种人道理讲不通,有那个时间不如让他们吃点硬亏。”她正填资料,感觉有人看自己,偏头望过去:“怎么了?”她问徐池。
“没什么。”有点堵,徐池停下来慢慢开,沉吟道:“就是感觉你好像变了一些。”
“跟读书时候比么?”文禾说:“这么多年,应该都有变化,你也有。”
对于徐池,她之前不太记得,多接触几次后慢慢想起他读书时还是语文课代表,写得一手毛笔字,还会学文人画扇,那会儿都叫他徐才子,老师也喜欢他偏爱他。
文禾对他的印象是成绩好家境也好,读书时候不爱说话,现在做生意反而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的。
“画扇?”钟露以为自己听错了,兴奋地问:“徐哥你还会画扇呢?”
徐池笑着摇摇头:“年少不懂事。”那时候附庸风雅,提起来都觉得傻逼,学文人骚客的懵懂期,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碰上喜欢的女孩子不知道怎么追,更不知道怎么呵护。
他伸手摆弄了一下后视镜,臂弯里有文禾半张脸,不用修饰也很动人。
他喜欢她很多年,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但她在他心里太高也太漂亮,而他当时就是一个埋头苦读瘦巴巴的小子,缺勇气,也缺能力。
对文禾,他心里最过不去的一件事,是读书时候教委的来问班里多少人,文禾坐在后排被问到,她不小心报多一个,马上被人纠正:“56啊,哪来的57个人?”
当时有同学说:“还有一个在她肚子里吧!”那种恶意劈头盖脸,但他当时只是看了一眼,明明见她难堪,却还是没有开口帮她说话。
那张涨红的脸和颤动的双肩,徐池记到现在。
再来一次,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保护她。
手机震动,文禾在后排接起电话,能听出是工作电话,她声音微微带笑,不紧不慢,俨然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应对自如的职场丽人。
徐池缓缓收回目光,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迟了,但愿还有机会。
年后陆续放标,文禾一回广州就被付总找,说已经准备好投标。
文禾看完他的投标资料,让他放心投:“您找个人盯着,开标了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安排后面的事。”
她态度坚定,付总也就放心了。
个把月后开标,付总跨区域出了一台机,会议上有人提到这个事,文禾直接甩出一份互为二级的协议:“不好意思,这个区域是可以出的,没有违规。”
签协议的是潇潇在那个区域的客户,互为二级,意思就是你可以在我的区域调货,我也可以在你的区域销售,属于经销商报团和结盟的一种。在e康这一套已经行不通,但在DC,仍然管用。
付总想解约,原因之一是他被人抢单串货,但文禾这回帮他找了仇家的对家,既让他出了一批货,也让他出了一口气。
事后她跟付总说:“解约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当然不是说违约金的问题,我明白,那对您来说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其它成本。”
付总迟疑了下:“什么成本?”
“隐性成本 。”文禾给他分析:“我在e康也有几年,他们这几年的产品迭代,渠道规则和终端打法都有改变,牵一发就动全身,您想想,您的团队本身已经适应DC,再换回去,他们又要重新适应新的厂家和新的产品,而且e康现在区域也不好拿,您与其一动,还不如一静呢?”
这话打到痛点了,付总不得不动摇,也不得不再次思索起解约这件事。
文禾没催他,劝完继续忙自己的。
她把团队里的刺头给清了,只要是肯动的,业绩差一点她也愿意手把手地带,一单单地教,等忙差不多了,付总那边也有了消息,他决定留在DC,而且转到文禾名下。
文禾趁势给他压了一批货,也签多一个地区,她已经摸到DC的生存法则,就是要霸道些,不惹事不怕事,乘胜要追击,势头要造足。
文禾记得姜姜说过一句话,外企也就这样。
她深有同感。
外企不外企的,只要中国人多就还是中国人那一套,只要是销售岗,也就还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周鸣初说DC乱,这里确实乱,但乱也是一种机会。
乱在于散,在于职责利益扯不清,也在于管理人员不作为,乱,也代表上面允许你一脚一脚地踩底线。
到哪个位置想哪个位置的事,摆规则那是上级的活儿,文禾这个级别要干的就是带着团队搞业绩,有什么神通来什么神通。
到了新场合要看到看不见的规则,比如DC的规则,就是所有人都可以争可以抢。比起e康,这里更像一个大型斗兽场,踩线不怕,怕的是你不敢踩线,还只能被别人踩。
半年时间,文禾渐渐在鸡飞狗跳中找到平衡,不说如鱼得水,但确实适应得还不错。
只是DC确实乱,八卦满天飞,连谷志德这个级别的都要被拿出来议论,说他跟女朋友退婚的事,又讲到他之前离过的那次婚,穷小子娶了富家女,完成财富和人脉积累后又一脚踹了富家女。
文禾问:“谷总前妻是哪里的?”
“三柳的老板女儿。”nana说。
文禾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柳总挤兑他灌他酒,原来是前姐夫。
但谷志德心理素质很强,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照样上下班。
他跟周鸣初是截然不同的管理风格,很少黑脸,每次开会都好整以暇地看着所有人吵,也奉行绝对的黑猫白猫理论。
这天的月会总结,刚好文禾手上有客户爆单,也拿下一个标杆医院,谷志德问:“你车子还没买么?”
文禾点点头:“号还没摇到。”
谷志德说:“直接拍一个,公司给你报销。”
文禾微微一愣,nana捅了捅她:“傻的,快答应啊!”
“……谢谢谷总!”文禾迅速反应。
事后nana告诉她:“这是福利,不要白不要,公司出钱又不是谷总私人给,他批这些都很大方的。”拍一个车牌才几个钱,销售给公司挣的钱够买一堆了。
文禾点点头,虽然人还有点懵,但车子是早就看好的,于是提前几个月,她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辆车。
提车不久,跟着谷志德去应酬。
到DC后,文禾偶尔陪着谷志德去饭局,觉得他滑得像泥鳅,让人轻易找不出缺陷。她在这位老总身上学了一些东西,但总也学不会的,是他身上那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这或许是一种沉淀,没到时间,硬学也学不会。
DC的人喜欢吵,用潇潇的话来说就是有一种家嘈屋闭的疯感,但吵归吵,没有人敢不把谷志德当回事。
她在他们后面到的地方,下车时碰见周鸣初,他看见她的车:“刚买的?”
文禾点点头,周鸣初随意瞥了两眼:“你喜欢白色?”
文禾把车钥匙收进包里:“随便挑的,选这个是因为流通率高。”以后再换车,这个颜色好出二手。
进电梯,张吉安挡着电梯门,朝她笑:“这个车好看,车牌也好记,又吉利。”
上去以后碰见范鹏,他扬声喊了句周总,过分夸张,过度谄媚。
而文禾分明记得他跟周鸣初并不对付,之前在深圳的展会上喝得死去活来,当时的一部经理还说过了,他们之间就是有过节。
但应酬场上的人大都会变脸,宁折不弯的要么是大佬要么是傻逼,范鹏还不到大佬的级别但也不至于当个傻逼,周鸣初早已是他得罪不起的存在,回到这个圈子里,还是得老老实实,审时度势。
场子很大,文禾一直跟潇潇并肩,有几个中年男喝多两杯开始讲黄色笑话,还恶趣味地看她们反应。
这种时候就要靠潇潇,她直接讲男同见闻,听得一班大老爷们像生吞了蟑螂,强颜欢笑。
潇潇越讲越上头,还意犹未尽,文禾实在笑得肚子痛,见好就收,拉着她走了。
转头到另一边,有人在讲行业内的新鲜事,哪家的飞检没过,哪家的财务进去了,哪家的采购又被查之类的。
一提采购,有人讲到e康这几年也送了不少人进局子,还提到杨宇。
范鹏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忽然插嘴:“那不是我们文美女的前男友么。”
他一句话,所有人看向文禾。
范鹏还一副心疼样,上上下下瞟文禾:“听说他还动过手,真动手假动手,打你哪儿了?”
文禾看着他,一旁啪哒摔了个杯子,张吉安连忙起身:“不好意思,袖子碰到了。”他喊服务员捡杯子,又催人来打扫。
本来这么一打岔话题该过就过的,范鹏却非要唉声叹气:“我们文美女挺可怜的,好好一个姑娘,怎么碰到这种事?”
这种情况下与其支支吾吾,不如大方承认。
文禾也早过了会觉得难堪的时候,淡定道:“没什么可怜的,主要是眼光不好,运气也不太行,总是碰不上好人。”
范鹏还想说什么,谷志德伸手拨动转盘,他连忙起身伺候。
要不是谷志德,他还开着他那辆破丰田。
潇潇安慰文禾:“老范是个傻逼,他的话你别理,贱兮兮,我听说他以前不这样,破产以后就不对劲了,有毛病,看到都饱死了。”
“没事,他说他的。”文禾觉得自己应该也算跟范鹏结了梁子,也许是之前深圳抢单的事,又也许是不久前调货的事,总之在DC这个环境里,同事处成仇人太容易了。
中场出去补妆,文禾闻到自己身上的烟酒味,往手腕补了点香水。
周鸣初出来洗手,闻到一阵木质调的香味,跟她以前用的不同。
她以前喜欢喷花香调的香水,后来和他在一起很谨慎,过夜后不会喷香水,出门时总要趁打领带的时候仔细检查他身上的味道,唯恐沾到一点被人发现。
如果喷了,更是不许他靠近,电梯里都要离八百米远。
两人都面无异常地洗手擦手,周鸣初问:“什么叫总是碰不上好人?”
文禾说:“没什么,一句应付的话而已,你不用多想。”
周鸣初学她的语气:“我没有办法不多想。”又问:“我跟杨宇一个样?”
“那你可以当作我剔除了你。”文禾收起东西,周鸣初朝她逼近一步,低头问:“剔除我又是什么意思?”
文禾往后退了一步,当他喝醉胡搅蛮缠,低声说:“周总醒醒酒吧,我先进去了。”
看她避,周鸣初不清不楚地皱了下眉,过会张吉安找出来,也是以为他醉了:“周总,还好吧?”
周鸣初没说话,一言不发地走回场子里,跟个迟来的同行小聊几句,某个不经意的抬眼,文禾也正和人寒暄,模样分明跟那一年做前台时相差不大。
周鸣初视线往她身上探过,手臂,小腿,很细,是一掐一磕都会淤青的程度。
他想起杨宇,却不太能想起她那段时间的样子,不知是她恢复得太快,还是他忘性太大。
但仔细想想 ,也没过几年。
衣服
【Chapter 70】——
文禾不想跟周鸣初有太多交集, 偏偏那场酒局后,又在新加坡的展会上再次遇见。
这一次代表DC,文禾成为了站在台上的那个主讲。
稿子她自己写的, 全程英文, 没人知道她在过去的一年里练了多少遍, 又把别人的讲演录下来听了多少回,才能在台上讲得清晰流畅,下来后遇到客户和同行,也跟人侃侃而谈。
上一次来, 文禾感觉自己是扒着井口的蛙, 等参与进去, 她已经跃出那口井,稳稳地站在地面。
nana朝她竖大拇指:“行啊妹妹,可给我们长脸了, 怪不得谷总要挖你过来,还是他有眼光。”
“再吹我就飞了。”文禾轻轻拍她肩膀,两人在会场跟客户聊了会, 回展馆时经过e康的展位,文禾被人喊了过去。
基本都是认识的,一班老同事惊喜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问东又问西。
文禾靠着展柜跟他们说话,换脚时听到他们喊周总,周鸣初过来, 看眼她的脚。
文禾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今天走路太多,公司又不给换平底鞋, 她脚痛只能这么靠着。
“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聊。”文禾悄悄把脚后跟塞回鞋里, 转头时看到任敏君,朝她微微含笑,往DC的展位走回去。
春哥看着她的背影:“小文越来越漂亮了……我刚刚听了她在上面讲,真不赖。”他随即感叹,说文禾在DC混得风生水起的。
张吉安说:“她在哪里都能混得好,出了DC也是一样的。”
“你小子,”春哥好整以暇地看他:“我也没说她去哪里会混不好,就你会夸,我看你以前老是屁颠屁颠跟在人家后面,不会是对小文有意思吧?”
“没有没有!”张吉安连忙甩头:“我就是感激文组长,我们一起谈那么多客户,她也教了我很多东西,我真的就是感激她。”他吓得要死,生怕被这个坑给埋了。
周鸣初在一旁看客流数据,头也没抬地问:“她教了你什么?说说看。”
张吉安还真就说了,文禾教他怎么谈客户,怎么应酬怎么说话,怎么观察对方神色,怎么合作怎么逼单,一五一十,他记得清清楚楚。
周鸣初手里翻着资料,任敏君过来报了个客户的情况,他点点头让她自己看着办,手里东西一扔,出了展位。
展馆里人流涌动,文禾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客户,因为刚刚在内场上台的缘故,一些同行也对她脸熟,过来找她或者请她过去。
文禾跟着到了一个同行的展位,周鸣初也在,地方不大,只能将就着站。
仪器很先进,除了他们还有几个外国客人在听,刚开始还好,但那几位绕过来看接口的时候,身上浓郁的香水伴着体味激得文禾往后一仰,后脑勺碰到周鸣初,闻到他身上微微烟草和熟悉的洗衣液味道。
她边道歉边挪开,想走的,但又对这个仪器感兴趣,只能耐心在旁边站着听。
很快同行带着客人去洽谈,文禾拿了产品册子,上面印着一位老人家试用的画面,周鸣初忽然问:“你奶奶身体怎么样?”
“还好。”文禾看着册子上的老人,银发皱纹,油画一样面容,确实跟她奶奶有点像。
周鸣初回想:“我上次去的时候,她说刚刚扎针回来。”
文禾嗯了一声:“她腿有点风湿,我们村里有个老中医,痛的时候会去扎两针。”
周鸣初拿起册子,就是一款缓解风湿的治疗仪。
他翻了两页,收到卢静珠消息,说诊所开业,请他到时候过去。
不用想,周鸣初直接拒绝了。
回完消息文禾已经走开,周鸣初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抬了抬手臂,从袖子上捡起一根长头发。
这次的展由协会牵头,晚上吃饭,大湾区的器械商都在同一个地方。
文禾跟着谷志德应酬,中途被nana碰了碰腰。
按她的示意,文禾见到在另一边的周鸣初,他旁边除了张吉安,还跟有任敏君。
境外本来就是任敏君负责,今天e康的主讲人也是她,这种场合跟着周鸣初再正常不过,而nana让看的,是任敏君望着周鸣初时的目光。
敏锐且愿意琢磨的话,不难看出,超越了上下级之间的仰慕。
nana问:“有没有什么想法?”
文禾说有:“我喝不下了,你跟谷总,你上。”她把nana往前推,自己溜号出去。
人多的地方,尤其喝酒的地方空气容易浑浊,不出来换换气神仙也受不了。
换完气回去,听见里面在说谷志德退婚的事。
新加坡那位邹总喝大了,正调侃谷志德,说他跟周鸣初到底还是没结上亲,又笑着说:“不过好男儿何患无妻,谷总条件这么好,再等等新的缘分。”
谷志德很平静:“暂时是没想法,不过,还是借邹总吉言。”
邹国伦跟他又碰一杯,今天喝得尽兴,开完谷志德的玩笑又转头问周鸣初:“之前听老汪说周总有女朋友,我还想有这么久,是不是也该结婚了?”
周鸣初垂手敲着杯壁,半晌说了句:“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
邹总扬了扬眉,探究地问:“听这意思,女方不想结?”
周鸣初没吭声。
邹总眼睛一转,看着任敏君:“小任好像也没有男朋友,她爸妈都在中山,离广州也不远,是不是……”
张吉安是反应最快的那个,立马说:“邹总喝得有点多,都开始讲神话了。”
邹国伦还想说什么,张吉安过去给他倒茶,一脸憨厚地吹捧道:“常听我们周总说您讲究,我相信您肯定跟我们周总一样,玩笑归玩笑,公和私还是分得清清楚楚的。”
给他这么一拦,邹国伦也察觉自己确实喝大了,赔笑两句,另起话题。
nana伸手掐文禾,文禾只当没听到。
她正跟吕晓诗聊微信,吕晓诗跟宋川婚期已经定了,让她当伴娘,还发礼服给她挑,又问想不想知道伴郎是谁。
文禾说不想知道,吕晓诗逗来逗去还是笑了:『放心,不是他表哥,他说他表哥没经验,找的别人。』
文禾忽然想到周鸣初的妈妈,外甥结婚,不知道宋斯兰会不会回国。
她脑子里浮现宋斯兰的面容,下意识看了眼周鸣初,他也正在看她。
文禾刹那涌起一些奇怪的感觉,但收回视线,也没当一回事。
直到转天她跟nana出去玩,偶遇周鸣初和张吉安。
新加坡不大,景点也就那么多,碰到也是存在巧合性的,所以文禾仍然忽视,抓紧时间游历一把南洋风光。
傍晚回酒店听说有泳池趴,又换了衣服去参加。
泳池趴很热闹,滨海湾也很漂亮,nana说这里其实跟珠江新城很像,文禾同样有这感觉,加上时不时能听到粤语,模模糊糊地,确实会觉得没离开广东。
她拍了一圈照片,找其它角度的时候看到个熟悉身影,直觉令她停顿,摘下墨镜仔细看了看,真的是周鸣初。
景点再少酒店再小也没有这么频繁碰到的道理,尤其他们视线碰到几次,周鸣初避也不避。
文禾这次无法忽视,披着浴巾过去问:“你在跟着我么?”
周鸣初没说话。
文禾纳闷:“如果不是,就当我自作多情,如果是……”
周鸣初问:“如果是,怎么样?”
文禾顿了下:“不要跟着我们,你这样很奇怪。”
“哪里奇怪?”墨镜下的周鸣初像听不懂人话。
文禾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微微抿唇,转身拉着nana去另一边。
nana还跟她挤眉弄眼:“聊什么呢,跟你前男友?”
“没什么。”
“跟前男友没什么聊的?”
文禾说:“只有架吵,你要听么?”
“有架吵才证明还有感情,余情未了啊。”nana狂笑。
哪来那么多余情未了,文禾擦了擦墨镜,同样戴上。
回广州后,她拿到Q1的奖金,也终于兑现几年前吹的牛,请章茹吃了一顿人均2000的潮汕菜。
她挣了钱,章茹吃起来毫无负担,还捏她手臂:“你在DC挣得多呀,都瘦了。”
文禾说还
依譁
好:“辛苦钱嘛,瘦点正好,我总在外面应酬喝酒,都感觉喝胖了。”
不是假话,天天泡在酒局确实容易胖,文禾从这一餐开始克制,章茹却撒开了吃,吃完拍拍肚子,隐隐有点孕相。
文禾想起正在孕中的毛露露,对她瞟了又瞟,章茹说:“怎么啦?”
文禾摇摇头,却还是没忍住:“你跟叶总有要小孩的打算么?”
“没说这个啊。”章茹是懵起来走路能踩人脚后跟的那种,她打了个饱嗝:“生不生无所谓,反正我有猫。”
文禾噗哧一笑:“那我也有。”
章茹嘿嘿笑,踮起脚搭她一边肩:“明天打麻将去不去,教你广东麻将。”
文禾想去,但这几个月展会多,她刚从新加坡回来,明天又要去一趟美国:“等我回来吧,回来我跟你们学。”
“哦哦,你去多久,猫要不要放我家里帮你养几天?”
“没事,我邻居可以帮我喂。”文禾想都能想到:“两只猫在一起要打架,到时候把家都拆了。”
两人走出餐厅,叶印阳正好过来接。
他刚从机场回来的,章茹问:“你多久没睡了?”
叶印阳说:“飞机上睡了一觉。”
章茹瞟瞟他,伸手抢他车钥匙:“我来开,你别等一下打瞌睡开到树上去了。”
叶印阳也没说什么,站着等她跟文禾道别,两只手插到兜里,跟在她后面慢慢地走。
文禾看着他们两个走远,上车以后章茹嘴里没停在说着什么,叶印阳低头看手机,应该是在回信息。
但即使在回信息,叶印阳也第一时间回应章茹,腾出一只手摸她的脸,捏捏耳垂,章茹嘴一撅他就亲下去,浅浅地碰一下。
文禾见过感情最好的夫妻,除了她父母,就是这一对。
她曾经多羡慕这样的感情,多想也像他们这样,可惜一直遂不了愿,但好在现在,她有猫。
从捡回来到现在,麻圆被文禾养得圆圆的,以前多护食,冷不丁就要挠人一下,现在每天等她回家,她不摸,它就一直跟着她。
几声滚雷,文禾赶紧开车回家,广州最近在下龙舟水,不时就有一阵瓢泼大雨。
因为拿了几个快递,开门时往里搬花了些时间,麻圆本来在门后乖乖等着的,楼下小孩子玩玩具经过,玩具发出类似于昆虫的叫声,它嗖地就跑了出去。
文禾一脚把快递踢到门后,速度却还是没能追上麻圆,楼道感应灯微弱,她在后面叫着叫着,猫声都听不见了。
雨已经在下,文禾打着电筒找到楼底,遇到刚进来的徐池。
他把喝醉的毛露露老公送到家,出来后也帮她一起找,雨像泼水一样,好在他也养过猫知道怎么找,很快在在儿童设施那里找到它,但人也淋透了。
文禾过意不去,一边责怪麻圆一边从衣柜里找了套衣服给他换,之前买给周鸣初的那套,黑T黑裤。
她有些迟疑:“这是我……前男友穿过的,干净是干净,你不嫌弃的话,随便套一下。”
“没事,可以穿。”徐池也没那么多话,进洗手间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换好,又建议她在门口装个挡猫的门帘:“你这只猫平时不爱冲门,磁吸的那种就可以,稍微挡它一下。”
“好,我等下就去买。”文禾给他拿了个袋子装湿衣服,送到门口,徐池说:“我们那个店下个月就开业,你要是有空的话,帮忙捧个场。”
文禾点点头:“我抽空过去。”
挺晚了,徐池知道留下去不太方便,他对她也总有太多的小心翼翼,怕她反感,于是弯腰跟麻圆道了个别,提着自己衣服走了。
文禾去找浴巾给麻圆擦毛,洗手间地是干的,应该是徐池用完后顺便拿她放在里面的海绵拖拖过,他也很有分寸,没用她任何一条毛巾,大概是随便拿自己衣服擦的身。
文禾余惊还未定,出来教育了麻圆几句,手机在沙发上嗡嗡地响。
看了眼,是周鸣初的电话。
这么晚,文禾盯着那个来电显示,一直盯到它自动灭掉,匀出一口气,没理。
她不想再当他手上钓的那条鱼。
户外雨越下越大,免费洗车的好机会,周鸣初看到徐池从那栋单元楼下来,钻进一辆揽胜开走。
他握着手机继续给文禾拨电话,同样的,这次文禾也没有接。
周鸣初在车里坐了很久,张吉安也等了很久:“周总,要不……找个地方停车?”
周鸣初牢牢地盯着徐池离开的方向,直到小区保安手电筒扫过来,让把车开走。
他把手机一扔:“回去。”
雨噼里啪啦砸着车顶和门窗,下了一夜,隔天起床,头痛得要死。
周鸣初出去喂鱼,站在旁边看鱼抢食,看眼时间,回到卧室找衣服。
衬衫,裤子,找来找去,周鸣初按住衣柜门,忽然用力地把门摔上。
他还没瞎到那个地步,认不出自己穿过的衣服。
周鸣初拎上外套,这次直接拿了车钥匙出门。
雨已经停很久,地面干燥,他从一楼走去露天车场,经过楼栋下的绿化带时特意看了看,那个槛已经处理过,抹得很平,应该不会再有人摔。
开上车,又接到卢静珠打的电话:“你不来么?”
周鸣初边搓方向盘边问:“我不去,你这个张不开了?”
神经病,卢静珠说:“周叔叔来了,他问起你。”
等几秒,只听到周鸣初一句:“我有事,你们忙你们的,不用总给我打电话。”
他收线很快,是卢静珠意料之中的事。
她淡定地扔掉手机,对着镜子调整身上的衣服,也调整出最得体的微笑,走了出去。
周柏林正在会客区跟人寒暄,虽然上了点年纪,轮廓身形却没变,从背影看,还是那个英俊风发的继父。
也仿佛有一个瞬间,卢静珠变回那个怯怯的小女孩,知道这个人可以为自己避风雨,所以下意识想躲在他后面,但也时不时要观察他的神色。
有钱人没有不花的,比起来周柏林其实不算多风流,是她妈妈第一眼就知道要拴住这个男人,所以用尽手段,又恰好宋斯兰也犯错,才给了她妈妈机会,顺利嫁给周柏林。
她也叛逆,读书的时候骨头硬,想证明自己不惦记他那点产业所以没听她妈妈的话去学室内设计,但当周柏林真的不愿意给她钱,她又恨上了这个继父,恨他偏心自己儿子,恨他嘴上说都一样,却又不愿意在事业上帮她多少,还要让她跟着谷志德去找投资人,接受诸多的挑剔与审视。
心绪杂乱,但再乱,今天也是她的好日子。
走到周柏林身边,他问:“阿鸣怎么说?”
“他公司有事,说晚点来。”
“晚点是几点?”
“在开会,没细说。”卢静珠笑笑:“我也没好继续问,他最近都挺忙的。”
她这么讲,周柏林也知道儿子大概率不会来,顿了一会说:“你再叫多两个人,捧场的客户不要冷落了。”
“好的,我现在就去安排。”
卢静珠转身跟主持人对了对流程,想往楼上走,却忽然听见引擎声,对面商铺一辆停得好好的车就那么驶进来,车头直冲着她。
卢静珠两脚定住,吓傻的瞬间被一双手用力推开,她脸上刺痛,感觉有血滴到眼睛里,呆呆地转过头,见周柏林被撞倒在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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