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他说没得商量, 然后就这么转身走了,大部分人就跟着他出门,留下的也是始终不点头。”
陈韵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憔悴, 在吴清荷的书房内来回踱步, 脸上写满“担忧”二字, 吴清荷托腮听着, 微不可察地皱眉,她未曾想过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那便派人依次拜访,再好言劝一次,告诉她们, 既是朝廷出面监管,就绝不会让她们有亏损,我可以再汇报与陛下,替她们争取更多的利益。”
“根本没用”陈韵一向拘谨, 此刻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坐下端起茶盏猛地灌几口水,才继续解释:“这些天户部早就派人登门拜访了,那些人都说,若是柏公子没同意这件事, 那她们就也不敢冒这个险。”
屋外是新兵练习骑术时马匹奔过的声音,兵部靠近军营,方便吴清荷训练士兵, 她不说话的时候,只有马蹄声哒哒哒地踏过陈韵焦急的心。
“我们连柏太傅都找了, 可她却说, 自己从不过问柏公子生意上的事,然后就闭门谢客, 如今我黔驴技穷了,求求你,既是陛下要你协助,你便亲自去劝劝吧,妹妹好歹是兵部尚书,柏乘总要给你几分薄面,师姐好不容易当上户部侍中,这差事办不妥,只怕是要被户部扫地出门啊。”
吴清荷神色复杂地抬眼看向陈韵,心中有些无奈,这事若真有她出面,那办成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
“求你了,好歹见一次吧,若是连你这个一军主帅都办不成此事,那我的上司也不会为难我,我也好交差呐。”
师姐已经求到这个地步,吴清荷只好将手中记录公务的簿册往桌上一掷:“那你可知,柏乘现下在什么地方。”
“这个我不知,今早我还去过柏府,说是太傅和公子皆不在家中。”陈韵一顿,有些苦恼地挠挠头。
吴清荷将归京后与他仅有的几次见面回忆了遍,最终叫来阿羽和阿悦。
“你们二人分头行动,阿羽去李医师的医馆,打听一下医师有没有见她未婚夫,阿悦去酒楼水云间,问楼里的小二,老板今日在不在,一掌握消息,就立即回来与我复命。”
此话一出,两姐妹的神色各异,阿羽早已摸清了吴清荷与柏乘的关系,只是关乎将军私事,故而缄口不言,对谁都不说一个字,阿悦则仍是一头雾水,甚至都猜不出这两个身份的背后是同一个人。
但吴清荷已经吩咐了下去,两人心中纵有一堆想法,也立即行礼:“谨遵将军命令。”
晌午。
水云间的客人如泉水般涌进门,冬日大雪纷飞,酒楼的生意依旧红火,它在京城最繁华的一角里,站在这里就能体会到“纸醉金迷”四个字。
带有官徽的马车踏雪而来,稳稳停在门前,吴清荷下了车,临了要上台阶时却略带迟疑。
“将军,您直接进去即可,水云间的老板肯定还在楼内,我悄悄给店小二塞了碎银子打听完,就火速奔回来找您的,来回不到半个时辰,他肯定还没走。”
阿悦以为吴清荷是不相信她打探来的东西,信誓旦旦地拍一拍胸膛。
这丫头豪放直爽,没有她姐姐阿羽那样的敏锐聪慧,不过,但凡是吴清荷给她的差事,她向来是一丝不苟地完成。
“我自然信你的消息走,我们一道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进酒楼之中,水云间的客人非富即贵,因此店小二对谁都格外客气,她迎面遇上吴清荷,立即热情地问道:“客人要用饭么,楼上有雅间,还请随小的来。”
“不是用饭,我有要事,需得见你们的老板。”吴清荷抬手示意小二不用领她去雅间。
“见我们老板?这位客人,我们老板不见陌生人的,您若是认识他,还请您把姓名告知给小的,我好替您报上去。”
“吴清荷。”
她刚念完这三个字,店小二脸上的笑容“唰”地收回去,比翻书还要迅速,紧接着这店小二头便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原来是吴将军,不过,您已经被我们酒楼添在簿册上,列为不允接待的客人,老板也不会见您的。”
不允接待,就是禁止她进来。
阿悦是反应最大的,她对这句话极为震惊,将军是保家卫国的战神,受所有人敬仰,怎么竟然有地方不欢迎她。
“你们怎么回事,是不是搞错了,把最尊贵的客人列到了不允许接待那一列去”她径直一步上前,撸起袖子打算说道一番,吴清荷迅速抬手拦住,沉默着瞥她一眼,阿悦这才噤声,不服气地退下去。
对于这件事,吴清荷其实并没有感到很意外,只淡淡地提一句:“我记得我刚归京的时候来过一次,那会还没这条规定。”
“就是您来的那一次,将军您一出门,老板就把您记上去了,之后都没再将您的名字从簿册上划去,您也就一直是我们酒楼不欢迎的客人。”
店小二给她解释几句,才下了逐客令:“总之,您请出去吧。”
年少时的自己应该不会想到,未来的她要见柏乘一面都是非常难的事,不是有人阻碍,是他不想见。
若是没有公务在身,吴清荷也就该随了他的意思,转身离开,不多碍眼,可一想到陈韵苦苦哀求她,说是饭碗都要丢了的样子,她没有选择走。
“不论如何,劳烦你上去通报一次,我今日必须见他,不为私事,为一点公务,谈完就走,不会多留。”
店小二不听,依旧摇头:“恕难从命,你们几个过来,请吴将军出去。”她顺带唤来了酒楼看门的侍从,一时间数人凶神恶煞地朝她逼近。
这些人必然不是她的对手,要是硬闯,谁都拦不住她,真可惜,她已经过了肆意妄为的年纪。
莫名的烦躁袭上心头,吴清荷皱了皱眉,开始盘算今日还能在哪里遇见柏乘而不受阻止,正打算先转身离开,只是旁边陡然传来“砰!”地一声,叫周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吴清荷心中一跳,转头看见阿悦直接将迎上来的侍从过肩摔翻了出去。
“无礼的东西,想对我们将军做什么!”
她大喝一声,接着朝吴清荷使劲眨一下眼,像是想出了什么妙计:“将军,她们不肯让你见老板,咱们就弄出点动静,让她们老板不得不见咱们嘛。”
真让人呼吸一滞。
“快停手,不是胡闹的时候!”
吴清荷快步上前,可惜一旦有人开始打架,这就是完全止不住了,周围的侍从争相扑上去,阿悦要打她们,她们就拥上去放倒阿悦,吴清荷脸色阴沉到能滴水,边制止打架,边保护自己的副将。
“有人闹事!有人闹事!快再喊人来!”
“倒了倒了,全被她按倒了!”
“哗啦啦!”
“砰!”
吴清荷如同一阵旋风略过,动作敏捷而迅速,只要她出手,就是压倒性的胜利,上前的侍从未被伤到要害,却都一一趴在地上,眨眼间她又摁住阿悦,扼杀了一场即将愈演愈烈的“战斗”。
“够了。”
楼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隐隐带着少见的怒意,吴清荷听见的时候心里暗骂了句,敲了下阿悦的脑袋,旋即回过头去,看见所有人让出一条道来,柏乘站在台阶上望着她,他被气得不轻,胸膛微微起伏着,眸色甚冷,还氤氲着水气。
吴清荷看他一眼,又环顾周身,发现已经是一片狼籍,默默地扶一下额。
“这些都是你干的么。”
没有提及她的名字,但吴清荷知道,柏乘是在问她,她垂眸看一眼自己的副将,给她一记眼刀,但抬头时还是向他说道:“对,是我干的。”
任性,肆意妄为,胡作非为,她有什么好的,她真的是坏透了。
柏乘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紧抿着唇,末了不容拒绝地命令她。
“给我上楼,你有的赔了。”
第四十二章
“釉瓷瓶三对, 掀翻的宴席五桌,打伤的侍从赔上三倍的月银,共十六人”
明明是白日, 但屋里的光线昏暗, 桌上堆满了账本, 桌边的盆栽大都枯死, 这间房吴清荷上一回来时就进过,她待在这里便觉得压抑。
房里还有卧榻,一件裘氅被随意地丢在上面,它的主人似是遇见了什么事, 匆匆忙丢下它就奔出去。
管家不停地拨着算盘上的珠子边用笔记录在账本上,柏乘坐在桌前,安静地望着对面的吴清荷,他还有些生气, 神情看着不悦,可眼眸微动,不着痕迹地将她从头到尾看了遍,吴清荷还和小时候一样,每逢自己觉得尴尬, 或是心虚的时候,她就像猫一样移开视线,谁也不看。
噼啪作响的算珠一停, 管家侧身道:“公子,一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 若还要算上咱们今日生意的影响, 那就是两千五百两银子。”
要赔的钱终于算清了,吴清荷盘算着赶紧让阿悦回去取, 同时心绪复杂地抬眼看,管家将算好的账本递给他过目,他并不垂眸看,抬手示意她离开,旋即将账本合上,目光只落在吴清荷身上。
“嘎吱——”一阵响后,管家走时连带将门合上,没有了算珠的噼啪作响,吴清荷可以听见面前人轻浅的呼吸声,他已经恢复平静,缓缓开口。
“你今天带着副将来砸我的场子。”
“对,但我不是有意坏你的事,我要进来,但是门口的店小二说,我早就被你列在不允接待的客人那一行里,那店小二还唤侍从赶人一来二去,就这么动手了。”
她大概地陈述了事实,在她说话的间隙,柏乘疲惫地垂头咳嗽几声,听到吴清荷已知晓自己把她划在禁止入酒楼的名单里,他动作一顿,静悄悄地抬眼瞥了下她。
那是他时隔三年再一次见到她时做的事,当时太伤心,几笔就写下去了,没想到今天她会来
“不论如何,我给你带来损失了,你把账本给我吧,我让手底下的副将核对一遍,确认无误后就去钱庄取钱给你。”
这事确实是她理亏,吴清荷也不多啰嗦,径直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拿账本,柏乘立即按住手边的那本账,声音很轻:“急什么,我还没有问完话。”
吴清荷只好再度坐下:“你问吧。”
柏乘眨了眨眼,手指下意识地捏紧账本的一角,心中生出点会让他自己觉得可耻的期待。
“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为什么门口的人下了逐客令,你都没走。”
“我来这是为了找你。”吴清荷刚一说完,又觉得这样的话语可能令他误解,就又添一句:“因为有桩公务,要与你商量。”
是为了公务
柏乘莫名地觉得烦,蹙眉看向她,语气疲倦:“你又有什么公务要来找我。”
虽然在这闯了祸,钱还没赔,但既然他已经提到了这里,吴清荷索性也就向他说明自己的来意:“是为了与胡人做生意的事,我再来交涉一番。”
柏乘怔了下,这是他拒绝过数次的事情,户部在他跟前喋喋不休几日,他也从未改变过自己的决定,柏乘不喜欢做这种一看就亏的生意,纵使朝廷愿作担保,他也不会接受的,别人的担保最靠不住,他只信自己的判断。
但是,是谁让吴清荷来的,她为什么要掺合这件事。
柏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你凭什么以为,你来和我谈,我就会同意。”
“我当然没觉得你肯定会同意。”
吴清荷扬了下唇角:“只是户部已经求到我这了,而我确实协助管理此事,职责所在,必须要来一趟,你放心,我只谈这一次,若谈不妥,我就不会再出现碍你的眼,连同户部的人,都不会再上门找你。”
吴清荷语气颇为认真,她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话做事,柏乘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下,眸中有转瞬即逝的难过,幽幽盯着她看半天,忽然没来由地笑了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好,既是将军不辞辛苦地来我这谈生意,那我便耐着性子和你聊一聊。”
“钱权这些东西,我不甚在意,便暂且不谈,我身体不好,每日能做的事都有限,若真多接一桩生意,就需多耗费些心神,这样的损失,朝廷是否要弥补?”
听到他提起自己的身体,吴清荷打量一眼他苍白的面颊,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情绪都藏好,颔首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直说即可。”
“我要朝廷专门派吴将军到我这里来打下手,每日不停地帮我递账本,除此之外什么事都再不许干,直到这桩生意结束为止,我若肯和胡人做十年的生意,吴将军就乖乖在我的手底下递十年的账本。”
吴清荷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屋里的氛围顿时凝固,这里一下子比屋外的大雪纷飞还要冷。
他到底是什么用意,吴清荷扫过他的面孔,看他氤氲着水雾的眸子里透露出一种得逞的痛快,她觉得柏乘是在借着这谈话来报复一下她当初做的事情。
“这就是我提出的条件,若是朝廷肯这么做,我立即就签那契约,若是不肯,那我也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我明白了。”吴清荷推开椅子站起来,迎上柏乘的视线后,又接着继续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在告诉我,这生意压根没得谈,我知道你恨我,这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也没必要拿公务来羞辱我。”
“这就算是羞辱吴将军,你让我提要求的,我只是照你的吩咐说话而已。”
柏乘低下头,轻声反驳她,吴清荷扫了一圈,把他桌边的账本拿上,转身留一句:“要赔的钱,我会让我的副将下午交到这里来,生意就谈到这,你好好养身体吧,我再不打扰你了。”
“你不是很想谈这桩生意么把所有人都打倒了来和我谈这件事。”
她将要走到门口,柏乘忽而低声说了句。
“现在不是很想了,本来也只是履行公务来一趟。”
吴清荷说话间推门而出,楼底下的残局已被收拾干净,闹剧像是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吴清荷抵着墙站了会,随后转身下楼,迎面就碰上照顾柏乘的下人端药上楼,那药还冒着热气,擦身而过时,还能闻见它酸涩的味道。
“记得监督你家公子把药喝完。”
她低头提醒一句,随即继续朝楼下走,越往下便是越热闹的,她还没走几步,楼上突然传来“啪啦!”一阵清脆的响声,吴清荷的脑海里瞬间出现刚刚那只瓷白的药碗。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朦胧而焦急的呼唤声让吴清荷心漏跳了半拍,她一下子将刚才的不愉快忘记,猛地朝上望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转头往楼上跑。
房门被下人开着,未来及关上,吴清荷一入房间,映入眼帘的便是落在地上的药碗,下人正在桌边,神情惊恐地轻摇着伏在桌上昏迷不醒的柏乘。
他毫无知觉地闭着眼,吴清荷不自觉地攥紧手,几步冲上去,小心地围腰抱住他,一下子将他抱起来,他轻飘飘的,吴清荷抱起来的时候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太瘦了,怎么也没比从前重多少,为什么养不好
还好房里有张卧榻,吴清荷将他抱到榻上,又把落在旁边的裘氅盖在他的身上,屋里的香炉因着柏乘身体的缘故,这些年只放药草在其中,下人赶忙把炉里的熏药点上,不一会,浓浓的药香便伴随缭绕的雾气弥漫开来。
吴清荷一直坐在榻边,下人端来点热水,她便立即拿过碗,扶着柏乘起来,小心翼翼喂他喝一些,她一直在心中反复回想刚才的谈话,想自己有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惹得他身体不舒服。
“我们公子入冬后就反反复复的病,前段时间下雪,他硬要去庙里管祈福的事,回来之后咳嗽了几晚,前些日子,那些个户部的又说要谈什么生意,日日来见他,我们公子累得很,你今日还来闹事了,把我们公子气得脸色铁青,你们这些人真是”
下人说的话断断续续地进吴清荷的耳朵,她全都听着,良久,看见柏乘的睫毛轻颤了几下,吴清荷眉心微动,俯身认真地问他。
“柏乘,你还有什么不舒服么,要不要再喝水,药刚刚打翻了,但是很快便会为你再热一盏,你今日不宜再累下去了,在这睡一觉,之后回府休息吧。”
房间里有雾气,柏乘睁开眼时有些恍惚,好似还没睡醒,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盯着她看。
“柏乘,柏乘?”
她见他什么也不说,有些担心,多喊了两声。
昏昏沉沉的,缭绕的雾气,温柔的吴清荷,柏乘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眨了眨眼,抬头望她,然后突然凑近,看清她的唇畔就亲了上去,给她一个轻浅的吻。
第四十三章
柔软的一片云, 带着湿润的气息触上来,一切都是那样的措手不及。
是可以把她迅速地拉回到三年前的那些时光。
“公子你,你怎么了, 这可是吴清荷, 这怎么能亲!”
身后是下人充满震惊的声音, 吴清荷由最初的意外中回过神来, 看着柏乘懵懵的眼神,抬头避开他的视线。
差点忘了,这样的吻已经不属于她,柏乘有婚约在身, 这样的事情过分逾矩。
她也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想将这事由小化大,于是便直接告诉柏乘。
“你刚醒,脑子还糊涂, 可能不知道自己亲错人了,我不是你未婚妻。”
说罢,吴清荷就从榻边站起身,坐在稍远一些的椅子上,对那个尚且还在震惊中的下人说道:“刚刚那碗药被打翻, 你应该快点再去热一碗了。”
她讲的在理,那个下人只得神色复杂地转身出门,留下她与静静躺着的柏乘。
柏乘侧过头环顾周遭, 雾气之下,依旧是光线昏暗的屋子, 原来他不是做梦, 是真的现实中,他亲到了吴清荷, 虽然那很浅很浅。
他像一个被人放置在床上的脆弱瓷娃娃,盖着那件裘氅,只露出精致的脸蛋,侧头看向吴清荷,很迟钝地回想她刚刚讲的话,一点点久违的甜转眼就和无边际的酸楚交织在一起。
“哦,我知道了。”他有气无力地回答一句,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向她。
一下子又陷入沉默中,吴清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起身打算走,看见她又站起来,柏乘忽然开口:“我改变主意了。”
说话间,他就坐了起来,斜倚在卧榻上,伸手将披下的墨发拢至肩后,抬头再次重复自己的话:“我已经改变主意了,这桩生意,我和你好好谈,但我要求很多,你最好全都记下来,回去和那些户部的人谈。”
柏乘虽然说得认真,可他的状态实在勉强,从他晕过去开始,吴清荷就已经完全没心思再谈论什么生意,他现在最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强撑着起来。
“第一免去税收的年份要增加,增加到三年,我要慢慢布局,第二,纵使受朝廷监管,我也需有一定的决定权,在胡人做出让我不满的事情时,停止与她们的交易,第三是吴清荷,你有在认真地记吗。”
他说的条件都不过分,不再像之前那般,让吴清荷难以接受,只是他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的一朵花,说话时呼吸艰难,她光是看着柏乘的神情,就不大想再听他讲更多的细节。
“不在认真记,我压根没记。”吴清荷连慌都不说,很直白地向他说实话。
柏乘皱了皱眉,眼眸中是若隐若现的水雾。
“你什么意思,我在好好和你谈事情。”
“我知道,但是现在不该谈这些。”
吴清荷站起来就朝门外走,柏乘连回答都还来不及,怔怔地看她把门牢牢关上,留他坐在这里。
不该谈这些,那谈什么,她不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么,若不是因为这个,她根本就不会来。
柏乘眨眨眼,垂头看向榻边,看着刚刚吴清荷坐过的位置,无力地抬手捶了下。
“混蛋次次都丢下我我一辈子都下禁令,你休想再进来”
他话未说完,接着那门又是“吱呀——”一声,吴清荷端着刚热好的药一进屋,就能看见他低着头坐在榻上碎碎念。
“你在干什么。”
吴清荷冷不丁一出声,柏乘眸子微动,抬头看看她,又看她手里的药。
“我觉得你的下人,动作太慢了,你说话又越来越吃力,所以出去催了下,顺便帮你把药端上来,你全喝下去,然后休息,若还是不舒服,就去李医师那把脉。”
原来是帮他端药去了。
柏乘默不作声地抬头望向她,随后伸手接住那个碗,低头抿了几口药,又抬眼瞥一瞥她。
吴清荷还站在那,抱臂看他喝药,见他不动,看了下那药碗。
“你喝的很慢,是现在身体不舒服,拿不动药碗么,可需要我去把你的下人喊进来,让他们喂你喝药。”
“不是,不要喊他们,是药有点烫,所以我喝的慢。”
他摇摇头,低声回答,喝药时抬起手,便不小心露出手腕上一长条疤痕,吴清荷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只是一直盯着他碗里的药有没有减少。
“将军,楼下有人找你,是之前在兵部求你的那位户部侍中,她突然来了。”
门口传来阿悦的声音,吴清荷刚才上楼没带她,怕她又惹出事来,就直接叫她在楼下候着,无事不得上楼传报。
阿悦说的那位户部侍中,应该就是陈韵师姐了。
吴清荷思索一会,抬脚没走几步,又回头望一眼柏乘,他也在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也并没有开口,不过,他碗里的药剩的还挺多。
他现在喝药很不自觉,吴清荷难得监督一回。
“阿悦,你进来,看着里头这个人喝药,他喝完你就算完成任务,下楼来找我复命即可。”
她推门与阿悦吩咐完,便立即下了楼,阿悦最近总是接稀奇古欢迎加入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每日看文怪的任务,但也只好挠挠脑袋应了,在屋里站定。
“我们将军吩咐了,要你快喝药你长得怪眼熟啊我想起来了,上回风雪夜,寺庙门口,就是你站在我们将军旁边,呆看着她睡在那。”
阿悦言语间有些不满,但同时又暗自想,他和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
柏乘没有回答她,只管低头喝两口药,小声问两句:“你们将军,最近都在忙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练新兵,管京城治安,一堆又一堆,现在还加上个帮胡人谈生意,真是他爹的让人生气,我们将军哪里会懂生意,忙得焦头烂额的。”
“这么忙。”柏乘自言自语了一句,低头默默喝一口药。
吴清荷刚一下楼,陈韵便凑了上来,神色焦急:“方才户部又给我传消息,后日,第一拨胡人就要入京了,她们期待着赶紧做成几笔生意,若是一来便扑了个空,这该怎么是好。”
“妹妹,柏乘他到底有没有点头,这已经是火烧眉毛了。”
方才,柏乘就已经松口了,虽然她还没明白他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但大约,只要她回去谈,这事是能谈成的。
“若真多接一桩生意,就需多耗费些心神。”
“那些个户部的又要谈生意,日日来见他,我们公子累得很。”
柏乘自己亲口承认的话,和那下人的埋怨回荡在吴清荷耳边。
“不要再考虑他了,他没有同意,我也不认为他适合做这件事,明日还有时间,我亲自登门,挨个拜访其余的商户,若办不成,我来承担全部责任,不会让你们任何人为难。”
吴清荷擅自做下了决定,只是话音刚落,楼上忽然有人喊她。
“吴清荷,这个生意我做,我答应你了。”
她循声望上去,看见柏乘披好了那件裘氅,撑着楼间的栏杆垂头望她,他眼中透着一种被剥开的落寞与妥协,隔着薄薄的雾气让人窥见背后一点影子。
“除了方才跟你提到的那两个条件,旁的我什么都不多加,你自己看着办吧,明日直接上来找我就行,没人会拦你了。”
他说完话就离开,留下抹背影,吴清荷有些愣怔地看他独自离开,身侧是狂喜的陈韵。
“妹妹,你真乃神人也!真乃神人也!你是如何做到的,竟然就真的让他同意了!”
她没稳住平日的谦和,激动地摇了摇吴清荷的肩膀,吴清荷大脑中一片空白,淡淡地回答她:“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做。”
吴清荷每一件差事都办的清清楚楚,唯独这件是稀里糊涂地了结,她回了兵部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里,以至于都忘了要教育一下今日差点闯大祸的阿悦。
“将军今日那几招,毫不拖泥带水,一掌过去,就让那个差点打到我的侍从倒在地上,再一掌下来,又把我打到桌上去,一整个厅里,净是您打倒的人,我就说嘛,是没有人能打倒我们将军的,不过他们竟然没叫咱们赔钱,这真是奇怪,我以为,至少会扣我两三年的俸禄。”
阿悦在桌前又比划起今日在水云间闹事时的一招一式,吴清荷看着她动来动去,心思却不在这里,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靠近,而后是一日未见的阿羽面色复杂地进屋。
“你这一日都去哪了,将军早上喊你去医馆,问问医师有没有见她未婚夫,你怎的现在才回来。”阿悦转头看她。
阿羽犹豫着抿唇,吴清荷看出她神色不对劲,朝她点头:“有话直说。”
“将军,我今日在医馆看到些事,需向您禀报。”
第四十四章
翌日, 李氏医馆。
医馆门前依旧围着不少等待诊脉的病人,吴清荷身着低调的常服,远远地看着笑容满面的李医师走出来给人治病。
她对李医师了解不多, 只觉得对方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因此很难将她与昨日阿羽描述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阿羽, 你真的确定昨日看到了李医师她”吴清荷有些迟疑, 侧头问阿羽。
“没错,将军,咱们耐心等等,说不定今日还能见到。”
阿羽也是很少干偷偷摸摸的事情, 现下的神情有些紧张。
其实,原先阿羽的任务非常简单,只是来医馆打探个消息,一得知柏乘昨天没来医馆, 任务便算完成,只需回去复命即可,可她偏偏就看见些别的东西。
回京之初,阿羽就遵循吴清荷的命令调查过李医师,又早在陪同她解决寺庙祈福的事情时, 便察觉到吴清荷与医师的未婚夫,那位长得漂亮,身体却格外孱弱的柏公子有着很不一样的关系, 因此她本能地意识到,自己昨日所见, 必得告诉将军。
果然, 将军今日真的来了,这更让阿羽确定, 直到现在,吴清荷还是格外在乎那位清瘦的公子。
看见自己的副将点头,吴清荷也就不再多问,轻叹口气再度转过头,去观察那李氏医馆,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来了个穿着粗布衣的男子,提着个食盒进了医馆,阿羽看见他,眼睛一亮。
殪崋
“就是这个人!将军,请跟我来,我知道待会他与李医师会出现在哪里,昨日看见他出现在李医师身边后,我便一直跟着他俩,早把一切都摸清了。”
在没有成为吴清荷的副将前,阿羽一直在军营中接受暗中刺探敌情,跟踪敌人的训练,谁能想到今天把本事用在这个地方了。
但吴清荷现在已顾不得想太多,不出半刻后,便出现在医馆的偏门外,以墙壁为遮掩,一双眼冷冷地盯着那紧闭的后门。
“吱呀——”一声打开,门开了,头一个走出来的是李医师,而后紧跟着那个穿粗布衣的男子,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甜蜜的笑容,丝毫未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们。
“你别总那么辛苦,多回来看看我。”
那粗布衣的男子一出门便羞答答牵住李医师,而李医师也不拒绝他,温柔地同他解释。
“近日还忙得很呢,等过年吧,过年我便回去陪你,你知道的,年后,一切事情就都解决了,我们也好”
话没说完,两人便抱着亲在一起。
吴清荷的眼中浮现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但两人的亲吻很短暂,因为医馆内还有不少事要忙,李医师亲完便匆匆离开,而那男子暗自笑了会,便也跟在后头进屋。
“砰”一声,偏门被牢牢合上,巷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吴清荷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靠在墙边沉默不语。
阿羽犹豫着上前。
“将军,咱们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
吴清荷启唇,但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心不在焉地转身朝外走,她看见别人接吻,没由来地想到昨天柏乘醒来时,脑袋尚且迷糊,抬头亲了她一下。
那样的吻,柔软而温暖,可以独占这一份温柔的人,亦是世间最幸运的人,从前吴清荷拥有过,但她如今并不够格再拥有,现下有婚约在,这位李医师该是那个最幸运的。
可她一点都不珍惜这份幸运,而吴清荷原以为,柏乘这一回没有选错的,没有再选一个会让他的期待都落空的人。
酸涩和怒意交织在一起,她带着冷意扬了扬唇,随即颔首:“你此前做得很好,之后继续跟踪,一旦下次遇上他们相见”
先别让柏乘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接受太伤心的事了。
柏乘已经不需要她在为他多做些什么事,不如她暗地里做一回恶人,纵使是别人的闲事,也再多管这一回。
“下次再遇上,立即拿下,我要亲自审问,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原因,可以让人在拥有柏乘的真心时,还脚踏两条船。”
——
胡族派来议和的人,分为两拨入京,一拨为使臣,另一拨为胡人贵族。
使臣在先,赶在过年前入京,她们得知本朝声望极高的柏乘同意第一个与她们做起生意,自是十分开心,胡族如今急着用钱来助族人们过好这个冬天,她们邀请柏乘在京城驿馆相见,圣上得知后,命吴清荷代表朝廷在侧旁听,全程参与。
让吴清荷参与其中,是对胡族的一种敲打,是圣上在提醒胡人,虽给你们一个甜头,可若是你来日得意忘形,眼前这个将你们击败的人,便会再度出马,镇压你们的一切妄想。
这两日未再下雪,京城内的道路逐渐通畅起来,驿馆外甚至出了太阳,吴清荷提前了两柱香的时间到达这里,没一会,便看见远处驶来辆马车,几声马鸣后,马车稳稳地停在驿馆门口。
车帘被缓缓拉开,吴清荷注视着柏乘下了马车,他今日很漂亮,暗纹做底子的衣袍,侧头时发尾的缀饰摇晃,庄重而美丽,从前和他遇到重要的节日,陪他出去玩时,他都是这样漂漂亮亮的出现,含笑一路小跑地来找她。
多看几眼,吴清荷便移开视线,转头朝驿馆看,不知不觉间柏乘便已来到她身侧,默不作声地看看她,装作不经意提一句。
“昨日,我和你约定签契约的日子,是你的副将把契约带给我。”
吴清荷心中装着事,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昨日到底干什么去了,因此面上却不显,很平常地点了点头。
“对,我昨日有公务在身,没时间再去酒楼找你,不过我已经按照你之前的要求,同户部一起把契约改过,那纸上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柏乘安静地垂头听她说话,缓缓眨了两下眼,将淡淡的失落藏好,而后就没再多问些什么。
驿馆的大门打开,几位五官深邃的胡人出现在眼前,几人看向柏乘时,面上都挂着客气的笑容,看见他身后的吴清荷,脸上的表情僵了两下,而后意识到这是公务,才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位,请上二楼,我们已备好茶水。”
其中一人以奇怪的腔调开口说话,做出一个欢迎的动作,迎了二人上楼,楼上有数间屋子,使臣们都暂住在这里,屋里一股胡族香料的味道,这味道很浓烈,让吴清荷感觉自己回到了边塞。
“幸会,幸会,柏公子,还有吴将军,柏公子,你是一个聪明人,你选择了做我们的友人,我们听闻,你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商人,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胡人的语调总是奇奇怪怪,吴清荷看着柏乘面上挂起疏离又客气的笑容,像花隔着纱,并不能让人琢磨透。
“但愿如此,坐下来直接谈细节即可。”柏乘礼貌地回应了胡人。
几个人围桌坐下,这是吴清荷第一次在侧看柏乘如何与人谈生意,关于这其中的细节,行当的术语,她并不能听懂,只是觉得柏乘应对得都很流利,只不过,他可能并不习惯和胡族交谈,说话间会时不时瞥她两眼。
“我这有生意最好的香料铺子分布在各州,马场亦是如此,我同意购买你们的香料与马匹,但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要最好的货源,并且会专门派人定时验货,若有违背,我就立即终止这场交易,并扣下所有银两,让你们半文钱都取不到。”
胡人见识到他与外表不符的老练,自是也知他不能轻易对付,含笑点点头:“自是该如此,不过,我们想要更多的利润,您看”
“三七分,我可以分给你们三成利润。”
这似乎有些少,胡人互相对视一眼,一齐起身,同柏乘打了个招呼:“稍等片刻,我们去隔壁的房间,内部商议一番,回来再与你继续谈。”
“请便。”柏乘点点头,待她们离去,就不自觉地将头转向吴清荷。
吴清荷手肘撑着桌子,正望着胡人们远去的背影,察觉到他的视线,就侧眸看了看柏乘。
他今天的脸色还算不错,如今关系尴尬,单独相处时,也不知该聊什么才可缓解诡异的气氛,吴清荷想了会,问他句:“你这两日都按时按量喝药了么。”
很平常的关心,但柏乘觉得自己有些受用,好似有水滴落在干涸的泥土上,因此也没有在说出什么呛人的话来。
“我都喝了,每顿都没有落下。”他轻声回答,多添一句话告诉她。
“那就好。”
二人之间平和地寒暄几句,对于如今的吴清荷来说,这很难得。
窗户被风吹开一个缝隙,吴清荷察觉到柏乘轻轻地颤了下肩膀,便起身将窗户牢牢合上,抵着窗户站了会,生意上的事,够无聊的,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坐不住了,站一会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你有些厉害,生意上的事那么琐碎,我看了一会,只觉得很无聊。”
她像个普通的友人和他提一句,柏乘眸子微动,沉默了片刻。
“我也不喜欢一直这样,但我没得选。”
没有更快乐的事情可以让他去做的了,快乐这个词,早在她不要他的时候,就和他再没关系。
多余的话没能说出口,而吴清荷也没能理解透,她跳开了这个话题,回想起昨日所见,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认真地问他:“你很喜欢那个李医师吗?”
如果可以的话,她一辈子都不打算聊这件事,听柏乘谈他对别人的感情,这对吴清荷来说颇为艰辛。
但是昨日的所见所闻,让她现在不得不多问两句。
柏乘愣怔片刻,默默垂头,他想说点什么,可若是真的说了,连最后一点维持尊严的东西都要消失不见,故而他只是语气稍冷地回答:“我不想和你提这个。”
他不想把自己的难堪时隔多年拿出来讲,这是她留下的伤疤,柏乘心里还是恨的。
“我知道了,那你们的婚期呢,有定下在什么时候么。”他不说,也不知道感情大约有多深,吴清荷勉强压下心里的难受,神色平静。
婚期什么婚期,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成婚的时候了。
柏乘没有说话,心里又被她勾出不少怨恨来,冷冷地侧过头不理她,吴清荷有些纳闷,正想再多问两句,楼梯上传来阵脚步声,阿羽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朝吴清荷点了点头。
“你们你们难道”吴清荷看一眼柏乘,随后开窗看了下,发觉楼下多出一辆马车,阿悦正骑在马上。
吴清荷立即关上窗户,神色凝重地转身,丢下一句:“你跟她们先聊,我先出去解决些事。”
说罢她便匆匆下楼,柏乘看她一眼,下意识站起来,心中隐隐有些担心她一去又不复返,但胡人们此刻又都出来了,他也只好再度坐下,抬头看向胡人们。
“咦,只有你一个了,将军人呢。”胡人坐下后环顾四周,没看见吴清荷。
“她去楼下解决些事情,但她待会就回来。”柏乘感觉,最后的话像是他自己对自己说的。
没有吴清荷在,胡人们松口气,互相对视着笑了下:“大杀星不在,可以放轻松了。”
柏乘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疑惑地抬眸:“你们在说什么?”
“哈,抱歉,这是我们给她起的绰号,打仗的时候,只要见到她领军,我们的人就知道,接下来只怕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事实也确实如此,她把我们最厉害的大将都杀掉了,她手上沾满我们族人的血,对你们而言,她是战神,对我们,她是杀星,遇见即是灾祸。”
不知道算好,还是坏的评价,柏乘不喜欢听别人把吴清荷讲成坏人。
但面前的胡人对吴清荷大概是既恨又敬佩的,又多讲了两句:“她最开始不是主将,但从来都是冲锋在前,我们的士兵都说,她透着股速战速决的狠劲,所以拼命的时候格外可怕,有时明明伤到她了,可她竟岿然不动,下一刀就解决伤她的人,我们有时候都猜,她是不是活人。”
听见她也受了伤,柏乘眼中浮现出深深的难过,他低头不让胡人看出自己的情绪,心里忽然想,自己要是刚刚语气好一些,跟她再多好好讲几句话就好了。
她现在出去了,她会回来的吧。
对于这个问题,柏乘总有种很浓烈的不安。
“将军,我和阿悦今日一齐跟着,发觉那男子又来,这回他们再接吻的时候,我们便直接上前拿下,一路火急火燎地驾车来见您了,这算私事,不好带他们进兵部大牢,将军,该把他们关在哪里审问。”
“送到我家吧。”
这也不是犯人,不能以审问犯人的形式来审。
楼下停着阿悦驾驶着的马车,吴清荷一拉开帘子,便看见车内坐着二人,李医师和那名男子,二人都被结结实实地绑着,嘴里塞着厚厚的手帕,阿羽和阿悦在这件事上都有分寸,直接擒拿,未让二人受一点伤。
“唔唔唔”
李医师看到她,原有的惊恐瞬间消散,在惊讶之后,迅速瞪大眼睛,像有什么话要告诉她。
“你跟柏乘有婚约了吧,为何还要和别人亲在一起?”
吴清荷面色阴沉,俯身看向李医师。
“唔唔唔”
李医师拼命摇头,摇得如同一个拨浪鼓,吴清荷心中涌起丝异样的感觉,刚准备将她嘴里的帕子拿出,背后突然传来柏乘的声音。
“吴清荷,我和胡人已经谈妥了,你在哪里。”
这么快。
吴清荷慌忙把车帘一放,转头的功夫就看见柏乘迎面过来,他应该是跑下楼的,呼吸还有些不稳,看见吴清荷挡在马车前,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事情解决完了?”
他看眼马车,又看看吴清荷。
“还没有,我打算回去解决,既然你们已把事情谈妥,那我便先离开了。”
她说话间迅速地转过身,打算立即上马车,可方才还安静的车厢在听见柏乘的声音时突然发出闷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车厢壁,一下比一下猛,这让所有人一怔,吴清荷心里瞬时一咯噔。
“砰!砰!”
柏乘皱了下眉,抬头看一眼吴清荷,吴清荷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出来,稍微心虚了下。
“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他开口问道。
“要关押的犯人。”
“砰砰砰!”
吴清荷刚撒谎完,车厢壁的撞击反而更频繁了,这让她有些懊恼,在柏乘眼里,她此刻就像是做了坏事却没遮掩住,因此气急败坏的小猫,跟胡人说的“大杀星”完全不相同,他安静看了会,抬手去掀车帘。
“别掀,这个事情你不该管。”
吴清荷立即拦住他的手,柏乘眸色渐深,动作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连你跑上门要我做生意都管了,还有什么是我管不得的。”
“但是你很可能承受不住。”她拉住他的手腕,语气有些认真,柏乘定定地注视着她,摇了下头。
“已经没有什么,还会让我承受不住的了。”
他眼里有一瞬闪过如雾气般的哀伤,这种情绪莫名让吴清荷愣住,她一个不留神,只听“哗啦”一下,车帘就真的被他掀开一角。
完蛋,真露馅了。
她烦躁地叹口气,转眸就对上了柏乘十分严肃的神情:“你为什么把李医师绑在车里。”
“因为她亲了别的男人,我偶然看见了,就带来问问话,没伤她半点。”
吴清荷抱臂站在一边,最后还记得为自己辩驳一句。
“所以你就背着我绑了人。”
柏乘也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什么别的情绪,直接上去拔了医师和那男子嘴里的帕子,那两人咳嗽了好一阵。
“公子,公子”
“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你稍安勿躁,我待会命人把你送回去。”
柏乘简单地和李医师交代两句,吴清荷听着他的语气,觉得他就是生气了,因此默不作声。
果然,下一刻他就开始质问吴清荷了。
“你是怎么偶然看见她私事的,吴清荷,你是不是派人跟踪医师了。”
“对,我干的。”
她认得很快,柏乘一下子愣住,有一种,仍旧被她在意着的温暖从心底渐渐生出来。
吴清荷低下头,认错认的比较爽快,忽而又觉得很不满:“你现在不该关注这些,而该关注一下,你的未婚妻背叛你这件事。”
她有种错觉,柏乘一点都没有惊讶。
“不用提醒,我之后自然会去处理,但是你为什么还背地里会来管我的未婚妻有没有背叛我。”
柏乘觉得自己好不争气,但凡她做了点什么,他心里早已死去的期待就会又活过来。
吴清荷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不甚清楚他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见她不回答,柏乘努力屏住呼吸,又接着问她:“那你觉得,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应该,跟她解除婚约。”吴清荷斟酌着低声告诉他。
“然后呢。”
“然后再重新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和她订婚。”
这样的建议,吴清荷提的有一些艰难,其实她有另一个建议,但她不知道柏乘会不会同意,所以不想提出来让他不开心。
不过,柏乘连她现在提的这个建议也拒绝了。
“吴清荷,你可以走了。”柏乘看一眼自己的马车,做了个手势,示意下人过来帮忙,给李医师两人松绑。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他带着气,冷冷地转过身。
反正你也早就不管我了。
第四十五章
与胡人的商谈一结束, 转眼即是年关,一年到头的差事都被理清,众臣似乎都可以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但吴清荷却依旧有公务在身。
“这一年打了胜仗, 咱们与胡人的议和又进展顺利, 好事情这样多, 没理由不好好过个年,有战事的时候,百姓惴惴不安,如今天下太平, 咱们定要官民同乐。”
朝廷有意好好操办,最终决定,将每年只在皇宫内举办的盛大灯会移至京城的中心,邀百姓一起扎出个灯棚来, 官民共同欣赏,也算热闹。
因这灯会在京城内举办,来往的人流量巨大,需有专人全程监管,而吴清荷正好负责京城的治安防护, 故而这桩大差事就一下落在她的身上。
“将军,灯会的柱子皆已装饰完毕,届时在两侧巡逻的士兵名单也已全部整理好, 请您过目。”
吴清荷训练完新兵,便已至深夜, 她还需将多余的差事解决掉, 副将们有时看着心疼,但吴清荷自己并不在意。
不知道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忙一点比较好。
“这些东西我待会都会看完,你和阿悦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
她头也不抬地接过公务,阿羽站在原地犹豫会,和她道歉:“对不起,将军,上一回你交代我办的事,我和阿悦搞砸了。”
阿羽指的是什么,吴清荷很清楚,她手上的动作一停,似乎有些不大想提这回事,但看阿羽面上写满愧疚,便安慰她道:“不是你们的错。”
那一日商谈结束,柏乘与她不欢而散,她看着他突然冷下脸,二人之间勉强缓和的关系似乎因为她的话一下又回到冰点。
不过她也不甚明白自己说的话哪里有错。
思及此处,她皱了皱眉,眼中浮现出一点疑惑,柏乘没有因为她擅自管他未婚妻的私事而生气,他也没有责备些什么,而是带着种莫名的情绪突然问了她一些问题。
然后她回答完问题,柏乘就生气了。
抬眼看她有些凝重的神情,阿羽仍旧觉得不好意思。
“可还是我们的疏忽,我们不该直接把李医师带在车上去了驿馆,害得将军连审问都来不及就露馅了。”
她话忽然一停,再度问道:“将军,这件事真的就到此为止了么,您不再”
不再管管,或是询问些什么了么?
话还没说完,顷刻间就被吴清荷打断。
“柏乘说过不需要我管,正好我现在差事多,也没时间管他。”
吴清荷神色平静,但她周身的气压让阿羽觉得喘不过气,她只得赶紧在吴清荷面前低头。
“是下官知道了。”
公务汇报结束,就如同打完一场很艰辛的仗,阿羽松口气走出房门,看见阿羽站在门外等着,她大约也觉得很疑惑,忍不住嘀咕几声。
“将军和那个柏公子到底什么关系,我昨日见他和将军说话的态度,还是差得离谱,但怎么好像几次三番在将军边上瞧见他了。”
房门关得牢牢的,走远几步,确定将军该是听不见,阿羽这才瞥一眼不甚开窍的妹妹:“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将军和那柏公子,从前是对恋人么。”
“恋人?”
阿悦的头脑有些凌乱。
“对,就是恋人,只不过,不知二人发生了什么,关系突然就僵成这个样子。”
知道那一直对将军都神情冷漠的柏乘,和吴清荷竟然是恋人,阿悦实在有些无法想象,从前关系好时,这两人是如何相处的,这柏公子看着待人冷冰冰,将军为何会与他这样的人在一起?
感情也真是复杂的东西,阿悦想不通,摇摇头喃喃道:“闹僵了就是不爱了呗。”
这个倒是很难说。
阿羽思索会摇摇头:“我看未必。”
京城的年,过得极为隆重,处处张灯结彩,白雪与红色的灯笼相交映,有一种很喜庆的美感,有战事时,家人不得团聚,如今团聚在一起,就是处处欢声笑语。
城内真的按圣上旨意,扎了个巨大的灯棚,皇宫内率先挑出几盏格外好看精致的灯笼挂在最上头,灯火映过制作精良的薄纸散出一种琉璃才会有的光,百姓们则争相在底下的柱子上挂着自己扎好的灯笼,图个喜庆吉利,也期望新的一年,朝廷依旧庇佑她们。
傍晚的时候,灯会便悄然开始了,吴清荷坐在城楼之上,灯会与远处的楼阁都可望得一清二楚,有她在这亲自坐镇,喜欢她的百姓纷纷赶来看,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和她打声招呼。
“瞧我的莲花灯,这是荷花,清荷清荷,是吴将军呢。”
“你这孩子,不可随意喊将军的名讳。”
“将军是最好的,她保护我们,不会在意这些。”
“娘,将军刚刚同我笑了,她可真漂亮,我长大了也要同她一样!”
挂在灯棚上的灯笼越来越多,吴清荷一向是亲力亲为的,便领着副将们下去查看,确认没有损坏的灯笼坠落下来引发起火,百姓们带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挂在这,看得人眼花缭乱。
“将军,您喜欢荷花灯么,我们把我们的灯送给您吧,祝您明年也平安顺遂!”
有人认出她,热情地上前,有一个人上前,其余的人便也争相赶上,吴清荷收不来那么多,便一盏也没收,待她检查完一圈,便有士兵抬了几箱东西来找她。
“将军,陛下在皇宫内登高,观这灯会,总觉得近处一片繁华,远些的地方却又清冷了,她思来想去,觉得今日在天上放烟花会更好看,就让宫里挑了来,让您选着放一些。”
箱子里放着许许多多的竹筒,里面被塞着各式各样的烟花,一齐出现在吴清荷眼前,
烟花这个词,触及吴清荷一些很久远的回忆,她在最热闹的灯会里恍惚了会,安静地低头看那些装着烟花的箱子,一眼扫过去,低声问道:“这里都有什么样式的烟花。”
士兵早就做好被问话的准备,听见便笑了笑,拿起来递给她看,顺带介绍起来。
“这种新研制的,放到天上时像是花朵,这种叫青莲花,这两年最流行,还有这一种这种您肯定不喜欢,名字我不记得了,只知道这是很多年前就有的烟花,绽放在天上时,起初有紫色的烟雾,然后便是奇异的星空,这该是您小时候就研制出的东西,早已不兴这玩意,您应该也看腻了。”
“这最后一种,我确实还真的见过。”
听到士兵的描述,吴清荷歪头看着那竹筒,捻起一个放在手里看了看。
紫色的烟雾,奇异的星空这样的烟花,吴清荷很多年前确实看过,在一个人的生辰日那天,在他办的第一个生辰宴,那是她送给柏乘的礼物。
想不到现在还能看见这种东西。
士兵跟着她的话点点头,又发觉她其实还没做出选择,斟酌片刻,她才缓声问吴清荷。
“将军,那今夜该选哪一种放?”
——
“这些是近几日的账本,公子,请您过目。”
账房管事的情绪稍有些低落,交账本时神色尴尬,嘴里跟着解释起来。
“咱们南边的生意,近日也连续出现了亏损,从前将至年关时,一向是我们生意最好的时候。”
“还有这几处香料铺子当然也有我们的对家从中捣乱,想趁着这一回搅乱我们的步子,企图让咱们元气大伤。”
屋里熏上了药材,让人觉得闷闷的,柏乘的病情最糟糕时,他才会点燃的东西,可香炉这几日一直是烟雾缭绕,这种味道只怕到年后都会弥漫在房间里。
柏府的年过得很清冷,即使是入夜阖家团聚的时候,柏乘也并没有时间休息,而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随意披件衣裳,听一众账房里的管事汇报近日的情况。
“不急,等到年后,胡人与我们的议和彻底谈完,这样的情况会逐渐改变,我会让它们都有盈利的,我既是接下这桩生意,就会有自己的规划。”
柏乘看过账本,分外平静,所有管事面面相觑,随后有人提道:“倒也不是不相信您,只是,公子,这些事都太耗费精力了,您的身体”
“吃得消,多谢关心。”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听了一晚上的坏消息,柏乘的面上也并没有浮现过一点点的后悔,让众管事们感到疑惑,心想这事是不是真的会在来日有很大盈利。
到底是什么样的盈利,可以让公子这么拼命,账房管事们猜不透,她们认为,这应该是朝廷暗中和公子谈成的条件了,公子既是不多透露,她们也就不多问。
送走所有管事后,房间里便只剩下柏乘一个人,他坐在账本前发了小会呆,正想自己再将账本对一遍时,忽而听到有什么东西升上夜空,接着发出“砰!”的一声。
“砰!砰!”
是烟花,今晚有人放烟花了。
“有点吵。”
柏乘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睫毛轻颤两下,但他的语气里不含半点厌恶,像是对待调皮闹事的小猫一般。
好像有很不一般,但又熟悉的色彩透过窗户纸映在屋里,柏乘迟疑片刻,放下手里的账本,起身推开窗。
窗外,下人也正抬头驻足,仰望头顶的一片烂漫,有东西飞上天空,迸发出一股紫色的烟雾,旋即是漫天的星辰,这样的烟花不止一朵,有很多很多,一朵朵飞上天空后,漫天都是奇异的色彩。
“哎呀,真是漂亮,外头这么热闹呐。”
廊前负责守夜的下人夸赞一句,回头看见公子趴在窗前,抬头注视着夜空,即使烟花消散开后,也久久不能回神。
“公子,您怎么了,开窗风大,您多穿件衣裳。”
下人赶紧上前提醒他,柏乘很久后才听见别人说话,他逐渐回过神,转头多问一句:“那边为什么会那么热闹。”
“您这几日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不知道城里在办灯会呢,那边有好大一个灯棚,大家若带了自己喜欢的灯笼,也可扎在那柱子上。”
原来只是灯会,不是什么烟火会他不会扎灯笼,去了也很没有意思。
但他不吱声,下人以为他是对这事感兴趣,于是为难地劝他:“公子,还是别去比较好,外面风大,天冷,而且好像这个灯会,有吴清荷在管”
柏乘眸子微动,什么也没说,默默关上了窗户。
下人看他关了窗户,像是没打算出门,便稍稍安心些,坐下来边哼小曲,边酝酿点睡意。
房里只有苦涩的药味,柏乘抵在窗前垂着头,神情落寞地回忆着上次吴清荷与他讲的话。
“重新找个喜欢的人你真是越来越会讲话了”
他默默地滑坐在地上,眼睛眨了眨,小声自言自语,如同瓷娃娃也被画上悲伤的神情。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情是没有答案的,柏乘也没有犹豫很久,悄悄搬来凳子,借着凳子将挂在房梁上的灯笼拿下来,这是拿来照明用的,做成亭台楼阁造型,四面都是空白的纸。
很简单的灯笼,柏乘看了会,提笔落在那空白的纸上,描描画画许久。
一刻钟后,门轻轻开了个小缝,身着墨蓝色披风的柏乘提着盏包裹好的灯笼走出门外,廊下守夜的人早已开始打鼾,什么都察觉不到。
他像幽径里开出的花,悄声走过回廊,正要出院子时,忽而被人喊住。
“公子,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河叔冷不丁开口,柏乘脚步顿住,回眸看他一下:“去散步,这两日没出过门,有些闷。”
“您手里的灯笼”
“照明用的,我怕天太黑,会摔着。”
柏乘对答如流,可是河叔心里未曾有一点点放心。
“您已经好几日未把脉了,李医师这些时日忙,今晚难得有空,上门帮您诊脉,您还是明日再出去散步为好。”
“告诉医师今日不必来,我觉得一切都挺好的。”柏乘仍然坚持着朝前走,河叔眯眼看了会,面色逐渐沉下来。
“您不会是想去灯会见吴清荷吧,您不要好了伤疤便忘了痛。”
柏乘有些复杂地抿唇笑了下,转头盈盈看河叔,还是选择撒谎撒到底。
“我不会的,您放心好了。”
第四十六章
“借过借过, 莫要挡道了!”
“让一让,我还没将灯笼挂上去呢!”
朝廷取消了今夜的宵禁,于是夜色渐浓, 但灯会依旧人山人海, 头顶上的灯棚瞧不见一丝多余的缝隙, 全是各种各样的灯笼, 吴清荷行走其间,听着阿悦从人群的缝隙中过,不停地摇头感叹:“好挤,怎么人这样多!”
“难得有这样盛大的灯会, 自是要玩个尽兴,况且,今日有将军在这,不少人都想来见见呢, 尤其是许多公子们你看看周围,多少公子都想上来搭话”
今天太开心,阿羽也一改平日严谨的模样开始碎碎念,因为看过了漂亮的烟火,吴清荷的心情好不少, 她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弧度耐心听副将们说话,在适当地时候打断了下:“别聊那么久,这是公务, 去四处看看,帮别人挂挂灯笼, 也算找点事做。”
用来挂灯笼的柱子有些高, 有些人够不着,将灯挂上去时就很艰难, 周围看守的士兵们虽是也在帮忙,可百姓实在来得太多,总缺帮手,吴清荷既下了命令,二人道一声遵命,便分开走至两边。
“老爷子,我来帮你挂。”
“这位公子,灯笼交由我来挂即可。”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甚至还有不少吴清荷熟识的官员,身着常服混在其间挂灯笼,其乐融融的氛围让大家感受不到冬日里的一丝凉意。
“姐姐,我挂不上去这个灯笼。”
背后传来个小女孩的声音,吴清荷下意识回头,看见面前有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正举着盏被做成小亭子模样的灯笼,她个子太矮,纵使是努力踮起脚,也没法将灯笼挂到柱子上去。
环顾四周,发觉这小丫头是形单影只,吴清荷双手背在身后,弯腰看她,说话时的语气只像个大孩子。
“你爹你娘呢,怎么这里只有你一人。”
“我家住附近的,我家放我出来玩。”小孩吸一吸鼻子,指一指手里的灯笼:“姐姐,能把它挂上去吗?”
“能,你想挂哪。”吴清荷伸手接过那盏灯笼,以平常的语气问话,说话间漫不经心地将灯笼举起,瞥了一眼。
那盏灯笼虽用的材质很好,但造型并不出众,只是灯笼的四面被画了画,黑色的墨在白色的灯笼纸上勾勒出一个女子骑马的模样,那女子身穿黑色盔甲,头发束起,手里拿着弓箭,她骑着的马非常高大,还有点胖胖的,鬃毛飘逸。
吴清荷愣了下,抬手轻轻将灯笼转到另一面,发觉仍旧是这幅图,只是女子的动作有细小的差异,箭在弦上,下一面,她射出了那支箭,再下一面,她勒马停下,箭正中靶心。
四面像是一幅动图,栩栩如生,画这些画的人必是目不转睛地观察了无数次,才可以把画中的女子画得生动活泼,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画里的人非常像她,无论是神韵还是拉弓射箭时的动作。
简单灵动的画风让她觉得很熟悉,从前是有一个人好像喜欢画她,偷偷背着她画
“姐姐,姐姐?”
那小丫头多喊了几声,吴清荷眉心微动,垂眸看她:“你这盏灯,是哪里来的?”
“家里大人画的”小丫头摸了下鼻子,眨眨眼回应她。
是她想得太多,吴清荷失笑,柏乘应该早就不画了,再者三年未见,哪里还能把她的细微动作记得那么仔细。
不过,吴清荷抿唇想了会,还是直接开口问:“我买你这盏灯好不好,我再送你盏更别致的,另外多给你一两银子,让你拿去买果脯吃。”
听到她要买下这盏灯,还出了一两银子这样高的价格,小女孩眼珠子一转,似乎有什么想法,但嘴上却不说,只点点头便伸出手来,吴清荷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荷包,取出银子递到她手上。
小银子到手,女孩把钱塞到自己的袖子里,又踮脚去够吴清荷手里的灯笼:“姐姐,我在上头放了个东西,你把灯笼给我一下,我把它取下来。”
吴清荷狐疑地打量眼灯笼,也没见上头有什么多余的物品,可手却是松开了,可突然“嗖!”地一声,小姑娘抢过那个灯笼,转身撒腿就跑,边钻进人群里,边紧张地回头看一眼吴清荷。
啧,堂堂一个大将军,竟然在今日被小孩给骗了。
站在原地呆一瞬,吴清荷没想过唤官兵帮她要回东西,而是径直迈开步子,朝小女孩跑去。
“站住,把灯笼给我!”
人群变成虚影,吴清荷感觉有风拂面而来,小女孩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可是她怎么可能跑得过吴清荷,只不过转个弯的功夫,吴清荷便成功伸手,抓住小女孩的肩膀,使力将她固定在原地。
“跑什么,不许骗人,灯笼拿来。”
吴清荷呼出几口气,毫不客气地朝小孩伸手,小丫头轻哼一声,把灯笼往她手里一塞,一溜烟就又没了影。
转了个弯,是条小河,离灯会有些远,光线也更暗一些,喧嚣在耳后,吴清荷将额前的碎发别至脑后,谁知转身便对上双明亮沉静如天边月的眸子,让她心中划过丝意外。
上一次的相见,结束得并不愉快,她以为短期内,她与柏乘间不会有见面的可能。
柏乘安静地坐在处石凳上,穿着件墨蓝色的披风御寒,缓缓眨了下眼,对她道一句:“我看见你和小孩抢东西。”
“我没有,她收了我的钱就跑,我不过是从她那把东西讨回来罢了。”
吴清荷说得理直气壮,很是孩子气,柏乘默默低下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眸中浮现出一点温柔。
“不过,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吴清荷双手放在背后,指间提着那盏灯笼,没打算和柏乘继续谈自己刚刚经历的事。
“听闻这里有灯棚,想出来散步,怎么将军不允许我看灯会么。”柏乘抬头注视着她,声音很轻,不像是要说什么呛吴清荷的话。
“我没有不允许,但是你一个人小心些,灯会里人很多,有些拥挤。”
吴清荷尽量让自己的叮嘱都在“不多管他的事”的范围以内,她说完话,觉得自己不应该在他面前站太久,便缓缓转身。
见她这么快便要走了,柏乘眼眸微动,很艰难地蹙眉,以试探的口吻问她:“你想不想”
想不想今晚和我一起散步,看看灯会。
“将军!将军!”
远处跑来的人影打断了柏乘的话,他稍微有些失落,吴清荷没有听懂他的话,疑惑地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有点累,再坐一会便打算归家了,你的副将在喊你,你去忙吧。”
柏乘摇摇头,侧身坐好,望着河里散碎的月光,没再说话,吴清荷深深地望他一眼,便回身朝副将们去。
“什么事喊得这么急。”
“士兵们说看到您朝这跑了,都找您呢,有个灯笼特漂亮,就想让您看见。”
柏乘一个人坐在原地,看吴清荷走远了,忽然又站起,悄悄跟了上去,他未走几步,先前那个小丫头忽然又钻出来,拉拉他的衣袖。
“大哥哥,咱们可说好了,若是那个姐姐只把灯笼挂在棚上,你给我一两银子,若是她把灯笼自己拿去收了,你给我五两,还要再请我吃好吃的!”
对,这是先前约定好的,柏乘睫毛轻颤两下,将五两银子塞给小孩,旋即拿出个小玉牌递给她:“拿着这个,和你的家人去水云间那家酒楼吃饭吧,吃多少都算我请客。”
“吃多少都行?哥哥你是那家酒楼的老板么,那里的菜都很贵的。”
小孩将信将疑地收过玉牌,柏乘扬起嘴角点了点头,算是回答,等她拿着玉牌跑开,他便立即转身,远远地跟着吴清荷的背影朝灯会走。
“将军,看,这叫官人灯,专门做成和人模样的灯笼,里头也有长得像你的,这真是稀奇,您快看呐。”
阿悦拉她来看的,是些新样式的灯笼,做工精巧,吴清荷一眼扫过去后,心中还是觉得自己手里的这盏好看,抬起手将那盏四面都有“她”的画的灯笼举在面前,很小心地拨动,看着画里的她拉弓射箭,动作反复,摆着摆着,便忍不住翘起嘴角。
“将军,你看,那边的灯笼将军,你倒是看呐。”
见她压根没理睬自己,阿悦不满地嘟囔一声,但吴清荷没什么心思赏别的灯笼,只觉得手里这盏好玩也好看,便摆摆手道:“自己看吧,我一边玩去了。”
她脸上挂着一点笑,聚精会神地看着那盏灯笼,和年少时一摸一样,只对有趣的事物感兴趣,柏乘隔着数道人影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小声地道一句:“好幼稚的将军。”
可这样幼稚的将军,他一看见便会忍不住扬起嘴角,眼里的宠溺与温柔比灯会的光芒还灿烂。
“就是这个人给你的玉牌?”
身侧传来个男子很不客气的声音,柏乘微不可察地皱眉,转眸看见个男子拉着放才的小姑娘走近他,那小姑娘没了刚才的活泼,怯怯地点头。
“爹,就是他。”
“呸!他的东西你也能收?你看看这玉牌上的名字,再想想那水云间,这就是那个柏乘啊!水云间的老板!”
男子的神情厌恶,柏乘的眸色也逐渐冷下来,直指地看向来人。
“你,就是那个和胡人做生意的,我们家讨厌你,不需要你来请我们用饭,你让我家女儿做了什么事,干什么给她这么多银子,说,你是不是逼着她做坏事了!”
直白的恶意汹涌而来,灯会上的人一齐望过来,柏乘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破坏这里的氛围,便不多反驳,沉默着朝远处走,只为到没人的地方去处理这件事,可是这男人提前做过准备,不知从哪拿了小石子来。
“砰!”
“别砸人,别砸人,有话好好说!”
“将军,那边有人吵起来了。”
看守的士兵低声传话,吴清荷迅速回神,先将手里好玩的灯笼交由阿羽保管,而后快步朝人群中去。
“和胡族做生意,这是大坏事!”
“这是朝廷的意思呀”
“我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获利的可是他!”
嚷嚷声一阵阵的,吴清荷走过人群,看见熟悉的身影站在正中央,一只手捂着手背,白皙的肌肤上正流着血,对面的男人一直喋喋不休,吵得吴清荷心中隐隐作痛。
柏乘垂头皱眉听着,低声提醒骂他的人:“有什么不满,可以到没人的地方解决,这里是灯会,不要在这闹事。”
“我就吵,就是要让你这种奸商丢脸!”
“这是我办的灯会,你到底是想让谁丢脸。”
熟悉的声音,柏乘用氤氲着水汽的眼眸望过去,看着身形高挑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
吴清荷语气颇冷,走近了便直接将柏乘护在身后,再一次看向对面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你再这么吵,想让谁丢脸。”
“这是吴将军”
“天呐,惊动吴将军了”
众人议论纷纷,对面的男人脸色一变,带着点心虚道:“将军您别护着他呀,他可是与胡人做生意的”
“是我出面,让他和胡人做生意的。”
吴清荷迅速地回答,话语掷地有声,“他原是不答应的,是我劝服了他,胡人想与我们和平共处,做生意是其中的条件,他为此才点头同意的,你若还有不满,大可朝我来。”
她在保护他柏乘垂头,觉得眼眸酸涩地快要掉眼泪,矛盾的情绪互相交织时,对她的爱就渐渐占了上风。
这话一出,大家探讨得更为热烈,闹事的男子气势一短再短,最后弱弱地说:“那那别的不提,他给我家闺女塞了好多钱,他没准是仗着孩子不懂,让孩子去做坏事了,我责问他一下,还不行嘛”
给小孩塞钱?这是什么事,吴清荷垂头看过去,发现竟是之前那个卖灯笼给她的小女孩。
好不对劲吴清荷扬了下眉峰,问那孩子道:“这个公子给你塞钱,是让你去做什么的。”
小女孩大气不敢出,像是不知该不该回答,看看自己爹,又看看柏乘,而后才道:“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
“要我在姐姐你面前演一下戏,再把灯笼给你,然后”
“把你骗到他那里去。”
第四十七章
把她骗到他那里去小丫头说话时神情懵懂, 但她话毕,周遭一片沉默。
吴清荷眸子一动,下意识转头望向身后, 但柏乘却垂头看地, 无数的灯笼光落在他脸上, 只在眼角眉梢留下抹淡淡的影子, 他没和她对视,却也不反驳这小丫头说出的童言稚语。
争吵而带来的紧张氛围不知何时就夹杂点暧昧的意思,副将们瞧出势头不对,几乎就要牵扯到吴清荷的私事了, 便赶忙对周围人群吆喝起来:“都散开!去看灯会!”
周围的人开始不情不愿地移动,像虚影略过,小丫头的爹也是心虚到不行,抱着小姑娘就匆匆离开, 吴清荷抓牢了手中的灯笼站在原地,而柏乘只是抬眸淡淡地看她一眼,就欲转身离开。
“你要干什么去。”
吴清荷这一回没让他自己走,而是立即拉住柏乘的袖子,柏乘如同朵轻飘飘的花, 很容易就被她捏在手里。
“我有点累,想回家。”柏乘眼中流露出些疲惫,但吴清荷拉住了他, 他便也不推开,侧头轻声和她解释, 似是默认了下来, 便全然不打算再和她提起刚刚的事情。
“可以,不过”吴清荷话语渐停, 垂眼看着他手背上的伤,殷红的血还在往外流,是那小姑娘的爹用石头砸他时落下的伤。
“不过得先包扎下你的伤口。”
她手上用点力,柏乘身形晃了下,连挣扎推脱的动作都没做,就默不作声地被她拉到近处。
“阿悦,去拿些药酒来,还有干净的纱布。”
吴清荷不经意地一瞥,看见阿悦一直在那发呆,盯着二人眼睛都未眨一下,便也顺势吩咐她去做点事,阿悦这才回神,慌忙点点头跑远。
街上没有太多可坐的地方,吴清荷环顾四周,找到处石阶就拉着柏乘在那里坐下,街上人头攒动,时不时朝这里看一眼,但吴清荷旁若无睹,只顾着低头看他手背的伤。
“痛吗?”
她带着关心问一句,柏乘忽而有些反应迟钝,半晌后才摇摇头。
阿悦正巧拿着药酒和纱布气喘吁吁地奔回来,吴清荷接过药酒后就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点,倒在他手背上,她感觉柏乘整个人忽然一僵,便俯身在他伤口处轻轻吹两口气,缓解药酒落在他肌肤上时的刺痛。
柏乘眸子微动,眼底的雾气变得湿润,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看着正顾着给他包扎的吴清荷,低声道:“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后吴清荷就将一截纱布绕过他的手背。
“那盏灯笼,是你画的吗。”
她脑中想的事太多,只能从最简单的和他聊起。
安静片刻,柏乘嘴角露出一点苦涩的弧度:“对,是我画的你喜欢吗。”
他的语调带着从前才会有的温柔,凑近看她时的眼神像是受了伤但还在包容一切的小鹿,清澈而哀伤,直面他的眼眸,只会觉得无措而心酸。
吴清荷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点了点头,小声告诉他:“喜欢。”
为什么还要画这样的灯笼呢,为什么会让小孩子骗她,把她骗到他身边换句话说,他难道还
思绪万千,但她包扎伤口的动作没有停,一丝殷红的颜色浸上雪白的纱布,吴清荷看见那一点点突兀的颜色,便先把自己的问题放一边,和他道歉。
“对不起,你为朝廷做事,结果却受委屈了,这件事我今晚就会禀报陛下,让朝廷尽早做控制。”
“你不用道歉它会留疤吗。”柏乘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随意地问了下。
吴清荷只管埋头将纱布固定好,顺带凭借自己的经验道:“伤口不算太深,每天涂些药膏的话,应该是不会留疤的”
她的手指在包扎时不经意间触到了他的手腕内侧,原本细腻的肌肤上现在摸起来有凹凸不平的疤痕,一碰到就让她整个人呼吸一滞。
这道伤,她归京后已经无意识地看见过几次了,如今真正摸到,才让吴清荷艰难地去想象,这道伤当初应该是怎样触目惊心的画面。
柏乘原本是歪着头看自己裹满纱布的手,察觉到吴清荷摸到他的手腕,他没有很抵触,只是耐心地让她摸,随后徐徐问道:“现在我的手,看起来很丑吗。”
“我没有这么说,你一直都很好看,但是这道伤”吴清荷小心地握住他纤细的手腕,翻过来看了看他的伤疤,这样的疤痕是没有办法消掉的,曾有很尖锐的东西划开过这里,划出非常深的口子。
“已经不痛了,只是不好看而已,我不想和你多说它是怎么来的所以你也不要问。”
多提起,就会让人想到不好的回忆,柏乘不喜欢那段回忆,自行把这个话题止住,他不愿提的东西,吴清荷自然也不会硬要他说下去,点了点头,将包扎好的手缓缓放回他膝上。
“柏乘,你今天做这些事,说这些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
她很想说,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还在意我,但吴清荷刚说到这,突然又想起柏乘是已经和别人订婚的,他很喜欢那个医师,虽然后来这个医师背叛了他,还是被她抓住的
吴清荷沉默下来,一时有些拿不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有未婚妻,而后今天他又给自己送了他亲手画的灯笼,让小孩子来把她骗到他面前去。
真是乱如麻线理不清,难道真相是他结束了上一段婚约,离开了那个他喜欢却又背叛他的未婚妻,跑来和她叙旧吗。
柏乘缓缓转头看她,平静地等她把话说完,见她停顿的时间有些久,就催促她道:“你继续说,我在听。”
不知道自己一旦问出口,就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好像这个问题比满山头的胡族还要难对付,吴清荷移开视线,思考半晌没得出个结论来,她打算先说些别的,还没转过头,熟悉的药香味就萦绕在她身侧。
呼吸声就在耳边,吴清荷眼中划过丝难以置信,没有转头就发觉一双手绕在她的脖颈上,将她牢牢搂住。
“你怎么不继续说了,我还什么都没回答。”
他平静而没有波澜的声音传来,吴清荷只要稍微侧一点身,就看见柏乘直勾勾地望着她,脸庞近到吴清荷可以看清他幽深而漂亮的眼眸。
“吴清荷,我今天很累,你别让我现在等太久,没准我等得睡着了,一觉醒来改变主意,你就什么都问不到了。”
如果今日那个小姑娘的家人没有拦住他,那大概他也只会默默跟一路,但既是在她面前都暴露了,那柏乘没什么办法再隐瞒,他也不太想瞒了。
吴清荷将心中那一团有关他的未婚妻的线挥到一边,只问了一个问题:“你现在对我,到底有什么样的感情。”
不是刚刚那个问题了,这个问得倒是更深一些,柏乘听完倏尔扬了下嘴角:“当然是恨啊,非常恨你,不过”
周围的喧嚣在此刻都不甚重要,吴清荷看着柏乘逐渐靠近,然后他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在清醒的状态下依然吻上她的唇畔,很温柔地贴住。
温暖而湿润,吴清荷几乎将要沉浸在他的情绪里时,远处陡然出现一个四处寻找着些什么的身影,紧接着那个身影呼喊一句:“柏公子!”
柏乘几乎要听不见了,他是溺水好不容易得以浮出水面喘息的人,吴清荷却回过神,捧住他的脸抽离开来,很是复杂地看着来人。
是李医师出现了。
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柏乘盯着吴清荷发了小会呆,随即迟钝地转身看了看,李医师正脚步匆匆地奔过来,她一到近处,看见柏公子原是在亲吴将军,忽然也觉得有些尴尬。
但时间紧迫,她还是直接道:“柏公子,河叔说您散步太久,已经命府里的下人出来找您了!”
“他猜您会在灯会这,大家就直奔这里呢,我按时上门来给您把脉的,也就跟着一起出来找了,趁着大家伙还没找着您,您快和我回去吧,可千万不能惊动主君!”
她还在柏乘身边,从说出的字句和语气来看,二人间的关系根本就没受任何影响。
那刚刚吴清荷和他发生的算是什么呢。
吴清荷扫一眼李医师,又看了看柏乘,听到李医师说要带他回去,便离开柏乘的怀抱自己站起身,有些不解地问道:“她明明背叛你了,你还留她在身边?”
柏乘皱了下眉,对她摇了摇头,他的疲惫当真不是假的,是一直很累,呼吸的困难自他往灯会走时就开始愈来愈重,直到现在他发现自己连起身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好糟糕,早知道这样,下午就不忙生意上的事了,那会他应该去把脉,然后休息喝药,养精蓄锐。
不然哪有那么多力气对付这个任性还喜欢乱说话的混蛋。
吴清荷看着是面色平静,心里却是一会有怒气一会又没有,她不甚清楚柏乘连婚约都没有取消就来找她是什么意思,但又觉得自己现在不够格生他的气,最后只能面无表情地对李医师道:“快点带他回去吧,他需要休息了。”
话毕,李医师似乎察觉到她还在误会,惊得眼睛都变大了,吴清荷迅速转身,还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背后李医师的惊呼。
“公子,你”
急促的呼吸声和踉跄的脚步,紧接着是一个人在背后猛地抱住她,委屈中夹杂着怒气。
“我根本就没有婚约,除了从前和你的婚约之外,我什么都没有。”
有一根绷紧的弦“啪嗒”在吴清荷的脑子里断掉,繁华热闹的灯火会瞬时变成一个世外最寂静的角落,只有她和柏乘,其余都是一片空白。
“你还要生我的气,说什么别人背叛我了,我还留着她怎么,你是记不起来么,你抛弃我了,你比所有人都过分,可今天我还是想方设法地出来找你,和你多见几面。”
委屈的太过,就有晶莹的泪滑落下来,滴在吴清荷的肩上。
“你怎么能都当作看不见呢”
第四十八章
当然都看见了, 只是根本没有往这一面想过而已。
吴清荷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酸涩起来,她皱了皱眉努力忍住这种感觉,想要开口, 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能慢慢转过身, 对上柏乘一双泛红的眼眸。
看见她面向自己, 柏乘有气无力地笑了下,凑近她认真问:“你说,我现在爱的是谁。”
“还是我。”
她终于以肯定的语气回答了这个问题,眼眸中是如潮水般袭来的愧疚, 吴清荷伸出手扶住柏乘瘦削的肩,想要再和他道歉,但这简单的几句话,已经是柏乘强撑着得来的东西, 听到她的答案,柏乘闭上双眸,倦容满面却又安心地往她怀中一靠。
“柏乘柏乘。”吴清荷瞬间反应过来,将他牢牢搂住,柏乘没说话, 很满足地轻叹口气后便整个人失去重心,面容恬静,似乎就打算在她身边昏睡过去。
“吁——”一声马鸣, 方才不见踪影的李医师驾着辆柏府的马车出现,随后赶紧指挥道。
“快, 将军, 劳烦您把公子抱到马车上,他的病情需控制一下。”
也并不需要李医师指挥太多, 吴清荷就立即小心搂住他的腰,将他抱了上去。
车帘内一股浓重的药材香,吴清荷刚一进来就被呛得忍不住咳了下,车内烛火摇晃,小桌上放着一排闪着点寒光的银针,李医师动作熟悉挑出几根来,拉开柏乘的衣袖,扎在他手腕侧不同的地方。
“您也知道的,公子的身体原先底子就不大好,诊脉便知,是从胎里就带出来的病,而后养了许多年,勉强与正常人差不多,只是谁能料到,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这些是太傅大人与我解释过的,我听完是唏嘘不已,公子撑了这么些年,也真不容易。”
吴清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柏乘,见他的呼吸声渐渐没那么重,而后缓缓地颤了颤睫毛,像是将有苏醒的迹象,才放下心来,分出神回应医师。
“但那是三年前发生的事了,我远在边塞,之前一直以为他虽是生我的气,可身体应该会逐渐转好,至少会恢复到和以前一样。”
“您不在,这恐怕不行,太傅是我家的恩人,涉及家事,我因此不能向您透露太多,但有几件事是毋庸置疑的,我与公子是假婚约,以及公子心里只有您,旁的那么多人,他只想在您身边,药可挽回他的性命,但心病难医,公子的身体状况还一直停留在三年前,您离开他的时候。”
从前开朗而又笑容明媚的人,如今是外表漂亮,内里破碎不堪,吴清荷沉默着听李医师的解释,最后点点头。
“我懂了,多谢还有,之前因为误会,我对您做了些过分的事,实在对不起。”
吴清荷垂下头,十分认真地同李医师道歉,医师露出点惊讶的神情,大约是没想到万人敬仰的将军会一点架子也没有,愣怔了下,她旋即又温和地一笑,颔首道:“没事,都过去了,将军不必在意。”
灯会依然喧嚣,吴清荷想要亲眼看着柏乘醒过来,但是李医师算着时间,带着些担忧道:“将军,您先回去吧,柏府的下人也在寻公子呢,他们找不着人,很快会回到马车附近,要是看见您,定会告知太傅,在太傅大人还不支持您与公子在一起前,您先避着些比较好,否则下回见面都是难题。”
医师说的不无道理,吴清荷抬起头看她,又以担忧的神情扫一眼脸色苍白的柏乘,李医师瞬间懂了她的意思,立即道:“放心,公子很快会醒的,醒后歇息一晚,这几日不再那么忙碌,也就没事了,我会告知太傅,以公子病情不稳定的由头让他明日再来医馆诊脉,您可以在那见公子。”
“好,多谢您,今后除去太傅大人给您的报酬,我会单独再给一份。”
吴清荷拉开车帘的一角,动作敏捷地跳下马车,李医师赶紧在她身后道:“客气客气,将军不用这么见外对了,将军”
她又记起什么,喊了下吴清荷,吴清荷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我不知你们从前发生了何事,但今后您千万要记得常来看柏公子,多分他些关心呐,否则他可就真要变成朵冬日里的花,凋零枯萎掉了。”
“吁——”马车又逐渐驶出路的这一头,留下飞扬起的尘土,只留下吴清荷缓步往回走,手里带着那盏柏乘给她画的灯笼。
路上有士兵向她行礼,吴清荷虽是神色如常,可却慢了半拍才有所察觉,灯会进入了尾声,有些灯笼被寒风吹灭了,路上忽明忽暗的,吴清荷走到城墙下,听到有人在身后呼喊她。
“将军,您和柏公子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阿羽和阿悦很有默契,一直在城墙底下,隔得远远的等着吴清荷,见她提着灯笼独自回来,心中都很忐忑。
“处理好了,阿羽,明日我可有公务,替我空出来,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医馆。”
她声音平静,可一听到是要去医馆,阿羽阿悦心中立即明白过来,都替将军松口气。
“好啊好啊,太好了,过年过节的,好歹让将军有件舒心事。”
阿悦小声感叹,但阿羽却没立即回答,迟疑片刻道:“将军,明日您没有公务在身,只不过有件私事您可能还得处理完,才可以去医馆。”
吴清荷眉峰一扬,回忆了会问道:“是张姨和琴姐那边的吗?”
阿羽摇摇头:“不是,和宫里有点关系。”
灯会结束后的夜一片浓郁的黑,街头巷尾的烛火熄灭大半,但是吴府门口却是停了数辆自宫里来的马车,自从母亲吴相隐退离京,在外修养之后,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出现,府里的大门被敞开,一阵光亮自院里传出,映得一小半边天都是亮堂堂的。
有数位宫人们正站在院内驻足等她,吴清荷下车踏入门内,为首的一位宫人就笑起来,忙不迭过去与她行礼。
“参见吴将军,将军您主持灯会一事,实在辛苦了。”
“这是我职责所在,并不辛苦,敢问您这是”吴清荷边说话,边歪过头看一眼,只见院子里有一大片荷花灯,就好像把灯会的某个角落割开,移到了她的院子里。
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一眼那些灯笼,含笑道:“这些并不是我们带来的,您忙于公务,该有所不知,就在您出现在城墙上的这短短几个时辰,好几位公子都对您动了心思,听闻百姓会带荷花灯与您看,就争相给您府里送荷花灯,这事,陛下和凤君都有所耳闻了!”
面前的宫人笑得开心,但吴清荷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喜事,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但笑意不达眼底。
“所以,您来我这,是要”
“这事也不复杂,因为送您荷花灯的公子里,有凤君的亲弟弟,还有刘老将军家的刘公子,便引起陛下的注意了,陛下关心您,认为您家业已稳,理应谈婚事了,便命凤君替您操办,明日把这几位公子都唤来,给您议亲。”
毕竟是朝廷重臣,年轻有为还生得好看,如今自是有不少公子想和吴清荷议亲,只是吴府门前看守的士兵人高马大,想要说亲的人连靠近半步都不敢,今日有灯会,几位高官家的公子才好借着荷花灯表达一点情意,得来个议亲的机会。
此话一出,阿羽和阿悦是先尴尬的,她俩对视一眼,都替将军感到为难。
不过,吴清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听完便毫不犹豫地朝着笑呵呵的宫人行礼:“多谢陛下的关心,可我早已有心上人了,此生是非他不娶,议亲只会辜负陛下与凤君和几位公子的期待。”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宫人第一次听闻吴清荷竟是有心上人的,惊得一拍脑袋瓜:“呀,竟是这样,陛下很关心您的婚事,您中意的是哪家公子呐,不妨告知陛下,她一定会赐婚,给您风风光光得办一场。”
赐婚
柏太傅现在恐怕并不同意她与柏乘在一起,若是真有赐婚,太傅定要出面强烈反对,吴清荷并不想让柏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为人母父,最见不得孩子被别人伤害,吴清荷明白现在的柏家有多不待见她,所以她想等,等她把受伤的柏乘一点点修好,再去谈成亲的事。
“陛下的好意,我感激不尽,只是如今我的心上人,他家中反对这门婚事,我不想强人所难,只能再等些时日,时机成熟时,我会去与陛下说明,请陛下赐婚。”
宫人见吴清荷态度诚恳,便也赶忙点点头:“这一切都好说只不过,这是陛下与凤君亲自办的事,已经通知几位公子了,如今临时取消,多少有些让皇家掉面子议亲还是得如期举行,能请您明日亲自进宫,与凤君和公子们明说此事么。”
虽然给吴清荷添了点麻烦,但确实是圣上和凤君的一片好心,她得亲自进宫谢恩,再拒绝议亲。
阿羽放才说要她明日处理的私事,竟然就是这个
眸中闪过丝无奈,吴清荷躬身行礼:“我明白,辛苦您了,我会按照您的建议,明早就进宫,当面感谢陛下与凤君,再次回绝此事。”
如今虽是过节期间,在朝廷十八日的休沐内,但既是进宫,自然还得穿朝服,吴清荷清晨穿戴规整,出门上了马车。
昨夜的事情太多,她这一晚睡得不安稳,眼下有层淡淡的青灰,车轮骨碌碌向前转动,离入宫还得要一刻钟,吴清荷却没选择闭目养神,而是将过几日才需要她处理的公务都拿出来,坐在车上一一看过。
“吁——”
马车突然停下,吴清荷的脑袋微微朝前一倾,膝头的折子散落一地。
“怎么,是到了么。”
她平静地问了句,周围护送的士兵顿了下,旋即告诉她:“回将军的话,还没到宫门口有辆车把我们拦住了,您稍等,我去驱赶。”
“喂!什么人在前头,将军出行,怎敢阻拦!”
士兵出声喊话,但对面好像没有回应,吴清荷抬眼看了下车帘,旋即拉开朝外望去。
“敢问对面是哪一位,我正要往前走,请您行个方便,让让路。”
她带着点疑惑问出声,周围安静了瞬,熟悉的声音自对面传来。
“那我要是不让呢,将军是不是就打算从我身上踏过去。”
语气颇冷,还带着点怒气,但吴清荷能听出来,这是柏乘的声音,她怔了下,示意周围护送的士兵不要动,自己下马车,几步走到对面。
风吹起了门帘的一角,吴清荷将车帘掀开,看见柏乘披一件裘氅,墨发披散下来,脸色并不比昨日要好,眸色幽深地盯着她的脸。
“你不该出门的,去医馆等我吧,今日我照顾你你早起时喝药了么。”吴清荷有些担心,抬手摸了下柏乘的脸,柏乘没有避开,沉默着抓住她的手腕,随后另一只手抬起,一块手帕赫然出现在他的手心。
吴清荷没懂这是什么意思,垂头看了下,刚要发问,柏乘突然把那块手帕贴到了吴清荷的口鼻间。
“一点点让你睡觉的药,我从李医师那里拿来的,不会伤人,只会让你在我这里安心睡一小会。”
有点怪的味道让吴清荷的困意瞬间放大了无数倍,她整个人往前一倒,柏乘像抱稀世珍宝那样牢牢抱住,下一刻他的车夫就像得到过什么命令,迅速一勒缰绳。
“吁——!”
马车一下子就朝不知何处的地方走了,吴清荷觉得四肢无力,连挣脱都没法挣脱,温暖而熟悉的怀抱,淡淡的药香还有柏乘轻轻的呼吸声让她安心,但他做的事又让她费解。
“对不起,清荷我肯定找不到能控制住你,把你绑起来的人,我只能这么干了。”
柏乘动作轻柔地摸一摸她脸颊,话语虽是道歉,但是一点歉意都没有。
“当街绑架要进宫的朝廷重臣,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
吴清荷皱了下眉,抬眼看他。
“你错了,我可不是绑架什么朝廷重臣,我找的是逃婚三年的未婚妻。”柏乘蹙眉盯着她,带着点破罐子破摔后的愤怒。
“我和你解释完,你今天竟然还进宫去参加什么议亲,你既然敢去,我就敢抓你,如果和你成婚的人不是我,你这辈子都别想成亲。”
他是受到太多创伤,此刻一有风吹草动就反应激烈的动物,眼里带着雾气跟她说狠话,吴清荷听得心里纳闷,还没解释,柏乘就猛地俯身吻她,吻中带着咬,柔软中带着刺刺的痛,在他自己抬头呼吸的空当,皱眉小声抱怨。
“你真的好不乖啊”
第四十九章
“将军!将军!”
“快点追啊!那辆车里的人把将军抢走了!”
马车后一阵喧嚣, 打破了大年初一京城大街小巷的美好氛围,吴清荷很艰难地抬眼,大约柏乘是舍不得给她下太多的药, 她还能凭着意志保持清醒。
纵使身后有人在追, 柏乘也完全不在意, 他紧搂着吴清荷, 贴着她的唇给予温柔湿润的吻,他呼吸时的气息轻轻落在吴清荷的脸颊上,让她觉得心里痒痒的。
他的头发悉数垂落下来,落在吴清荷的肩上, 像某种藤蔓牢牢圈住她,原来时间带来的不止有恨和思念,还有极其深的执念,她让一个简单漂亮的瓷娃娃生出太多感情了, 她只能自食其果。
终于,一个绵长的吻结束,看她还没有完全睡着,柏乘盯着她低声和她道:“我只是生病,既没有瞎, 也没有聋,你要去议亲,我会不知道么你是不是真当我完全不生你的气了, 吴清荷,你还想和谁议亲呢你尽管去议, 谁若是能和你谈成, 我就杀掉谁。”
吴清荷瞥一眼他,看他好像是认真的, 有些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朝他摇头,柏乘微微蹙眉,胸膛不断起伏着,像是愈发生气。
“你不相信么,我又不是没为你杀过人,吴清荷,我已经一退再退到这个地步了,你要是还做让我很痛心的事,我就会想办法把你关起来让你除了我,谁都见不到”
“可我现在没有做那种事,我不是去议亲的。”
轻声叹了口气,吴清荷想要把他扶起来解释,但是柏乘却没有动,只是又贴近她,冷冷地说几个字。
“我不信。”
换作是以前,吴清荷说什么,他就一定听什么,但是现在他知道了,这些信不得的,乖乖地听话没有用,不抓住她,她就还有可能做出些让他倒吸口凉气的事情来。
话毕,他就又吻上她的唇畔,吴清荷怕他生气太过,会影响身体,因而抬手搂住他的腰,手指轻抚过他的背脊,安抚过于紧张愤怒的小鹿。
柏乘忍不住轻颤了下睫毛,对于这样的抚摸,他格外受用,所以他一点也不拦着。
突然,唇间蔓延出淡淡的血腥味,吴清荷觉得不对劲,尝到血的味道的瞬间,意识便清醒了大半,她立即使出所有力气拉开柏乘,这个吻戛然而止后,吴清荷就看见柏乘艰难地轻喘几口气,皱眉咳嗽起来,他仓促地以手捂唇,不多时,他嘴角出现丝殷红。
“柏乘,你可能只听了坊间的只字片语,没有听清全貌,我是为了当面和凤君拒绝议亲才进宫的,我不会和别人议亲的,除你之外,我不可能娶别人。”
她终于有一个机会把话说明白,但是柏乘却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毫不顾忌自己此刻正在咳血,又闭眼侧头吻上去,可是他呼吸却愈发得重,额前也渐渐生出许多冷汗来。
这样带着血的吻让吴清荷彻底摆脱了那帕子上一点点药带来的困倦,她抱住柏乘,将他拉开,看他眸中氤氲着水汽,边盯着她边愈咳愈烈,她赶忙拿出自己袖间的手帕替他擦唇边的血。
“不闹了,你再相信我一次,我当真不是去议亲的,你先去李医师那好不好,去医馆里等我,我进宫不超过一个时辰,事情结束后很快就来找你,你现在必须回去休息,喝药。”
她捧住他的脸颊,耐心地和他说话,见他还是直勾勾望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吴清荷只好把自己腰间佩戴着的,象征身份的令牌交给他。
“你拿着这个,就可以自由进出兵部和我家,如果一个时辰后,你没在医馆里见到我,我欢迎你再带着人上门来绑我,你带多少都行,想把我带到哪都成。”
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柏乘只好将她的令牌死死攥在手心里,带着点不确定哑声问她:“你没有撒谎吧。”
他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但吴清荷对他有足够多的耐心,认真点头,缓声道:
“向你保证,我没有撒谎。”
从马车上走下来,身后刚好是骑马奔来的士兵,见她全须全尾地下来,为首几人慌忙下马。
“将军,您没事吧!要不要将这辆马车速速拿下!”
“不用,放他走。”马车外寒冷的空气吸入鼻腔,吴清荷的意识全然清醒过来,她发觉身后的马车还没有动的意思,便转身望去。
柏乘倚在马车的门边,正不安地眨着眼睛,唇间的一点殷红让他多了种病态的美,让人看得呼吸一滞。
“一个时辰说好了,我就在医馆里等你,记得要从侧门进,李医师会提前接你的,河叔起疑心了,一直在院子里守着,你最好避开。”
话毕,车帘被他拉下,吴清荷目送他的马车远去,才再度回过身。
“将军怎么办,您的头发有点乱,还有发生什么了,您的朝服上面落了血。”
吴清荷听着这话看一眼自己的胸前的衣襟,随后问道:“离进宫的时间还差多久。”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吴清荷抬手漫不经心地整理过自己的头发,心中默算了下,随后挑中其中的某一匹马,下一瞬翻身而上,动作利落干净,马儿有灵性,像是认出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格外顺从。
“那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了,此事我需速战速决,你们不用再跟,我一个人进宫。”
话毕,她一勒缰绳,马儿双蹄腾空踏了下,“吁——”一声后带着她扬长离去。
——
“我昨夜给吴将军送了二十盏荷花灯!”
“二十盏算什么,我送了足足五十盏,城头最好的工匠做出来的,每一盏都造价不菲,而且每盏灯的底下,都刻了个吴字,我才是最用心的。”
“你们能少说几句么,吴姐姐未必喜欢那么多荷花灯的,她看见了没准觉得烦,我虽是只送了十余盏,可我是自小和姐姐一块长大的人,我娘是吴姐姐的师母,论出身论情谊,不会有人比我更适合姐姐。”
几位公子坐在凤君的院内七嘴八舌地争吵着,吵到最后,刘辰占了上风,众人是说不过他,只在心中暗暗和他较劲,还时不时掺着点后悔,后悔没在从前没多往吴清荷身边靠一靠,混个眼熟。
“凤君出来了,众人行礼。”
宫人一声呼喊,所有公子赶忙起身道一句:“凤君万福。”
一位年轻却又端庄的男子被众宫人迎出来,他和公子们年纪差不多,因而公子们也不太畏惧他,待他坐稳,就有人好奇地问道:“凤君,请问将军什么时候到呐?”
“凤君,请问将军可曾说过,中意哪种模样的公子,您看我这样的行不行?”
凤君昨晚就听说吴清荷会拒绝这次议亲,只可惜皇家下的命令,一向是泼出去的水,收回来反而叫人贻笑大方,因此议亲取消不得,他也只能走个过场,硬着头皮看这些公子们眼巴巴地盼。
“这个中不中意,还是要靠眼缘的,本宫可要提醒一句,这只是议亲,不是定亲,议亲就可能失败,将军没准会看上谁,没准谁也不喜欢,你们各自都要做好准备。”
“吴将军来了!”
门口的宫人望见吴清荷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廊道的尽头,兴冲冲地朝院里喊。
吴清荷听见远处的声音,不由得加快脚步,一个时辰的约定,舌尖的血腥味深刻地留在了她的脑海里。
院子里乌泱泱一片人,宫人们为她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凤君坐在院内,左右各是一群她不认识的公子。
“给凤君问安。”
吴清荷朝凤君行了礼,凤君看见她衣衫上的血点时一惊。
“吴将军,方才经历什么了,你可有受伤,怎么衣服上还带着血。”
“回凤君的话,路上遇见了个病人,情况太过紧急,就扶了一把。”
一个她再不去回去,就要来抓她的病人。
“竟是如此,本宫听说过的,吴将军自幼就喜欢助人为乐,想不到如今位极人臣,也是不改一颗善心。”
凤君笑容得体,将这事圆了过去,随后给一个眼神,做做样子道:“今日,有不少公子都进宫与你议亲了,这里有本宫的亲弟弟,工部尚书家的公子,侯府的公子还有,你师母家的公子,都在了,可有合你眼缘的,没有也不妨事,能得见万人敬仰的将军,于他们而言不算亏。”
被点到的公子都纷纷向她行礼,模样都羞答答的,刘辰倒是没有害羞,带着点自信行礼,小声喊她:“吴姐姐好久不见呐。”
这是师母的孩子,但吴清荷记得他对柏乘做过什么样过分的事,因此态度一向冷冷淡淡,一眼略过后,躬身对凤君行礼:“陛下和凤君关心臣的婚姻大事,臣感激不尽,只是可惜,臣已有心上人,诸位公子理应觅得更好的妻主。”
公子们扬起的嘴角一时之间全部撇了下去。
年轻有为,想不到在感情上也专一,这样的女君合该让人朝思暮想,凤君虽然有些希望吴清荷能相中他弟弟,但此刻也只好作罢。
“好,本宫会再为诸位公子努力寻找合适的妻主们,不叫吴将军为难。”他带着遗憾的笑容朝吴清荷颔首道。
这事似乎是到此为止,可有一个人却不肯作罢。
吴清荷从凤君的宫中出来,正快步离开长廊,有人立即叫住了她。
“吴姐姐留步!”
虽说是让她留步,可吴清荷却半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于是身后的人只好赶紧向她这里跑来。
“吴姐姐你等一下!”刘辰喘着粗气绕到吴清荷的面前,带着疑惑问道:“姐姐,你刚刚说的心上人该不会还是那个柏乘吧,他已经和你闹掰了,他不喜欢你了,上一回在庙里,他还眼睁睁看你受冻,姐姐你干嘛要一直喜欢他。”
吴清荷没打算和外人多透露自己和柏乘的事情,见他咄咄逼人地问,神色平常地回答:“那又怎么样,我乐意喜欢他。”
“你是大将军,你怎么能这样!姐姐,我娘可是你的师母,你不看在她的份上,多照顾我一下么,我如今没有依靠,婚事都没着落,你不多管管?”
刘辰不死心,还是要跟着问,吴清荷想一会便回答道:“我可以替你举办议亲,帮你找合适的女君来。”
刘辰这下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只得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吴清荷在宫门前骑上马远去。
一个时辰,从离开到进宫,再到从宫门口上马,一路狂奔,时间紧得让吴清荷没有办法多和别人说一句闲话,如今正是过年,路上的人多,热闹得让吴清荷心中焦急不已。
路上有太多卖货的商铺,她很努力地避开所有障碍,依照着柏乘的话从侧门走,一驶入医馆一旁的小巷,就看见李医师在门边等得焦头烂额。
“将军,公子一直在等您,他勉强喝了几口药,也不肯多休息,怎么劝都没有用,一定要等您来才可安心。”
李医师立刻上前帮她牵住马,吴清荷边翻身下来,边听医师的描述,不自觉地皱一下眉。
明明都那样保证了,却仍是放不下心
“柏府今天来的下人不多,主要是那位河叔在院里,我领您走后头没人知道的小路进屋,保准不会被发现。”
“嘎吱——”一声,李医师轻轻拉开看着破旧的木门,门后是狭长一条道,灰扑扑的路,尽头是一间房。
吴清荷跟着李医师走过这条道,来到房前,将门推开一点缝隙。
柏乘坐在榻上,身上盖着他自己的裘氅,正垂头看一卷账本,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他迅速抬头,紧接着靠在枕边缓缓松口气,眼神疲惫却温柔。
他如今的反应让吴清荷有些心酸,这三年带给他的伤害,远比她想象中的大。
“你看,我确实是按约定回来了,而且身上不带任何婚约,你可以放心了吧,我没有骗你。”
吴清荷推门走进来,桌上有药碗,里边还剩一小半的药,吴清荷摸了摸瓷白的碗,发觉还是温热的,便端起来坐到他面前,用勺子盛起药汁,小心喂到他嘴边。
“把药喝完,我喂你。”
柏乘眨了眨眼,探出身子,将勺中的药抿尽,他喝药时没有一丝不情愿,因为这是她喂给他的。
一碗药喝光,吴清荷抬手将碗搁在一边,随后将他环抱住,淡淡的药香源自于他的肌肤,吴清荷靠着他的脖颈,低头小心地亲了一下。
这个地方略微敏感些,柏乘颤了颤肩膀,沉默着纵容她,但吴清荷之后什么都没有做,而是拦腰将他抱起。
柏乘没有拒绝,只是转头提醒:“河叔还在院内,不要到外面去,待在这里就行。”
吴清荷默默搂紧他。
“柏乘,我公务繁忙,未必能日日穿梭在医馆和酒楼间见你。”
她说话间,柏乘就缓缓抬头紧盯着她,眸色幽深,谁知她又话锋一转。
“所以,我真想现在就把你接到我身边,亲自照顾你的生活起居,陪你养好身体。”
不止是在某个地方见一面,她想为他做更多。
第五十章
柏乘安静地凝视着她, 而后凑近她的面庞,双手搭在她的脖颈上,眸中雾气缭绕。
“吴清荷, 你是想形影不离地和我在一起, 照顾我么。”
“对我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这比见上一面要难太多, 说出来总是让人为难的。”吴清荷带着点自嘲的意思笑了下,柏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罢了,先不谈这个, 你还记得早上我给你的令牌么。”
吴清荷将他抱回卧榻边,拿起裘氅披在他肩膀上,听见她问起令牌,柏乘才摸摸从袖口将那块通体漆黑的牌子拿出来给她看。
“这个以后由你保管, 凭着这块令牌,你随时都可见我,身体不适出不了门时,派个能信赖的人拿着它来告知我就行,我会想办法去照顾你, 就算是再翻你家的墙也没有问题,若没有公务,我也会主动来医馆, 或是你的酒楼,亲自喂你喝药, 监督你休息。”
她指着那块令牌耐心解释, 柏乘渐渐将令牌牢牢抓紧,随后身体往前倾, 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吴清荷的前额,贴得越近,他就越可以感受到吴清荷给他的温暖,他依靠这种温度,才可以度过寒冬。
“那就如你所言,这块令牌我留着,我会经常去见你,让你再也没有第二次从我这跑掉的可能。”
他似乎是在心底暗暗发誓,吴清荷瞥他一眼,提醒他道:“已经不打仗了,我不可能再离开京城离开你。”
说这话的本意,是让他安心,但柏乘却
依誮
皱了下眉,朝她摇摇头。
“你才不是因为打仗离开我的你纯粹就是丢弃我,跟丢弃快要死掉的小狗一样丢掉我。”
柏乘在这件事上有他自己的执拗,说话时神色黯然,吴清荷看在眼里,无奈中带着丝酸涩,想要再解释些什么,但她又明白,自己确确实实是在那一天离开柏乘了,于他而言,那就是很痛的。
要和他说对不起,这是她从回京以来一直没有完成的事。
“柏乘。”
吴清荷的语气认真,柏乘听见便顿了下,眉心微动如同醒过来一般,他反应到吴清荷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眸中若隐若现的委屈尽数不见,化出一点掩藏伤口的雾气,抿唇无力地笑一下。
“这件事还是不聊比较好,以后我们都不提它,只要你再也不犯这样的错,我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伸手圈住她,慢慢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用一件裘氅包裹住两个人,轻声问她:“你是想道歉吗,我不要你和我道歉了。”
屋外有李医师给病人诊脉时的谈话声,这声音朦朦胧胧的,吴清荷听了一耳朵,听到医师似乎又将治好某位病人久久不愈的伤。
和什么样的医师学习,她才可以学出些本领来,把他久久不愈的伤给治好。
四目相对,吴清荷如鲠在喉,面前的柏乘和她贴得非常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透出些掩藏不住的欲念,苍□□致的面颊不断靠近吴清荷的脸庞。
“我不想要道歉,我就想要你吻我。”
声音轻飘飘的,好想风一吹,就会把他吹走,吴清荷心绪复杂,幽幽地看着他,随后抬手捧起他的脸,对准他的唇畔亲了上去。
“医师,公子在房间里做些什么,连我这种近身伺候的,都不能进去照顾着?”
“河叔,我刚给公子做完针灸,公子恐自己仪态不雅,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要独自待着,你就放他安心休息吧。”
房外李医师与河叔正在交谈,房内光线昏暗,柏乘紧搂住吴清荷,把整颗心都放在眼前人身上。
一个绵长的吻结束后,柏乘侧头咳嗽了会,随机自己又轻轻贴上去,他的唇像最淡色的山茶花花瓣,接吻后便会染上更深的颜色,带着他自己好闻的香气,似乎是诱惑吴清荷再张嘴。
“我还想要。”
吴清荷垂眸看他的唇,看到他嘴角抿起的弧度甘甜又苦涩,便将他推倒至榻上,看他头发散落开来,神情是听之任之的乖巧,便俯身温柔地吻上,把他温暖湿润的呼吸和逐渐泛红的眼眶全部占为己有。
“我还是觉得不够,我下午要离开医馆回柏府的,在此之前都这样好不好,只要你多吻我一会,今晚我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乖乖喝药。”
晌午,在院外等待一上午的河叔也需要进房间看柏乘,柏府的轿子收拾好,要带着公子回去养病了,医馆的侧门缓缓被推开,吴清荷垂着头,心事重重地走出门。
“因着最近公子的情况总是很不稳定,从前五日一回的诊脉,调成三日一回,您下回还来么,我认为您还是来这陪着公子比较好。”
李医师跟在她身后,边帮她把牵马的缰绳从门前的树上解开,边和她讲道。
“好,我知道了,我会来的,谢谢您提醒。”
吴清荷接过缰绳,朝李医师道谢一句,随后立刻翻身上马,院子外头有小孩在巷里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李医师被吓了下,随后还是含笑朝吴清荷行了个礼。
“忘了说,祝将军您新年快乐,如今正是过节,我若没有记错,您该是有休沐日的吧。”
“同乐,休沐么是的,这两日正巧没什么公务,您一直在医馆忙碌,也别忘了回家陪您夫郎。”
骑在马上不便,但吴清荷也同样礼貌地低头回礼,顺带多聊几句,经过上一回的误会,她现在差不多清楚,那天抓住的和李医师正接吻的男子,该是人家的夫郎。
提起另一半,李医师难得笑得羞涩,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点个头,
同医师简单寒暄几句,目送她关上那扇小门后,吴清荷方勒住缰绳,手上使力。
马儿载着她奔出这条小巷,吴清荷在马上不经意地瞥一眼,路上都是正沉浸在欢乐中的百姓,小孩忙着放鞭炮,大人忙着在集市上挑拣货物,她想起自己也已经放阿羽阿悦两姐妹去过节了,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姐姐,姐姐,劳烦让让,马踩到我的鞭炮了。”
有小孩喊她,吴清荷才道一声抱歉,勒住缰绳让马朝后退两步,路上的孩童玩得开心,她默默看了会,忽然做下决定,调转马头一路出城。
从前是漫山遍野的翠绿,如今冬日,放眼过去一片白茫茫,这两日没下雪了,但雪却是没有化,城外的雪没人扫,迎风而过时是扑面而来的寒意,吴清荷循着从前的记忆骑马来到间茅屋前。
“吁——!”
嘶哑的马鸣声响起,“停。”她迅速控制住马停下,抬眼看了看茅草屋上的积雪,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什么人来了。”
一个女子低声问话,随即推开门出来,见到骑在马上穿着还未换掉的朝服的吴清荷,呆滞片刻,随后眸中闪过惊喜与苦涩。
“小女君不,是将军来了,快进屋吧,娘,将军来看俺们了。”
张琴比从前要胖一些,脸也晒得黑了些,吴清荷径直下马,同她一起走进屋中,屋子里有煤炉,没有屋外那么冷,但屋中的一切依旧是灰扑扑的,许久不见的张姨躺在床上,头发花白,人瘦了不少。
“快,快给女君倒一杯热茶。”
即使已经好些年没在吴府照顾吴清荷了,但张姨还是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慈祥地笑着看她,张琴像是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干看了吴清荷一会,才意识到要给客人递上杯水,便赶忙去提炉上的水壶。
“多谢女君一直把自己的抚恤金分给我们俩,女君,咱们用不着那么多钱,你自己留着点。”
张姨从床上坐起,拉着吴清荷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吴清荷低头轻声笑了下:“我也不缺钱,抚恤金是琴姐应得的东西,她在边塞打了三年仗,却在论功行赏前退伍放弃了封赏,我不过是代替兵部,把她应得的东西还给她。”
张琴的手一抖,水壶没拿稳,杯中的热水差点洒出来,张姨瞧见了,笑着骂她一句:“瞧你,见女君来了,激动得连事都做不麻利。”
只是一句调侃,但张琴却不知怎么回,尴尬地笑笑,端着盏热水来:“俺确实笨手笨脚的。”
三人寒暄了会,吴清荷便忽然提议要帮张姨家扫屋顶的雪,她把朝服的外裳一脱,将袖子卷起,拿着扫帚就动作敏捷地攀墙而上,张琴在底下望了会,默不作声地寻了点还算好的菜,坐在屋檐下清洗。
“将军,今晚留俺们家用饭吧。”
张琴一定要用冰冷的水,洗菜时将自己的手洗得通红,吴清荷看不见,只顾着打理眼前的屋顶。
“好,那就有劳琴姐了。”
她还和从前一样喊张琴,张琴听了微微发怔,眼中带着点沉重的愧疚,良久,她继续垂头洗菜,装作不经意地和她聊天。
“你和柏公子,现在如何,还有来往不。”
屋檐上的雪“哗啦啦”往一处落,吴清荷动作一停,轻声叹口气。
“有。”
张琴抬头看了看屋顶:“真的?那你和他现在是”
“我原本误以为他有婚约在身,结果他在灯会上送我他亲手画的花灯,还让小孩子把我骗到了他面前,之后他和我解释了误会,再然后我今天上午去医馆找他,我们接吻了。”
吴清荷把最近经历的事情大概和张琴说了下,张琴听着听着站起来了,面上挂着激动的笑容。
“哎呀!那是好事啊,他还在意你呐!”
“是的,他还在意我,或者说,他还爱我,甚至现在仔细想想,之前他答应了朝廷的条件,和胡人做生意,可能也是因为我。”
吴清荷顺势坐在屋檐上,一手托腮看着远处的京城。
“那可太好了,他那么爱你,你们如今又和好如初了,没准俺们很快要喝上你的喜酒了,俺娘一直念叨着呢,柏小公子和女君你最般配!”
张琴欢喜得手舞足蹈,可是吴清荷却逐渐沉默下来,半晌摇了摇头。
“没有,我们并没有和好如初,琴姐。”
这话让张琴的喜悦戛然而止。
“如今的一切,都只是他因为太爱我,一次又一次妥协退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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