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无意撞见
靳桉收到温槿发来消息的时候是晚上。
温槿:【周六王易说要在半山会所请客, 你要来吗?】
温槿:【(位置)半山会所】
他把刚做完的习题册合上,回复了消息。
靳桉:【请什么客?】
温槿:【庆祝他竞赛进决赛了】
温槿:【我也进竞赛啦!这样一来以后在学校上竞赛补习班就是我和王易两个人,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她几天前就和靳桉说了陈秀韵要帮她的事情。
温槿:【就是普通的班上同学聚会,到时候咱俩找个人少的地方, 不会有人看到的】
温槿:【……我们也好久都没见了】
盯着最后一句话, 靳桉眉梢轻轻挑了下。
靳桉:【好】
回复完, 他放下手机, 起身去整理了下靳奶奶的东西。
这些日子他基本都待在二号胡同口,靳奶奶还有不少东西都留在这里, 他时不时需要带点东西去医院。
靳奶奶最近三天两头身体状况都不好, 尿毒症引发的各种并发症如同肆虐的野兽一般侵袭着老人迟暮的身体。
但靳奶奶心态却很平和。
靳桉和护士都没有向她透露过病情, 但或许是感应到自己时日无多的缘故, 每次靳桉去医院的时候,都会拉着靳桉的手说上老半天的话,就算是咳嗽得不行也要坚持说完。
大抵就是不要让他被自己和靳超毅拖累,努力向上, 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之类的话。
说到这里的时候, 靳桉低声说了有在重新读书,打算考大学的事。
靳奶奶一怔,随即眼含泪花笑起来:“重新读书……好啊,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成绩可好了,打算考哪里的大学?”
“京市。”靳桉坚定回复道。
靳奶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手背:“京市是个好地方, 怎么会想到考到京市去?”
看着少年的神情, 靳奶奶笑了一下, “是不是因为哪个女孩?”
靳桉顿了下, 承认:“是。”
“是城中村里的女孩?”
“不是。”
靳桉没想隐瞒, “是第一次来医院,替您付医药费的哪个女孩。”
靳奶奶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了女孩的模样。
“好,好。”她笑了笑,“咱们笑笑也有喜欢的女孩了,奶奶很高兴。”
笑完,她又轻声道,“那个女孩,家里条件应该还不错吧?”
靳桉垂下眼,嗯了声。
他手握成拳:“我会努力……拉近和她的距离的。”
虽然现在他情况还是很差,但等明年高考完,考进京市的大学,就能出去兼职找些好点的工作,至少不再像现在这样了。
靳奶奶又重重咳嗽起来,躬着身,靠靳桉拍着背才慢慢缓过来。
她靠在病床头,气息微弱:“奶奶知道你是努力的孩子,但是……”她顿了顿,沉重道,“你也不能因此就去耽误人家,至少要等到自己足够优秀、足够配得上那个女孩的时候,再和她在一起。”
“我知道的,奶奶。”
……
钥匙插入门锁旋转的声音把靳桉拉回现实。
他冷漠抬眼,又对上进门的靳超毅的目光。
瞧见他在家里,靳超毅没有如以前一般骂骂咧咧,而是下意识扫了一圈屋内,像是期待般在找着什么人。
“找什么?”靳桉语气不好。
靳超毅咧嘴笑了笑:“没什么。”
看着这人的笑容,靳桉蹙起眉。
他想起这些时日来,靳超毅没有再昼伏夜出喝酒赌博,也没有往靳奶奶在的医院跑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闹,反而跟变了个人一样,时不时就要回一趟家里。
靳超毅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看过来,假装不经意道:“周末你不出去玩玩?”
靳桉没理他,而是在收拾好东西之后打开门走了。
“逼崽子……”
靳超毅重重摔上冰箱门,继而他走到靳桉刚刚坐着的位置,然后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翻了翻,翻出来几张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母和数字,“这他妈写的数学还是英语,这逼崽子还打算读书了。”
他朝着草稿纸呸了声,“想摆脱老子?做梦,老子死也拉你做个垫背的。”
把呸完口水的草稿纸丢回垃圾桶里,他将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脸上红晕渐起,是又有了点醉态。
从裤兜里摸出手机,靳超毅虚着眼睛拨了个号码过去。
刚想说话,他又跑到门边看了眼,确认靳桉早已走远后,他靠在门框上,大着舌头:“喂?!老子上次给你们说的查的那个叫温槿的女的到底查到没?”-
听名字就能知道,半山会所和半山别墅背后的开发商集团都是同一个。
半山会所算得上是南厦市内较为出名高端的会所,内里分为四个区,每个区内图书馆、茶室、餐厅,娱乐设备应有尽有,王易订的是Ⅰ厅,这次班上来了不少同学,还有些外班和他关系好的。
今天本来就是同学间私下聚会,没有老师也没有长辈,大家基本上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些平时在学校里看不出来的几对小情侣也黏黏糊糊地凑在了一起。
“他俩居然也是一对……”
江巧玲还正凑在温槿身边小声八卦,继而她想起什么后,又住了嘴,然后气愤看向温槿。
温槿眨了眨眼。
自从周三的时候她问王易周末能不能把靳桉也带过来后,江巧玲就是这个样子了。
“巧玲……”她示好去拉好友的手。
“哼!”江巧玲嘟嘴。
气死她了!亏她当时还信誓旦旦保证靳桉不喜欢温槿,所以才每周都帮忙递复习资料过去,结果就短短一个寒假过后,已经彻底天翻地覆了!
一问还是自己好朋友先表的白!
温槿抿抿唇,刚想再说点什么,手机忽然一亮。
靳桉:【到了】
她眼睛一亮,然后又看向江巧玲,结巴:“我,我去门口接靳桉了……”
原本准备好接受道歉后就大发善心原谅好友的江巧玲:“……”-
温槿噔噔噔跑下了楼。
现在都已是二月下旬,要仔细算一算的话,两人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面了。
这段时间覃珠和温隽凡一直在家里,就算她能让约瑟夫给自己打掩护,也不可能抽空出去找靳桉。所以只能趁着王易这次请大家来会所玩的机会,和靳桉见一面。
下楼的时候刚好和班上的几个女生擦肩而过,温槿听到了她们嘴里的议论,类似于“真的好帅!”“他怎么就站在门口不进来”的话。ႹŀśӰ
简单打了个招呼,温槿跑到门口。
看见站在门口的男生时,她心跳不由自主加快起来。
靳桉同样看见了她,视线在触及到温槿今天梳着的双马尾辫时,他眉梢很轻地挑了一下。
“怎么梳个这个发型?”他问。
温槿站在他身旁,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hʟšӳ
明明以前相处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大概就是因为……
“我妈说小时候我挺喜欢这个发型的,突然想起了,就编来看看。”
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明白靳桉对自己的心意,而她对他也怀揣着同样的心意的原因。
温槿咬唇,有点紧张:“不好看吗?”ȟլşÿ
靳桉笑了下:“好看。”
温槿脸又红起来了。
她扯着靳桉衣角往会所里走:“快走吧,被大家看到就不好了。”
出于谨慎,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看到她和靳桉待在一起比较好,刚才她已经和王易打过了招呼,王易一脸八卦说没关系,让她带着靳桉找个人少的地方坐着就行。
门口的侍应生认得她的脸,自然是让她把靳桉给带了进去。
刚刚下楼的时候温槿就瞧见Ⅰ厅有个娱乐厅里面没人,现在她就带着靳桉往那里走着。
“靳奶奶现在怎么样呀?”
路上,温槿出声问。
靳桉瞥了一眼自己被扯着的衣角,还有自见面开始就不好意思一直闷头走在前面的女孩。
女孩脑袋圆溜溜的,两边的麻花辫垂在身前,头顶有一些碎发立着,毛茸茸的。
“奶奶最近精神还不错。”
他淡淡道。
说完后,少年无声勾唇,顺势抓住温槿的衣袖,用了点力将女孩的手从自己衣角上拿开,然后向下,牵住了女孩的手。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温槿心跳停了刹那。
她没挣脱开,只慢下脚步,走在了靳桉身边,两人肩并肩,垂下的手紧密相牵。
通向娱乐厅的走廊不短不长,有那么一刹那,温槿想,如果此时时间能永恒该多好。
不用这样偷偷摸摸才能和喜欢的人见上一面,不用回家面对父母变态似的监管,不用担心两人的未来……
“刚才我就看见这里没有人,我们就待在房间里就好了。”
走到娱乐厅的门前,温槿一边推开门一边说。
她下意识朝房间里看去,却在下一秒顿住。
娱乐厅里有个台球桌,周围还有些游戏机,而此时台球桌前,有两个人正背对着他们,背对着门。
女生的手攀附在男生的脖子上,而男生微低下头,两人正吻在一起。
如此视觉冲击,温槿脸顿时爆红。
在房间内两人察觉看过来之前,她猛地关上了房门,“砰”的一声。
她慌张后退一步,正好撞上一旁的靳桉。
方才两人的动作和姿势还停留在脑子里,温槿甚至感觉自己耳边还回响着糯湿黏稠的啧啧声,牵着靳桉的手也无端灼热起来。
靳桉应该是还没来得及看见屋内的情况的。
温槿语无伦次:“换个,换个地方,里面人……”
却不想靳桉手上忽然用力,把她拉到了他身前。
他微垂下眼看着她,挑眉笑了笑:“刚才,看见了什么?”
第42章 命运之神
“没什么……”
在这戏谑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温槿越说声音越小。
“真没什么?”靳桉不依不挠地追问,非得要得出个答案才肯罢休似的。
平常隐藏在这人冷漠外表下的那点坏劲又露了出来。
瞧少年这个样子,估计是看见了房间内是什么情况的,现在反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逗她。
房间内的一男一女在接吻。
方才看着男生的背影, 温槿就隐隐约约认了出来这是她班上的一位同学, 女生没看清楚, 估计是其他班的, 两人毫无疑问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和靳桉认识这么久以来,两人最亲密的动作也只不过是抱在一起, 轻轻蹭了蹭鼻尖。
这些日子来她暗暗想过很多和靳桉在一起后的场景, 有两人一起并肩坐在桌前学习的, 有高考后一起考入京市光明正大走在街上手拉手散步的……但就是没有, 类似于这样的。
或者说,她其实还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在情侣之间,亲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甚至进一步还能……ԧļșӱ
还没来得及被自己发散的想象给吓到,温槿只觉得面前靳桉突然猛地凑近。
比方才还要近的距离, 近到她几乎能细细数清面前人的睫毛。
“!”
被吓了一大跳, 联系上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想象,温槿下意识抬起双手,紧紧捂住了嘴。
睁大的眼睛里全是惊吓。
没料想女孩的反应能这么大,靳桉挑了挑眉。
“他们都这么做了。”他眼含笑意,故意逗着温槿玩,“怎么, 你不给亲?”
他果然看见了!
温槿眼神控诉, 手还紧紧捂在嘴前。
看着身前女孩红得能滴血的脸和颤抖不停的睫毛, 怕是再逗下去就能哭出来了。ȟᏓşу
靳桉无声一哂, 刚准备直起身, 就听得细若游丝的声音从温槿指缝间闷闷露出来。
温槿声音很小。
“等到十八岁就可以亲……”
她说。
温槿脸快要烧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的。
这下换靳桉僵住。
完全没想到会从女孩口中得到这个回答。
还牵着女孩的手无意识收紧。
刚刚温槿慌着关门的声音有点大,房间内的人应该是听到了,此时有隐约的脚步声响起,是有人在朝着门走来。
比接吻被别人撞见更尴尬的事情是撞见别人接吻。
温槿推了推面前的靳桉,脸红得能滴血:“他们出来了……”
再不走就要被看见了。
靳桉喉结微滚,低低嗯了声,直起身子来牵着温槿手往一边走。
过路时温槿偶然再瞥见了几对情侣,都亲亲热热地黏糊在一起。
她微垂下眼,看向自己和靳桉牵在一起的手。
她心想,要是她和靳桉也能这样正大光明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好了。
两人再找了会儿,终于找到个没人的地方。
王易让会所安排的是晚饭,现在才下午,时间还早,够他们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儿应该是个图书室,里三层外三层放着书柜,书还挺多,细细分了类。
温槿挑了本书看了会儿,又起身转了转,在角落里找到一本去年的高考志愿填报的专业书。
靳桉正坐一边沙发上懒洋洋用手机玩着游戏,消消乐还是什么的,时不时发出“binggo”一声,身边桌子上还放着两杯刚接好的温水。
温槿在他身边坐下,翻开志愿填报书,找到了中央医科大学的位置。
一局图案消完,靳桉抬眼看了过来。
“这什么书?”他问。
“去年的志愿填报专业书。”温槿怕他不懂,还专门解释了下,“每年高考完学校里都会发给毕业生的,等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和家长对着这本书报志愿。”
她指着自己正在看的那一页,“你看,这上面,有学校代码,然后这是历年的分数线,还有专业录取要求的省排名之类的,找到自己的省份一一对照着看就是了。”
靳桉静静看着,出声问:“要是决赛得了保送,还用填报这些吗?”
“不用了。”
温槿摇摇头,“如果能保送的话,高考就不用参加了。”
要是下个月月底在京市的决赛她能得到保送资格,就再也不用害怕覃珠和温隽凡的控制,不用再担惊受怕地复习文化课。
“但是……”温槿轻声,叹了口气,“要是没考好,还是只能走高考这条路上中央医科大学。”
那样的话,她就必须还要再忍上一年多的时间。
并且在这段时间里,还会穿插着柯蒂斯的面试,她现在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覃珠温隽凡开口说自己并不打算去参加柯蒂斯面试的事。
所以这次的竞赛决赛,几乎是她最后的机会。
现在陈秀韵专门把她和王易两人的竞赛辅导课时间安排在周一至周三的时间里,这样就不用担心会被覃珠发现。
“会通过的。”靳桉在她身旁说。
就算是拼上一切,他也要让她顺利参加这次去京市的决赛。
心尖突然酸了一下,温槿眼眶微微有点发热。
“嗯。”她轻声,“等我们熬过这最后一个多月就好了。”
说完,她吸了吸鼻子,无意识又翻了几页志愿填报书。
“靳桉。”温槿出声问,“你有没有过……明年高考后,考什么大学?”
“跟你一起去京市。”
少年声音没有半点犹豫。
温槿一怔,唇角勾起点笑意:“我知道。”
她说,“我是说你有没有具体什么想要考的在京市里的大学?”
靳桉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分数线够得上哪个就去哪儿。”他懒洋洋说道,并无多大在意。
温槿回忆起认识这么久以来,靳桉好像确实没有表现过对什么领域特别感兴趣的样子。ԧŀšȳ
“这怎么行。”她蹙眉,“一定要选合适自己的。”
她想了想,问,“靳桉,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呀?”
她试着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适合靳桉做的工作。
医生、律师、程序员、会计……各种职业从她脑子里飘过,然后再对上少年桀骜不驯的脸,怎么想都很违和。
靳桉扫她一眼,勾唇:“想亲你。”
温槿话卡在嘴边。
她脸唰的一下又红起来,羞得用手里的志愿填报书打了一下靳桉的手。
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人是这种德行!
志愿填报书哗啦一声落在地上,不知道翻到了哪一页。
靳桉笑着帮她把书捡起来,递过来给她。
温槿接过书,红着脸随意在书页上看了眼。
——中央公安大学。
学校刚好也在京市,只不过和中央医科大学没在一个区。
“公安大学怎么样?”
温槿举着书给靳桉看,她笑起来,“你身手这么好,不去抓坏人都可惜了。”
靳桉跟着扫了一眼,没多大在意,刚要懒洋洋回复她,手机就响了起来。
温槿只瞧得少年在看见来电号码后微微蹙起了眉。
靳桉接了电话,她在一旁能听见声音。
恍惚间,她突然想起好像在很久以前,这个场景也曾经发生过。
靳桉接了电话,电话那头护士的声音语速很快:“请问是高黎的家属靳桉吗?”
“是。”
“你奶奶刚才突发癫痫意识丧失,现在正在手术室内抢救,麻烦你过来一趟。”
温槿瞳孔微微睁大,手里的志愿填报书重重落到地上-
赶到医院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温槿来不及整理坐在摩托车上时被吹乱的头发,步履匆匆跟着靳桉一起进了医院。
原本靳桉是不让她跟着一起来的,但架不住温槿红着眼睛求他,说也很关心靳奶奶,最后到底还是把她给带上了。
临走前温槿还给王易发了消息,说抱歉不能参加后面的活动,王易当即让他俩快去医院不用感到抱歉什么的。
手术室的灯持续亮着。
手术室外,偶尔有人路过,都是缄默无言的状态。
靳桉站在走廊上,眼皮耷拉着听护士说完了靳奶奶的状态,点了点头,平静说了句:“知道了,麻烦你们。”
尿毒症患者体内酸碱平衡紊乱,损伤大脑功能,从而造成中枢神经系统功能紊乱引发抽搐、癫痫之类的疾病发作,这种情况并不少见,靳奶奶亦是如此。
尿毒症患者的癫痫是继发性的,后续的规律透析治疗能减少发作次数,靳奶奶这是第一次发作,按理来说治疗起来难度不大,也不必这么着急叫家属来。
但在方才癫痫发作时靳奶奶不慎从病床上跌落,后脑勺着地,直接昏迷了过去,不排除有脑出血的可能,这才是这次手术危急的原因。
“病人家属要做好准备。”
这是护士的最后一句话。
温槿坐在长椅上,听到这句话时睫毛颤了颤。
她看向慢慢走过来的靳桉。
少年神色很平静,就如同方才和护士交流时的语气一样。
靳桉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温槿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这才发现其实少年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她开口:“你放心,靳奶奶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回忆起靳奶奶在病床上笑呵呵同她道谢,给她介绍说“孙子小名叫笑笑”的慈祥模样。
生命里的每一天都充满着不确定性。
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此时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会不会是你们两个的最后一次见面。
曾经笑得慈祥,心态平和的老奶奶如今躺在手术室内生死未卜。
温槿鼻塞得厉害,紧紧握住靳桉的手。
“医生都说会尽全力治疗,你也不要担心,吉人自有天相,靳奶奶她人那么好……”
她没怎么安慰过人,现在自己其实也挺难过的,鼻塞造成声音也是闷闷的,眼睛也红了一圈,想到什么安慰人的话就一股劲往外说,听起来语无伦次,又有些笨拙。
靳桉抬眼,看着她泛红的眼圈,终于扯着唇角笑了下。
他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温槿睫毛剧烈眨了几下。
靳桉哑声:“……你这安慰人的怎么还先哭上了。”
他这么一说,温槿就更难过了。
她满脑子都是靳桉的不容易,喉头梗塞,本来想再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发声都很困难。
明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了,就跟命运捉弄人似的,来了这么一出。
少年已经够努力,够拼命了,命运之神对他还是如此之薄。
悲伤的情绪浪潮般席卷全身,温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这样的刺激下,自己的躯体化症状好像又有一点点发作的迹象。
她深深呼吸了几下。
靳桉同样察觉到了,他侧过头来看着她,手指抚上她侧脸:“别哭,温槿。”
靳桉手一下一下帮她顺着气,温槿慢慢恢复过来。
“好点了没?”
靳桉问她。
温槿扯起唇角想笑一下说自己没事。
结果只是苦笑了下。
她都想狠狠打自己一下,说好的来安慰人,结果自己哭成这样,还差点引发躯体化。
“我没事……”温槿闷闷道,“不用管我,过会儿就好了。”
“……”
指尖一抹湿润久久未干,靳桉摩挲了下手指,终于低低开口,“其实医生早就说过了,奶奶这种状况,最多也就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温槿顿住。
她一直以为靳奶奶会有好转的迹象,却没想到真相居然是如此。
“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情况了。”
靳桉垂眸看着她,声音很平和,“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做好准备了的,不用难过,也不用替我感到难过。”
温槿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埋头闷闷说了句好。
她说不出来其它话,只能紧紧握住靳桉的手,妄图输送一点自己的能量过去。
笨拙、固执,但又莫名温暖。
手术室的提示灯长亮,不知道坐了多久,走廊一头又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除了靳奶奶住院信息上的紧急联系人靳桉外,医院还通知了靳超毅过来。
二者收到电话的时间差不多,直到现在,靳超毅才不知道从哪里鬼混完,晃晃悠悠地赶到了医院。
男人在走廊响起的声音粗旷:“我妈怎么样啊护士?”
不知道护士回复了什么,靳超毅一边朝这边走一边大逆不道地说着,“对了护士,我妈进手术室之前有没有再说什么,比如她那存折什么的都有放在哪里?”
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温槿头皮一紧。
她下意识侧头看去,正好和拐角过来的靳超毅对上目光。
看见她的时候,靳超毅同样也顿了下。
继而他咧嘴笑了起来。
男人满脸肥肉堆砌皱成一团,像是布施好的阴谋最后一步终于能够得逞一般:“小妹妹。”
他眼底划过一道精光,笑着说,“你又来和我们家靳桉待在一起啊?”
第43章 暗起波澜
温槿吓了一跳, 还是硬着头皮没有理他。
只不过她脑海里回荡着靳超毅的话。
……又?
记忆里,她只和靳超毅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在城中村里刚好撞上他和靳桉打架,第二次就是被瘸腿的人带走那一次, 然后就是上次她站出来阻止他和靳超毅打架, 除此以外, 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就这寥寥几次见面, 靳超毅应该是不知道她和靳桉的关系的。
但她听靳超毅的语气,总感觉对方知道她和靳桉的很多事一样。
温槿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靳桉沉着脸挡在了她面前, 挡住了靳朝毅不怀好意看过来的目光。
“上次和你说的话。”
靳桉面色不善, 冷漠看着靳超毅, “忘了?”
靳超毅嘴唇嚅了嚅。
想起那次把女孩抓走, 这个小子回来以后拿着铁棍差点把自己弄死的杀神模样,他最终冷哼一声,没再开口说话。
但也就是上次运气不好,才会被逮到。
他暗自心想。
下次再做得天衣无缝一点, 就算这逼崽子反应过来, 他也就早拿着钱跑了,谁都逮不到他。
余光打量着坐在靳桉身边的女孩,靳超毅无声咽了扣口水。
手术室门终于打开,一位护士面色平静地从里面走出来:“谁是高黎家属?”
靳超毅先挤上去:“我我我!护士,我是她儿子,我妈怎么样, 有没有说些什么?”
他想着现在不都这样说, 一般老人去世前都会留点钱啊存折之类的给后代, 老婆子节俭了一辈子, 总不可能什么都不留下吧?
护士扫了他一眼, 认出来这个是以前值班室里大家讨论过的经常醉酒来医院闹事的那个病人家属。
她没理会靳超毅,朝着后面从长椅上起身走过来的靳桉看过去,摘下口罩开口说:“病人的癫痫状态已经控制住了。”
温槿跟在后面听着,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得护士又继续道,“由于刚才后脑勺摔在地面,病人有轻微脑出血的症状,出血量不大,没有进行开颅手术,目前血已经止住了,暂时脱离了危险期,后续的情况还需要转到病房内继续监测观察。”
老年人骨质疏松,随便磕磕碰碰一下都有可能引发大毛病,加上靳奶奶还有尿毒症,能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很不错了。
很多脑出血患者发病时症状轻微,病情不稳,容易继续进展,所以后续一段时间还需要随时监测着。
靳桉嗯了声:“知道了,谢谢医生。”
靳超毅试着往手术室里望了望,什么都没有看到后失望移开目光,欲言又止了几次,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电话铃响了起来。
破二手机的铃声响起来敲锣打鼓的,在安静的手术室外显得格外聒噪。
靳超毅从裤兜里掏着手机,一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点头哈腰咧嘴笑着,一边低头看了眼来点人的名字。
在看见来电人名字后,他眉眼顿时一展,举着手机就跑旁边接电话去了。
靳奶奶很快就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
老人家还昏睡着,病房里的护士帮忙挂了水,然后再转身过来和靳桉交待了几句。
温槿站在病床前,替靳奶奶理了理床被。
有些手续还没办妥,靳桉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单子,刚准备出去,温槿又跟了上来。
“我跟你一起。”她说。իlѕΫ
靳桉沉默了几秒,还是答应了。
路上,温槿忽然想起刚才手术室前,靳桉警告靳超毅的情景。
她问:“你和你爸爸说过什么吗?”
刚刚靳超毅一听靳桉说完,脸上闪过的害怕神情可不是骗人的。
“你猜。”
靳桉瞥她一眼。
这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温槿哼了声:“不说就算了。”
两人跑上跑下,总算是把该办的手续办完。
返回病房的时候刚好有辆急救车驶到急诊科门外,急救灯红蓝光闪烁着,医务人员忙抬着担架上去,救护车后门打开,迎下来一位半边手腕都是血的病人。
温槿只扫了一眼,看见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刚想闭上眼不看,靳桉的手就覆了上来。
少年温热的手覆在她眼皮上,挤得她睫毛根处有点痒痒的。
医务人员喊着“麻烦让一下”把病人往里面推着,过路人见状纷纷让开。
见此,一些人同时也在小声讨论着。
“啧啧啧,这伤得够重的……”
“我看还是个小女娃娃哟,怎么手上那么多刮痕?被人伤了?”
“不一定是别人伤的,我可给你说,现在这年轻人自杀率可高了。”
“自杀?!”
“对啊,我看新闻上说啊,这年轻人动不动就患什么抑郁症啊焦虑症什么的,然后就吵着要自杀,你说我们那个年代哪来的那么多毛病……”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落到温槿耳里。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眼皮抖了抖。
感受到女孩鸦羽般浓密卷翘的睫毛在手心眨了几下,靳桉慢慢放下手。
温槿有点无措,想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手续都办好了,咱们快回去看看靳奶奶吧。”
说完,她继续朝着病房那边走。
靳桉没有跟上来。
温槿回头疑惑看着他。
靳桉抬头,似乎是在医院挂着的各个科室的指示图上看了眼,然后再和她对视上。
“刚好来医院了,去心理科看看。”他突然说。
温槿顿了下。
知道靳桉指的是什么,她垂下眼:“不用。”
她都习惯自己这个样子很久了。
虽然发病的时候很痛苦,但只要静静熬一会儿就能过去。
加上现在有靳桉陪着她,她的躯体化次数也在慢慢减少了。
而且,这么久以来,知道自己有躯体化但从来没有来医院看过,也有因为她认为这是她反抗覃珠和温隽凡的证明之一。
以往每次覃珠和温隽凡逼迫她高强度练习钢琴后,她都会出现不同症状的躯体化。
但也正是这些躯体化症状,会让她意识到,她还活着,她还能感受到痛苦,她还没有成为父母控制下一个只会弹奏钢琴的人偶。
她并不想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毛病,所以当时才会求着语音通话里的靳桉挂掉电话。
却不想其实靳桉早就知道了。
靳桉走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要把她往心理科的方向带。
温槿试着挣了挣,没挣脱。
她说:“真的不用,靳桉,我现在其实已经好多了,而且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的躯体化也没以前那么频繁了……”
他已经帮了她很多了。
她话还没说完,靳桉停下脚步,看向她。
温槿睫毛抖了抖,没敢和他对视。
“温槿。”靳桉叫了声她的名字,“不可能你每次躯体化症状发作我都在你身边,现在这样也只能暂时纾解你的情况,不可能根治,还是需要正规治疗手段。”
他其实很早就想带温槿来医院检查了,只不过此前她要么忙于竞赛要么就是准备元旦晚会,或者被覃珠监视在家里,找不到机会出来,而且……那时他也根本没有任何的立场能带女孩来医院。
现在刚好就在医院里面,借此机会正规诊断一下也好。
温槿还是有点不想。
她闷声:“现在已经很好了……”
她想的是如果就和靳桉保持着这样的节奏下去,等考入大学,远离了覃珠和温隽凡,她的问题自然能彻底解决,只不过现下还需要再忍受几个月就是了。
靳桉微微蹙眉:“现在我陪在你身边,所以你才这么想。”他轻声说,“要是有天我没在你身边了呢?”
温槿一怔。
随即抬起头来看向靳桉:“什么叫……”
什么叫他不在她的身边?
靳桉错开她的目光,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没什么。”
温槿沉默了几秒。
“我去就是了。”她说。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医院一楼大厅里。
靳超毅拿着手机,慢慢从某处柜台里走出来,眼神还死死盯着靳桉和温槿离开的方向。
他嘴角一勾,冲着手机小声:“我给你发的照片看到没?总算能查到了吧。”
那边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了些什么。
“她爸妈搞音乐的,还挺出名?”靳超毅眼睛都亮了,“草,不枉老子这几次都偷偷跟着他们,那丫头片子和我儿子搞在一起挺久了,我可给你说,这年头搞音乐的搞艺术的可有钱了……”-
最后从心理科出来,时候已经不早了。
温槿发消息问了下王易,王易也说他们差不多准备回家了。
现在回去,覃珠也只会以为她一天都在会所里和王易江巧玲他们待在一起。
“那我回家了。”
温槿做了个拜拜的手势,看着靳桉手上拿着的她的病例单。
方才在心理科里医生对她做了诊断,在征得她的同意以后,靳桉同样也在一旁跟着听着,针对她的情况,医生说了挺久。
病例单这些她没办法带回去,她不想要是哪天突然被覃珠翻出来,索性就让靳桉帮她拿着。
“你快回去陪陪靳奶奶吧。”
温槿抬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靳桉应了一声。
看着少年站在街头,晚风凛凛吹起他额前碎发的模样,温槿忽然想到,这次说了再见,下次两人再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覃珠和温隽凡都在家里,找不到机会再出去,学校里的时间她也得努力学习竞赛课。
这么想着,她又突然回身,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抱住了略有些错愕的少年。
“等过了这最后一个多月,我考完决赛就好了。”
她把脸埋在靳桉身前,闷闷说了句,“靳桉,你要等着我。”
等三月底的竞赛决赛考完,等她拿到保送的资格,就有底气和覃珠与温隽凡说不。
到那时没人能再阻止她。
“等五月份我成年了,就……”
说到最后,温槿脸有点红。
她话没好意思说完,靳桉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知道了。”
他说,“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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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回光返照
医院精神心理科的李医生正收拾好了东西出值班室准备下班, 就瞧见有个少年正背脊微躬靠在心理科的诊室外面,垂着头,像是在手机上浏览着什么。
李医生脚步一顿,认出来这是方才跟着那个叫温槿的小姑娘一起来, 并且进来一同听诊的那个少年。
其实最开始他还有点惊讶的。
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医院精神心理科门诊, 大多都是由家长陪着的, 而那个小姑娘则是由这个少年陪着来, 还同意了少年一起参与听诊。
但在了解完那位小姑娘的情况后,他又明白了为什么。
家长控制欲太过强烈导致孩子心理出现问题的情况不是少数, 一般这种情况, 他都会建议家长和孩子一同接受治疗, 不过看那位小姑娘的样子, 大抵也是不愿意让父母知晓的,这样就会导致治疗的效果大打折扣,治疗周期也会无限期延长。
最后他也只能从患者自身角度讲述了一些躯体化发作时的缓解方法,然后进行开导, 并建议定期来医院复查, 如果后期症状更严重的话,可能就需要开药来吃了。
“你好。”
出于职业习惯,李医生开口,看着靳桉,“还有什么事吗?”
靳桉抬起眼帘看了过去。
他摁灭了手机屏幕,嘴唇张了张, 欲言又止。
上一秒, 他还在手机上搜寻着如何劝说父母来医院接受心里治疗的方法。
方才救护车上抬下来的自杀割腕患者的场景一直还在他脑子里停留着。
然后再避无可避地回想起同样也是因为情绪问题自杀的靳母。
“下班了, 我下次再来问您吧。”
他声音有点哑, 说完, 要转身离去。
“哎。”李医生拦住他,笑了笑,“几分钟算不上什么耽误,你有话就只说吧。”
靳桉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
“如果……”他声音很低,“如果要能让父母也明白自己的心里状态过于病态,该怎么做呢?”
说完,他还捏着病例单的手指无意识用力,将写着“有(重度)焦虑症状”的纸张捏着褶皱。
那是温槿的病例单,留在了他这里。
李医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少年这是在替方才的女孩询问。
确实,这种情况,得是家长和孩子一同来接受治疗才是最好的。
但女孩又不肯。
想来想去,大抵是这个少年想不让那个小姑娘知道,默默在背后做点什么。
李医生背着手,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心理咨询室:“你跟我进来。”-
和李医生谈完,靳桉回到病房的时候靳奶奶刚醒,护士正过来检查吊水,看着他回来了,笑了笑,打了声招呼:“小靳来了?”
靳奶奶之前住院的时候就是主要由这位护士在负责,没想到现在手术后换了个科室的住院部,这位护士又刚好调动到这边来,再次和靳奶奶遇上。
“嗯。”靳桉同样礼貌点了点头:“辛苦您了。”
“没什么辛苦的。”护士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聊天般随意道,“刚刚那个一直跟着你的小姑娘呢?”
“走了。”靳桉回她道。
护士点点头,再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后就继续去下一个病房巡查了。
“什么小姑娘?”听完他和护士谈话的靳奶奶问。
老人家已经完全清醒了,靠坐在床头,眼神一片清明,面色也较为红润,完全看不出来是刚出手术室的样子。
靳桉接了杯温水递过来:“上次和您说过的那个女孩,方才她陪着我来的手术室外面,一直守着您。”
“是个好姑娘。”靳奶奶喝下温水,听他说完,笑起来,眼角鱼尾纹明显,“上次都忘了问,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快让奶奶也听听,咱们笑笑第一次喜欢的女孩的名字。”
靳桉喉结微滚:“温槿,温暖的温,木槿花的槿。”
靳奶奶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好名字……”她慈祥喃喃,“温槿,一听就是个漂亮懂事的小姑娘。”
靳桉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靳奶奶布满褶皱的手伸过来,有力地拉住了他的手。
“喜欢一个人,其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靳奶奶目光柔和,笑了笑,意有所指,“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现了什么情况,奶奶希望你能保护好她,同样,也不要放弃。”
“我知道,奶奶。”靳桉说。
想起方才护士叮嘱过的注意不要让患者太过劳累,太过用脑,他提醒:“您还是先躺下吧,刚做完手术,医生交代过要多休息。”
靳奶奶却摇了摇头。
老人家仿佛格外精神的样子:“我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我知道。”
她问,“你父亲是不是也来了?”
提起这个,靳桉声音没什么情绪:“来了,在手术室外站了会儿,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去哪里了。”
靳奶奶点点头,又拉着靳桉聊了会儿,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直至太阳西沉,靳桉起身想去医院食堂买点适合的饭菜回来时,靳奶奶又叫住了他。
“还是回家做吧,这个点,五坊街应该还有卖菜的。”
靳桉抬腿的动作一顿:“您什么意思?”
靳奶奶扫视了一圈病房内,笑着说:“说起来,你也好久都没尝到奶奶给你做的菜了吧?也不知道这几年没进厨房,厨艺退步没有。”
“……”
靳桉唇角慢慢绷直,想起来手术后靳奶奶一反常态的精神模样,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放松。
“让奶奶出院回家吧。”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打在老人家的身上,靳奶奶双瞳清亮,对着他笑了笑。իᏓȿÿ
“我也该回二号胡同口去看看了。”
……
三月上旬,抵在开春的时候,靳奶奶走了。
那天靳桉才寄完东西从邮局回来,正是中午饭点的时候。
靳奶奶做好了一桌子的热菜,都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
小时候他挑嘴过一段时间,五坊街那时还没有这么大的规模,卖菜的人不多,所以靳奶奶总会不厌其烦地走到很远的菜市场去买他吃得下的菜回来做,然后在饭桌上唠叨着咱们家笑笑这么挑嘴,以后作为男子汉长不高了可怎么办。
热腾腾的菜摆了满桌。
开春气温回暖,没有那么快凉,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靳奶奶梳好了头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神态很平和。
打开门瞧见屋内的情景后,靳桉沉默着在门口站了很久。
直到自从知道靳奶奶回来后,不知道打着什么心思也每天回家来蹭饭的靳超毅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妈,我闻着饭香了,你又煮了什么——”
看着沉默站在门口的靳桉,靳超毅满脸横肉一堆,皱眉刚想不耐烦叨叨几句,就越过少年肩膀看见了屋内的情景,男人也短暂顿了下。
“……”
靳桉很缓慢地走过去,走到靳奶奶面前,触碰到老人家体温尚未褪去的手,然后无声跪在了老人面前。
靳超毅想出声又不太敢,琢磨着就这么个情况,老太婆应该是没有和靳桉说过什么存折啊嫁妆首饰在哪里的,或者说,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艹。
他在心里暗暗骂了句,亏得老子这几天往屋里跑得这么勤快,结果半分油水都没捞着。
看着靳桉的背影,他咬了咬牙,想起什么。
这么久以来,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出去鬼混、闹事,就是因为有靳桉在。
虽然他恨这个逼崽子,但也不得不承认,每次他出去闹了什么事被威胁了,只要是在这片区域,搬出靳桉的名号一搬一个好使,好几次他在赌场里差点被剁了手,也是靳桉沉着脸把他领出去的。
而靳桉之所以还在管他,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靳奶奶。
虽然靳奶奶时常念叨他是个没用的东西,但他好歹也是靳奶奶唯一的儿子,所以就算靳桉再不想管他、父子俩之间的矛盾再尖锐,看在靳奶奶的份上,靳桉也不会做得太绝。
那次他受到瘸腿的教唆把温槿带走,回来以后靳桉把他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因为他搬出靳奶奶的缘故,少年松了手。
现在老太婆死了,以后谁他妈来管他?!
联系起这段时间偷偷观察到的种种,靳超毅惊悚地想到,要是真让靳桉回去读书、高考成功了,然后再跟那个丫头片子远走高飞,他以后还怎么活?
单是那些碍于靳桉的存在没来找他讨债的债主,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他沉下脸来,想起之前在医院的时候,电话里的人说的计划,再顾忌不上那么多,掏出手机就跑出了门-
今晚覃珠和温隽凡比平时回来得要晚一些,约瑟夫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温槿在客厅里等覃珠和温隽凡回来才能上桌一起吃晚饭。
她安静坐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昨天在学校竞赛教练演示过的几道化学反应实验,确认自己没有记漏的地方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好友列表。
中午发过去的消息,靳桉现在还没有回复她,试探着拨过去的视频和语音通话少年也都没有接。
她有点担心,但现在也没有办法知道是什么个情况,也不可能跑到城中村去。
可能只是手机没电或者坏了,她这样想到。
门口指纹锁的声音响起,温槿赶紧退出聊天软件,再把手机给藏了起来。
看着最先进门的女人的脸,温槿一怔。
她回忆了下,然后起身,开口喊了声:“南珍阿姨。”
后面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应该就是南珍的丈夫了,带着眼镜,极其商务人士的模样。
没想到覃珠还有温隽凡把南珍夫妇请到了家里来。
听见她的声音,南珍笑了笑:“小槿,好久不见,在家里等很久了吗?”
温槿摇摇头:“没有。”
“和你爸爸妈妈认识这么久了,还没有来过你们家,刚好今天和你妈妈在剧院碰上,就带着你季叔叔一起来。”南珍和她介绍着身旁的男人。
温槿乖乖喊了声“季叔叔好。”
男人笑着冲她点点头:“你好。”
温隽凡先招呼着南珍夫妇在客厅落座,覃珠是最后进门的。
目光落到母亲身上后,温槿再次顿住。
进入三月以来,好几次覃珠回家的时候脸色都不是太好。
只不过今天女人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异常。
以往一贯的优雅温和气质不在,精心打理的短发也有些许毛躁,几缕头发更是贴在脸侧,眉眼间带着疲态,些许流露出来的憔悴就连涂上了鲜艳的唇釉也遮挡不住。
刚坐下的南珍又起身,挽住覃珠的手,把女人带了进来。
温槿抿抿唇:“妈妈,出什么事了吗?”
闻声,覃珠深深看向她,眼底有细微的红血丝。
女人目光失望、不甘、难以置信……那是个很难形容的,复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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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最后一步
温槿先是下意识朝一边的温隽凡看了一眼, 便见得父亲同样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行了,先坐下吧。”
反倒是南珍在一旁拍了拍覃珠的背。
覃珠在温槿身旁坐下。
“妈妈没事。”说完,她又问了句,“小槿, 你今天的钢琴……练得怎么样?”
说到练习钢琴的时候, 女人声音有片刻的停顿。
这些时日来, 每次只剩下约瑟夫在家里教她的时候, 温槿都没有在练习钢琴,而是一遍又一遍学习着各种化学反应实验的视频。
她佯装正常道:“很有收获, 妈妈, 今天约瑟夫老师也教了我许多。”
覃珠一直看着她, 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直到她说完, 女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感受到母亲的手有点微微颤抖,温槿不明所以,试探性喊了声:“妈妈?”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去学校,就在家里待着练习钢琴好不好?妈妈也会一直陪着你, 妈妈不明白……”
覃珠突然的话语惊得温槿脑子一片空白, 只不过覃珠还没有说完,一旁的南珍就插了话进来,是对着覃珠说的:“你先别这样,刚才不是都和你说好了要慢慢来……”
覃珠整个人就像是泄力的气球一样,撇开眼看向一旁,眼神略显黯淡:“没事, 你就当刚刚妈妈在说胡话。”
温槿意识到覃珠可能是在知道了或者遇到了什么事后才会是这样的情绪。
且这件事南珍阿姨也知道。
回想起覃珠刚才对她说的话, 应该还和她有关系。
温槿先是下意识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确认应该没什么纰漏后, 她抿唇, 起身:“那我去帮爸爸还有季叔叔端菜。”
温槿快步进了厨房内,走到温隽凡身边。
她小声问:“爸爸,妈妈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温隽凡示意她把碗筷拿出去放在餐桌上,摇了摇头:“你妈妈从办公室出来以后就是这样了,我问了也没说,应该也就只有当时和她一起待在办公室里的南珍阿姨知道。”
得不到答案,温槿叹了口气。
一顿晚饭吃得不尽人意,桌上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饭后温槿打了个招呼,说要回琴房继续练钢琴,温隽凡也就让她上楼去了。
覃珠没有说话,却在看着温槿上楼后,抬脚似乎也是想跟上去继续督促着女儿训练。
这时南珍拉住了覃珠的手,将女人带至一边。
她神色严肃:“阿珠,我不是给你说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吗?你得学会给小槿放松,同时也给自己放松。”
前段时间她和丈夫一直在南厦市忙着祭拜先祖,现在闲下来了,也就想着找找老友叙旧。
但也就是她去到南厦市大剧院,进入覃珠办公室后,才发现覃珠坐在办公椅上,面色极差地看着桌上的一张纸,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她的进入。
等她走近了,这才看清了那张纸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张复印的病例单。
诊断的病人叫温槿,十七岁,诊断结果为抑郁焦虑症,且有躯体化症状。
纸的旁边还放着一些资料,大抵都是关于抑郁焦虑症的详细介绍,这种病因何而起,发病时又会是什么样的症状……
南珍身边就有一位患有抑郁焦虑症的朋友,自然是知道这种情况的严重性,所以她当即就问覃珠是怎么回事。
却没想到覃珠也不知道。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这张病例单……”女人放在桌上的双手捏紧,声音在发着抖,不敢置信,“这是实习生刚刚送到我办公室来的,说是有人寄给我的快递,我打开就看见这些。”
覃珠收到快递先是感到奇怪,但看在上面确确实实写了自己的姓名和工作单位,还是打开了快递。
扫见病例单上女儿的姓名和诊断结果后,便是她情绪崩塌的开始。
一直以来,她都把温槿看作是自己人生的骄傲,盼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能够成为比自己和丈夫都更优秀的音乐家。
她甚至认为在世界上没有再比自己更爱女儿的人了,她和丈夫给予了温槿如此优渥的条件,到处去请名师来指导女儿,每日陪伴在女儿身边督促她练习钢琴,却没想到,一张病例单犹如晴天霹雳而下,彻底击碎了她所有的自以为是。
她如此引以为傲的女儿,竟然患有严重的抑郁焦虑症。
甚至忘记了追究这份快递是谁寄给自己的,覃珠神色迷茫地抓住身边南珍的手,询问着自己这位老友:“你说,会不会是小槿在学校里受谁欺负了,所以才会这样?”
说着,她又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病例单,“或者说这其实是假的?”
覃珠又一下子坐回到椅子上。
她现在坐立难安,心里百感交集,一会儿想现在就冲到温槿面前责问女儿这张病例单是真是假,一会儿又担心万一是真的,这样可能会引起温槿更严重的情绪反应。
她也并不是不了解抑郁焦虑症,只是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种情况会落到自己女儿身上。
南珍拧眉,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下,和覃珠视线平齐。
她一直是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对女儿的教育方式的,有些时候她也觉得有点过于严苛,但在看见温槿平日里并无任何异常,便也就慢慢放心下来。
结果背后的真相居然会是这样。
南珍开口:“阿珠,你先别急,这快递是谁寄给你的?”
覃珠无力摇了摇头。
“既然找不到,那就说明发件人并不想让我们知道身份,有可能是小槿自己寄给你的,或者是……同样知道她这个情况的朋友。”
南珍说完,覃珠一窒:“……朋友?”
脑子里无端闪过以前很多个她觉得异常的瞬间,时不时会跑到后花园去的温槿的身影,那天发现温槿卧室里学习资料后突然在家外响起的爆竹……
覃珠张了张嘴,喃喃:“我现在就回去找温槿问清楚,她不可能……”
南珍再次拦下她。
南珍语气严肃:“阿珠,你真的是想为小槿好吗?”
“我作为她的母亲,我不为她好为谁好?”覃珠毫不犹豫,“你知不知道为了她我和隽凡付出了多少?”
南珍的一句话让覃珠又沉默起来。
她问的是:“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你和你丈夫所做的这些,其实都不是小槿想要的?”
覃珠深深呼吸了一下。
要是在以前,有人要是这样告诉她的话,她一定会勃然大怒,就像上次发现了温槿卧室里那么多学习资料一样。
但是现在,这张病例单摆在她的面前,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心里愤怒、难以置信有,但更多的则是茫然和无助。
“所以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假装还不知道这张病例单,这段时间多多观察一下小槿的情况才对。”
南珍一步步给她分析建议道。
所以此时在温家别墅内,看着温槿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口,覃珠垂下眼,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无力叹了口气-
温槿在琴房里随意弹了几首曲子,为的就是让楼下覃珠一干人听到声音。
紧跟着手机突然小小振动了一下,她一喜,忙打开了手机。
是靳桉回复了她中午发过去的消息。
温槿改用单手弹着钢琴,另一只手打字:【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消息?】
聊天界面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很久,靳桉才发过来信息。
靳桉:【有点事,耽误了】
温槿想了想;【可以打视频吗?】
下一秒,靳桉的视频通话请求就拨了过来。
温槿调小音量,点了接听。
少年俊俏的五官出现在手机屏幕里,眼下方多了点淡淡的青翳,背景很黑,应该是站在屋外光线不是很亮的地方。
温槿小声开口:“你在哪里呀?”
根据背后景物模糊的轮廓来看,不像是在二号胡同口或者仓库外面。
靳桉眸光轻轻往周围扫了下,在看见远处的陵园标识后又收回了视线,他轻扯了下唇角:“五坊街。”
“哦。”
温槿点点头,那她就不太熟悉了,也难怪她看不出来是什么地方。
简单聊了几句后,温槿提起了今天覃珠的反应。
“……你说她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靳桉目光直直看着她,似乎是没有意外覃珠突然有这个反应,他问:“除了行为有点怪以外,她就没其它反应了吗?”
“没有。”温槿摇摇头,“就是突然冒了句让我不要去学校以后都待在家里之类的话,但是很快她就把这句话收回去了。”
靳桉眉眼微松,像是紧绷着之后突然松了口气。
“好。”他说完,又笑了笑。
靳桉又问了她点竞赛决赛的事情。
竞赛决赛就在这个月月底,得乘飞机去京市。
温槿看过时间,3月30日,正是星期六,也就是说,覃珠和温隽凡都会在家里,她得找个方法去机场才行。
温槿这段时间正在苦恼这件事。
“得找个理由支开我爸妈出门才行。”她喃喃。
和江巧玲出去玩这种借口她用的次数太多了,再用的话覃珠肯定就要起疑了。
靳桉眼神微动,想起那天在医院的下午和李医生的对话。
他轻声:“我有办法。”
“真的?”
温槿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办法靳桉却不肯告诉她,只是说让她30号那天放心出门就行。
既然少年都这么说了,温槿应了声,还是选择相信靳桉。
两人再聊了一会儿,直至听到有上楼梯的脚步声,温槿才说要挂了电话:“我爸妈好像上楼了,先挂了。”
靳桉说好,却没有点击挂断,而是就这么眼底微微泛着笑意看着她,只不过那笑意里似乎还多了点劳累。
这是在等着她先挂断的意思。
温槿脸微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凑近屏幕,小声说了句“好想你”,然后也不管靳桉到底听见没有,也顾不上看靳桉的反应,就赶忙脸红耳赤地挂掉了电话。
电话那头,靳桉轻轻扯了扯唇。
如今三月上旬,只要等到月底,还有二十多天,一切就都能好起来了。ႹłಽӰ
回忆起方才视频通话里温槿提到的覃珠的反应,他垂眸想了想,大概和李医生分析得差不多。
如今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那么接下来就该计划后面的事情了。
少年转身,朝着前方陵园走去。
……
靳奶奶生前好友不多,没有什么前来吊唁的人。
后几天的时间里,靳超毅又开始天天往外跑,靳桉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开居民死亡证明,联系殡仪馆,火化,买墓地,然后再把靳奶奶安排下葬。
靳奶奶下葬那天是个晴天,万里无云,初春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靳桉站在坟前,轻轻扶去了墓碑上不知何时落下来的一片树叶。
靳超毅今天好歹是来了,没个正形站在后面,然后假模假样上前来跪了几下,念叨着“妈你走好,记得保佑你儿子我多多发财”之类的话。
没跪一会儿,男人裤兜里的手就又响了起来。
靳桉不耐地蹙眉:“在这儿你手机静音不行?”
“你管老子。”
只见得靳超毅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灰,看见来点人姓名后面上一喜,随即想起什么,又忽然抬眼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靳桉。
注意到男人的眼神,靳桉撩起眼皮看过去。
靳超毅眼神心虚似的躲开了。
他舌头舔了舔略有点干涩起皮的嘴唇,跑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靳桉眉心微皱,一丝怪异的感觉从心头划过。
只不过怪异感转瞬即逝,加上这段时间靳超毅没怎么大吵大闹过,他也就没多大在意了。
从陵园离开时太阳已经西沉。
市剧院正好到下班时间,看了看已经落下的太阳,覃珠又把刚拿出来的遮阳伞放了回去。
她刚放好伞,手下的实习生就又拿着东西走了进来。
“覃老师,又有给您的快递。”-
三月的时间飞一样的过去,眨眼就到了月底。
周三最后一堂竞赛课结束,陈秀韵叫住了正在收拾东西的温槿。
小班教室里就王易和温槿两个人,陈秀韵也就没再遮遮掩掩,而是直接开口问:“温槿,30号周六那天,你能来机场吗?”
复赛都有雅文中学安排的教师团队护送,那这决赛自然也是有的。
这次竞赛决赛还是由陈秀韵这个竞赛中心主任带队,加上几位竞赛教练,带着王易和温槿坐飞机去京市。
王易这边自然是没问题的,陈秀韵唯一担心的就是温槿。
温槿笑起来:“陈老师你放心吧,我一定准时来和你们会和。”
虽然现在都还不知道靳桉说的方法是什么,但他既然说了有办法把覃珠和温隽凡支开,她就相信他。
说完,温槿又想起来这段时间以来,覃珠的态度变化。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她总觉得,覃珠在对她的钢琴练习管理上,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执拗较真了。
以前每隔几天覃珠都要找约瑟夫聊一下她的学习状况,但根据约瑟夫的说法,是这个月以来覃珠都没有再找过他了,唯一一次,问的也不是她的钢琴训练近况。
约瑟夫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你妈妈只问了我你最近弹钢琴的时候有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不舒服来,我说没有。”
就像是……覃珠知道了她的躯体化症状一样,知道她会在练习钢琴后不适。
几次的视频聊天里,温槿也有和靳桉聊起过这件事。
结果靳桉只让她别多大在意,好好准备决赛就行。
“那好,到时候老师和王易都在机场等你。”
陈秀韵对她说。
温槿点点头-
30号是个雨天。
阴雨绵绵,天上沉沉的乌云跟要压下来似的。
温槿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担心了一下今天飞机能不能照常起飞。
等她从卧室出去,才发现覃珠和温隽凡居然都没有在家里。
不知道是靳桉做到的还是父母本来就有事,温槿心下一喜,赶忙拿着收拾好的东西准备出门。
就算后面覃珠和温隽凡回到家里来发现她不在,想把她追回来,她也已经在飞机上了。
然后再落地京市,参与决赛,只要她拿到保送资格,她就再也不怕覃珠和温隽凡的约束。
到时候,她就能和靳桉堂堂正正在一起,等明年靳桉高考完,两人一起去京市。
别墅大门打开,温槿背着书包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靳桉从仓库内出了门。
靳奶奶下葬后,他便再没有回过二号胡同口那边和靳超毅一起住了,懒得管靳超毅的死活。
扫了一眼手机上,备注为“覃珠”的人发来的“我们已经到了”的消息,他眸光微动,回复了句;【知道了,马上到】
……覃珠已经被他约到了南厦市某处餐厅见面。
他给的理由是,以温槿朋友的身份,想要彻底向覃珠说清楚温槿抑郁焦虑的原因。
给覃珠送去温槿的病例单,告诉她温槿患有严重的抑郁焦虑症的人是他。
这段时间来,一直再给覃珠发送各种有关快递的人也是他。
那天在医院,他再去找了一次李医生,就是想要问明白,就温槿这样的状况,如何才能彻底康复。
李医生的回答是,必须得靠父母和孩子双方共同的努力。
并且问题的根源是父母。
温槿的态度,明显是不肯告诉覃珠和温隽凡自己的抑郁焦虑症的,那就只能由他来告诉。
根据李医生的说法,像覃珠和温隽凡这样的父母,虽然对孩子控制欲强、期望高,但实则还是深爱着自己的孩子的,只不过在方式方法上会显得过于偏执。
这样的情况其实很好解决,只要让父母彻底明白,因为自己这样“偏执极端的爱的方式”给孩子带来了什么几乎不可挽回的伤害后,他们就会反省。
最开始父母会对此不甘心,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会因此出现心理问题,四处求证,然后再到接受,希望孩子受到治疗恢复正常人心理,最后开始反省自身。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面对覃珠和温隽凡这样的父母,最好的方式其实就是需要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温槿患了抑郁焦虑症。
而覃珠那天的反应,也正是和李医生分析得一模一样,不敢置信、四处求证。
刚好又有南珍在覃珠身旁,也多亏了她的存在,才能让覃珠这么快接受这个事实,并且没有情绪失控产生过激的行为。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靳桉按照李医生说的方法,一直以快递邮件的形式,向覃珠说明温槿病症的原因以及表现,类似于脱敏训练一般的方法。
刚好南珍也在覃珠身边一直劝说着,覃珠的态度隐隐约约有变化的趋势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让温槿顺利参加竞赛决赛,完成当时从瘸腿手中跑出来后、待在城中村外的便利店旁女孩所说的“想参加化学竞赛,想考上中央医科大学”的梦想,对他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他还想要彻底改变她父母的看法,让女孩拥有一个正常的父母,正常的家。hᒑಽƔ
他不仅要把女孩从深渊里带出来,还要让光直接照进深渊内,让深渊也开满花。
他喜欢的女孩,应该花团锦簇,应该没有一切烦恼。
他会守在她的背后,替她斩断所有的黑暗。
关好了仓库门,靳桉垂下眼,正准备骑上摩托车前往同覃珠约定好的地方,朱炎忽然急匆匆从一边跑了过来。
“草!靳哥!”
朱炎神色慌张,后面还跟着三只金边串串。
还没跑到他面前,朱炎就已经吼了起来,语气焦急:“草!我刚在路上听到,听到靳超毅打电话,说是要带着人去绑温妹子,他们好像知道温妹子今天要出门!!”
摩托车油门轰响,一道残影掠过,靳桉已经骑着摩托车冲了出去-
自从注意到靳桉和那个丫头有来往以后,靳超毅偷偷跟踪过两人几次,这才发现靳桉似乎还是在和这个女孩谈恋爱。
他偷拍了女孩的照片发给在赌场认识的几个兄弟,那几个兄弟查出来女孩竟然还是国内著名音乐世家温家的千金大小姐。
知道了女孩的身份后,他就起了点不好的心思,但一直害怕靳桉的报复,迟迟没敢下手。
上次被瘸腿要求着把女孩带走以后,那天晚上靳桉回来几乎是用撬棍把他打了个半死,他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能下地,给他留了不小的阴影。
但这次家里老太婆一死,靳桉彻彻底底从二号胡同口搬了出去,一些听到靳桉要和他断绝关系的债主闻风而动,来找了他不少次,说现在靳桉可不管他了,要是在这个月再不还钱就把他给弄死。
加上靳超毅还发现了靳桉竟然还有认真学习要回去参加高考的趋势,他就更惶恐了。
身旁那几个兄弟一直在怂恿着他,说绑完人拿到钱就走,这丫头家里那么有钱赎金肯定能给不少,到时候他们一拿到钱就远走高飞,谁也逮不到,就算是靳桉想来找他报仇也找不到他人。
最后靳超毅终于下了决定,要绑走温槿,然后再问她爸妈要赎金。
他和那几位兄弟偷偷跟踪,又在网上各种查找,终于找到了温槿家的地址。
这天在注意到温家的两个成年人都在一大早就出了门,紧跟着温槿又单独出了门以后,他们就准备行动了。
却没想到他们跟在后面刚准备动手时,被疯了一样骑着摩托车来的少年堵住。
……
靳超毅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脱臼的右手,看了看身边倒了一地痛呼着无法站起身的兄弟,还有面前面色铁青一片,喘着粗气的靳桉。
少年身上各处都带着大大小小的擦伤,有被用小刀割破的,被拳头打中的,还有被砖头砸中的。
但他始终没倒下去,硬生生凭一己之力干翻了他们所有人。
就像个杀红眼的怪物一样。
靳超毅全身汗毛倒立,止不住发抖。
他心下一片惊惧,歇斯底里地痛骂:“草你妈的逼崽子,我告诉你,别以为攀上了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能离开老子!”
靳超毅死命蹬着腿往后缩着,把心里的话全部吐出来,恶劣肮脏至极:“你他妈能读书回去高考又能怎么样?天涯海角老子都跟着你!你这次拦住了老子,除非弄死我,否则下次老子还要继续找人弄那个丫头片子!”
“靳超毅。”
靳桉沉沉抬眼,嗓子嘶哑,“我弄死你。”
大白天,这里打架的动静不小,早就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报了警。
——警车呜啦呜啦的声音由远而近,划破天际。
身上各处的伤口都传来痛感。
靳桉闭上眼,眼眶滚烫,沉沉吐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也是在颤抖。
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
接到报警的警察终于赶来了现场。
“南厦市市中区派出所!”
“都不许动!”
“蹲在地上!!老老实实给我蹲着!”
靳超毅笑得癫狂,索性都闹到了这种地步,他早就无路可走了。
被警察铐着,男人仍然怒吼着:“来,弄死你老子我!弄死我我看你还怎么去和那个丫头双宿双飞,别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你这一辈子就是烂在城中村里的命吗?!”
……他应该赶去餐厅,去和覃珠还有温隽凡说清楚温槿的情况。
……然后再等着温槿顺利结束竞赛决赛赶回来。
两个身强力壮的警察强硬擒住了他,要把他摁在地上。
重压之下,少年单膝砸在地面。
他低头看着地面,闭上眼,眼眶一片滚烫。
第46章 黑色耳钉(结尾修)
进入考场前, 陈秀韵交代的最后一句话是“只要正常发挥,你们两个人都是没有问题的”,听完后温槿就和王易一起进了考场。
两个人笔试考场相近,还可以一同走一段路。
王易明显还有些紧张, 时不时就要搓一下手心冒出来的汗, 他侧头看向一边神色正常的温槿, 纳闷:“温槿, 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温槿笑了笑:“这有什么紧张的,你没听老师说只要我们俩正常发挥就好了嘛。”
其实这场考试对她的意义来说比对王易的意义还要重要得多, 应该更紧张的人是她才对。
对她来说, 这不仅仅是一场竞赛决赛, 更是是否能拿到中央医科大学保送资格然后有底气去和覃珠温隽凡摊牌的关键。
但她现在反而出奇地不紧张, 甚至心态很平和。
“我正常发挥估计就是个全国三奖的样子,温槿,我相信你肯定能拿一等的。”
王易笑起来,“到时候记得请我吃饭哦。”
温槿刚想回复, 右眼皮忽然毫无征兆地跳了一下。
她顿住脚。
王易走出一段距离发现她没有跟上来, 疑惑回头看着她,紧张道:“怎么了?!”
“……”
温槿揉了揉眼睛,摇头,“没事,快进考场吧。”
她快步追上去,和王易往考场走。
决赛在30号周六下午举行, 总共三个小时, 前两个小时为笔试, 后一个小时则是实验考试。
几位京市高校的教授在实验考试现场打分, 当即就能知道实验考试的成绩, 等一段时间后笔试成绩公布,两项成绩各占百分之五十的分值。
决赛统共三十位考生,最后按照两项考试的总成绩排名,前十名为国家级一等奖,前五名获得保送资格。
实验考试的顺序靠抽签决定,温槿的顺序比较靠前。
前几位学生的实验中规中矩,现场教授们只给出了及格的分数。
直到轮到温槿后,除掉最高分最低分,创下了目前场上最高分数的记录。
等王易也考完出来后,激动地朝着温槿喊:“温槿!!你太牛了,后面的人分数也都没有你高,这国一肯定稳了!”
温槿笑了笑:“等笔试成绩出来再说吧。”
两人走出考场,看见了在外等候已久的陈秀韵和几位竞赛教练。
在知道了温槿的实验成绩后,大家都比较激动,吃肉来腾旭裙死二儿贰捂九以斯柒,每天更新po文海废文清水文说着说不定这次雅文中学能出一个化学素质竞赛的国家级一等奖来。
温槿其实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等坐上返回机场的大巴车后,她掏出手机,第一时间给靳桉分享了这个消息。
温槿:【实验考试我是全场最高分,离拿到保送资格又近一步了!】
温槿:【笔试我也觉得还好,就是最后几道压轴的创新题不知道答对没有】
长夜漫漫十数载,如今她终于有了一点点窥见天光的感觉。
不用再练习钢琴,不用被覃珠和温隽凡束缚……能够去想去的大学里面学习自己真正所热爱的东西。
手机一震,温槿欣喜低头,却发现只是一条新闻的推送通知。
靳桉还没有回复她。
温槿抿唇,只觉得右眼眼皮又莫名其妙跳了几下。
也不知道覃珠和温隽凡现在有没有发现她没在家。
就算发现了,他们也一定想不到自己已经跑到京市来参加决赛了。
温槿将头靠在大巴车窗玻璃上,弯了弯唇角,模模糊糊睡着了。
定的京市飞南厦的航班是在晚上六点,在候机厅里待到快要登机的时候,靳桉终于回复了消息。
靳桉:【放心,肯定能得到保送资格的】
温槿:【怎么这么晚才回消息?】
等了几分钟,机场开始提示他们这趟航班登机了。
靳桉:【有事,忙,几点的飞机?】
温槿:【已经准备登机了】
靳桉:【那好,快关机准备登机吧】
盯着少年最后发来的消息,温槿愣了下。
“温槿,走啦!”
王易拉着行李箱站在登机口喊她。
温槿抿了抿唇,还是关了手机,拉着行李箱从长椅上起身:“来了!”
……
靳桉同样关了手机。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桌子。
桌上只有三杯水,他面前一杯,对面放着两杯,热水温度早已褪去,明显是方才同他一起坐在对面两个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少年拿起面前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口。
水是冷的,就这么一路冷到了胃里,激得人浑身冰凉。
虽然已经做过简单的包扎了,但手上之前被靳超毅身边的人用小刀划出来的口子还在隐隐作痛。
靳桉侧头,看着餐厅透明玻璃中反光倒映出来的自己。
少年面色挺白,头发也有点乱,眼角下有乌青,外套的链子也早就在打斗中被弄断了,外套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确实不是一副很雅观的模样。
虽然刚才打架的场面是挺凶的,靳超毅那边几个人躺在地上痛呼,最后检查出来也不过只是轻伤。
他知道揍人的技巧,专挑好下手的地方揍。
一般警察面对这种事情一般也是调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何况斗殴双方中还有父子。
最后只对他口头批评教育了几句,就把他给放出来了。
靳超毅那边有几个人有过犯罪前科,估计还得在派出所里多待一会儿。
出来以后他又跑来了和覃珠约定好的地方。
覃珠和温隽凡在这里等了很久,最后夫妻俩终于决定要离开的时候,他赶上了。
女人走前最后说的话仿佛还回响在他的耳边。
就像是他把靳超毅揍倒在地,男人对着他吼出来的那些话。
——“你他妈能读书回去高考又能怎么样?天涯海角老子都跟着你!你这次拦住了老子,除非弄死我,否则下次老子还要继续找人弄那个丫头片子!”
靳桉沉默地盯着面前的水杯。
他其实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等温槿参加完决赛从京市回来,获得了保送资格,就算覃珠和温隽凡不答应也不用怕,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和夫妻俩抗争的底气。
唯一的变数就是靳超毅。
这个很早以前就开始不知不觉跟踪他和温槿,查清女孩的身份,并决定绑架女孩要钱的男人。就像是身体里突生疾变的恶瘤,在一瞬间毁掉了一切。
爱是盔甲,也能是软肋。
他以后能守在温槿的身边,却不能随时都守护在她身边。
靳超毅说得很对,只要他弄不死他,他就能永远像条赶不走的癞皮狗一样缠着他们,再在适合的时机向温槿下手。
或许他真的是注定该烂在城中村里的命。
“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女儿的关心照顾。”
“但是请你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我女儿面前了。”Ⴙᒝšу
这是覃珠走前最后说的话,就像是最后下达的判决书。
靳桉孤身一人坐在餐厅内,无力垂眼,扯了一下唇角,只觉得眼眶再一次发热变烫起来。
他闭上眼,心想。
这些话可他妈要比割在身上的伤口疼多了-
飞机在晚上八点落地。
温槿九点回到半山别墅。
别墅灯火通明,覃珠和温隽凡坐在一楼客厅内,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客厅茶几上,放着一张纸。
温槿走过去,拿起了那张纸。
这是她的抑郁焦虑症的病例单,她一直放在靳桉那里的。
她忽然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是那个男生给我们的。小槿,你的情况,爸爸妈妈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覃珠看着她,慢慢道,“爸爸妈妈知道了是以前对你的教育方式不对,所以才会对你造成这种结果,我们已经找到了最好的心理咨询师,现在……”
温槿打断了覃珠的话。
她近乎是下意识出声;“他人呢?”
覃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女儿口中所说的“他”就是指下午遍体鳞伤跑来和自己见面的那个男生。
她想起少年遍布全身的伤口,手腕上的白绷带还在往外渗着血……
覃珠闭了闭眼:“我们已经让他走了,以后他也不会来找你。”
温槿涣散的意识一下子又被这句话给聚拢回来。
她张了张嘴:“走了……”
走了。
是什么意思?
温隽凡开口:“小槿,爸爸妈妈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曾经对你的教育方式有些许偏激,现在我们会努力改正的。”
他说:“听说你一直在参加化学竞赛是吗,知道你进了决赛爸爸妈妈也特别开心,你仍然是我们最骄傲的女儿。”
既然女儿已经无法做到在音乐上让他们获得满足感成就感,那换一个方面也可以。
全国竞赛获得国家级一等奖,获得高校保送资格,这样说出去,其他人仍然会向他们夫妻二人投来羡艳的目光,觉得他们二人的教育方式很成功。
他们夫妻二人还是成功的,还是受人敬仰的,并没有失败。
能接受女儿不再学习钢琴转而学习其它的已经是他们夫妻二人最大的让步了。
他们无法再接受,那个像是野狗一样,家世贫穷来路不明的野小子继续待在自己女儿的身边。
“……”
温槿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说,“你们凭什么要让他走。”
“因为他不配待在你的身边,小槿,作为爸爸妈妈的女儿,你必定是光鲜亮丽的,不能和这样不三不四的男生扯在一起。”
覃珠温和说道。
“他没有不三不四。”
“小槿,你要明白,虽然爸爸妈妈行为是偏颇了一点,但还是为了你好,现在你去参加决赛我们也不会阻止了。”
“我能参加决赛,没有一分半点是你们的功劳。”
温槿面无表情,“是靳桉一直在帮我,从去年开始,他就一直在给我送资料,带我去图书馆,带我去城中村里学习,帮助我摆脱你们的控制,帮助我缓解躯体化……”
“他这样来路不明的男生,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覃珠原本温和的语气在收到女儿连续的反驳后有些变化,“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对你这么好,爸爸妈妈才是最爱你的!”
“你们根本不爱我!”
温槿颤抖着喊出了这句话。
一时间别墅内寂静无比。
温槿浑身颤抖,眼前浮起水雾:“你们只是把我当作炫耀的工具。”
“你们口里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再逼我练习钢琴支持我参加竞赛,也只不过是把这种炫耀心理从我获得的钢琴荣誉上转移到了我的竞赛成绩上。”
“不,不是这样……”
覃珠摇头。
“你们是。”ȟľsy
温槿斩钉截铁,“直到现在,你们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你们只是害怕我自杀死了,这样会证明你们是失败的。”
“你们还是把我当作可以操控的工具人,仍然想掌控我的人生。”
所以才会让靳桉从她身边离开。
温槿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奔出门外。
“温槿!”
后面惊慌失措的覃珠和温隽凡追上来,却发现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
温槿在外面找了很久。
她赶上半山别墅外最后一班地铁,到了城中村外面。
然后再凭着记忆走到仓库门口。
仓库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她咬着牙,又跑向二号胡同口。
二号胡同口的门同样紧紧关着,她站在门前,敲门。
铁门被她敲得哗哗作响,无人应答。
温槿敲了很久很久的门,直到掌心拍得通红一片,才终于无力垂下了手。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冷了下来。
她头抵在铁门前,任由自己的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
“温……温妹子?”
朱炎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温槿满脸泪水地转过去,就只看见朱炎愧疚遗憾的神色,他说:“你别敲了。”
“靳哥他带着靳超毅走了。”
“他去哪里了?”
温槿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靳哥没说。”
朱炎摸了摸脑袋,沉默半响,开口,“你快回去吧,晚上这里不太安全,你今天不是决赛比完了?拿到保送资格就好好去读中央医科大学吧,靳哥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温槿安静了很久,才说了句“谢谢”。
她抬脚从城中村走了出去。
从她从半山别墅跑出来的九点,到现在凌晨五点。
她坐了三辆公交车,打了两次计程车,走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的路。
南厦市原来这么大。
从城中村走到黄飞鸿酒吧,酒吧门口的保安摇摇头说靳桉没有来过这里;她又去到靳奶奶所在的医院,才在护士的口中得到了靳奶奶早就去世了的消息;然后又去到夜市一条街上靳桉曾经打工过的便利店,便利店卷帘门紧闭,上面贴着“门店转让”的贴纸;又去到两人一起去过的图书馆,凌晨时分,图书馆外空无一人;又去到曾经去玩过的游乐园……
她把这几个月来和靳桉所有待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那些往昔在这些地方发生过的事、说过的话、少年当时的神情同时一遍又一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最后的最后。
早上六点。
遥远的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温槿下了计程车,走向前方的废弃工厂。
这里不常有人来,但此时工厂外面的地上有一条明显的摩托车轮留下的车印。
她记得这里。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靳桉把她带来了这里,和她一起燃放了烟花,两人互相表达了对彼此的心意,靳桉在她额角落下炙热虔诚的轻吻。
她给他说曾经梦到过这里,少年笑了笑,说可能是巧合。
城郊旷野寂静无人,唯余风声。
温槿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走进了废弃工厂内。
熹微的天光透过无顶的工厂上方照进来。
那个她梦见了很多次的角落,此时静静放着一个纸箱。
借着不算明亮的天光,温槿看清了放在纸箱上的东西。
一张十多年前的报纸。
报纸上,标题写着《南厦大剧院突发混乱——劫匪进入后台偷盗,小女孩失踪》。
温槿慢慢拿起报纸,眨了一下眼。
“南厦市大剧院于昨日突发□□,一袭歹徒闯进剧院后台盗窃犯罪,顺带掳走一名小女孩,将女孩带至城郊加工厂内企图向其父母索要赎金……”
“在警方与热心市民的全力配合与救援下,终于救出小女孩……”
温槿看着报纸,一排一排地浏览下去。
城中村初见少年时少年晦涩难明的目光、三只莫名其妙向她亲近的金边串串、递给少年薄荷糖时少年的欲言又止、朱炎不止一次提到的“靳哥早就有喜欢的人了”、那颗少年戴在左耳几乎从不离身的黑色耳钉、游乐园假面舞会活动时,少年凑在她耳边所说的那句“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
还有自见到少年以后,就开始做的那个反复无常的梦:同眼前一模一样的场景,拿着木棍的五大三粗的男人们、狗叫、父母慌乱的神色……
所有异常与细节在她脑子里全部串联了起来。
温槿全身没止住颤抖,巨大的痛苦犹如潮水一般席卷全身,一浪又一浪击打在心上,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谁好。”
这是覃珠方才对她说过的话。
是的,世界上不会有谁无缘无故对你好。
但是喜欢一个人会。
暗恋一个人也会。
如果你在十多年前就见到一个人,并且喜欢上她,然后再在十多年后遇到她也会。
即使她已经不记得你了。
泪水滴滴沾湿报纸,晕开字迹。
在外寻找了一夜的疲惫感汹涌袭来,温槿几乎快要站不住,眼泪开了闸似的往外涌。
她终于全部想了起来。
泪眼模糊中,她瞥见了被自己拿起来的报纸下面还放着个东西。
——是一颗眼熟的黑色的耳钉。
黑色耳钉被静静放在报纸下,正闪着光。
一如去年九月她和靳桉重逢在城中村时,少年于第一眼就认出她来后,澎湃而有力的心跳。
【作者有话说】
下章回忆杀~所有伏笔都能揭开啦,俺真的有在前面好多章都埋下了伏笔qvq
第47章 过往云烟
南厦市。ħᏓѕУ
十几年前。
年关时节关门放假的工厂大门被人从外向内推开, 几个男人走进来,为首剃着光头的男人的手里还提拉着一个小男孩的衣领。
这么冷的天,小男孩只着了件单衣,裸露在外的手指都被冻得发青, 嘴唇也近乎白得没有血色, 闭着眼, 看上去像是昏迷着的。
“这男孩怎么处置?”
有个男人出声问, 开口时天气太冷的缘故,他嘴里吐出阵阵的白色雾气。
提着小男孩的光头男人低头看了一眼, 嗤笑了声:“手脚打断丢出去乞讨, 或者肚子掏了把内脏卖出去, 靳超毅不是说了让我们随意处置吗?”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 “昏迷”着的小男孩在听见男人说的话后,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
几个男人走进工厂内,在角落里堆放着的纸箱上坐下来,搓了搓有点寒冷的手。
问话的男人愣了一下, 倒吸口气:“不是吧, 真要这么做……”
虽然靳超毅说好了把儿子交出来抵欠他们的十万块,但这小男孩看上去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打断手脚或者卖内脏也太残忍了点。
“放屁,你他妈还真信?”
光头男人哈哈大笑,“我可给你说,那些村里的老光棍可稀罕儿子了, 你看这小子身板, 再怎么着也能卖个三四十——”
他话还没说完, 手里逮着的小男孩突然暴起, 张嘴一口咬上了他的手!
“草!”
光头男人吃痛, 下意识松手,小男孩已经趁着机会从他手下溜走,向着工厂大门的方向跑去。
但八九岁小孩的手脚哪有成年男人的手脚长,没一下小男孩就被另外几个男人堵住。
小男孩的身高不及他们的腰高,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被冻得,脸色苍白一片毫无血色,黑色头发乱糟糟地散在额前,遮住些许眉眼,身板不算强壮,可能是常年营养不良的缘故,还有些瘦弱,单衣勾勒出突出明显的少年骨骼,随着呼吸,肩背正一起一伏着。
但一对上男孩眼睛的那一刻,在场所有男人就确认,男孩绝对没有被吓到。
那是一双眸色很深的眼睛,凛冽又危险,就像是一头刚出生的狼崽,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敌人,警惕地露出不甚锋锐的稚嫩爪牙。
小男孩被他们围在中间,背脊微躬,明显是一个时刻准备暴起反击的准备动作。
“滚开。”
他冷着脸说。
有人嗤笑了声:“滚开?你知不知道你老子早就把你卖给我们了?”
男孩脸上出现明显的厌恶:“他不是我老子。”
语罢,他手紧紧握成拳,“你们滚还是不滚?”
“草你妈的,这狗崽子下嘴咬人这么狠,跟他妈狗一样!”
光头男人捂着被咬着血淋淋的虎口走过来,疼得龇牙咧嘴,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小男孩,想也没想就一脚踹了上去。
小男孩躲闪不及,硬生生受下了这一脚。
顾不上因为疼痛冒出来的冷汗,他随即就势抓住了光头男人的腿,死命一扯,把光头男人带了个踉跄,然后抓着机会还想往外面跑。
“还他妈想跑?”
“狗日的比泥鳅还会钻!”
反应过来的几个人上来试图拽住小男孩的手和脚,中途不知道谁又被咬了几口谁又被死命踹了几脚□□,最后还是赶来的光头男人拿着木棍,一棍子敲上了小男孩的后脖颈,直接把小男孩敲晕了过去。
“你妈……”
光头男人提拉着小男孩的衣领,像是扔一条死狗一样把小男孩随意丢在了角落里。
……
靳桉其实也并没有真正被敲晕过去。
他还有意识,能听到那边围成一团的男人在肆意交谈着,说着什么“剧院那几个人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拿了值钱的宝贝跑路了”之类的话。
这其实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狼狈了。
从在城中村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他几乎都是这么像条野狗一样活着。
每天在学校待够几个小时后,就跑出学校,和靳超毅打架,和上门讨债的人打架,和城中村里各式各样的人打架,然后再遍体鳞伤地回家。
奶奶会一边眼含泪水地给他清理伤口,一边给他说“不疼不疼,笑笑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孩”。
偶有恍惚的瞬间,看见奶奶的泪水,他会想着改变自己。
但这种想法总是会在下一秒喝得醉醺醺的靳超毅回家之后消失。
发起酒疯来的靳超毅无法无天,会把家里砸得一团乱,目前他所能做的,也就是尽力保护好自己和奶奶不受到伤害。
他想,他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等读完小学或者读完初中就辍学,然后出来打工,赚不到几个钱,最后周而复始,活成靳超毅的模样,活成这城中村内大多数人的模样。
贫穷、麻木。
他们这样出身的人,本来就是该一辈子烂在城中村里的命。
现在的气温只有几度,只着单衣躺在地上,寒气渐渐入体,饶是他再能忍,此时也有些受不住了。
就他妈这么死了也挺好。
他躺在地上,万念俱灰地心想。
那些混乱的、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日日夜夜里,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那个只存在于奶奶的话语中的母亲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值得他稀罕的、值得他留念的东西。
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那些人不能把他卖给别人换钱,然后会再去找靳超毅,到时候靳超毅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靳桉轻微扯了下唇角,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他轻嘶了口气。
真疼啊。
真冷啊。
眼前渐渐泛黑,耳里男人们的议论声也渐渐远去……
“你别死啊呜呜呜……”
不知道多久之后,稚嫩的哭声又把他涣散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靳桉又睁开了眼。
——那瞬间仿佛时间暂停。
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小女孩蹲在他身前,伸出手戳着他的脸,哭得正伤心。
小女孩上身披着一件白色鹅绒小马褂,脖颈间还戴着一条耀眼的黑钻项链,下半身是条带蕾丝边的蓬蓬裙,脚下踩着一双小白鞋,鞋边沾了点灰,看起来有点脏。
但即使是这样,也掩盖不住女孩身上的气质,一看便是家世优渥人家娇养出来的公主。
此时此刻,女孩白净的脸皱巴巴地哭成一团,正蹲在他面前,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蓄满泪水,生怕他死掉一样,眼泪大滴大滴往下砸着,滚烫的泪水落到了他的脸上。
怎么说呢。
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靳桉心想。
就像是天使下凡的救赎。
一抹亮色的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死水沉沉、一片黑暗的世界。
“哭什么。”
他睁开眼,凶巴巴说,“小爷我还没死呢。”-
靳桉被女孩笨手笨脚地扶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那边又多出来的几个男人,还有几个麻布口袋,收回眼,看着面前抽抽噎噎的小女孩,问她是从哪里来的。
女孩明显怕得不行,话说得颠三倒四,靳桉听了半天,才明白她是不小心目睹了几个男人的盗窃行为,然后被人从大剧院里带过来的。
他冷冷哦了一声。
女孩明显比他还要小上一两岁,个头也比他矮,怯生生地靠在他旁边。
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温热温度,靳桉耳根莫名发烫,往旁边躲开了点距离。
女孩又慢吞吞靠过来。
她小声问:“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
“会。”他冷冰冰说。
女孩身体明显抖了一下。
也就是这时,那边有个男人突然转过身来,看着他身边的女孩,然后抬手指着女孩的脖颈:“我草,你们看那丫头脖子上的项链,是不是货真价实的黑钻?!”
一群男人围了上来。
“这色泽,这光度,这他妈是真的吧?”
“她爸妈不是在大剧院上班,想来挺有钱的吧?”
“管他是不是真的,先扯下来再说!”
被扯中脖颈上的黑钻项链时,女孩尖叫挣扎起来。
“滚!”
靳桉突然一口狠狠咬上扯着女孩项链的男人的手,但结果自然是被男人甩开,撞上工厂的墙壁。
最后黑钻项链还是被拿走了。
女孩吸了吸鼻子过来继续挨着他:“没关系,他们拿走了应该就不会杀我了……”
幼稚。
靳桉在心底说了句。
刚刚那么一撞,本来就因为冷而有些僵硬的四肢更加疼痛了起来,他缩了缩肩膀。
紧跟着身上突然一热,是女孩把自己的小马褂脱下来披到了他身上,她说:“这样就不会冷了。”
“我不需要,拿走。”
感受到小马褂上传来的温度,他硬邦邦地说。
反正等会都要死了。
小女孩却根本不听他的话,她在披在他身上的小马褂荷包里翻翻找找,摸出来一个东西,然后递到他面前。
“你鼻涕都流出来了。”
“我妈妈说过吃甜甜的糖会让人心情变好,这是她买给我的,送给你吃吧。”
模糊不清的光线中,胖乎乎的小手中间放着一颗进口薄荷糖。
靳桉忽然沉默了很久,然后再伸手拿过了女孩手上的薄荷糖。
他把薄荷糖扔进嘴里,那股头晕目眩感终于慢慢褪去。
两个小孩就这样互相倚靠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靳桉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和女孩已经被带到了一辆面包车上。
“草你妈,条子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还不是你们在剧院的动作太大了!”
他和女孩在面包车的中间坐着,这一排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只坐了一个男人。
女孩被他摇醒,刚要出声,他捂住她的嘴:“嘘。”
女孩懵懂地点点头。
再然后,趁着身旁男人没注意,他一跃而上,直接跳到了面包车的驾驶位,然后逮着方向盘不管不顾地一转!
面包车顿时失控,驾驶的男人忙踩刹车回正方向,“吱呀”一声巨响,面包车轮胎在道路上画出一道长长的黑痕。
“草你妈!松开!”
驾驶室和副驾驶室上的男人同时向他出手。
靳桉咬牙硬着头皮继续拉扯着方向盘,一片混乱之中,面包车终于开出水泥路,栽进了一边的田野里。
安全气囊爆出,他尽力抽出似乎是骨折了的手臂,然后一脚踹开车窗,拉着女孩的手从车窗里爬了出来。
车上几个男人体型太大,完全没有他们两个小孩子灵活,一时半会还爬不出来。
只不过水泥上跟着他们后面的面包车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另外几个男人从车里走下来,想要追他们。
女孩还傻站着,似乎是被吓到了。
他拉着女孩的手,拼命朝前面跑去。
等跑到几乎连路灯都快没有的地方后,终于没有听见后面男人追逐的声音了。
女孩力竭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哭着:“我们是跑出来了吗?”
靳桉低低嗯了声;“应该是吧。”
“那这里是哪里?”女孩扫了一圈四周,“警察还能找到我们吗?”
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什么路牌、房屋都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玉米地。
他沉默着摇摇头,同女孩一起坐在了地上。
趁着女孩抽噎的间隙,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紧攥着的东西。
那是一条黑钻项链。
是在刚刚面包车上的打斗过程中,他从驾驶室上的男人脖子间扯走的。
只看了一眼,他抿唇,把黑钻项链悄无声息放进了自己的裤子兜里。
女孩哭了有好一会儿,似乎是哭够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问他是哪里人,在哪里读书。
靳桉还是冷冰冰地回答她。
“城中村,穷人。”
“没读书,天天和别人打架……”
女孩缩了缩肩膀。
她小声说:“不可以不读书的。”
“穷的话,只要好好读书,等以后考进好的大学就好啦。”
稚嫩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女孩还在说着:“我们老师说过,没有谁生下来就注定是什么命运……”
靳桉眸光微动。
就像是有人突然在心上揪了一把,酸酸麻麻的感觉盈满整颗心脏。
那道黑暗世界中自同女孩见面以来就被撕开的口子仿佛越裂越大,有光源源不断地透了进来。
又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一两声微弱的嘤嘤声。
他和女孩起身往声源处走去。
只见深陷的玉米地里居然躺着三只刚出生的小狗崽,不知道是哪只大狗生在这里的,或者是被人丢在这里的。
女孩蹲下身,似乎是想戳一戳小狗。
他故意吓她:“等会而咬你了。”
女孩一抖,缩回了手。
“我一直想养小狗,可是我妈妈不同意。”
女孩蹲着,目光从小狗身上扫过,她说:“要是能养三只小狗的话,我就给他们取名健康、幸福、旺财,这是我才买的贴纸上的词语。”
靳桉没吭声。Ꮵᒠʂȳ
……
后来又不知道等了多久,警笛声终于从遥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呜啦呜啦——”
他趁着女孩没注意,躲到了玉米地里。
他看见警车在女孩面前停下,紧跟着车门打开,穿着制服的警察和穿着常服的一男一女从车上走了下来。
一男一女衣着高贵,只不过面色很慌乱,应该就是那个女孩的父母了。
搞什么。
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好。
靳桉默默在心底骂了句。
女孩被焦急的父母拥入怀中,然后似乎是想转过头来找他,只不过没有找到他。
他看见女孩神色同样慌乱起来,只不过女孩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父母拥着上车,然后警察们四处寻找了一圈,最后回到警车上,车辆再次远离。
靳桉从玉米地慢慢走出来,扫了一眼身边的三只小狗-
后来靳桉自己回到了城中村里。
看见他还能回来的靳超毅睁大了眼,然后下一秒就被他撞倒在地。
那也是他人生第一次打赢了靳超毅。
男人倒在地上痛苦哀嚎、咒骂:“逼崽子!你本事长了啊,居然敢打你老子了,我告诉你,你身上流着老子的血,一辈子都是烂在城中村的命!”
他捡起地上的啤酒瓶,慢慢走到靳超毅面前。
“不。”
他说,“我不是。”
没有人生下来就注定是什么样的命运。
薄荷味似乎还在口中弥漫,女孩温热的体温,旷野玉米地里抽抽噎噎安慰人的话语……
仿佛都重现在了眼前。
靳桉高举着啤酒瓶,面无表情砸中了男人的额头-
从那以后,靳桉在城中村里找了没人的废弃仓库,打扫出来用作了自己平日吃住的地方。
他身边多了三只叫做“健康、幸福、旺财”的小狗。
他喜欢上了吃薄荷糖,也曾跑过南厦市大大小小的超市,却再没有找到过那种进口的薄荷糖。
他不再毫无理由地和别人打架,在学校里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本来打算学完小学就辍学的他继续读了初中,成绩突飞猛进。
后来,他身边又多了一个叫朱炎的朋友。
这个叫朱炎的朋友是个乐天派,总是爱和他聊各式各样的天。
有一日,在朱炎问到他有没有喜欢的女生时,他只是扯了扯唇角,沉默着没有说话,然后抬手似是不经意地摩挲了一下自己左耳上戴着的黑色耳钉。ȟլʂӯ
那一条他没有还回去的黑钻项链,本来他是带着私心,想拿回来卖掉换点钱的。
临到头走到首饰店,店员问到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改了口。
“能不能把这个做成耳钉的样式?”
他问。
店员利索地将项链给他改成了耳钉,并且说了句这颗黑钻的品质很不错。
说过谢谢后他接过这颗黑色耳钉,然后在自己左耳打了耳洞,戴上这颗黑色的耳钉。
这一戴,就是经年。
同样,那个在工厂里靠在他身边,抽抽噎噎问“我们会不会死掉”的小女孩在他心里一留,就是经年。
初三那年靳奶奶病发,他不得已结束掉了学业,转而开始打工挣钱,希望能交够奶奶的医药费。
他没有偷,没有抢,硬是凭着一身的本事找到了酒吧内拳击赛的工作。
这个工作最适合他,也来钱最快。
只不过有些时候可能会惹来一点小小的麻烦。
比如瘸腿。
九月的那天其实他早就知道了瘸腿要带着人来找他,而他也早早就做了准备,安排好了健康旺财幸福守在外面,只等他一声口哨就冲过来。
当年被遗弃在玉米地里的三只小狗被他养得很好,各个体肥膘圆,吓唬起人来特别有作用。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在瘸腿一行人来之前,他的仓库内先闯进来了一个女生。
女生穿着蕾丝边的裙子,别着好看的发卡,一脸慌张地闯进了他的仓库,问他能不能在他这里躲一下。
——无人知晓那时他心底的骇浪。
等一会儿瘸腿就要过来,他压下满腔情绪,皱眉刚想让女生出去,女生就径直躲了进来。
他前脚刚赶跑了跟踪女生的几个杂碎,瘸腿一行人后脚就跟着来了。
他吹响口哨,三只金边串串应声而动震住瘸腿一行人,而他则带着女生向外面跑。
跑到瘸腿终于无法追上来的地方,他捂着奔跑中不慎开裂的伤口,靠在墙边,看向面前的女生。
女生穿着小洋裙,脚踝纤细瓷白,干净得想让人摧残。
再往下,是一双溅了泥点的小白鞋。
和那时他在工厂内悠悠恢复意识,睁眼第一时间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小白鞋,只不过款式更大了。
“那些人是来寻仇的还是——”
女生慌张着想问他。
他捂着伤口打断了她:“小公主。”
看样子女生应该是不记得他了。
当年那个抽抽噎噎的小女孩还是没怎么变,现在也很爱哭。
或许在她心底,还以为这是自己同她的初见。
但没关系。
“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慢悠悠扯笑,目光晦涩难明。
与此同时,他在心底说。
——好久不见。
第48章 成人礼
黑钻耳钉被握在手里, 温槿蹲在地上,泪水汹涌而下。
就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所有的事情都联系了起来。
少年最开始若即若离的态度,并不是因为讨厌她嫌弃她,而是因为自卑于自己出身, 不想再同她多扯上关系, 不敢靠近。
后来肯答应帮她的忙, 是因为看见了她在医院里躯体化症状发作, 知道了她一直在被父母控制约束,从而才决定进入她的生活。
那些表面的冷漠都是假的, 少年面无表情的外表下, 始终跳跃着一颗赤诚火热的心脏。
城中村惊鸿一面, 她以为是初遇, 实则却是靳桉期盼经年的重逢。
温槿哭得浑身无力,只觉得一切记忆山呼海啸般涌来,淹头没顶,使她痛苦得快要无法呼吸。
她一边哭一边想, 那些往日里两人相处的瞬间, 靳桉都是怎么过来的呢。
那些看着三只金边串串亲热围绕着不知所措的她的瞬间;那些误以为任聿川喜欢她,从而形单影只坐在便利店里抽着闷烟的瞬间;那些一个人站在拳击场上面对着凶狠对手的瞬间;那些游乐园假面舞会上对着她说出“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认出你了”的瞬间;那些把她带到这个工厂里来放烟花的瞬间……靳桉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以为是自己帮助了靳桉,替靳奶奶付医药费,让他重新上学,让他摆脱贫穷的出身。
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 靳桉无意间看见了她躯体化症状发作的那一刻, 少年就已经决定好要帮她了。
“笨蛋……”
温槿低下头哽咽出声, “为什么, 为什么不早说……”
整座城市都已经搜寻不到少年的身影, 她颤颤巍巍拿出手机,上面足足几十条来自覃珠和温隽凡的未接来电,还有江巧玲和王易的,应该也是在找她。
温槿吸了吸鼻子,点开聊天软件,往下翻,找到了靳桉。
原本快止住的泪水在看见靳桉的头像那一刻又汹涌而出。
少年的头像上,两个戴着小熊面具的人挨在一起,彼此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她再颤抖着顺着靳桉的头像点进他朋友圈。
还是只有一条,是两人坐完跳楼机下来后,靳桉朝着天空拍摄的一张照片。
温槿闭上眼,鼻尖酸涩,眼眶滚烫一片。
他一直都记得的。
记得那年冬夜工厂里的她,记得她和他说过,头像、朋友圈这些都是可以用来纪念一些有趣难忘的事情。
所以才会在那天玩完游乐园后拍摄记录。
原来真的会有这样的人。
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在你不知道的时间里,在你不知道的角落里,笨拙又赤诚地喜欢了你好多年。
发出去的消息久无回应,温槿就这么坐在地上,直到覃珠报警叫来的警察顺着监控一路查找到她的踪迹后匆匆赶来。
她手里拿着黑钻耳钉和那张十多年前的报纸,被两位警察从地上扶起来。
站起来的瞬间,温槿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随即她太阳穴猛地一阵剧痛,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结束了竞赛的日子过得很快。
覃珠和温隽凡没有再要求她一周只在学校里上三天学然后回家学习钢琴,约瑟夫同样也没有再在她家里待下去。hᒑśȳ
她把手机里录下来的约瑟夫的视频交到了公安局,在确认属实后,警察对约瑟夫实施了抓捕问话,至于约瑟夫的行为到底有无构成猥亵未遂,或者在骚扰她之前,约瑟夫还有没有骚扰过其他的女孩,那就是后来的公安局该去做的事情了。
一切生活好像都回到了正轨。
她开始和身边正常的同学一样,上学放学,只不过周末的时候会去心理咨询室和覃珠温隽凡一起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偶有闲暇的时候,还会和江巧玲一起出去玩。
只不过在路过南厦这座城市的某些路口时,温槿会突然停下脚步,盯着一个地方发神。
靳桉离开的这些时间里,尽管在努力抑制自己不再去想他,但她总还是会发神,想象少年现在在哪里,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有关自己和靳桉早就见过了的这件事她没有再告诉任何人。
所有人都以为在她完成了决赛之后,靳桉同她之间的交易结束,退出了她的生活。
那颗黑钻耳钉同时也被她放在了柜子最深处。
就像是那段记忆最深处的记忆。
等到五月,决赛笔试成绩出来的那天是正好是周五,路过办公室偷偷打听到省教育厅发下来的竞赛成绩的王易从走廊上一路嚎着回来的。
“温槿!草!”
“温槿!!!”
男生洪亮的嗓门从这一层楼的每一个班门前响过。
“王易你小子吼什么——”江巧玲捂着耳朵不耐烦起身。
“草!温槿,你竞赛是全国前五!!”王易一脚刹在班门口。
“……”
江巧玲愤怒的话卡在嘴边,下一秒她眉毛一挑,转过身来对着温槿尖叫,“温槿!!你全国前五!”
听到此消息的同学们纷纷睁大眼议论起来。
“咱们学校不是只有王易进了决赛吗?”
“温槿,你什么时候也去了?”
“王易,你小子不会听错了吧,这也能把自己名字听成温槿的?”
此前为了避免让覃珠和温隽凡知道,陈秀韵一直给她还有王易安排竞赛小班课在中午,这样既不会耽搁在校的时间,也不会让其他人察觉。
所以大家在眼底,今年的全国中学生化学素质竞赛只有王易去参加了的。
陈秀韵慢慢走进了教室,敲了敲黑板:“大家安静一点,今年的全国中学生化学素质竞赛决赛的成绩下来了。”
大家回到位置上,但还是小声和周围的同学议论着。
“这次咱们学校去参加竞赛的学生有两名,一位是王易,另一位,则是温槿,都是咱们班上的同学,老师对此表示很高兴。”
陈秀韵话音刚落,教室又喧闹起来。
“我知道大家在疑惑什么。”
陈秀韵笑了笑,“出于部分原因,温槿同学的参赛没有让大家知道,但是现在——”
温槿的目光同陈秀韵对上。
她在班主任的眼底看见了高兴、欣慰和赞许。
——现在她已经能正大光明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说出自己的梦想,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了。
“本次雅文中学前去参加决赛的两位同学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平息了大家的情绪,陈秀韵开口,“王易同学,全国三等奖,相当不错的成绩,大家鼓掌!”
响亮的掌声。
王易笑容满面,显然,上次止步于复赛这次不仅进入了决赛还拿到了全国三等奖的成绩已经相当令他满意了。
“另一位同学,温槿。”陈秀韵看着手上拿着的文件,突然回想起很久之前,于街头偶然看见小心翼翼前来参加复赛的女孩的身影。
能帮助自己的学生投身其所热爱的领域,并见证她在此领域内闪闪发光,想来对于一位老师来说,是再高兴、再欣慰不过的事情了。
陈秀韵笑起来,和坐在教室内的温槿对上视线。
她缓缓开口:“全国一等奖,决赛前五名,获得高校保送资格。”
教室内先是安静了几秒钟,随后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温槿,你不考柯蒂斯音乐学院了吗?”
有周围的同学凑过来问。
温槿摇了摇头:“不考了。”
她说,“我打算去中央医科大学。”
“嗷,那也挺好啊!中央医科大学可是咱们国内最好的医科大学呢!”同学感叹完,又把头缩了回去,并无多大意外的样子。
大家兴奋议论完,又开始上课。
等下课后,江巧玲继续一脸兴奋地凑过来:“天呐,温槿,你要是保送了,是不是以后都可以不来学校上课了?”
“我靠,真的哎!”
“啊啊啊温槿我好羡慕你!”
温槿垂了垂眼:“我还是来学校吧,反正我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多学点知识总不是坏处。”
现在待在家里,也只是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发呆。
也再也不会有少年突然出现在她的阳台之上了。
她现在有一种长途跋涉完成目标,忽然停下来以后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迷茫感。
“对了!”
江巧玲想起什么,拍了拍桌子,“二十号不是你生日吗,十八岁哎,加上这次得了国一,可不得请我们大家好好玩玩!”
周边大家也起哄起来。
“是呀是呀!王易上次进复赛可都请客了!”
“十八岁成人礼,多么重要的日子!”
“请客请客!PartyParty!”
五月份的生日。
成人礼。
有那么一瞬间,温槿的记忆被拉得很远。
远到那个黄昏晚风渐起的街头,她在坐计程车回家之际,忽然转身又跑回去抱住了目送她离开的少年,趴在他身前闷闷说,等到她成年。
而少年则是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说等你。
“……”
温槿慢慢收回思绪。
她轻声说:“那就在我家里举行吧,等生日那天,大家都来半山别墅,办个成年派对。”-
知道十八岁生日那天温槿要在家里邀请同学来举办派对后,覃珠和温隽凡很是积极地帮她布置场地,然后又安排人购进需要的道具、食材之类的。
现在覃珠和温隽凡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管着她了,知道了她被保送的消息后,夫妻俩也是很欣慰,但眼底还是有一丝无法看见女儿进入柯蒂斯音乐学院的遗憾。
温槿注意到了,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五月二十日,温槿十八岁那天,半山别墅来了不少的人。
不光有温槿的同学,还有些覃珠和温隽凡的同事和好友,南珍同样也在。
刚好借着这个聚会,覃珠和温隽凡告知了同事好友们温槿被中央医科大学保送的消息。
听到周围一干人的夸奖和赞誉,夫妻俩脸上笑意渐增,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因为女儿钢琴演奏出色被赞誉教子得方的时候。ћᒠಽƳ
温槿今天穿了件奶白色的裙子,裙尾垂地,流苏摇曳生姿,配上画好的妆容和卷发,好看得就像是仙子下凡般。
大人们基本都在别墅前花园活动着,别墅前后花园面积巨大,前花园还有桌椅和遮阳的地方,假山流水点缀,很有意境。
温槿一群人则主要在别墅内和后花园,派对的负责人安排的是自助餐,两条白布铺就的长桌放慢了各种吃食,大家饿了就能随意拿来吃。
江巧玲还订了个五层高的蛋糕,推着小推车把蛋糕推进来的时候还差点弄倒,幸好在一旁的任聿川眼疾手快扶住了。
大家吹完蜡烛分蛋糕,然后又玩了会儿小游戏,玩笑过后,女生们聚在一起继续各种美美拍照,男生们则凑在一起不知道商量着什么,时不时发出爆笑。
温槿被江巧玲拉着自拍完,刚想走到这边来拿杯水喝。
任聿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停在她身边。
“生日快乐,温槿。”男生笑着说,然后从身后拿出来个礼物盒。ĥᒑડႸ
温槿忙摇头:“不用了任聿川,谢谢你的心意!说好了今天你们不用给我送礼物的。”
今天也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玩玩,庆祝一下她的十八岁生日,她之前还专门说过让大家不必破财送礼物的。
“他们不用送。”
任聿川笑笑,又把礼物盒子往她面前递了递,“但这是我想送你的,温槿,收下吧。”
“……”
望着男生清澈的双眸,温槿安静了几秒。
她忽然想起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来。
她现在再不明白任聿川对自己的心思那就是傻子了。
温槿垂下眼,低声:“任聿川,对不起,这礼物我真的不收……我有喜欢的人很久了。”
任聿川错愕:“你有喜欢的人了?”
温槿嗯了声。
这辈子唯一喜欢的人。
“……好吧。”
任聿川长呼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去,他捏了捏手里的礼物盒,“那你今天生日,他都没有来吗?”
温槿眼睫很轻地抖了一下。
“他有事。”她说。
“到了到了!”
“Party就是得整上这玩意才得劲儿!”
男生那边忽然喧闹起来,伴随着几声兴奋的吼声。
温槿闻声望过去。
不知道王易和几个男生从哪里弄来了几箱啤酒,此时一众人正兴奋地打开着箱子。
负责聚会的人给他们安排的是果汁和气泡水,很显然,是男生们自己买来的。
“王易,你们搞什么呢?啊!这是——”
江巧玲先走过去,在看见几大箱啤酒后兴奋尖叫,“我靠!你们胆子这么大!”
“小声点,别被前面的大人听见了!”
王易急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啤酒、谈恋爱……这一类东西对于初初步入成年人行列的男女生们来说都是极为刺激的东西,更别说现在现场有这么多人一起,就更为好玩了。
“来玩不,划拳猜酒令!真心话大冒险!”
大家兴奋道。
“要去玩吗?”任聿川侧过头来问。
温槿笑了笑:“你先去吧,我等下过来。”
任聿川先走过去参与进游戏了。
男女生们围成一团,肆意笑着开始玩游戏,欢声笑语连成一片传了过来。
温槿靠在长桌旁,忽然鼻子酸了酸。
总是在这种时候,很容易就想起来某个身影。
越是人声鼎沸,就越是觉得你应该在我身边。
骗子。
她垂下眼,在心底低低说,把我那天说过的话都忘完了。
“温槿!”江巧玲跑过来拉着她的手,“等你半天了小寿星!怎么还不过来玩!”
“就是啊温槿,大家都等着你加入呢!”
“快快快,先倒满一杯酒!哈哈哈!”
大家也望过来。
温槿吸了吸鼻子,掩去眸中失落的神色:“来了。”
……
一场成年派对举办得酣畅淋漓,等覃珠和温隽凡来后院查看情况后,这才发现一堆孩子身边横七竖八倒了十几瓶啤酒,明显是偷偷买来喝的。
一群青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具体酒量,不管不顾地往下灌,现在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的。
“这些孩子……”
覃珠叹了口气,开始安排家里的司机负责把每个人都安全送回家。
江巧玲还比较清醒,一对上覃珠和温隽凡的眼神就有点偷偷喝酒的心虚了。
特别是还把温槿弄醉了。
方才游戏里女孩举着酒喝个不停,跟千杯不醉似的,结果是个酒量浅的。
“覃阿姨。”江巧玲抿唇,心虚打了个招呼,她灵机一动,扶着身边温槿的手,“我,我去把温槿送卧室里去,您等下再安排司机叔叔送我吧。”
覃珠和温隽凡还忙着收拾一群年轻人,只得点了点头。
温槿只感觉有人搀扶着自己上了二楼。
“巧玲……”她低低地喊了一声,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脚也跟着发软。
“他怎么没有来。”温槿声音很低很轻,喃喃自语似的。Ꮵlşy
“什么?”
江巧玲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
“你喝醉啦温槿!”江巧玲撇嘴,“酒量这么差还喝那么多,我送你回卧室去。”
被送到了卧室门口,确认温槿能自己打开卧室门走进去后,江巧玲挥挥手:“那我走啦,你快上床躺一会儿,等会让阿姨煮点蜂蜜水给你喝,拜拜!”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拜拜,温槿回过头,手扶在门把手上,用力,打开了卧室门。
打开卧室门的一瞬间,她眼底忽然酸涩。
压抑了一个晚上的情绪终于能够释放出来,那些借着啤酒被掩盖过去的难过情绪使劲往外冒,几乎快要压垮她。
温槿低着头往床边走,眼泪跟着就要落下来。
卧室内,常年紧闭着的窗户打开,风呼呼往里灌着。
被吹得有点冷,温槿想去关上窗。
只不过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到窗户边,她忽然被一股力气扯着往后退,那股力道很大,急切、不耐、着急,带着不管不顾的情绪。
来不及反应,温槿刚要尖叫出声,就已经被一身黑的少年逼至卧室墙角。
看清少年凛冽眉眼的瞬间,她蓄在眼底的泪水突然落下。
少年身上带着凉意,应该是在外面吹了很久的凉风的缘故,但他手却是热的,是颤抖着的。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又是怎么背着覃珠温隽凡以及外面一大堆人进了她的卧室,然后又在这里等了多久。
温槿浑身颤抖,说不出话,眼泪顺着脸颊大滴大滴地落下。
她想问他去哪里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又想说,那些事她已经全部记起来了,她想说,靳桉是个大笨蛋。
“你……”
温槿哽咽出声,只不过她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又忽然被少年的声音打断。
“……本来打算不再回来了。”
“但一想到你今天过生,还是想回来看你一眼。”
靳桉垂眸看着她,哑声说。
温槿浑身一颤,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年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
——靳桉猛地低头,朝她吻了下来。
唇瓣上的触感滚烫、温软,少年反复舔舐、撕咬着她的唇。
温槿眼睫一颤,眼睛陡然睁大。
麻意从尾椎直直打上头顶,心尖陡然酸涩成一片,心跳跳到快要爆炸。
靳桉一只手掌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垫在她的后脑勺,温槿只觉得鼻尖满是熟悉的薄荷清香味。
感受到她湿热的泪水,少年愣了下,随即低下头来更加凶猛地吻着她。
被这凶猛的力道逼得连连后仰,温槿想错开脸,却又被靳桉垫在她后脑勺的手继续压了回来。
唇齿暧昧交缠间,她耳边只余下少年喑哑的声音。
“十八岁了。”
“张嘴,公主。”
【作者有话说】
“越是人声鼎沸,越觉得你应该在我身边”一句出自网络,侵删
过雨
第49章 流水人间
从医院门口出来, 直到头顶感受到丁点的凉意,温槿才发觉下雪了。
京市差不多十二月开始降雪,只不过今年这雪来得稍微早了一点,现在才十一月底, 初雪就已经到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热气, 伸出手, 隔着手套,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接住了一颗小小的雪花。
那雪花很快就化了手套上。
看样子一会儿雪还要下得更大, 温槿想了想, 还是转身准备回办公室去拿伞。
坐电梯的时候刚好碰见秦小月, 两人打了个招呼。
秦小月和她一样都是中央医科大学临床医学5+3毕业后来到这里的, 两人入职时间差不多,又刚好是同一个学校的,关系还不错。
只不过她在麻醉科,而秦小月是在妇产科。
“温槿, 你这么早就下班啦?”
秦小月看了眼时间。
十八点整,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正常下班的时间,甚至还有点晚,但落在他们这群医生眼底,已经算是很早的时间了。
毕竟医生这个职业,日夜颠倒连轴转是常有的事。
温槿点点头:“今天手术少。”
“六点就能下班了!”秦小月做出一副悔恨的模样,“早知道当时规培选科室我也选麻醉科就好了, 麻醉科主任人也好, 不像我们妇产科那位……”
眼看着这位好友还要口无遮挡地说下去, 温槿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 被听到就不好了。”
秦小月悻悻然收声, 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又开口问:“对了,你周末有空没?”
温槿想了想:“周六有时间,周天还有两台手术。”
“刚好!”秦小月眼睛一亮,拉着她,“周六你陪我去吃顿饭呗。”
温槿疑惑看着她。
吃什么饭?
“哎呀……”
秦小月跺脚,“还不是我妈硬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你说我这才刚刚大学毕业,虽然咱们学医的毕业是晚了点,但也不用这么着急嘛。”
秦小月是京市本地人,早在研三的时候秦母就在积极给她介绍对象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能以实习、准备毕业太忙之类的借口挡过去,现在工作稳定后,秦母那颗寻找女婿的心便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怎么。”温槿听完,笑着打趣她一声,“有免费的对象还不满意啊?”
“你可别说了,我妈那个审美,每次都给我介绍些什么歪瓜裂枣来。”秦小月叹口气,“上次还直接把我联系方式发给了一个男的,我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加了好友点进他朋友圈一看,大腹便便的一位,而且还有个两岁大的弟弟!这和他儿子有什么区别?!”
她还把那句“两岁大”再重复了一遍。
温槿忍俊不禁。
“所以你陪我去呗,我妈这次又给我介绍了个……好像是公安局里的人?要是又来个现象级人物,我怕我忍不住当场心态就崩了。”秦小月可怜兮兮看着她。
“知道了。”
温槿挥挥手,“到时候你把餐厅地址发给我就行。”
听她说完,秦小月眼睛含泪:“呜呜呜还是温槿你最好了!”-
温槿坐了半个多小时地铁才回到出租屋。
出租屋面积不是很大,两室一厅,小区内的基础设施也比较老旧,守着前后小区的大门的两位老保安加起来也凑不够28颗牙。
但这里胜在租金便宜,而且离医院也较近,她现在每天上下班的通勤时间统共就一个多小时左右,在京市这种地方已经算是很方便了。
上了大学以后,虽然覃珠和温隽凡还是会定时往她卡里面打钱,但她很少再用过他们的钱了。
读本科的时候每年都有奖学金,研究生时期还有国家补助,加上吃住都是在学校里价格都较为便宜。也就是现在毕业工作,房屋租金带来的压力要大一点,紧紧巴巴还是能够过日子。
温槿在玄关处把包放了,走到窗台去收衣服。
今天早上出门太急,也没看天气预报,没有收衣服。现在雪下得正大,才洗好晾出去的衣服上已经铺着厚厚的一层白雪了。
她叹了口气,动手将衣服一件一件收回来,把衣服上面铺着的雪收拾干净,准备重新放进洗衣机里再洗一次。
指尖在接触到冰冰凉凉的白雪的刹那,温槿忽然顿了下。
又是一年初雪了。
站在窗台边,似乎是能听到雪落下的簌簌声,屋外银装素裹的一片。
温槿垂下眼,思绪有那么一瞬间被拉得很远。
记不清是具体是哪天了。
好像也是某个初雪降临的日子,她坐在某个人的摩托车后座,看着漫天飞舞的初雪,确认了自己懵懂而青涩的感情。
一晃都八年过去了。
她收回发散的思绪,关上窗户,把衣服放进了洗衣机里。
晚饭还没有吃,温槿打开外卖平台看了看,受到降雪的影响,就算距离最近的店家的送餐时间也得在一个小时之后了。
冰箱里还有几根小白菜和面,她烧开水,随意煮了碗清水面吃,就当是解决掉今天的晚饭了。
洗完碗后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嗡嗡响了几声,是医院工作群里的消息。
回复完消息,温槿退出工作群。鬼使神差的,她又把聊天界面划到最底下,然后点开了和某人的聊天框。
两人之间再没有过任何聊天记录。
读大学中途她换过一次手机,本来打算的是将聊天记录保存下来转移到另一个手机上,结果手机店的工作人员失误,将聊天记录全部给她清空了。
手机店工作人员面带歉意地说着对不起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会当场崩溃,或者伤心难过之类的。
但她都没有。
看着空空如也的聊天界面,她当时居然想着的是,这样也好。
就当是断了她的念想。
这么久了,对面的人似乎从来都没有换过这个头像,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换了新的号。
两个戴着小熊面具的人亲密依偎在一起,看着镜头。
就像是一场荒诞的梦。
梦里带着第一次喝醉后的醺意,天旋地转,她被突如其来的少年强硬抵在墙角,他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以不容挣脱的力道环着她的腰。
啤酒的小麦味、薄荷味、咸湿的眼泪……津液交缠不清,成年派对后天色浑然昏沉,卧室内没开灯,所有家具装饰在黑暗中朦胧勾勒边形,青涩莽撞的少年低下头来吻着她的唇,急迫,压抑又狂热。
使她完全无法呼吸。
进门时似乎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后花园内传来的覃珠和温隽凡安排司机接送走同学的声音,现在,她的耳边只剩下了彼此深深的喘息,以及少年终于从她唇撤走的间隙,自己崩溃破碎的抽噎。
她听见自己一边哭一边说,靳桉,你不要走。
面前少年一声不吭,沉默片刻后,咬牙再继续凶猛地撞上她的唇。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走。
既然决定好了要走,那又为什么还要在她生日这天回来见她。
以至于此后经年,她心里再没走进过其他人。
在中央医科大学读书这八年里,她再回到南厦市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是因为寒暑假里导师时不时也会安排任务,她干脆就申请了假期留校,偶尔也会跑到中央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里做实习。
二则是她也并不是很想再回去面对覃珠和温隽凡。
为数不多几次回到南厦的时间里,她总是会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散步,然后再不知不觉走到城中村去。
二号胡同口和仓库依然大门紧闭,和靳桉一起连带着不见了的,还有靳超毅。
三只金边串串被留给了朱炎,只要时不时放些吃的给三只狗吃就成。
偶尔她去城中村的时候,也会再给三只金边串串带些吃的去。金边串串们摇着尾巴热情围在她身边转,完全看不出当年冬夜被遗弃在玉米地里的样子。
后来,三只金边串串寿终正寝,她和朱炎一起把它们埋在了仓库外面。
再后来,国家大力推动城中村改革,一系列政策手段落实,按各家人头分配房屋数量城中村居民全部外搬至安迁小区,挖掘机拖拉机轰轰烈烈驶入,黄沙漫天,栋栋现代化高楼拔地而起,这片区域再也不现曾经荒废落寞的样貌。
而那个记忆中总爱穿着一身黑,眉眼凛冽的少年,仿佛也随着城中村一起,消失在时光里。
……
温槿醒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屋内暖气没开,躺在沙发上的这会功夫手脚已经有点发凉了。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只摸到一手的咸湿。
“……”
顿了片刻后,温槿起身,打了个喷嚏。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秦小月发了个餐厅的地址过来,还附赠了一个“爱你”的表情包。
她很轻地扯了一下唇角,回复了句知道了。
方才梦里的场景还在脑子里一帧一桢地回放着。
温槿面无表情垂下眼。
等了很久,那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面孔才如潮水般褪去。
在又打了个喷嚏以后,她搓了搓微微发凉的手,心道不太好,然后准备去药柜里找找有没有什么感冒冲剂能泡来喝。
翻找了片刻后,看着感冒冲剂包装上早已过期的日期,她低低叹了口气。
说来好笑,自己还是个医生,结果连家里日常必备的药品过期了都不知道。
小区不远处就有家药店,温槿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药柜,把过期了的药全部装好丢掉,然后穿上外套拿着钥匙出门,打算去买点药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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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久别重逢
老式的居民楼内没有电梯, 温槿住的五楼,得走楼梯下去。
走到一楼推开单元门,她这才注意到单元门的门锁居然坏了。刚刚下班回来单元门是打开着的,所以之前没有发现。
原本得要钥匙才能打开的, 现在手轻轻一推就能打开了。
一只手关上门, 另一只手撑开伞, 温槿心想得想买完药回来的时候去和门口的保安老大爷说一下, 然后让物业来换把锁。
雪下得还挺大,簌簌落在撑在头顶的伞上。
几分钟后, 温槿就走到了药店门口。
“温医生, 来买药吗?”药店的营业员叫徐榕, 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也是住在这个小区里的,知道温槿是在医院里工作,一般都称呼她为“温医生”。
上次徐榕的小孙子半夜发高烧惊厥,还是温槿帮忙联系的医院。
“嗯。”温槿点点头, 有点不好意思地轻笑了笑, “家里药都过期了。”
“哎哟你看你们这些年轻人,整天就知道忙着工作,身体顾不上,对象也没心思找……”徐榕一听,叹气皱眉唠叨完,问, “要买些什么?”
“三九感冒灵, 快克, 云南白药, 胃必治。”
温槿说完需要的药品名后, 徐榕转身给她拿药去了。
拿好药到收银柜台扫码时,徐榕不知道想起什么:“对了温医生。”她表情有点警惕地说,“听说最近咱这一片区有好几家大晚上的都被撬门偷东西了,你知道不?”
温槿还真不知道。
她现在的日常生活很简单,每天早上起床后就坐地铁去医院上班,下午五六点准时下班回家,遇到手术多的时候时常忙到半夜。
等回家后也就是窝在沙发上看会电视,学习会儿专业书,或者周末和节假日的时候和医院同事们出去聚聚餐。偶尔已经工作了的江巧玲和王易会来京市找她玩,调侃她说他们都工作好几年了,她这才从大学毕业。
所以她的社交圈子比较小,和小区里的领居们也不是特别熟,这方面的消息也没怎么听到过,除非是已经上了新闻。
温槿摇摇头:“没听人说过。”
“听说那撬门的警察还没逮到呢,温医生你可得小心着点,你又是一个人住,晚上千万把门窗锁好。”
徐榕提醒着她,“半夜三更的敲门进去偷东西,还是个流窜作案的惯犯,你说这听起来多渗人……”
温槿说会锁好门窗的。
拿着买好的药,她推开药店门走了出去。
夹杂着细雪的寒风扑面而来,她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温槿叹了口气,心想。
就不该在沙发上睡着。
这下估计真感冒了。
本来就近有道小侧门能直接回小区的,温槿还想着要去保安室说一下单元门门锁坏的事情,就没从侧门回去。
她走的外面的大道,现在晚上八九点,这座城市的下班高峰期才刚刚过去,人行道上行人还很多,路上也还有不少车辆在行驶着,白色的车灯游龙般穿梭在漫天的雪里。
温槿撑伞垂眼走在路上,和不少人擦肩而过。
这时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又像是橡胶轮胎在地面上急速摩擦的声音,几位目睹的路人发出惊呼声。
“啊!”
“天哪,看那辆车!”
温槿转头,下意识也往声源处看去。
只见马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因为雪地路面打滑,方向盘突然失控,驾驶室上的司机应该也拼命挽救着知道不能朝其他车辆和人行道上撞,此时正急速朝着路中央的隔离带上冲去。
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黑色轿车猛地撞上隔离带,前半截车身直接撞变了形,冒出缕缕黑烟。
周围几辆车都跟着停了下来,一些本来走着路的行人同样停下脚步看着。
“那人是不是还在车里面呢!”
停下来的几辆车的车门打开,有好心的人走上前去查看情况,陆陆续续周围围着了不少人。
温槿愣了一下,随即快步朝着车祸现场走去。
“快快快先把人给拖出来,大家帮把手!”不知道有谁大吼了一句。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车里的人给拖了出来。
黑色轿车就驾驶室和副驾驶上坐着一男一女,女人还有一点意识,驾驶室的男人因为承受了大部分撞击的缘故,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没事吧?!”
“小心点这车冒黑烟是不是要爆炸了!”
“大家别挤别挤!”
现场看热闹的,掏出手机准备拨打急救电话的,打开摄像功能录着像的,稍有些混乱。
有人在问着还清醒的女人感觉怎么样,女人稍微回了点神,随即转过头去看自己躺在地上的丈夫,她慌张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过去摸自己丈夫的身体。
“我老公没呼吸了……”女人慌着道,声音颤抖,“救命……”
周围的人同样注意到了已经没呼吸的男人,大家同样着急起来。
“遭了这人没呼吸了!”
“喂,有没有——”
“麻烦让让。”
嘈杂慌乱之中,略显清冷的女声响起。
温槿拨开人群,朝着被围在中间的一男一女看去。
只见躺在地上的男人胸腔没有明显的起伏,面色苍白的一片,右手也以不正常的姿态弯曲着。
“打120了吗?”她上前,一边蹲下身一边提高音量问。
“打了打了!”
有人回她的话。
“你是医生吗?!”女人看她蹲下,急忙慌着问,语无伦次,“麻烦,麻烦你快救救我老公……”
温槿面色冷静,先看着女人:“你坐下别乱动。”女人怔怔坐下,没有在乱动。
温槿接着拍了拍男人肩膀:“能听到我说话吗?”
男人并无任何反应。
温槿蹙眉,抬眼看向四周:“大家散开些,给伤者留出足够空间!”
她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周围大家慢慢退后了几十厘米。
再检查了一下之后,温槿跪在地上,迅速做起了CPR。
一次循环后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身上穿着的大衣有些许限制动作,温槿利落脱掉大衣随意丢在一旁,内里只穿着件修身的白色毛衣,继续跪地做着CPR。
“……”
男人终于慢悠悠睁开眼,胸腔也有了明显起伏。
“醒了醒了!”
“救护车怎么还没来?是不是堵在路上了?!”
“医生!”
看着转醒的丈夫,女人喜极而泣,扑过来,“谢谢你谢谢你……”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乱动?”温槿拧眉看着女人,“现在并不代表你身体没有其它情况!”
车祸后现场,相较于能明显看见伤势的病人,医生们更为担心的是那些在经历猛烈车祸后依旧下地神色自若活蹦乱跳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伤在身体内部,一有不查就是严重的内脏破损和大出血。
“有警车来了!”
人群中传来喧哗。
闪着警铃的警车停在一旁,警车后门打开,有个面容稍显青涩的年轻警察走下来:“怎么了?”
这是一辆碰巧路过的警车,见着这边路中央有大批群众围在一起,立马闪着警铃过来问是什么情况。
大家七嘴八舌。
“警察同志,出车祸了!这人晕过去了!”
“警察同志,这咋救护车还没来?得亏有个医生在这里,不然人就完啦!”
年轻警察艰难整合信息:“急救电话打了是吧?”
“打了打了!”
“行。”
年轻警察抬手压了压头上的警帽,然后转头朝着警车停着的方向吼了声,“靳队!是出了场车祸!”
温槿正蹲在地上给女人做着初步检查,听到年轻警察的称呼后,她忽然愣了一瞬。
“医生,是我有什么事吗?”
看着面前的医生突然顿住的手,女人忐忑出声问。
蹲在地上视线要挨上一大截,看不见那边的情况,只能瞧见数不清的围观群众的大腿。
“……”
温槿收回神,垂眼继续做起检查,“没事。”
只是……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姓氏的人了。
这么久了。
她讶异于自己只是听到个一模一样的姓氏,居然还能如此恍惚。
有关那个姓,那个名,那个少年,实在是太过深刻,仿佛在灵魂深处都打上了烙印。
警车车门再次打开,后座除了方才下车查看情况的年轻警察外,还有两个年轻的小警察。
两个年轻警察在听完副驾驶位置上的男人的指示后,下车过来疏散现场。ႹᒑșႸ
警车没在一边停太久,这里还是路中央,会堵塞交通。
在后座的警察都下车后,警车转了个向,开到另一边的停车位上停着。
“呜啦呜啦——”
不久后,救护车终于闪着红蓝色的灯光驶到现场。
这里就近的刚好是温槿就职的医院,来的也是他们医院的救护车。
救护车后门打开,急救人员抬着担架下来。
温槿在规培轮转科室的时候和急诊科内的医生护士交情还不错,抬着担架的护士见是她,简单打了个招呼:“温医生,你在这儿啊。”
温槿点点头,简单说了下一男一女的情况。
急救人员忙用担架抬着两人上了救护车,做进一步诊断。
温槿没再跟上去。
救护车快速驶离。
三个穿着制服的小警察站在周围,驱散着人群:“大家快散了吧,马路上注意安全!”
围观的人群也慢慢散去,上车的上车,继续散步的散步。
温槿低头,拍了拍自己裤腿上因为刚刚跪着做CPR时粘上的污渍。
现在还在下着雪,路面湿滑,泥水雪混在一起,这片污渍实在是不太好清理,估计得拿回去放洗衣机里才能清晰干净。
“女士,这是您的外套吗?”
一个年轻警察走过来,手上拿着她方才利索丢在地上的呢子大衣。
“是我的。”温槿闻声转过去,礼貌勾了一下唇角,浅笑,接过年轻警察递过来的呢子大衣,“谢谢。”
也就是接拿毛呢大衣的瞬间,她的目光忽然看向了年轻警察的身后。
他们现在还在马路中央的隔离带旁,离路边还有些距离。
远处路边停车位上,警车正停在一个位置上,车尾站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手里似乎拿着烟。
天色较暗,又下着鹅毛大雪,马路上的车辆还在一辆接着一辆驶过,遮挡视线,叫人瞧不太真切。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两边道路上,路灯笔直矗立,如此深沉的雪夜里,鹅黄色的灯光影影绰绰落在男人周身,给他渡上一层柔光,甚至就连周围的雪都被染成了鹅黄色。
男人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懒洋洋地攀附在警车车顶,应该是在和驾驶室上的人聊着天。
不知道聊到什么,他似乎漫不经心笑了笑,肩背笑得微抖,抬手吸烟,然后吐出了口青灰色的烟雾。
温槿心跳有刹那的暂停。
世界仿若噤声。
一辆白车又快速驶过,遮住她的视线。
等白车驶离,警车车尾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女士,那您快走到人行道上去吧,这路中间危险,我们也走了。”
年轻警察对着她笑了笑,出声提醒道。
温槿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复这位年轻警察的话。
等她怔忡回神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人行道上。
而那三位年轻警察也回到了警车里,警车驶出停车位扬长而去,在漫天飞雪里再也看不见踪迹-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温槿喉头剧痛,刚从床上起身就又打了个喷嚏。
看来昨晚上的感冒冲剂还是喝晚了。
她心想。
迅速解决完早饭,她吃了点感冒药,然后提着装着毛呢大衣的袋子出门。
毛呢大衣不能随便扔洗衣机里洗,得去专门的洗衣店洗才行。
为此她今天还特地定了早二十分钟的闹钟,就是为了在上班之前把毛呢大衣放到洗衣店里去,然后晚上下班刚好又能去拿。
走到一楼,看见仍旧坏掉的单元门门锁后温槿愣了下。
昨天晚上恍恍惚惚回家,竟然都忘了要去告诉保安门锁坏了的事情了。
那个站在警车车尾的男人的身影再次猝不及防出现在她脑海里。
温槿垂下眼,睫毛不经抖了抖。
隔着一大段距离,看不清男人具体的面貌,身高和体型也和记忆中的少年有很大的出入。
但她就是莫名其妙想起了靳桉。
甚至觉得,那个男人就是靳桉。
但怎么可能呢,世界上哪来这么巧的事情。
估计也就是那个年轻警察叫的一声“靳队”,恍惚让她产生了错觉。
等到了医院,换了工作服后,她才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投入到工作中去。
快中午的时候,突然有两位老人走到麻醉科门口,手里还拿着个大袋子,嚷嚷着要找什么人。
听见喧闹的声音,温槿走出门去看是什么事。
紧跟着,站在两位老人面前的护士就转过身来,看着她,然后给两位老人介绍:“这位就是我们麻醉科的温医生。”
温槿一愣。
两位老人颤颤悠悠走过来,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温医生,这次可真是要多谢你啊!”
温槿还在疑惑状态,就见得一位老人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展开。
赫然是一面鲜艳的锦旗,上面写着“仁心仁术,救死扶伤”八个大字。
护士走过来说:“这是昨晚上车祸急诊入院的两位患者的家属。”
昨晚上车祸受伤的一男一女经过紧急救治,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危险,只不过男人腿部和手臂有骨折还暂时不能下床。
另一个女人幸运的是没有内伤,只是轻微的脑震荡。
女人在恢复了意识之后就急着询问昨晚上那位在路边救治她和丈夫的医生是谁,急诊科的护士当时在现场和温槿打过照面,就告诉了女人是麻醉科的温医生。
于是女人这就做好了锦旗,并拜托能走动的父母送了过来。
她轻微脑震荡还不适宜下地走动。
收到患者送来的锦旗无疑是对医生最高的赞荣了。
温槿笑着接过锦旗,拉着两位老人的手:“没事的,咱们做医生的,救死扶伤本就是职责所在。”
这或许也就是当年她执意报考中央医科大学,立志成为医生的缘故吧。
午饭过后,听到她收到锦旗的消息的秦小月专门跑到麻醉科来恭喜她。
看着挂在办公室墙上的锦旗,秦小月羡艳道:“仁心仁术,救死扶伤……天哪温槿,你这才正式入职不到半年,就有病人来送锦旗了!”
一面锦旗不仅能提升医生和医院的形象声誉,在各个科室年度总结评优的时候也会有加分。
“认真工作,以后都会有的。”
温槿笑着说。
秦小月叨叨了一阵,又说起明天相亲的事。
“你确定明天没手术吧?”
“没有。”
温槿回她道。
“那我相亲就能有人陪了呜呜呜……”秦小月哭诉,“要是没有你陪着,我可真不知道明天相亲可该怎么办,你说公安局里的人是不是都是那种很凶很凶能把犯罪分子吓得腿抖的样子?”
温槿不知道她一天天都在乱想着什么。
“说不定也有帅的呢。”
她随口安慰道,脑子里却又突然出现那抹颀长的身影。
“位置我昨晚上发给你了,明天十一点咱俩在商场门口集合啊,你得和我一起进餐厅里去,万一我先到了在里面坐着,我想想就尴尬。”
秦小月搓了搓手上被自己的想象吓出来的鸡皮疙瘩-
秦小月发来的餐厅是在京市的某个高档商场里面。
早上温槿吃过药,发觉自己感冒隐隐有加重的迹象后,甚至时不时还要咳嗽一两声。
中午出门的时候,她想了想,还是拿了个口罩戴着才出门。
坐地铁二十多分钟到了商场外。
温槿今天穿了身狸绒绵毛的高领连衣裙,脚下踩着白靴子,衬得整个人身材修长利落。
走到商场门口,她一眼就看见了在门口等着的秦小月。
不复在医院工作时素面朝天的形象,秦小月专门画了个妆,头发也是打理过的,身上还有股淡淡的清香。
“温槿!”
同样看见了她,覃小月兴奋挥着手。
温槿打趣:“不是不想相亲,还打扮这么漂亮?”
覃小月一只手挽着她,一只手推开门:“相亲归相亲,我总不可能把自己故意扮丑吧,再说……”
她支支吾吾,“万一真是个帅哥呢?”
不过说完,她又自己否定自己,“算了,以我妈的审美,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温槿哑然失笑。
“等会吃完饭咱俩就来逛商场。”秦小月兴奋计划道,“温槿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到时候走进各大服装店里还不得闪瞎那些店员的眼!”
“行。”
温槿正好也有点买衣服的需要。
两人坐着直梯上了商场三楼,找到订好的餐厅走进去。
据秦小月的说法,餐厅是男方订的,同样也只是在聊天软件上给她发了地址。
在服务生带领下,两人坐在了男方订好的位置上。
服务生倒着热水,秦小月双手托腮撑在桌子上,不满吐槽道:“什么嘛,人都还没有到,居然还让女士等人,太不绅士了。”
温槿把一杯热水递过去,盯她一眼:“蹭到粉底了。”
秦小月连忙把托腮的手挪开。
“您好,现在要点菜吗?”
倒完热水,服务生礼貌道。
秦小月拿过菜单,粗略扫了一眼,然后瞪大眼,靠近温槿,小声:“我靠,这菜这么贵,金子做的?”
一盘水煮白菜卖168,他家是什么太空培养超级基因白菜吗?!
温槿同样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梢。
“那人该不是打算让我请客所以定在这里吧……”
秦小月吐槽,“AA还行,要是敢宰我,我就和他拼了!”
说完,秦小月看向服务生,她咳嗽了声:“嗯,我们人还没有来齐,还是等人来齐——”
“抱歉久等了,请问是秦小月秦女士吗?”
一道彬彬有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温槿和秦小月坐的方向背对着大门,所以大门进来人时看不见,此时一道男声突然在脑后响起,两人都转过头看去。
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ħᏓșყ
男人温和笑了笑,开口:“原来你们也是两个人,那看来我昨天的决定还是正确的。”
说完,他转过身,似乎是也叫了陪同的人一起来。
“这边!”
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朝门口招了招手。
温槿心跳不知道为何突然加快起来。
“看见了。”
低哑磁沉的声音响起的刹那,她端着水杯的手陡然一颤,滚烫的热水瞬间溅出几滴,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温槿毫无感觉似的。
她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听不见一旁秦小月看着她被烫到的手担心的声音。
有人由远而近地走来。
温槿整个人僵硬地坐在位置上,一寸一寸抬头。
然后正对上一双凛冽深邃的眉眼。
【作者有话说】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摘自《黄冈竹楼记》感谢在2024-01-24 19:58:00~2024-01-25 17:5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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