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福和蔼地道:“映娘这是要去何处?”


    沈映鱼穿上布鞋,拿起一旁的竹篮,脸上挂着明艳的笑,道:“寻点吃食回去。”


    这般说起陈大福就想起了,沈家还有个雪团儿般的小人儿,乖巧懂事,但就是碰上个不善待他的阿娘。


    前几日他还遇见了苏忱霁,瘦小的个子,背着比人还高的背篓,说是出门为她寻吃的。


    漂亮的小少年一身衣裳虽然整洁干净,但却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有被掐,被打过的红痕,瞧着可怜极了。


    想到这里,他看沈映鱼的眼神略微有些变化,没有最开始的和蔼。


    “忱哥儿年纪尚小,映娘偶尔也多关切他几分,毕竟如今就只剩下你们两人相依为命了。”陈大福善善劝解道。


    这话恰巧说至她的尴尬之处,的确是如此的理,沈府自从被烧后,那些旁的亲戚知晓他们得罪了权贵,关系都撇不赢。


    所以从陈娘死后,与沈府有关系的当真只剩下个苏忱霁。


    若是连他也没有了,她便真的是孤家寡人。


    沈映鱼点了点头道:“此事晓得,以前是我钻了牛角尖,日后不会了。”


    这话并未使陈大福喜笑颜开,脸上表情依旧沉着,将她的话当做了场面话。


    但到底是旁人的家事,他也不好过多苛责。


    沈映鱼见此,心中也有了计较,以前她做的事确实过分,周围的街坊邻里几乎都晓得。


    抬手拢了拢鬓角散落下来的碎发,她也不在此多留了,乖巧告别了两人。


    沈映鱼挎着竹篮,继续往一旁的田埂走去,很快便寻到了一块薄田。


    陈娘只有一人,所以也就只分到朝廷发下来的一块田,里面种着麦穗,边沿栽种三两白菜。


    沈映鱼看着,心再次喟叹一声,恐怕日后比想象中的还要清苦。


    不过好在她曾经的绣工不错,寻个机会挑拣几个花样,再托人送去镇上换钱,说不定偶尔也能有些余钱。


    昨夜下过雨,晨曦正好被金乌刺破了,驱散了春寒料峭,这边的房屋大多是独立的,羊肠小道上泥泞布满。


    沈映鱼原路返回,路上恰好又碰上了陈大娘。


    陈大娘和陈大福一样都是和蔼的人,许是没有后人,格外的喜欢苏忱霁这般乖巧的小孩。


    随口聊了几句,陈大娘怜悯如今两人相依为命,家中什么吃食都没有,非要拉着着人,折身去屋里装了两大碗米,捡了几个鸡蛋塞给她。


    沈映鱼自是推辞不接。


    这里的鸡蛋都是珍惜物,基本都是拿去镇中换钱的,自己都不舍得吃,更何况是送人了。


    “映娘啊,就拿着,别推辞了,孩子还小,多补补。”陈大娘满眼怜惜地说着。


    想起了前几日看见苏忱霁,雪白的脸上都是灰败,已经十岁了,却还是一副七八岁的瘦小模样,真真儿是让人见之生怜惜。


    以前的沈映鱼对他是不闻不问,她还是盼望沈映鱼如今想通些,对孩子好点,毕竟只剩下两人相依为命了。


    “隔壁的乾哥儿也是十岁,都已经有几分大人身量了,忱哥儿现在才到他的肩膀下面,理应多吃些东西,这样日后才长快些帮你分担,寡女带着孩子始终是不安全的。”陈大娘苦口婆心地劝道。


    这样一说,沈映鱼就有些犹豫了。


    确实苏忱霁现在身子弱,旁人都已经显了身量,反而他这些年被自己迫害,瘦弱得似长不大的孩子。


    “多谢大娘。”沈映鱼垂眸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青菜中防止被磕碰到。


    “大娘,这是我方才在池子中,摘采的新鲜莲蓬,用来煮粥熬汤最是清热解毒。”


    沈映鱼从竹篮中挑拣了几朵模样好的莲蓬,递给陈大娘的手中。


    陈大娘本是不想收的,可看见眼前的人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眸中盛着雾气,分外的惹人怜爱。


    忆起眼前的小娘子,年纪轻轻家破人亡,还要带个孩子,忍不住在心中对她起了怜爱之情。


    “嗳。”陈大娘笑着,不再推辞地收了过来。


    拜别了陈大娘,沈映鱼提着满满的一篮子,朝着屋的方向行去。


    光线斜斜,好似一层朦胧的雾纱披在了她的身上,如梦似幻,如登仙界。


    推开院子的门,沈映鱼这才发现身后一直有跟着个人,回头一看,发现是熟人。


    这人是陈家村出了名的地痞流氓陈传宗,因为作恶偷盗曾被关了几次衙门。


    他基本除了不杀人,什么都干过,前世好像是因为偷盗而被人打死了。


    沈映鱼见到陈传宗,下意识蹙眉,心中浮起不喜。


    想起自己方才因为太嫌弃身上的污秽,简单去池塘洗了脸。


    以前油头垢面,无人发现她真实容貌,如今这般面容恐怕招贼人。


    “看什么看,滚。”沈映鱼横眉冷对地看着,俏生生的脸上满是气势。


    陈传宗见是个凶娘子,也没有再逗留,暗自将这个屋子记下。


    等人走后,沈映鱼不放心地将院子的门拴上,警惕地环顾周围的院子。


    篱笆墙成年人很容易就能翻进来,恐怕并不安全,需要尽快先将院子砌高些。


    怀着思虑,沈映鱼转身进了屋,推开门将竹篮放在灶上,翻了翻周围,片刻表情有些无言。


    家中真的是穷得甚至连老鼠都不愿意来,又脏又乱,还潮湿得满是霉味。


    怪不得前世自己好像有一段时间,吃苏忱霁做的饭,时常拉肚子。


    想起当时还曾怀疑苏忱霁给自己下毒,对他越发的苛责,沈映鱼心中再次升起了愧疚。


    怨不得当时他位极人臣后对自己问不问,任她死在牢狱中。


    不过好在如今她好生待他,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沈映鱼将手上的篮子放在坑上,将锅洗刷干净,用摘来的莲子煮粥。


    她以前本是连生火都不会,可后苏忱霁人卖了,无人做饭,她自食恶果的一点点学会了。


    中途在煮莲子粥时,沈映鱼进房间看了一下里面的苏忱霁。


    见被子全被踢到地上,他雪团儿般的漂亮脸埋在自己的臂窝中,瑟瑟地躺在床上蜷缩着自己,像是有些冷。


    沈映鱼见此摇摇头,遥远地看着榻上的小人儿,她表情有片刻失神。


    依稀记得他位极人臣后眉眼疏朗,浑身散发生人勿进的疏离气息,衬得他矜贵出尘。


    当时苏忱霁但凡出现的地方,都引得无数盛都女郎为之追逐掷花,丢帕,只为了能与他相识一场。


    沈映鱼再觑了现在的苏忱霁,忽地浅笑出声,当时的他和如今大相径庭。


    谁能想到他幼时饱受折磨。


    怕他受凉生病了,本来还想着给苏忱霁盖上,上前捡起地上的被衾。


    呕,这味道!


    沈映鱼捡起后不经意将被衾扑到了脸上,那味道差点将她冲晕,恨不得立马丢了手上的臭被子。


    怪不得苏忱霁会将它踢到地上。


    沈映鱼面色带着嫌弃,环顾周围,房间有的东西一览全无,只有这一床厚被衾。


    这房子本就潮湿,被衾沾上了潮湿的霉气就更难闻了。


    确实盖不。


    沈映鱼将褥套取下来,抱着走出去。


    好在今日的天气尚且还好,将被衾挂在外面的栏杆上,她又折身去了院子中的井里打水。


    先将褥套浸泡在里面,又折身去收拾几件衣裳,打算一会儿去洗。


    做完这一切后,屋内的的莲子粥差不多已经好了。


    而里面的苏忱霁好似才刚刚醒来,正坐在床沿边上,揉着双眸。


    他听见有声音传来,扭头便看见了一脸温柔的沈映鱼,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眼前的人将脸洗干净,露出了本来的面容,恰似芙蓉照临水,晃眼瞧去像极了梦中驾云归去的芙蓉仙。


    沈映鱼推门而入,恰好瞧见床上坐着的乖巧少年,满脸的懵懂无害,又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苏忱霁。


    果然自小就生得漂亮,也不愧日后那般多的人喜欢。


    她若是好好养他,他以后肯定会顶着那张清隽出尘的脸,乖乖地叫她娘亲。


    沈映鱼莫名升起了优越,脸上的笑也不自觉堆起来。


    苏忱霁乜斜着眼前这个女人,目光不动声色地往下,落在她的手中。


    只见她手中拿着用一张灰色的帕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莲步缓缓而至。


    他对她手中的东西兴趣并不大,但见她脸上浮起的表情,下意识在心中泛起恶心,浮在表面,蔓延在胸腔。


    想将胸口的那包药,强行塞进她的嘴里,让她一命归西去。


    苏忱霁唇微抿,面上却还是一派无害,装做惊恐的模样从床上爬起来,要站在地上。


    “阿娘,是我不小心睡过头了,阿娘不要生气……”


    沈映鱼还没有开口讲话,便见他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赤脚规矩地立在床边。


    只不过是睡迟了而已,却怕成这样。


    看来自己往日果真待他太过于苛责了,不知何时才能消除,他与自己间的隔阂。


    沈映鱼上前走一步,发现苏忱霁身体明显地颤抖着,垂在两侧的手,指尖都捏得泛白。


    这是打心里怕她。


    沈映鱼心中叹息,面上却佯装未曾看见他的恐惧,几步上前,弯下腰,将手上的布打开露出两颗蛋。


    她笑得十分温柔:“饿了吧,外间煮了吃食,先垫垫胃。”


    本以为苏忱霁如今年纪尚小,她用些吃食说不定就能拉近关系,结果他脸上的惶恐更甚了。


    苏忱霁看了一眼沈映鱼手上的东西,似眼瞳一紧,赶紧摇摇头。


    他克制地退后一步,低垂着眼眸,小声地道:“阿娘,我不饿。”


    未了,他还皱了下眉头,片刻又松开,语气越发的乖巧无害:“阿娘照顾我已经很累了,阿娘吃。”


    若是没有记错,家里根本就没有鸡鸭这些牲畜。


    所以这个东西是如何来的,就算不去想也该晓得。


    而且她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自己,何曾将这些东西送至过自己的面前。


    实在是过于反常,恐怕他接下又免不了一顿毒打。


    苏忱霁心中警惕又冷漠地想着。


    沈映鱼见他如此坚持的模样,心中一软,越发为自己以前疯魔而愧疚。


    将手收回来,沈映鱼弯着腰,秋水般的眼眸中荡着温柔,道:“书上说过多吃些才对身体好,忱哥儿要快快长大,所以……”


    所以日后都莫要再落得,如同之前那般下场。


    她敛下心中情绪,拿起温热的蛋,强行塞进他的手中,再扬扬自己手中的,弯眼着眼,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我们平分。”


    掌中温软瞬间驱散方才的寒意,似真似假,犹如还身在梦中。


    苏忱霁凝望着沈映鱼,因为生得好,难以发现他脸上的冷漠。


    他捏着掌中的温热的东西,心中却反复嚼着她方才的话,嘴角缓缓荡起一抹纯粹的笑。


    是得要好生活着,平安长大,还有…都得要杀了折辱过他的人。


    沈映鱼不知自己在他心中,已经以另外一种方式,占据了一席之地。


    她垂头看着刚及自己胸前的少年。


    见他垂着眸,神情乖巧地发呆,白得似冬季的雪堆,又乖又无害。


    沈映鱼伸手摸摸他的头,入手便是如同柔软的小兽般顺手。


    察觉头顶的温度,苏忱霁回神,下意识将自己的头偏至一旁,冷脸躲过她的手。


    沈映鱼的手就这般尴尬的僵持在了空中。


    苏忱霁躲过后才回神,察觉自己这次的嫌弃,似乎太过于明显。


    不管她现在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对他这样好,他都不该表现得如此明显。


    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事,他都应该乖乖的,将脆弱的颈子送到她的面前,然后再露出她喜欢的惧怕神情,满足她残忍凌虐的心。


    这样的表情是他时常对她做的。


    苏忱霁抬起湿漉漉的眼眸,适宜地露出怯弱的表情,显得玉面惨白又可怜。


    “阿娘……”


    他刚出声,话便被沈映鱼抢了。


    “出来吃吧,一会就快要凉了。”沈映鱼收回自己的手,脸上的笑意不改。


    说完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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