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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商从洲回到书房, 四周是绝对的寂静。
这种寂静反倒让他无法平静下来,心跳声过于响亮,甚至隐约能听见细密滚动的血液涌动声。
他抬手, 望着指间的戒指。
想到十分钟前,听见手机里响起的她的声音,商从洲是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
得知他佩戴助听器之后,书吟从未对此过问好奇过。
他以为她不在乎。
现在想来,因是她的体贴让她藏起那份好奇。
她常说他温柔,实则温柔的人是她才对。
堆积的工作还有很多,理智提醒他应当将感情搁置一旁,而感情却又让他无法从这枚具有特殊意义的戒指上挪开眼。
商从洲是在信托金中长大的, 外公给他的信托金足够他骄奢淫逸十辈子。
他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 分为两种:价值连城,和有市无价。
无论哪样, 都是指间戴着的这枚戒指无法匹敌的。可是指间的戒指,似乎掩去了所有礼物的光芒,商从洲认为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从此以往, 都不会有比它更好的了。
戒指很轻, 却又很重,装着书吟一整个青春的喜欢, 连绵的, 长久的,反复挣扎的喜欢。
这份爱是平静的休眠火山,只有商从洲知晓,其中的汹涌澎湃。
长久的安静, 电脑进入待机状态。
商从洲拿出手机,给书吟发消息:【什么时候买的戒指?】
书吟回得很快:【你专心工作。】
书吟:【第二个早起跑掉的早上。】
商从洲指尖顿了下。
她说的, 应该是第二次上床。
他低垂着眼:【谢谢。】
他知道说“谢谢”很生分,可是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表达他的心情。只有感谢,感谢她的出现,感谢她的认真,感谢她喜欢他。
书吟:【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
书吟:【谢谢你喜欢它,我很开心。】
即便没有被他发现那张照片,书吟还是会送出这枚戒指。
但她不会告诉他,戒指里的秘密。
她的喜欢是被淹没的渔火,没入漫底的湖泊。
手机一震,商从洲又发来一条消息。
商从洲:【抱歉,我没有给你准备戒指。】
书吟笑意疏淡:【现在准备或许也不晚。】
商从洲:【希望如此。】
隔着两堵墙,二人在手机里聊天。
到最后,还是书吟暂停了对话:【你快点去工作吧!】
书吟:【我要看会儿电影。】
商从洲:【好,我尽量在电影落幕前结束工作。】
不工作的日子里,书吟有个习惯,每晚睡觉前,看一部电影,或者是一本书。
书吟靠在床头,选了部电影。
电影近两个小时,时间很快过去,离结束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卧室房门被人由外推开。穿着深灰色家居服的商从洲进来。
沈以星放在书吟家杂物间尘封已久的东西,开始陆续派上用场。
譬如那箱套。
再譬如情侣家居服。
或许是中国人真的不能被提及,沈以星在此刻打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书吟莫名心虚,示意商从洲别说话。
商从洲:“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书吟哭笑不得:“星星就是怕你和我睡一张床,所以才不来我这儿睡的。她以前,一周起码有三天睡在我家。”
商从洲皱眉:“谁谈恋爱不和男朋友睡一张床的?”
书吟脸微红:“……她可能觉得你是脏东西,怕你玷污了我。”
商从洲目光低低压下来,无奈认同:“好吧。”
视频接通。
沈以星的脸占满整个手机屏幕。
“你在干什么呀,书吟吟。”
“看电影。”书吟问她,“你呢?”
“我好无聊,想来找你,想和你睡觉。”沈以星恨恨道,“商从洲不会还在你家吧?”
“他……”书吟瞥了站在床边的商从洲一眼,底气不足地说,“在我家。”
“他自己没有家的吗,为什么老是在你家睡?他好烦。”
“……”
“你俩应该是分房睡的吧?”沈以星的眼神像是x射线般,扫了过来,“你不要被他所迷惑了,虽然他长得很帅,个子又高,又有钱,为人体贴又大方,但是!但是!但是!”
她接连说了好几个“但是”,书吟耐心地等,久久没等到下文。
“但是什么?”
“但是面对黄色.诱惑,我们要勇敢地说,不要——”
“——不要停。”
“……”
“……”
沈以星愣了下,随后又笑又叫,笑得气都喘不过来:“算我求你了,不要把你的搞笑天赋用在这种地方。”
书吟弯唇一笑。
沈以星问她:“同居生活开心吗?”
书吟看了眼商从洲,他也在看她,神情里隐有期待她的回答。
“你和段淮北的同居生活开心吗?”她反问沈以星。
“我和段淮北?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所,跟他同居,和我自己待着没什么两样。他唯一的作用,就是我晚上踹被子的时候,他会帮我把被子盖好。”即便只有这么一个作用,沈以星脸上的幸福呼之欲出。
“商从洲应该不会大晚上帮你盖被子吧?你应该是会保护好自己的,晚上把房门反锁了,对吗?”沈以星一脸殷切地看着书吟。
书吟默了一瞬。
再抬眸时,手心一空,手机辗转至商从洲的掌心。
大半夜的,沈以星看见屏幕里的书吟消失,紧接着,出现在她眼前的人,成了商从洲。沈以星跟见了鬼似的,表情惊恐,唇瓣打颤。
她皮笑肉不笑的:“从洲哥,这么晚了,还不睡呢?”
商从洲慢条斯理:“你不也还没睡吗?”
沈以星读出了他话里的:你快点去睡,别烦我和我女朋友谈恋爱。
她语速迅速,干脆利落道:“我好困,我先睡了,从洲哥晚安!拜拜!”
然后,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地挂断了视频通话。
嘈杂的房间,霎时恢复安静。
书吟失笑:“你吓到星星了。”
商从洲皱眉,“她不安好心。”
他把手机递还给书吟,继而掀被,上床。
“哪有?她只是觉得我第一次谈恋爱,怕我被人骗。”书吟知晓沈以星的担忧,“大学的时候,有个学长追我,送了我一个礼拜的玫瑰花,还在宿舍底下摆了很多蜡烛,弹吉他和我表白。挺高调的。”
闻言,商从洲像是咽了一颗生涩的青梅,唇舌都是酸的:“挺多人追你的。”
又是学生会的学弟,又是学长。
仅是提到的,没提到的,恐怕还有更多。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眼光,他看上的,一定是最好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和他们学院的同学打了赌,赌一个月以内把我拿下。”书吟笑里没有太多情绪,清清淡淡的,“沈以星知道后,气炸了。恨不得找人揍他,我劝了她好久,才拦住她。”
商从洲大学时也见过类似的事情,他没想到,书吟竟然是这种事里的女主角。
他眉头微拧:“还好你没答应他。”
书吟起承转折,回到最初:“所以沈以星真的很怕我被人骗。”
“可是已经骗到手了。”
结婚证都领了。
书吟惆怅幽怨:“沈以星要是知道我俩不是男女朋友,而是夫妻,她估计会气炸。”
商从洲:“放心,一切交给我。”
书吟:“你说的。”
商从洲:“嗯,我说的。”
话音落下,书吟的手机响了响。
她解锁,点开,是沈以星发来的消息。
沈以星:【注意做好安全措施。】
沈以星:【杂物间里有我为你们准备的一百个套。】
沈以星:【够你俩用一辈子的了。】
书吟神色微变,不甚自然。
她没法对沈以星发脾气,于是,朝商从洲发火:“你就不该把我的手机拿过去,你看她,都给我发了什么啊?”
商从洲瞥见她手机里沈以星发来的消息,眼神里有歉意,更多的,是逐渐变暗的情绪。
他喉结滚动,凑近她耳边,低嘲了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一辈子?元旦之前我就能把它给用完了。”
书吟瞠目:“你……”
话刚出口,就被他的唇堵住。
空气逐渐升温,电影放映结束,屏幕归于黑暗,房间里渐响的是急促的喘息声。
一声比一声灼热-
隔天是商从洲生日。
商从洲不过生日很多年。
但书吟记着这事儿,早上睡的迷迷糊糊的,察觉到他起床,她自动自发地抱过来,困得眼都睁不开,惺忪着嗓,说:“生日快乐。”
“嗯,我很快乐。”他手指陷入她的发间,呼吸停靠在她唇边,轻轻地压下一个温热的吻,低沉的嗓,极具蛊惑意味。
有你在,我很快乐。
昨夜直到
銥誮
凌晨才睡,他却精神饱满,能在七点起床,上班。
迎接他生日的,是繁琐的工作,以及晚上头疼的饭局。
合作的滕总喜欢喝酒,明里暗里地暗示了好一通,要公关部与他接洽许久的霍小姐出席酒局。商从洲所在的公司是南城的龙头企业霍氏,而这位霍小姐,明面上是公关部今年新招的毕业生小职员,实际上——这位霍小姐的霍,就是霍氏的霍。
再者说,商从洲应酬从不带女的。
他赞同某些合作是需要某种见不得光的方式才能达成的,所以他回回都带男人。一米九高,近两百斤的那种壮汉,酒量是海量。
出卖色相和牺牲肉.体,他选择后者。
武力压制怎么不算是一种肉.体呢?
一整天,商从洲忙着工作。一旦得空,他必定是拿起手机,给书吟发消息。
书吟一边看书,一边回复商从洲时不时发来的“骚扰信息”。
直到下午四点。
手机跳出低电量提醒,书吟找充电器充电时,手机有来电提醒。
来电人是她许久没联系的,王春玲,她妈妈。
书吟缓缓接了起来。
“喂,妈。”
“你最近在忙吗?吟吟。”
“没有,在休息。”
“我身体不太舒服,你哪天回家一趟?”
“哪里不舒服?”书吟神色焦急,她没有任何犹豫,“我现在就回来,带你去医院看看。”
“现在吗?”王春玲嗓音里很是开心。
“嗯,你不是不舒服吗?病不能拖,”书吟边换鞋边说,语调是焦虑担忧的,全然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我买了车,很快就能到家,时间还早,能带你去医院看病。”
王春玲更开心了:“还买车了啊。”
书吟:“嗯,前阵子买的。”
电梯里信号不佳,滋滋电流声里,那端喧嚣的对话声,显得无足轻重。
书吟没有在意,她只听到王春玲说身体不好,心急如焚,没有心思想别的。
“我这边信号不好,妈,我先挂了。”挂断电话前,书吟不忘叮嘱王春玲,“您找一下社保卡,去医院看病要社保卡的。”
她按电梯键的手都透着急切,电梯到了,她跑向自己的车,火速发动车子,去往父母家。
过去的路上,书吟反思自己,疏于对父母的关心与照顾。
她大学时买房,是为了独立,是为了远离父母。
高三那年,书吟家里拆迁,书志国和王春玲回南城做起了清闲的拆迁户。他们不再上班,每日待在家里。书吟曾渴望的父母陪伴,在高三这一年终于实现。
只是这份迟来的陪伴,带给书吟的是意想不到的疲倦。
王春玲和书志国时常吵架,吵架的理由千奇百怪,日常有太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对彼此没有太多的宽容,一丁点儿小事都能吵得热火朝天。
书吟常常在二人吵架的背景声中做题,做到一半,王春玲到她的房间,哭诉书志国的百般不好。
她正高三,压力很大,然而回回面对王春玲的哭诉,书吟都耐着性子安慰。
不知多少次,书吟也累了,她问:“妈,你有没有想过和爸爸离婚?”
王春玲喋喋不休的话陡然停住。
她愕然:“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书吟说:“你不是嫌弃他吗?”
嫌弃书志国在家什么都不干,洗衣、拖地、烧饭、炒菜等所有家务,都是王春玲自己做。如果书志国做了什么家务,那他一定会来这么一句话。
——“我在帮你做家务。”
好像女人天生就该做家务,男人天生就是坐享其成的。
嫌弃书志国每天出去打牌,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烟味。
嫌弃书志国对家里的事不上心,洗手间的灯泡坏了也不愿换。被逼急了,以一句“我又不是电工,怎么会换灯泡”骂骂咧咧地回应。
“你现在也不缺钱,自己一个人生活,应该也挺好的。”书吟说,“你俩要是离婚了,我肯定跟你。”
回应她的,是王春玲的指责:“书吟,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要你的爸妈离婚?你有没有心的啊,哪有女儿盼着爸妈离婚的?”
那你们到此在吵什么呢?
书吟想不明白。
既然无法包容他的懒惰,无法忍受他的大男子主义,看他哪哪都不顺眼,为什么还要和他生活在一起呢?
后来也不知怎么,或许是他们终于意识到,家里还有个高考生,需要保持安静的环境,于是没怎么吵了。
但书吟的压力更大了。
“这是妈妈特意给你做的菜,你不在家,我们都不舍得买这么贵的肉。你多吃点。”
“要不是为了送你上学,爸才不会起这么早呢?冻死人了这天。”
“我好像看到有个男生站你边上,你该不会谈恋爱了吧书吟?爸爸妈妈努力供你上学,是要你考个好学校,不是为了让你谈恋爱的!”
“你看我们对你多好,每天给你做这么多好吃的,你看那谁谁谁,他爸妈有这么好吗?”
“……”
“……”
如此种种,自我感动式的父爱母爱,以及窒息感十足的关心,压得书吟喘不过气儿来。
原来她梦寐以求的陪伴,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甚至称得上是天差地别。
大学时,她用拆迁款买了一套房。
在奶奶强烈的要求之下买的,起初她不懂,后来——
对于她出国一事,书志国和王春玲并不赞同。
“留学有什么好的?要我说,你就好好考编,去学校当个老师,安安稳稳的多好。”
“工作两年,再找个体制内的男朋友,要个孩子,到时候爸妈都会帮你带小孩的。你们现在年轻人,没什么压力的。”
“等你留学回来,都几岁了?到那时候,条件好的男孩子都被人挑走了。”
“你该不会不想结婚吧?书吟,你不结婚,爸妈的面子往哪儿搁?”
面子。
面子。
全是面子。
她成绩好,说出去有面子。
她考上北外,过年时走亲访友,也有面子。
她长得漂亮,也有面子。
如果她考编当老师,岂不是光宗耀祖的有面子了?
书吟总算明白了奶奶的用意。
她不和父母同住,不再听她不愿听的唠叨,不再听父母打着为她好的口吻催她结婚、考编、生子。
无数个独居的寂寥日夜里,书吟总是会心软地劝说自己。
他们是她的爸妈,总不会害她。
他们没怎么读过书,所以思想还停留在过去,认为生儿育女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的。
他们也有许多对她好的时候。
她不能因一时的烦躁,而忽视了他们多年以来的关心。
说到底,书吟十八岁以前产生的所有开支,都是用的他们的钱。
母亲身体不舒服,书吟自然着急。
她急匆匆地把车停在单元楼下。
王春玲和书志国住的小区没有电梯,共六楼高,他们住在三楼。
书吟几乎是跑着上楼的,大门微掩着,书吟推开,而后,愣住。
家里很是热闹,客厅沙发上坐了好几个人,放眼望去,都是中年妇女。她们边嗑瓜子,边聊天,不知聊些什么,气氛火热。
最边上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位成年男性。目测年龄在三十左右,衣着打扮具有浓烈的理工男气息,长相周正,斯文。
王春玲从厨房里端了一盘水果出来,余光瞥到门边的书吟,眉间一喜:“吟吟,你怎么这么快就到家?快快快,快过来坐着。”
半推半拉间,书吟被拉至屋里,和一堆陌生的人打招呼。
“阿姨们好。”
她想拉过王春玲,问她到底哪儿不舒服。
不料,王春玲拉着书吟,停在男生面前:“这是你许阿姨的儿子,年纪和你差不多,你和他聊聊天。”
书吟的脸,唰的一下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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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吟霎时明白过来。
王春玲哪有病?
她是在装病, 骗书吟回家。
骗她回家,相亲。
王春玲看见了她冷下来的脸色,硬拉着她, 压着声音,道:“这么多人在,你给妈点儿面子。”
又是面子。
子女要为父母的面子买单,而父母从不会为子女设身处地着想过。
书吟到底是心软的,强撑着笑,和面前的男生打招呼。
“你好。”
“你好,我叫许钧豪。”
“书吟。”
“我知道你的名字,书吟, 你的名字很好听。”男生站了起来, 夸赞完,反倒自己不太好意思, 略有些拘束地挠了挠头。
“钧豪这人就这样,很腼腆害羞的。”边上坐着的一位阿姨开腔了。
许钧豪叫她:“小姑……”
“好好好,我不说, 你们年轻人聊, 我们打麻将去了,给你们小年轻腾地儿。”
说完, 沙发上坐着的人都走了。
王春玲钻进厨房:“快到晚饭的时间了, 小许啊,你留在家里吃个晚饭再走。”
许钧豪看向书吟。
冬日阳光光线稀薄,落在书吟的脸上,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她嗓音里不含一丝温度, 说:“吃了晚饭再走吧。”
以为她会把人赶跑,没想到她却松口留人。
王春玲心想, 书吟该不会看上这小许了?
她趁热打铁:“书吟啊,小许是北师大毕业的,现在在附中——你母校,当数学老师。人就比你大一岁,你俩应该有共同语言!”
许钧豪诧异:“附中是你母校吗?”
书吟神色清冷:“嗯。”
许钧豪说:“也是我的母校。我是15年毕业的。”
书吟:“我是16年。”
许钧豪:“那你得叫我一声‘学长’。”
见他俩就此展开话题,王春玲喜上眉梢,适时离开。
“说不准我们还见过呢?我——”
余光瞥见王春玲进了厨房,书吟打断许钧豪,“——我们换个地方聊聊,可以吗?”
许钧豪顿了顿,说:“可以。”
王春玲和书志国执意给她留了个房间,但书吟没在这里睡过一晚。
她走进来,敞着门,不待许钧豪开口,书吟直说:“抱歉,我很久没回家了,我爸妈对我的事不太了解。”
许钧豪讷讷:“什么意思?”
书吟声音清淡:“我已经结婚了。”
许钧豪脸上表情崩坏,过半分钟,他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开玩笑的吧?不想相亲你可以直接说的,没必要用这种理由拒绝我。哪有人结婚不告诉自己爸妈的?”
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到底是不一样的,有理有据地分析着:“王阿姨也和我说过,她之前给你介绍过几个男的,你连面都没见就拒绝他们。我希望你不要太拒绝相亲这种事,也不要太有压力,相亲不过是认识人的一种渠道,不是说,我和你相亲了,我俩就是要结婚的。”
怪不得王春玲要用这种方式骗书吟回家。
许钧豪俨然是她母亲眼里的完美女婿人选。
要学历有学历,要工作有工作,谈吐大方又有礼貌。
兴许是他太过体面,让她的拒绝,有些难以启齿的狼狈。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许……老师,”她记不住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是老师,她呼吸裹挟着疲惫,“前不久领的证,隐婚,暂时没有和任何人说。”
许钧豪仍旧不相信,但他也不相信,会有人拿结婚当挡箭牌。
半信半疑里。
书吟胸肺里沉着口浊气,她说:“你比我高一届,那你应该认识商从洲吧。”
许钧豪:“认得,他和我还是一个班的。”
书吟:“他是我丈夫。”
许钧豪呆住了好半晌。
他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震惊,茫然,错愕,到最后,竟然隐有一丝的鄙夷。
“开什么玩笑?他是你丈夫。”
书吟怎么会看不出他眼里的嘲笑呢?
人们常在相亲后面加一个词,市场——相亲市场。
因此,相亲与做生意没什么差。
相亲的人,总要审视另一方,与其是否配对。学历、身高、外貌等等都在考察范围内,匹配成功,才有进一步了解的机会。这是门槛。
而在这个市场里,商从洲是放在高端商场奢侈品店的顶级产品,全球限量款。
至于书吟。
说的好听点叫全职翻译,难听点呢?是没有固定工作、固定收益的无业游民。家境普通,最拿得出手的,是她的学历。
可在繁华的南城,重点大学毕业的学生一抓一大把。
书吟是搭建在商场走道里临时展销柜上摆放着的衣服。
比地摊货高一个档次,却无法放入橱窗里。
一句话简单概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一起?
书吟双唇翕动,但她意识到自己和商从洲的事,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
光尘涌动,沉默间,许钧豪离开她的房间,走去了厨房。
王春玲的嗓门很大:“什么?这就走了?”
“书吟,你送送小许啊!”
也不知道许钧豪说了什么,王春玲气急败坏地走到书吟面前,“你和小许说了什么?他不是答应了在家里吃晚饭的吗,怎么又走了?”
“我和他说我结婚了。”
“什么?”王春玲的声音响的几欲掀起天花板,“你上哪儿结婚的,你和谁结婚,你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和一个男的结婚了。”
“书吟!”王春玲气的脸上下垂的肉都在抖,“你现在什么理由都能编出来了是吗?”
“我没有编,我也没有骗你。”书吟淡声,“我要回家了。”
“回什么家?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
“是我家,是我没住过一晚的家,是连书桌都积灰的家,是我一进屋就发现屋子里坐着一堆我不认识的人的家,是我一年回一次迎接我的不是爸妈的关心问候而是相亲的家。”
“妈,您看这里像是我的家吗?”
她眼眸紧阖,再睁开,眼里流淌着的无奈,落在王春玲眼里,是无可救药的嘲讽。
回应她的,是“啪——”的一声。
疼。
刮骨的疼。
极用力的一个巴掌,扇在书吟的脸上。
她被打的脸往一侧斜去,身体不受控地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不知安静了多久。
巴掌打出去后,王春玲恍然回神,她神情里有自责。可木已成舟,巴掌已经扇了出去,再自责也无济于事。
她心疼地问:“……疼吗?妈妈不是故意的,书吟,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妈妈的感受?这里就是你的家啊,我是你的妈妈。如果你是我,你听到自己的女儿说的这些话,你心里会好受吗?”
火辣辣的疼感在脸上蔓延。
冬天昼短夜长,日落尤为迅猛。
天色暗了下来,书吟半低着头,脸藏于暗处,看不真切表情。
她深着呼吸,反复几次的深呼吸,眼里的潮气叠浪翻涌,都被她沁在眼眶里,没有落下来。
“嗯,我的错。”书吟温顺又服从的姿态,是个完美的乖乖女,“那你呢,你就没有错吗?”
她始终低着头,没有看王春玲。
连反抗都是轻声细气的。
“骗我说你生病了,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我说过很多遍我不需要你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你有听过我的话一次吗?”
“你总是让我去考编当个老师,为什么?我有说过我喜欢当老师吗?还是因为你觉得有个当老师的女儿很体面,很有面子?”
过去过去,有太多的委屈时刻了。
分明她是家中独女,可书吟很少有受父母宠爱的时刻。
读书时,只要她成绩倒退,迎接她的不是安慰,而是数不清的指责。
怪她不努力,怪她不认真。——他们是结果论的父母。
等到上大学了,得知书吟勤工俭学,他们便直接断了书吟的生活费。
书吟要买房时,父母一万个不同意,要不是奶奶把书吟的户口本偷出来,房子估计买不成。因为在父母的眼里,书吟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她的未来老公会备好新房,她一个小姑娘买什么房?
商从洲反问过书吟,当他们的儿媳妇,比当他的妻子要重要吗?
其实二者,一样重要。
因为书吟从小到大被灌输的观念是——
“你得学做家务,等结婚了,要给老公做饭的,你不会做饭,你俩怎么过日子?婆婆会说你的。”
“你的房间怎么这么乱,要是被男朋友看到,估计会嫌弃你。”
“结婚了肯定要生小孩儿啊,至少要两个,不生小孩儿的话,婆婆肯定不开心。现在婆媳关心多紧张啊。”
书吟真的很想反问她妈一句:“你到底是给自己养女儿,还是在给别人养儿媳妇?”
可即便如此,长年累月的“训导”,造就了书吟敏感多疑的性格,造就了她的讨好型人格。
她要讨好所有人,除了她自己。
听到书吟的话,王春玲的表情,有震惊,但更多的,是受伤。
“我是你妈,我还会害你不成?我让你当老师,是因为老师这份工作很安逸很稳定!我让你相亲——哪有人是不结婚的?早点相亲,就能遇到条件好的男孩子,等你岁数大了,遇到的都是被人挑剩下的残羹冷饭!”
放在以前,书吟肯定会反问一句,结婚有什么好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书吟忍着脸上的疼感,每说一句话,唇角牵动着脸皮,生疼。
她说:“我真的结婚了,上个月领的证。”
王春玲眼刀锋利:“和谁结婚的?你结婚之前不带那个男的回家让我和你爸见见吗?书吟,在你眼里,到底有没有爸妈?”
书吟说:“见不见都不影响我和他结婚这件事。”
王春玲大怒:“你被那男的灌了迷魂汤了!”
她斥道:“家长都不见就把你骗去结婚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书吟,你都这么大了能不能动动脑子?”
相比与她的暴怒,书吟万分平静。
她颤抖着手,捂脸,缓缓抬起头,眼里蓄着一行泪:“反正我和他已经结婚了。”
王春玲气的整个人都在抖:“你把他叫来!”
她猛地扑向书吟,翻找着:“你手机呢?给那个男的打电话,让他滚过来见我和你爸!”
王春玲力气很大,书吟躲闪着,一个趔趄,整个人跌落在地。
手机也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恰好手机响起来电音乐。
书吟想去拿,王春玲快她一步,拿起手机。
她瞥见来电人,是商从洲。
书吟心猛地一紧,脸上表情不再是平淡无澜的,紧张又慌乱:“妈,你把手机还给我。”
王春玲抽了抽嘴角:“这就是那个骗你结婚的男人,对吧?”
然后,她没有一丝犹豫,按下了接听按钮。
“妈——!”书吟瞳仁地震,声嘶力竭地喊着。
声音穿过耳膜,穿过手机,直抵商从洲的耳边。
还不待王春玲开腔。
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王春玲看见眼前黑屏的手机,痛心欲绝,“书吟,你看看你现在,为了个男人,和妈妈吵架?你别忘了,是谁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的,又是谁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的。父母的养育之恩,比不过一个半道认识的男人吗?”
她盯着书吟好一会儿,而后,满脸失望地离开了书吟的房间。
紧接着,是大门打开的声音。
书志国新奇道:“楼下停了辆宝马,崭新的,听说是咱们家吟吟的车?真的吗?”
王春玲哼了声,冷嘲热讽道:“你家闺女赚钱了,发达了,不把爸妈放在眼里,做事那叫一个随心所欲。”
书志国不明所以:“怎么突然脾气这么大?”
顿了顿,疑惑:“和吟吟吵架了?该不会因为相亲那事吧?”
王春玲没好气:“我要给你们做晚饭,她在房间,你问她去!”
她骂骂咧咧的,“大半年才回一趟家,为了她回家,我还忙里忙外地买好吃好喝的,就为了她回家能舒舒坦坦。供她吃哄她喝供她上大学,结果呢?念完书,直接搬去外面住,有主见有想法了,可真是了不得。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让她读书!”
“不让我读书,让我二十岁就结婚生小孩是吗?”
不知何时,书吟走了出来。
书志国见到她红肿的脸,左半边脸,印着明显的指印,震惊之余,很是心疼:“谁打的你?”
王春玲怒道:“书吟,你别是不是以为读过书就很了不起?敢顶撞我了。”
父母多矛盾——
想要自己的子女在外独当一面,却无法接受子女在自己面前有独立的思想。
书志国一头雾水:“到底在吵什么啊?”
王春玲转头斥书志国:“你养的好女儿!”
怒火迁移到书志国身上来,本就听得莫名其妙,书志国现下火大:“说什么呢?女儿是我一个人的吗?”
一派争吵声里。
书吟面无表情地离开。
身后,书志国叫她:“书吟——”
王春玲故意抬高了声音:“叫什么?你闺女说了,这不是她的家!”
书吟几乎是跑着下楼的,步伐慌乱,像是逃离。
夜色昏沉沉的,周遭是苍茫的雪,路灯时明时暗。
寒冷的雪天,街道里是寂寥的空旷。小区里点着一盏盏灯火,菜香浸在湿冷的空气里,寒风卷过,被凛冽吞噬。
书吟孤身一人的往前走,低着头,漫无目的。
出来的匆忙,她才发觉,车钥匙和手机,都落在了家里。
一阵寒风吹过,极冷。
冻得她鼻尖泛红。
不知走了多久,书吟似是终于支撑不住,在边上积雪重重的公共座椅上直截了当地坐了下来。
落雪如同雪崩般压在她身上,盖住她的衣服,她的肩,她的头发。
头顶是一盏朦胧昏黄的灯,隔着枯朽枝桠,在她身上落下一层光圈。
商从洲跑动的步子,顷刻间停住。
附近的街道他几乎跑了个遍,终于找到了和她极像的身影。他浑身冒汗,气喘吁吁地走到她面前。
湿了的眼睫如同淅沥眼帘般,书吟看着面前出现的人,隐忍着的泪,终于滴落。
商从洲俯身,和她的视线保持着同一水平线上。
他忍不住伸手,微凉的掌心,触碰到她冰凉的左脸,不受控地颤着。
“疼吗?”他问。
书吟眨眼,眼泪夺眶而出,蔓延至他掌心。
她带着哭腔地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疼吗?”
她说:“疼。”
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间带着白雾。
雪好像在这瞬间下得更大,将他们都埋住。
商从洲解开衣服,把书吟抱进自己的怀里。
他怀里是温热的,柔软的毛衣抚慰着她的脸,她听见他的心跳声,也听见了他的心碎声。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问。
“因为我觉得,你需要我。”他说。
像是电影画面般,他的出现,伴随着救赎的宿命感。他是心软的神,让她难以抗拒。
53
53.
突然挂断的电话, 失去平静的声量。
搅乱着商从洲的思绪。
应酬定于悦江府,商从洲和平时一般,和会所经理订餐, 让他送到书吟那儿。
悦江府没有固定的菜单,当日菜品取决于后厨进了哪些菜。商从洲询问过菜品后,打算问书吟几点吃饭,送的太早,怕菜冷了;送的太晚,怕她饿了。
却没想到,电话那端是破碎的一声“妈”。
之后,再拨过去, 手机里响起的便是通讯公司客服官方的声音:“电话无法接通……”
商从洲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从未听到过书吟这般颤抖的声音。
当下, 他联系容屹。
容屹虽有不耐,但听到他话里的冷厉, 还是答应了。
那位合作的滕总,看到四个一米九一身腱子肉的大汉,本就心情不佳。一听商从洲有事先走, 要派小容总过来陪他喝酒, 吓得不轻。
“……要要要不咱们直接把合同签了?”
商从洲瞥了他一眼:“抱歉,因为我个人原因, 所以今晚没有办法陪您吃饭。滕总, 我会让助理重新拟一份合同,给您让一个点。”
闻言,滕总喜出望外:“真的吗?”
“嗯。”商从洲尾音是不含任何焦虑的,“我先走了, 抱歉。”
说完,商从洲转身, 立马上车。
然而输入导航地址时,他却寻不到方向。
他对书吟的了解,太少了。
仔细想起来,他和书吟结婚,冲动占了百分之八十。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结婚是两个家族的事。理智回笼,倘若再来一次,商从洲还是会选择和书吟结婚的。从始至终,他喜欢的是书吟这个人,是书吟本身。任何人事,都无法阻拦他俩在一起。
他不知道她爸妈家在哪儿。
好在他能联系到沈以星。
沈以星是手机不离身的人,几乎是电话刚拨出去,沈以星就接了。
她怏怏的,语气很别扭:“从洲哥,有什么事你让书吟联系我行吗?你背着书吟,联系她的闺蜜,感觉怪怪的,像是咱俩在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沈以星,”商从洲表情冷淡到近乎没有,声线寡冷,“你知道书吟爸妈家在哪儿吗?”
意识到他嗓音里的冷冽,沈以星收起调侃心思:“怎么突然问这个?”
商从洲:“你知道吗?”
沈以星:“……我只去过她奶奶家。”
商从洲:“那她奶奶家在哪儿?”
沈以星:“乡下。”
商从洲:“具体地址知道吗?”
沈以星:“我导航里还有,我找给你。”
商从洲:“好,谢了。”
约莫半分钟,沈以星把书吟奶奶家的地址发了过来。
地址详细具体,导航过去,车准确无误地停在了书吟奶奶家。
院子里点了一盏廊灯,商从洲到的时候正巧是饭点。
书吟奶奶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吃饭,冷不丁瞧见一个长相英俊陌生的男人出现在面前,很是疑惑:“小伙子,你找谁?”
商从洲一身风尘仆仆,问道:“请问您是书吟的奶奶吗?”
“是啊,你认识我家书吟啊?”
“奶奶,您好。”商从洲掏出随身带着的结婚证,自领证那天到现在,他都带在身边,“今天事发突然,改天我一定正式上门,和书吟见您。”
“我和书吟在上个月领证了,这是我俩的结婚证。”
老人家默了一瞬,接过他手里的结婚证,反复地瞧。
结婚证照片上的主人公,确实是她的孙女没错——她只读过一年书,不认识什么字,连孙女婿的名字也不认得。
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动荡不安的日子,也在风雨泥沙里翻滚过,听到孙女偷偷结婚的事儿,也没有太多的心潮起伏。
她弯着眼,鱼尾纹掀起层层褶皱,笑呵呵地问:“那你怎么一个人过来,没带书吟?”
“她去她爸妈那儿了。”商从洲问道,“奶奶,书吟爸妈家在哪儿啊?”
去往书吟奶奶家,商从洲开了一个小时的车。
然后,又开了四十五分钟的车,才抵达书吟爸妈所住的小区。
书吟奶奶知道书吟爸妈住的小区,她偶尔会过去一趟,但她知道过去的路,并不知道具体在几号楼几单元。
商从洲像个无头苍蝇到处找。
这边的小区年代幽远,没有门卫,他连问的人都没有。
他冥冥之中有种书吟在外面的感觉。
于是跑遍周围的街道。
终于,终于找到了她。
只是她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许多。
被雪吹得惨白的脸,脸上鲜明的指印。
商从洲也有过顽劣不羁的狂妄岁月,被商司令逮住,拿着马鞭,下手狠戾,打得他背上血肉模糊。华女士哭得不能自已,仿若那伤痛是落在她身上。
商从洲为自己犯的错买单,甘愿受罚,因此,忍着裂皮溅血的疼,紧咬着牙,一声疼都没发出过。他是军人世家长大的孩子,有军人的铮铮傲骨。
他当时不明白,华女士为什么哭得那样凄惨,悲痛欲绝。
此时此刻,他终于感同身受了。
他恨不得那巴掌是落在他自己的脸上。
他忍着胸腔里的隐隐镇痛,问她:“手机呢?”
书吟说:“落在家里了。”
他问:“车钥匙也是吗?”
书吟:“……嗯。”
饱满大朵的雪花簌簌落下,堆积在她头上,他伸手,轻轻地拂下。
商从洲声音轻柔,哄人的语调:“我车就在附近,我们回车里好不好?”
书吟慢慢地从他怀里出来,瓮声瓮气地:“嗯。”
商从洲拉着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牵着她往前走。
雪地里,留下或深或浅的足迹。
白皙的雪,泥泞的路。
命运的风口浪尖里,他带她奔向远方-
车里的暖气一直没关。
暖烘烘的,书吟身上的雪很快融化,变成雨滴,渗透进衣服里,冰冷的水淌过她的皮肤,冷得她牙床打颤。
她毫无生机地坐在座椅上。
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商从洲心慌,面上是不动声色的平静,探过身,给她扣上安全带。
一路无言。
到家里地库,商从洲想叫她,侧眸过去,发现她阖着眼,似乎在睡觉。
他没有把她叫醒,下车,绕过车子,到她这边,动作很轻,怕把她吵醒,把她从车里抱了下来。
甫一锁好车,远处,一辆黑色奥迪缓缓驶来,车灯很亮。
没有开远光灯,奥迪车的通性,车灯出奇的亮。
车子驶入车位,停好后,身后是急促沉缓的脚步声。
电梯在下行。
电梯的金属门,显示着模糊赶来的身影。
离得远时,陈知让内心里闪过一丝龌龊的念头。误以为他俩在车里做了什么,激烈到,书吟昏睡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书吟脸上的指印,左半边脸,略微发肿。
陈知让皱了下眉,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
商从洲脸上表情是挫败的:“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的了。”
陈知让:“她……”
“该不会是她爸妈打的吧?”
商从洲心底蓦地一沉。
这份沉重,来源于陈知让对书吟的了解。
世界上很多事都能弥补,唯独过去,一腔孤勇在过去面前也无能为力。
电梯到了,他们相继进入电梯。
陈知让替他们按了楼层。
商从洲并未作答,等电梯到了,他抱着书吟离开。
然而陈知让跟了过来。
“你确定你还有多余的手开门?”他声线凛冽,问。
“……”
“麻烦了。”
“密码。”
门口放着一个外卖的保鲜盒,四方形,略有点大。
商从洲报给他一串无意义的数字。
门解锁。
陈知让把保鲜盒拿了进来。
商从洲把书吟抱进屋内,轻手轻脚地把她外套脱了,放进被窝里。
盖好被子后,他悄然离开卧室,来到客厅。
玄关处,陈知让目光沉冷,静静地盯着他。
暗趸趸的房,两个外形出众的男人,面对面站着。
气氛陷入一段诡异的沉默里。
直到陈知让点了一根烟,青灰色的烟雾缭绕。
陈知让嗓音淬冰,嘲弄意味颇浓,“堂堂商二少,竟然连自己的女朋友都保护不好。”
商从洲难得像现在这般无力:“如果只是来嘲讽我,你可以出去了。”
“我没那么多闲心思用在你身上。”
“也麻烦你少花些心思在书吟身上。”
“我和她没有任何私联。”他一派清正肃然。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关心别人的女人干什么?”
“因为我比你了解她。”陈知让走了过来,晦昧光影里,肆尔二弍五久乙丝奇,他望向商从洲的眼底,是呼之欲出的同情与可怜,还伴有几分炫耀,“我和她认识十年,从她十六岁到二十六岁。我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个重要时刻,我知道她的高考成绩,知道她哪天收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知道她大学四年拿了多少次奖学金,知道有很多人追过她,我还当过她的挡箭牌。我知道她和她父母为什么关系不好,甚至,我还去过她奶奶家吃饭。”
“如果没有沈以星,你算什么?”商从洲猛地抬眸,眼里飘过万重雪,锋利冷峭,“你骄傲自满什么?没有你妹妹,你陈知让在书吟那里,查无此人。”
“而我——”
商从洲起身,走到陈知让面前。
室外路灯灯光从他们二人面前穿过,划出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他们都跻身暗处,他们都满身荆棘。
当初那枚对着他心脏射的子弹,现如今,商从洲原封不动地还给陈知让。
他话语里不带任何炫耀的情绪,有的,是向死而生的庆幸。
“——我是书吟喜欢了十年的人。”
“我不需要你和我说你对她的了解,要想知道她的过去,我有的是办法去查。”商从洲极少有这样的不羁与狂妄,嶙峋的傲骨,几乎戳穿陈知让唯一的引以为傲,“但我不想查,我不想从别人那里了解我喜欢的人,别人夸她好或不好,那都是别人道听途说,而不是她的真实感受。”
“我要的是书吟她自己亲口告诉我,她以前过得很不好,很糟糕。”
然后。
他会抱住她,告诉她,感谢她从那段时间熬过来,感谢曾经坚强的书吟。
从此以后,所有的苦难,她都不会再一个人面对。她不是孤身一人了,她还有他。
54
54.
书吟睡了一觉, 醒来时,头脑昏沉。
她记得自己做了很多梦,一觉睡醒, 一个梦都记不起来。
脸上的疼痛感,拉扯她回到现实生活。
她伸手摸了摸,左脸是很明显的肿,连带着,她嘴角都在疼。
恍惚间,房门被人推开,脚步声轻的埋没在雪声里。
商从洲见她醒了,淡笑着, “醒了, 饿了没?”若无其事的,仿佛全然没见到刚才雪地里她的窘迫, 也没见到她脸上的狼狈巴掌印。
书吟也擅长不动声色的平静。
她说:“好像有点饿,晚饭吃什么?”
他说:“我熬了点粥。”
书吟掀开被子,下床。
路过架在地面的全身镜时, 还是被自己现下的模样吓了一跳。
睡醒的头发乱糟糟的, 哭过的眼,红肿, 双眼皮线条被拉扯的很宽。脸更重, 脸上的手指印,愈发鲜明。
狼狈又落魄。
她绕去洗手间,梳头发,洗脸。
红肿发烫的脸被温水浇灌, 脸部肌肉蜷缩了下。
书吟忍了忍,把眼里涌动的潮湿给瞥去。
她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个微笑, 而后,才出了房间。
客厅里,放着一只保鲜袋,书吟盯着它,有些失神。
商从洲问:“是你买的东西吗?我在家门口看到的。”
书吟记起来了:“是我给你买的生日蛋糕。”
她连忙上前,把蛋糕从里面拿了出来。好在室外温度低,放在外面,奶油没有融化。她把蛋糕拆了,放在桌子上。
“你今晚不是有应酬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应酬取消了。”商从洲轻描淡写的口吻。
“所以……”书吟问他,“你到底怎么找到我的?”
“如果我说是心灵感应,你会信吗?”
书吟闻言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模样很文雅,“信啊。”
商从洲也弯起眼角:“我问沈以星要的地址,但她给的是你奶奶的地址,我绕了一大圈,最后才知道你爸妈家。”
书吟一愣:“……好麻烦。”
商从洲说:“能找到你,一切都好说。”
他叹气:“以后别让我联系不到你,好吗?”
书吟看了他一眼:“我手机落在我爸妈家了,我……”她停顿了几秒,在脑海里组织着语言,想着如何同他解释今天这一遭。
然而商从洲似乎对此不感兴趣,他拉着书吟的手,到餐桌边,说:“先吃饭吧,吃饱了再说别的。”
经历了今天这一遭,书吟的胃口一般。
胃里面没装什么东西,胃上面的心,却是沉甸甸的。
书吟没吃几口就撂下勺子,她无知无识地笑了下,“真奇怪,好像每次狼狈的时候,你都会在我身边。”
“每次?”
“嗯。”她声音飘飘渺渺的,有着千帆过尽的淡然,“有一次,我在公交车上,找不到公交卡,是你给我刷的卡。”
“……还有这么一回事儿?”商从洲没有任何印象。
“嗯。”书吟说,“还有一次,在柏悦,陈知让的升学宴。抱歉,我没有故意偷听你和你妈的对话,那天我妈给我打电话,我在你下面一层的楼道,一边听我妈训我,一边听你妈支持你。”
“……”
“我那时候,特别羡慕你。”书吟忽地仰头,朝商从洲笑了下,轻声道,“真的很羡慕你。”
并非是羡慕他成长在物质条件优渥的富贵家庭,书吟羡慕的是,父母给予孩子尊重,认真倾听孩子的想法,并无条件支持孩子的那种家庭氛围。
可惜的是,书吟家既没有钱,也没有关爱。
她有的,是父母劈头盖脸的鞭策与批评。
“我今天回我家,不是一时兴起,是我妈妈,给我打电话,她说她身体不舒服。”
“嗯。”
“结果回家了我才知道,她身体很好,她让我回家,是为了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书吟还有闲心思和商从洲开玩笑,“你的妻子要有男朋友了呢。”
商从洲心里浮起的,是真诚又束手无措的爱莫能助。
他压着心口被灼烧的钝痛,问她:“那脸上,是怎么一回事?”
书吟说:“我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我妈生气了,所以她打了我一巴掌。”
商从洲是没法想象书吟会说什么难听话的,她是个连生气都很克制隐忍的人,讨好型人格让她无法对人轻易发火,她太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了,以至于常常忽视自己的感受。
蓦地,书吟说:“不过我和她说了,我结婚的事。”
商从洲眼皮重地一跳,这份颤抖不是为他,而是为书吟。
“你妈妈,她什么反应?”
“骂了你一通。”书吟略过那些难听的词汇,她看向商从洲,“你爸妈要是知道你背着他俩结婚,会不会骂我?”
“不会,”商从洲起身,坐到她边上的位置,伸手,搂过她的肩,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笑意松散,“我爸妈只会骂我,骂我不尊重你,结婚之前不带你见他们。”
“他们或许还会叮嘱你,以后可别这么草率了,万一遇到个骗婚的怎么办?”说到这里,商从洲大概能猜到,书吟的母亲是怎么骂他的了。
可不是骗婚吗?
他是用了手段,骗她和他结婚的。
“什么以后?”书吟笑,“难不成我还会二婚?”
“当然不,但是我妈很有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在电视里,看上去是个很优雅端庄的女性。”
“电视里罢了,私底下是个需要人哄的老仙女。”商从洲没辙,“她喜欢自称老仙女。”
“但你很配合。”
“她喜欢,我就叫,左不过一句称呼罢了,能讨得她开心也好。”
“我见过你哄你妈妈的样子。”书吟说,“她住院的时候,你在楼下的小花园,和她打电话,画面很温馨。”
“当时想抽根烟的,毕竟所有人都说,遇到烦心事,抽根烟,心情会好一些。”商从洲瞥她一眼,忽然一笑,“结果害怕你在边上,怕你被烟味呛到,躲不住。”
书吟脸上神色僵住。
她几欲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我在?”
商从洲眼眸轻敛:“嗯。”
很多事,他认为没有提的必要,过去都过去了。
可他不想让书吟长久地困在酸涩的、单方面的暗恋之中。
“那时候心情很不好,所有事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烦闷躁郁,想着出来走走,想着去便利店看看,”他顿了下,眼里沾染着朦胧的雾气,仿佛进入了过去的时空里,“看看便利店里有没有那个刻苦学习的学妹。那个学妹有种很奇特的魅力,在她身边,我就会特别的放松。”
“很凑巧,我看到了学妹从便利店出来,然后我就做了件非常傻缺的事,跟着学妹,到了医院的小花园。”
“什么小花园?那地儿挺大的,我一下子把你跟丢了。”
书吟觉得呼吸好似在拉扯着心脏,她有些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商从洲说:“当时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即便过去那么多年,也没觉得那是喜欢。”
只是觉得面对她的时候,他很放松。
这算是喜欢吗?
难以辨清。
诚然,她是特殊的,只是这份特殊,与男女情爱无关。
商从洲说:“我也很难说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你,只是每次和你见完面,都会忍不住想你。”
“想到那个在图书馆里睡觉的你,想到在便利店安静做题的你,想到穿着礼服在舞台上主持的你,想到把咖啡倒在我身上的你……安静的,优秀的,闪闪发光的你,敏感,狼狈的你。”
他看见书吟散落在世界上的碎片。
“所有模样,在我脑海里形成了具象化的爱。”
他一片片地捡起,一片片拼凑。
拼凑出完整的书吟。
书吟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说这番话时,极速跳动的心脏。
商从洲感知到胸口传来的潮湿。
他伸手,擦着她脸上的眼泪,低笑着,哄她:“好了,别哭了,再哭下去,就不好看了。”
书吟哽着嗓:“你难道不应该说,你掉眼泪的模样也很漂亮吗?”
商从洲说:“我只说实话。”
他说:“我就是觉得你很漂亮,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书吟觉得这眼泪止不住。
她很少流眼泪,很少有脆弱的时刻,她是受苦难教学长大的人。
“先苦后甜”、“梅花香自苦寒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书吟从小接受到的教育。
“不过你现在确实比以前优秀了很多。”商从洲抽了几张纸,动作轻柔,细腻地帮她擦去脸上的眼泪,“这些年,是不是很辛苦?”
“大家都过得很辛苦啊,没有过去的辛苦,也不会有现在的我。”书吟笑着,“哪有人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
“但我希望你少吃点苦,希望你的人生过的轻松一点儿。”商从洲眼里的心疼呼之欲出,他怅然道,“书吟,你要知道,不是苦难造就了你,是你成为了你。”
书吟怔怔的,又荒谬,又难以置信。
她以前曾反复地问自己,到底喜欢商从洲什么?
而今似乎终于可以给过去执迷不悟的书吟一个答案。
——因为他优秀却不带优越感,身上有着数不清的优点,他是闪闪发光的,但他不吝啬将身上的光,照耀在别人身上-
大雪渐渐下着。
室内的潮热感被暖气烘干。
书吟才缓缓地从商从洲的怀里直起身,她揉了揉眼,说:“今天是你生日,你有打火机吗?点个蜡烛,许愿。”
商从洲说:“没有。”
书吟拿着蜡烛进了厨房,没一会儿,拿着点燃的蜡烛出来。
商从洲:“家里有打火机?”
书吟漫不经意道:“煤气灶点的。”
商从洲眼皮一跳:“你可真是剑走偏锋。”
书吟把蜡烛插上,蛋糕放在商从洲面前,然后,把四周的灯都关了。空间里唯一的光,就是摇曳的烛光,她催他:“好啦,寿星,许愿啦。”
商从洲挑眉:“没有生日歌吗?”
书吟:“有。”
她唱着,她有一把好嗓子,出乎意料的,唱歌跑调严重。
但商从洲眼梢弯成细细的线,如听天籁耳暂鸣。
商从洲已经很多年没过过生日了,即便过生日,他也不会许愿。
他物欲很淡,又因家境优越,想得到的东西都唾手可得。至今为止,并没有任何事物需要他劳心劳肺过。
在今天以前,他是这么认为的。
今天之后。
他有了心愿。
他希望书吟未来的人生,顺遂平安。
许完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很小的一个四方丝绒盒。
和书吟送他的盒子,极像。
摇曳的烛火,似将周围的氧气耗尽,空气越发稀薄,呼吸逐渐紧促。
书吟明知故问:“这什么啊?”
商从洲是很有耐心的人,边打开盒子,边解释说明:“结婚戒指。”
是枚无比闪耀的钻戒。
领完结婚证,商从洲便联系国内知名的钻戒设计师,设计了这枚戒指。苦等一个多月,终于在他生日这天收到。
他拉过她的手,缓缓戴上。
戴上后,他俯身,像是世上最虔诚的信徒,在她指上落下一吻。
“戒指都戴上了,商太太,以后可不许再和别人相亲了。”
55
55.
那晚商从洲和书吟罕见地什么都没做。
隔日醒来, 书吟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左脸还有些肿。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方才洗漱。
冬日光线昏昧, 辨不清上午还是下午。
书吟想找手机看下时间,翻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找到,后知后觉想起来,手机落在她父母家了。
一想到要回去拿手机,她就心烦意乱。
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书吟直觉商从洲会去找自己父母。
即便她没有告诉过商从洲,自己父母家在哪儿。可她不敢低估商从洲的能力,他想了解一个人, 想必只需动动手指头, 不消多少时间,便有人将书吟的资料递到他手上。
手机不在身边, 她无法联系到他。
书吟回屋,迅速画了个妆,确保旁人看不出自己脸上的指印后, 连忙出门。
灰霾遍布的雪天, 书吟在路边等了好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
她报了霍氏的地址, 车一路飞驰到公司外, 书吟拿出现金。
司机收到现金的时候还愣了下,边给她找钱边调侃着:“这年头,给现金的人可不多了。”
书吟接过找的零钱,匆匆忙忙地撂下一句“谢谢”, 没有一丝停留,进入办公大厦。
办公大厦进出需要过安检闸机, 只有在这里上班的人才有工卡刷闸进入。
书吟理所应当地被拦在外面,她与前台沟通:“你好,我找一下商从洲。”
前台小姐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请问有预约吗?”
书吟:“没有,我是商从洲的太太。”
前台小姐敲打键盘的手一顿,边上的几位处于空闲状态的前台也都纷纷侧眸过来。
“自称商总女朋友的挺多,但是太太,您还是第一个。”到底是大公司的前台,说这话时,神情很是真挚,没有半分嘲讽的意味,“要不您自己联系商总?”
“……”书吟难以启齿,“我没带手机。”
“抱歉,女士,我们没有办法替商总处理没有预约的访客信息。”
打工人都有各自的难处,书吟没有为难她。
思忖半晌,她记起当初自己来翻译时,接待她的助理。
“你能帮我联系一下周行止助理吗?”
“周助理吗?”前台忽地往书吟身后一指,“周助理在那儿。”
书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瞥见了刚从室外进来的周行止。
她和前台说了声“谢谢”后,连忙跑向周行止。
周行止刚送完客户,甫一进大堂,就被人拦住。定睛一看,似乎有点儿眼熟。
“请问你是?”
“你好,我叫书吟,不知道你对我还有没有印象?今年五月的时候,我给容总当过法语翻译。”
如此一说,周行止想起她来:“书吟小姐,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书吟说:“我手机没带,有点急事,想找商从洲,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周行止皱了下眉:“商总半小时前离开公司了。”
书吟:“那他去哪儿了?”
周行止:“抱歉,我不是他的助理,不太清楚他的行程。”
书吟急得不行。
跟在总经理身边的人,各个都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精。
周行止对书吟的印象,除了翻译水平高的惊人以外,更多的,是那日,总裁办传出来——商总因为私事,推了与亚太投资银行副总的应酬。
商从洲向来都是公私分明的人,那还是他头一次因人误事,并且,是个女人。
周行止直觉书吟与商从洲的关系,非同一般。
见书吟面露焦急,周行止掏出手机,“或许,需要我帮你给商总打个电话吗?”
书吟顿了顿:“麻烦你了。”
电话接通,周行止说:“商总,书吟小姐来公司找您了,但是她似乎忘带手机……好的,我把手机给她。”
言毕,周行止将手机递给书吟。
书吟说了声“谢谢”后,接过手机。
有一两秒无话的空档。
还是商从洲先开口,含笑的嗓:“怎么突然来公司找我了?”
书吟不答反问:“你在哪里?”
商从洲:“车里。”
书吟:“你去哪儿?”
车窗外,是经过岁月洗涤的老小区,墙面失去底色。
商从洲从容应答:“去一趟分公司。”
书吟问他:“是不是去找我爸妈了?”
商从洲轻嚇一笑,清淡的口吻:“怎么会这么想?”
书吟深吸一口气,“商从洲,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去找我爸妈了?”
对话陷入沉默。
沉默已然是一种回答。
余光里,周行止不知何时悄然离开,给书吟腾出空间与商从洲通话。
周围没什么人。
隔了很久,书吟说:“你总是问我,结婚的意义是什么,我以前无法给出你答案,但是商从洲,我想我能告诉你,在我眼里,结婚的意义是——”
“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会一起面对。”
“你去找我爸妈,无非是和他们道歉,你为什么会拉着我结婚。但是商从洲,结婚不是你单方面的事。和你结婚,是我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既然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你一个人去面对?”
“这不公平,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她条理清晰的模样,让商从洲无法不顺从她。
他极少有过如此被说教的时刻,更极少有这样欣慰的时刻。
——书吟终于,把这份冲动之下的婚姻,放在心上了。
商从洲脸上的笑一丝丝抽开:“我在你爸妈家这边,等你过来。”
书吟悬着的心,落回原地。
电话挂断,她侧眸,身边是一面落地窗。
窗外,风吹云涌,阳光刺穿层层云翳,柔和的光线,照着每一朵在空中飞舞的雪花。
书吟的嘴角,下意识弯起愉悦弧度-
书吟父母家住的小区虽说是老破小,但胜在一点好——学区好。
小区东南方向,是本城最好的小学,再往前,是本成最好的初中。高中没有学区之分,然而最好的南大附中,离小区,直线距离八百米。
出租车绕着小区缓慢行驶,透过车窗,书吟找到了商从洲的车。
车子本身就很惹眼,更遑论是连号“8”的车牌。
下车前,书吟问了出租车司机现下时间。
司机道:“下午四点半了,再过一会儿就能吃晚饭了。”
书吟付了车费,立马下车。
车内的商从洲也在同一时刻发现了书吟。
二人几乎同时下车。
风声潇潇,书吟扑到商从洲的怀里,他怀里是温热的。
商从洲搂着她的腰,低下头:“去我公司找我,让我想想,是不是被人拦在外面?”
书吟没有太多的怒气,反倒以开玩笑的语气,说:“我说我是你的新婚妻子,结果你们公司的前台说,自称是你女朋友的挺多,太太还真是头一个。”
商从洲笑着:“吃醋了?”
书吟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觉得挺有趣的。”
闻言,商从洲煞有介事地叹气:“有时候我真希望你的情绪能够不那么稳定。”
书吟乜他一眼:“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生,会吃这种莫须有的醋。”
她理直气壮的反问:“换做是你,你也不会吃这种醋的,不是吗?”
“不,我会吃醋。”商从洲眉目疏淡,声音沉在凉风里,没有一丝温度,“但我只会在心里吃醋,不会说出来。”
书吟一脸不信。
“怕你觉得我小心眼。”商从洲反手捏捏她的脸颊,随即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怎么会知道,我会过来找你爸妈?”
书吟想了想,用昨晚,商从洲说的那句话回他。
“如果我说是心灵感应,你信吗?”
“信啊。”商从洲回以同样的话语。
“书吟,”商从洲目光深敛,“要不要先打个电话给你父母,告诉他们,我们过来了?”
“不用,直接过去吧。”书吟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商从洲随她,而后,松开怀抱,绕至后备箱。
箱门缓缓往上抬起,里面备着的礼品盒,露出真面貌来。
书吟凑过去一看,头皮发麻。
烟酒补品等就不提了,哪有人第一次上门拜访岳父岳母,送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的?
往下看。
书吟还看到一摞的金条。
书吟忍不住:“太贵重了。”
商从洲说:“毕竟没见过他俩,我就把他俩的宝贝女儿娶走。我在他俩心里,留下了一个很糟糕的印象了,可不得多拿点东西讨好讨好他俩。”
“可是这也太多了。”
“不多。”
商从洲拿上所有东西,朝书吟抬了抬下颌,“带路吧。”
见劝不动,书吟无奈,“我帮你拿一点儿吧?”
商从洲笑:“就这么些东西,我拿得动。你就在前面带路。”
已是小学放学的时间点,小区里多是接送孩子放学的老人。
一老一小地并排走在一起,小孩子手里拿着根糖葫芦,叽里咕噜地和身边长辈碎碎念着今日在学校发生的趣事。长辈手里提着充满童趣的书包,听得开心的弯起眉梢。
融洽,和谐,温馨的画面。
书吟和商从洲身处其中,稍显格格不入,路过的人,纷纷朝他们投来好奇目光。
商从洲问:“你在这边住过多久?”
得到的,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一天都没住过。”书吟说,“我是留守儿童,打小和奶奶住在一起。高中的时候家里拆迁,我爸妈拿了拆迁款,在我大一的时候,买了这里的房子。我那时候也买了一套房子——就是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所以我和他们,不住在一起。”
这就能解释得通了。
商从洲仍记得,当初送她回家,她住的房子,藏在深巷里,头顶是挨家挨户的晾衣杆,将天空划出不规则的形状。
沉默片刻,书吟咬了咬唇,说:“商从洲,我和我爸妈的关系一般。”
商从洲收起脸上的笑,视线滑过她脸上被化妆品遮盖住的指印。很多东西都能隐藏,也会随时间被遗忘,可他无法忘记,他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狼狈与破碎。
他眼里曳出一抹漠然气韵,淡声道:“我知道。”
到单元楼楼下。
老式小区的楼道很是狭窄,他们一前一后地上楼。
空寂廊道里,穿堂风被踩在脚下。
到二楼,书吟就听到了母亲熟悉的声音。
她身边似乎有别人,在对话。
王春玲:“小许啊,书吟她怎么可能结婚呢?她就是气我装病骗她回家,所以故意用这种子虚乌有的理由糊弄你的。”
许钧豪心平气和的:“王阿姨,我本人是很满意书吟的。但是她昨天的话,实在太荒唐了,我觉得我和她真的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你看你俩,不管是学历还是外貌,各方面都挺般配的。而且我家书吟厨艺好,又会做家务,和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子可不一样。你和她结婚了,你只管在外面忙事业,家里的事,书吟都会安排的明明白白。”
“我知道,书吟是个非常好的结婚人选,但是阿姨,书吟似乎对我没有想法。我不喜欢勉强别人,也希望阿姨您不要勉强书吟和我相亲了。”许钧豪冷笑了声,“她用的理由实在太荒唐了,竟然说和我的同学结婚了。”
书吟就是在这个时候,推开的家门。
沙发上的二人,纷纷侧眸过来。
昨晚那一巴掌,以至于王春玲看向书吟时,神色还有些不自然。
心虚,心疼,后悔,皆有之。
而许钧豪的神情,堪称精彩纷呈。
他视线越过书吟,落在书吟身后的商从洲身上。
“……商从洲?”许钧豪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许钧豪?好久不见。”商从洲怡然自得的悠闲,眉梢轻扬,似笑非笑的表情,“听说你是我太太的相亲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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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钧豪艰难维持着脸上的表情。
于许钧豪而言, 书吟是非常不错的相亲对象。要长相有长相,要学历有学历,有车有房, 全职翻译,带出去,非常有面。然而昨天书吟的话,不管她是否结婚,总而言之,都是在拒绝许钧豪。
同时,也变相地否定了许钧豪。
这一行为很大程度的伤害到许钧豪身为男人的自尊。
许钧豪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讨回些面子, 冷嘲热讽书吟——书吟看不上他又如何, 他还瞧不上书吟呢!
然他实在没有想到,书吟回来了。
更没有想到的是, 商从洲和书吟一同出现。
许钧豪眼里的瞳孔疯狂摇晃,用了很长时间,才消化掉这个事实——所以书吟并非是梦女肖想过度, 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真的和商从洲结婚了?!
再看商从洲,他面色一如既往的温儒斯文, 无形中, 隐隐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许钧豪紧张得嘴角微抽:“……那个,你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瞒着老同学?”
商从洲从容不迫道:“原本想公开的,但是书吟想确定好婚礼时间再公开。”
他淡笑着, 话语里满是宠溺味道,“我都听她的。”
书吟微皱眉。
不是为他的自作主张。
而是, 他撒谎的模样好镇定。
许钧豪却从商从洲的脸上,读出了冷冽的森森寒气。
“等到时候,我一定备上一个大红包。”许钧豪语气干涩。
“谢了。”商从洲嘴角扬起一个轻佻又寡淡的笑,“不知道要把你安排在哪一桌?是我的同学那桌,还是我太太的相亲对象那桌?不过书吟的相亲对象,似乎只有你一个,是吗?”
最后那句问话,商从洲换了一盏眸光,温柔地睨向书吟。
书吟清闲地笑:“是的。”
许钧豪的表情相当的精彩,雄赳赳地来,含着一口闷气离开。脸上挂着的笑,写满了自讨苦吃。
他们仨的对话,王春玲听得云里雾里。
见许钧豪要走,王春玲试图挽留:“小许啊……”
许钧豪头也没回。
王春玲挂着张慈祥的面容,望向面前的陌生男人。
在许钧豪之前,有不少人同王春玲给书吟介绍相亲对象。
是人都有缺点,相亲对象们也是如此。
有钱的没学历;有学历的没钱;学历高又有钱的长得丑;长得帅学历高又有钱的……那也轮不到来相亲。而许钧豪,有点儿小帅,学历高,体制内工作,还是老师,王春玲满意得不行,要不然也不会装病骗书吟回家相亲。
至于眼前的男人,西装革履,宽肩窄腰,整个人浸润着清冷的矜贵感。像是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人。
长相无可挑剔,那学历工作经济收入呢?
“你……”一时间,王春玲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这个背着她拉着她女儿结婚的男人。
思及此,王春玲是又气又恼。
没有母亲面对这种事会不生气。
商从洲先把手里的礼盒相继放在王春玲面前的地方,之后,才做自我介绍:“阿姨,您好,我叫商从洲。很抱歉,瞒着您和叔叔,和书吟偷偷领了证。”
王春玲冷笑:“都领完证了才来和我们说,我都怀疑你是真抱歉还是虚情假意。”
书吟忍不住:“妈,结婚是我和他共同的决定,您要是骂他,先骂我。”
王春玲一记眼刀飞向书吟:“昨天我已经骂过打过你了。”
被打过的左脸,隐隐作痛。
心脏似被拉扯着,溅出来的血渍泛着羞耻的红。
“阿姨,抱歉,一切都是我的错。”商从洲眉眼低垂,温驯又满怀歉意的模样,不复往日天之骄子的骄傲,“我今天和书吟上门拜访,也是想来向您和叔叔道歉。”
王春玲气得不轻,再三确认:“你俩是谈恋爱还是真领证了?”
商从洲:“领证了。”
王春玲:“你爸妈知道吗?”
商从洲犹豫了下,还是说出实情:“不知道。”
王春玲更怒:“你俩真行啊,婚姻大事,能瞒着爸妈。”
敞开的门,空寂的楼道,穿堂风冷啸。
蓦地,一阵高跟鞋的踩踏声,打破僵持住的气氛。
清脆的高跟鞋声,在他们这一层楼道停下,随后,响起的是熟悉的,似在哪儿听过的,婉约优雅的声音:“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书吟家在这里吗?”
众人循声而望。
看清说话人时,书吟和王春玲皆是一怔。
王春玲显然认出来人:“你是……那个主持人,华映容吗?”
华映容摘下羊毛手套,露出纤细柔嫩的五指,路过书吟时,微微一笑,俨然是看儿媳妇的眼神。再往前,是商从洲,她无比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等到了王春玲面前,华映容已整理好脸上表情,是恰到好处的热情,“你好,我是华映容,是商从洲的妈妈。”
话一顿,华映容与王春玲牵手的手,松开。
“同时,也是,你的亲家母。”-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
商从洲挂断书吟的电话,神情凝肃,眉头紧锁。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拨通了华映容的电话。
“华女士,在忙吗?”
“如果你有事找我帮忙,那我肯定是在忙。如果你要找我吃饭,那我必然是不忙的。”华映容不冷不热的语调,缓慢道。
“那就是不忙的意思。”
“那就是要帮忙的意思,”华映容果断,“我很忙,再见。”
“我结婚了。”
话音落下,电话挂断。
不到两秒,手机屏幕里显示“华老仙女”的来电。
商从洲嘴角微翘,接了起来。
不愧是主持人,华映容语速快得飞起,一口气说了冗长的一段话,没有任何停歇:“我刚刚是听错了吗你说结婚了难道不是你想结婚你要结婚怎么就是你结婚了呢?”
“没听错,”商从洲语气温吞,重复一遍,“我结婚了,华女士,您的儿子瞒着您,偷偷骗小姑娘结婚了。”
“商从洲!”
饶是一贯高贵优雅的华映容,也不免破口大骂:“你懂不懂尊重人啊?都不把小姑娘带回家给我见见,就带人去领证,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声音尖锐,刺的商从洲耳朵疼。
他开了免提,无奈揉眉:“事发突然,我也不是故意瞒着您的,我和您打这通电话,是为了别的事。”
华映容面色阴沉,嘲讽着他:“你主意大得很,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到的,需要我出面?”
“她妈知道她偷偷和我领证的事儿,给了她一巴掌。”
“……”
安静了几秒。
华映容语气软下来,“怎么就动手了?你没拦住吗?商从洲,你是不是男人?”
商从洲苦涩:“我当时没在场。”
华映容大致能猜到他是为了什么事儿找自己的,深深叹了口气:“行了,不就是见家长吗,把地址发我,我过去帮你搞定。”
商从洲抿唇:“麻烦您了,妈。”
“麻烦是麻烦的,这笔账等你爸回家了我再和你算。”华映容说,“她妈养大个女儿也不容易,你俩瞒着她结婚到底是你俩错了。但是生气打人是不对的,打的还是我儿媳妇儿,她当妈的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儿子,你放心,妈保准过去,给你俩撑场面。”
“你打算怎么撑?”
“五百万彩礼怎么样?”
“……”
“好像不太好听,要不八百万?”
“……”
“妈。”商从洲低声,“您能别和外公一个模样吗?”
想当年,商从洲以中考第一的成绩考上附中。
他外公开心的给附中捐了一栋实验楼,顺便把附中教学楼宿舍楼上千台空调给换了。
想他外公一个儒商,华映容又是出行低调的人,偏偏在商从洲的事儿上,喜欢大刀阔斧地用钱。
闻言,华映容不太乐意:“世界上不管什么事,有钱就好办事,你别不信。”
商从洲拿她没办法-
一墙之隔。
两边父母会谈。
商从洲和书吟在她的房间里。
书吟有些状况外:“你妈妈……你怎么叫她过来了?”
商从洲说:“我原本是打算自己出面解决的,但是你过来,很多东西,我都不方便聊。想了想,还是让华女士过来解决吧。”
如果书吟没有给商从洲打电话,商从洲会毫不犹豫地将在生意场上用的手段,用到书吟的父母身上。
那一巴掌,扇的商从洲心疼得无以复加,与他当年在混乱中,眼睁睁看着怀里的小孩推开他的怀抱,下一秒,子弹射穿小孩的心脏,他就死在他的面前——有过之而不及。
商从洲的耳朵就是在那天出的问题。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目睹书吟脸上鲜红的指印时,也出了问题。
极疼。
“不管我怎么说,在你爸妈眼里,我就是个骗婚的。好像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倒不如让华女士来,他们会看在华女士的面子上,说话不会那么难听。而且华女士的交际能力不容小觑,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有她在,事情会简单很多。”
也会体面很多。
这句话,商从洲没说。
他不想把自己和书吟的事,比作一桩生意。
他们是相爱的关系,爱不是生意,无法交易。
书吟笑了:“还以为要我们共同面对对方的父母呢,我都做好再被打一巴掌的准备了。”
商从洲笑不出来:“以后别人打你,记得躲。”
书吟说:“她是我妈。”
顿了顿,她眼睫低垂,神容里很是疲惫,那种疲惫,像是对某样事物,失去希望。
“我想过她会生气,但我没想到,她会打我。”
商从洲喉结滚动,上前,把书吟搂进自己的怀里。
他唇贴着她的头发,气息吻过她的发丝,声音柔得近乎哄溺:“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想你妈妈也是气急上头,她一定也很后悔。”
“……会吗?”
“当然,你忘了,你可是她怀胎十月,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女儿。”
“……”书吟靠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她应该是爱我的吧?”
商从洲听出了她话语里岌岌可危的希望,他安慰着她:“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女儿的?她当然爱你。”
书吟轻轻地嗯了声。
她没看见,商从洲说这话时,冷而乏味的脸色。
他相信大部分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女儿,但是表达方式不对,再爱也无济于事。
他的书吟,一直以来,都没有被妥善地、好好地爱过。
所以她这样的敏感,自卑,觉得自己不配被爱。对待每一份爱,始终小心翼翼,像是对待从天而降的惊喜,又怕这份喜转瞬即逝。
他抱着她,感受到她心脏里遍布的荆棘,扎的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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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华映容女士的三寸不烂之舌。
更得益于她的主持人身份。年年春晚的主持人, 在普通人眼里,她仿若风向标的存在。见到她,人们不自觉露出微笑, 对其产生好感。
总而言之,两方父母会谈,过程不算融洽,但也没有过多的争执。
房门被敲响。
是书志国的声音:“吟吟啊,带你男朋友出来吧。”
书吟抬高声音应了声。
“男朋友,出去了。”
“什么男朋友?”商从洲明知故问,“不应该是老公吗?”
书吟瞥他一眼:“有本事你当着我爸妈的面这么说。”
商从洲眉梢轻扬,她倒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
二人出了房间。
华映容姿态优雅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因她的存在, 简陋的客厅像是高档的会所,蓬荜生辉。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次性纸杯, 浅抿一口茶水,举手投足间,像是在喝进口的咖啡。
客厅里除了华映容, 再无他人。
分明是自己家, 书吟无端生出局促感。
“……阿姨。”书吟和她问好。
华映容弯着柳叶眉,温柔微笑:“虽然你俩已经领证了, 但还是得叫我‘阿姨’, 毕竟我还没给你改口费。”
“啊?”书吟不知如何作答,她不像华映容,也不像商从洲,长袖善舞。她求助的眼, 望向商从洲。
这一眼,商从洲很受用。
他说:“华女士说得对, 还没给改口费,得叫阿姨。”
于是书吟又叫了声:“阿姨。”
华映容蔼声道:“你爸妈回屋换衣服了,等他们换好衣服,我们去外面吃晚饭。”-
去往悦江府的路上。
华映容不知何时又叫了一辆车过来,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替书吟的父母打开车门,恭敬的模样,直教他俩受宠若惊。
书吟和他们坐同一辆车。
商从洲撂下自己的车,和华映容一辆车。
坐上车后。
华映容颈线扬起骄傲的弧度,语气里也是得意忘形:“你妈厉害吧?几句话就搞定了你的岳父岳母。”
商从洲淡笑:“您和他们说什么了?”
华映容:“能说什么?无非是夸你有多好,嫁给你,他们女儿不吃亏。”
商从洲语气平静:“谢了。”
静了一瞬。
“怎么说呢?我一直以为,我的未来儿媳妇,你的未来伴侣,她或许活泼开朗,文静内向,端庄大方,但总而言之,她一定是个和你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华映容语调是轻松的,闲适的,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她出乎我的意料。”
“也出乎了我的意料。”商从洲不置可否。
“她一定非常优秀。”华映容说。
“我不知道她在别人眼里如何,但是妈,”商从洲转眸,与华映容对视,神情严肃又透着一股坚定,“在我眼里,她真的特别好,好到让我时常怀疑,我配不上她的爱。”
华映容从未在商从洲眼里看见过这样一种情绪。
欲望。
极烈的渴望。
他向来要什么就有什么,整个家族都在为他的人生铺路。在名利场里滚一圈,周身仍旧不染一丝烟火气。这就是商从洲,事事淡漠,物欲薄凉。
学生时期,华映容问他,想考第一吗?他平平淡淡又毫不在意地说,不是我想不想考,而是我只要去考,第一必定是我。
寡冷淡漠的自信,让人恨不起来。好像他天生就是如此,好像王冠在他头顶才有意义。
即便如此,华映容也没在他眼里寻觅到一丝野心。
华映容心底骇然,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真这么喜欢?”
商从洲淡淡地嗯了声,嗓音里含着三分笑:“不喜欢也不会瞒着所有人,骗她和我结婚。”
华映容一挑眼:“难得见你这么喜欢。”
商从洲没心没肺的笑收敛起来,黯声道:“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喜欢她。”
车往前飞驰,路灯灯光光影明暗,落入车内。
华映容低叹着,声气很轻:“我也不是什么传统封建的人,门当户对抵不过你的一句喜欢,能被你这样看重的姑娘,必然是个很好的姑娘。她爸妈确实有点儿市侩,可那又怎么样呢?你们结婚是你俩过日子,又不和她爸妈一块儿过日子。但是商从洲,你瞒着所有人和她结婚,这事是你错了,你得和人父母好好赔个礼道个歉。不能因为对方家条件一般,就随便敷衍糊弄。”
“我知道。”商从洲说,“我明白的,妈。”
“他们这边我差不多搞定了,但你爸那边,你自己搞定。”
“我自己搞不太定,”一想到要面对华映容口中传统封建的商司令,商从洲一个头两个大,“妈,你不管你儿子的死活吗?”
“不管,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华映容无情拒绝。
“我爸把我打伤了,您不心疼?”
“那是书吟该关心的事儿。”
“……华女士,您真行。”
商从洲与华映容对话的时候,后排紧跟着的车内,书家一家人,有几分尴尬的沉默。
书吟坐在副驾,书志国和王春玲坐在后排。
书志国东瞅瞅西看看,清了清嗓子,试图化解这份尴尬:“这车挺贵的吧?”
司机道:“还可以。”
书志国:“得多少钱啊?”
司机说:“三百多万。”
书志国倒吸一口冷气,干笑着:“这车是租的还是买的?”
司机说:“是买的。不过不是小姐的车,是我家老爷的车。”
书志国:“小姐是……?”
司机说:“华映容是我家小姐,我家老爷是小姐的父亲,也就是商总的外公。”
书志国咋舌,压低了声音:“什么家庭?咱家吟吟这都不是钓了个金龟婿,这是金山啊。”
闻言,书吟心里泛起层层褶皱,刚想出声,就被王春玲呵斥声堵住。
——“什么金不金山的?咱家又不图他家的钱。书吟,你要是看上他的钱,妈劝你立马跟他离婚。我送你去读书,不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贪慕虚荣的人的。”
书吟哑然:“我没图他的钱。”
不知道是不是书吟的错觉,她好似听见王春玲松了一口气。
“不是图钱就好,妈就怕你被金钱名利迷魂了头脑。”王春玲惆怅满腹,“你大三的时候给别人做助理,你知不知道我知道这事儿后,愁的整宿睡不着,以为你在做谁的情妇。我知道你当我的女儿很辛苦,但我害怕你为了过得轻松一点,去走捷径。”
闻言,书吟心咯噔一怔。
“我是给女的当助理的啊。”
“嗯,我后来知道了,才放下心来。”
王春玲说:“商从洲条件是不错,我们家比不上。但是吟吟,我是你妈,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没比任何一个人差。我当初看中小许,是因为在妈这个圈子里,小许是我能接触到的条件最好的男孩子了。所以妈不想让你错过他,即便找借口骗你,也要把你骗回来。”
“嗯。”
“我和你爸给你攒了嫁妆钱,等你俩办婚礼了,那些钱都给你。”
“……不用,你们赚钱也不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的,我俩这辈子不都是为你努力的?”王春玲笑着,“你就是我俩的盼头。”
书志国附和着:“是啊吟吟,爸妈的钱都是你的。”
王春玲说:“你爸现在也不赌了,家里每年收租金能收几万。那些钱我们都没动,攒着给你当嫁妆。钱挺多的,有几十万,等你嫁过去,婆家也会稍微看得起你一点儿。你也不用靠他们的钱过日子,人活着,争得不就是一口气儿吗?不想被任何人看不起。”
说到这里,王春玲顿了顿,自嘲般地说:“没想到你找了个条件这么好的,他们估计也瞧不上咱家那点儿小钱。”
书吟喉咙哽住,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她总觉得她的父母是爱她的,可大部分时间她都感受不到。
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觉得他们不爱她。
每当这么一小部分的时间里,他们表达出一丁点儿对女儿独一无二的宠爱时,书吟就轻易地原谅了大部分时间的不爱-
晚餐定于华映容最爱的悦江府。
仍是清月包厢。
来的路上,华映容已经选好几道招牌菜。正是吃蟹的时节,她特意问过后厨有没有俄罗斯红毛蟹和帝王蟹?后厨道,正好有两只,都是六斤重的霸王蟹。
华映容满意了,和亲家吃饭,必然得吃最贵的。
商从洲在一旁听着,电话挂断前,不忘补充一句:“来份糖醋排骨。”
换来华映容疑惑的侧眸。
商从洲说:“书吟爱吃。”
华映容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请问商总,您知道您的妈妈喜欢吃什么菜吗?”
商从洲不咸不淡道:“那是我爸该关心的事。”
算是回应刚才华映容那句——那是书吟该关心的事儿。
华映容气笑:“儿子,你记性可真好。”
商从洲谦虚:“客气了,妈,我这叫虎妈无犬子。”
华映容气的龇牙咧嘴:“你才虎!我是仙女。”
商从洲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声音很轻,近乎自言自语:“书吟才是仙女。”-
晚上的吃饭,更是和谐到了极致。
话题进展的速度堪称火箭上天,落座后不到五分钟,话题一下子变为——书吟和商从洲要不要订婚,订婚给多少嫁妆、多少彩礼,他俩什么时候办婚礼。
书吟和商从洲没有任何发言权。
两边家长你一句我一嘴,敲定一切。
华映容:“我们尊重你家的意见,你们想要多少彩礼?”
王春玲:“八十八万吧,数字吉利。我家吟吟的嫁妆也是八十八万。”
华映容心里默默想,自己到时候再给书吟一张卡吧,或者把市中心的别墅送给书吟。
她面露微笑:“可以的。”
华映容:“明年听说是寡妇年,要不后年办婚礼?”
王春玲心想,怎么富家大小姐也这么迷信的?转念一想,寡妇是死老公,她迷信也是有道理的,毕竟是她儿子。
于是她点头:“可以的,不过吟吟,你和小洲婚礼之前别怀孕。”
这一点,华映容和王春玲想法一致。
华映容:“你俩可以背着家长领证,但不能再背着我们偷偷怀孕。妈年纪大了,真的经不得吓了。婚礼那天事儿特多,吟吟要是大着肚子操劳这些,累着了怎么办?小洲啊,你得考虑一下吟吟。”
她俩一口一个“小洲”、“吟吟”,叫得不知道多欢实。
书吟和商从洲眼神交流着。
书吟:你妈给我妈灌什么迷魂汤了?
商从洲:我也不知道,可能这就是华女士的魅力。
书吟:你妈比你还有魅力。
商从洲故作生气地瞪她一眼。
书吟忍不住笑了。
包厢的座位与座位中间,隔着约莫有两个人的身位。
眼瞅着两位母亲越聊越嗨,书吟静默片刻,掏出手机,给商从洲发消息。
书吟:【你想过办婚礼的事吗?】
发完,她看了眼商从洲,对他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屏幕。
得到示意的商从洲,拿过手机,查看消息。
很快,他回复:【你不想办我们就不办,他们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想法。】
书吟:【我也没有说不想办,就是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结婚都在我的预期之外了。】
书吟:【比起你的妻子,我好像更沉浸在你女朋友的角色里。】
商从洲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还停留在谈恋爱的阶段,可是长辈们似乎把她代入到婚姻的世界里。
进度太快,她无所适从。
商从洲:【婚礼还早,起码还得等一年。】
商从洲:【一年后,如果你还是沉浸在我女朋友的角色里,也没有关系。】
商从洲:【我不希望婚姻成为束缚你的枷锁,不管你是我的妻子还是我的女朋友。对我而言,你都是我人生的唯一伴侣,我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转变,改变我对你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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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两边母亲聊的热火朝天, 然而最后也没得出个准确的订婚、结婚时间。
毕竟两位主人公——书吟和商从洲,没有明确地表态。
不过好在,两个人算是正式地见过家长了。
商从洲的父亲始终没有露面。
华映容淡笑着, 说:“他爸常年在部队待着,一年到头不怎么回家。他估摸着下个月就休假,到时候我们两家人再一块儿吃个便饭,如何?”
王春玲问:“亲家在部队里待了很多年吗?”
华映容轻描淡写的口吻:“他是南城军区司令员,前阵子刚晋升上将。”
此话一出,王春玲和书志国倒吸一口冷气。
就连书吟也怔了瞬。
以前学校里传闻商从洲父亲是政要人士,书吟以为是在政府机关里任职。哪里想到,他竟是军区司令员。
饭局结束, 书吟和商从洲的车还停在她父母家小区附近, 二人回家前,还得去取车。
书吟仍是跟父母一趟车。
王春玲眉头紧锁, 没有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惊与喜,有的是惆怅与苦恼:“我以前总想着,你找个条件过得去的, 能安稳过日子的就行, 没想过你会找一个条件这么好的。”
书志国有种天真的愚蠢:“吟吟找了个金龟婿,你还愁上了?”
王春玲斜睨他一眼, 示意他闭嘴。
“证都领了, 还能怎么样?但是吟吟,你不能因为商从洲家有钱,想着有他在,就可以衣食无忧地过日子。”王春玲苦口婆心道, “女孩子有自己的事业,才有底气。掌心向上, 伸手要钱的日子,到底是不好过的。你妈我太清楚这一点了。”
闻言,书志国不乐意了:“你什么时候和我要钱,我没给过你?”
王春玲:“你什么时候是痛痛快快给我钱的呢?嫌我花钱多,觉得我把钱都用在自己身上,在你眼里,你一个月给我一千块钱,这一千块钱,能让我们饭桌上顿顿有肉,我们每个月都能买一身新衣服。最好,等到年底,我还能攒五千块钱。”
书志国讷讷,明显底气不足:“……我可没这么说过。”
王春玲:“你是没这么说过,但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书吟不想参与父母间的对话。
诸如此类的话语,她听过太多了。
她撇头望向车窗外略去的街景,声音似灌了凉风,清淡缥缈:“妈,你放心,我不会放弃我的工作的。我知道谁都靠不住,我能靠住的,仅有我自己。”
话里的别有深意,未免太直白。
教书志国和王春玲的脸色,都难堪了几分。
王春玲给了书吟的脸一巴掌,书吟在王春玲的心上,也回了一巴掌。
她看似柔弱清冷,实则心里记着一笔账,谁欺负了她,她都得还回去。谁对她好,她也会加倍奉还。
她无法原谅伤痛,亦不会轻视偏爱-
又过两天,是周日。
书吟带商从洲回了趟奶奶家。
奶奶盯着商从洲:“我见过你的,前几天来找我,你说你和我家书吟结婚了。”
书吟挽着奶奶的手,“奶奶,您觉得他帅吗?”
她鲜少有这样灵动的模样,像个小孩儿,也像迟来的春天,生机勃勃。
奶奶说:“帅,站在我们吟吟边上,特别般配。”
出乎意料的,老人家并没问这位孙女婿太多问题,她像是毫不在意商从洲从事什么工作、有没有钱、学历高不高。
她只问书吟:“他对你好不好啊?”
书吟慢动作地点头:“很好的。”
午后的阳光微醺,老人家躺在躺椅上慢悠悠地晃。
她嗓音沧桑,蔼声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片刻,她从躺椅上下来,佝偻着背,回到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厚实的红包。
商从洲下意识拒绝:“奶奶,不用的。”
“要的——”
“我们这儿的习俗,如果满意孙女婿,就要给他一个大红包。”老人家的话,让人无法拒绝。
商从洲还是收了下来。
回家的路上,他把红包给了书吟。
书吟拒绝:“奶奶给你的,不是给我的。”
商从洲说:“我们家的传统,老婆管钱。”
书吟失笑,故意道:“你的工资卡怎么没给我?”
商从洲说:“工资卡都在我那套房子里。”
“要不搬到我那儿住吧?我那儿地方大,衣帽间腾了一半的地方给你放衣服,卫生间里也备着给你买的洗漱用品。冰箱里有新买的排骨,正好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话题于是就这样自然而然的绕到了搬家的事上,商从洲放在方向盘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他扭头看她一眼,眼角笑意勾人,渗着蛊惑的意味。
空间里静了好一会儿。
呼吸变得万分清晰,紧绷的,闲适的,二者有之。
书吟眼里似盛了两弯月亮,轻巧应道:“好啊。”
她口是心非地补充说明:“正好家里没有排骨了。”
商从洲笑:“嗯,只是因为糖醋排骨。”
书吟:“是。”
回家的路上,车厢内气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书吟感受到自己加速跳动的心脏,滚烫的血液,不知不觉呼吸紧张,与商从洲说话,都心不在焉地。
并非没有同居过,可之前答应住一起时,比起期待,更多的是紧张。
是的,她现在的心情,是期待远多于紧张。
或许是因为明确了对方的心意,或许是因为见过对方的家长,所以当下的同居,并不是同居。而是隐隐有种,新婚夫妻过日子的意味。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怕自己太激动,激动的手抖。
于是想了个话题,说:“你还记得吗,我们之前在医院遇到,当时你妈妈住院,我奶奶也在住院。”
商从洲:“原来住院的是你奶奶。”
书吟嗯了声,淡笑着:“我奶奶出院的时候,有人替我们交了医药费。我当时还怀疑过是你,但看你的反应,应该不是你。”
“不是我。”商从洲没往自己身上邀功,他瞥了书吟一眼,“到后来有查出来是谁吗?”
“没有。”书吟耸了耸肩,“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
“……”
商从洲观察着车况的眼清寂冷淡,眉头微微皱起。
他心里似有答案,但不敢确定-
半小时的车程,到家后,书吟进屋收拾衣服。
她拿了两个行李箱,一个装最近买的书,一个装衣服。
简单收拾好后,二人去往商从洲的住处。
放书的行李箱较重,商从洲提着进了书房,把书拿出来,放在书架里。
书吟则推着行李箱去了衣帽间。
商从洲的衣帽间比她的卧室还要大,衣帽间是黑色极简风。
贴墙三面衣柜,一面衣柜挂着商从洲的衣服,清一色的西装。剩余两边衣柜,一边已挂满商从洲为书吟买的家居服,另一面衣柜空着,给书吟放衣服。
书吟挂好衣服。
忙活了一下午,身上沁出汗来。
衣帽间外,商从洲的声音传过来:“你收拾好了吗?”
书吟扬声道:“差不多了。”
商从洲问她:“要不要先洗个澡?我去做饭。”
书吟想了想,“好。”
洗澡前,她站在挂着睡衣的衣柜前。纠结着,忸怩着,过了好久,似是下定决心般,挪步到悬挂着商从洲衣服的衣柜前。
拿了一件白衬衫-
洗完澡,她穿上白衬衫,看似平静,实则扣纽扣时的手忙脚乱,透露出她此刻的慌乱。
浴室里雾气氤氲,她伸手擦去镜子上的湿气,隔着层层水雾,她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热水将她脸醺红,皮肤上淌着湿漉漉的水珠,把白衬衫浸的一片干一片湿。
湿的部分,衬衫贴着她的皮肤,若隐若现她的身材线条。
她取下扎束着头发的皮筋,披散着及腰的头发,走出浴室。
出来时,商从洲正在客厅里打电话。
他站在落地窗边,侧身朝着窗外,侧脸冷峻,凝肃,唇齿翕动间,说出来的话令书吟微怔。他竟然说着一口流畅标准的意大利语。
书吟能用意大利语进行日常的沟通,然而听不懂商从洲嘴里说出的话,应当是与金融相关的专业术语。
太过集中听他的发音,不觉间,抬眼,猛地撞进他清淡的眸子里。
她看见他寡冷的眸子顺变,如同窗外天色般幽昧晦暗。
他眉梢轻扬,好整以暇的神情望着她。
书吟有些不自在,别过脸,伸手指了指餐桌,小声道:“我先去吃饭。”
转过身,往餐桌处走。
一步。
两步。
第三步的时候,腰间一重,多了只手,拦住她的去路。
商从洲的呼吸和身体一同压近她,温热的鼻息滚在她耳边,“怎么穿我的衣服?”
书吟尽量让语气镇定:“不能穿吗?”
商从洲:“能。”
他俯着腰,隔着单薄的衣服,她身上没擦的水珠,似乎渗透到他的身上。
像是回南天,彼此潮湿一片。
“但是你知道穿我的衣服的后果吗?”他嗓音是如常的温柔,却是透着危险的温柔。
书吟咬了咬唇:“什么后果?”
商从洲贴在她耳边,呼吸吻过她的耳,紧接着,是他的唇,沿着她的耳朵,往脸畔,颈线,渐渐往下。
艰难扣上的扣子,被他轻松地解开。
“像这样。”他说。
很轻的一声。
衣服掉落在地。
“会被我脱掉。”
书吟的呼吸一滞,毫无遮掩的感觉,令她忍不住闭上眼。
房间里,响起缓慢的电动声。
敞亮的落地窗,两边窗帘缓缓拉拢。
空气在唇齿间变得稀薄,温度升高。
黑色的真皮沙发,覆上重影,书吟全身皮肤都在晃,白皙的皮肤与黑色的沙发形成鲜明对比,极具视觉冲击。让人想撕碎,毁灭,占有。
商从洲在上面落下一个又一个吻痕,起先是温柔的,而后,在疯狂的震荡起伏中,他失控地蛮横。
书吟像是被浸泡在水里的纸,湿的不像话。
她眼前一片雾气,嗓音也是被水浇灌过的湿:“……先吃饭,不行吗?”
商从洲的脸还是清冷薄雪,只眼神含着情,“先吃你,再吃饭。”
书吟想反驳,下一秒,声音被他撞得支离破碎-
过了很久,商从洲捡起地上的白衬衫,帮她擦身上的汗。
他并未第一时间抱她去洗漱,而是抱着她,坐在单人沙发上。
长沙发印着明显的人影,浮着层液体,空间里有股奇怪又熟悉的味道。
凌乱的呼吸,恢复平稳。
书吟坐在他的怀里,伸手掐了下他的胳膊:“好酸。”
力道轻得跟被蚊子咬了一口没差,商从洲大快朵颐后,心情甚佳,骨子里的浮荡劲儿冒了出来,带着男人特有的恶劣:“哪儿酸?我只觉得你好软好甜。”
“……”
商从洲揉着她腰,揉着揉着,手逐渐往上。
书吟的呼吸紧着,那种感觉又上来了,想被填满,被塞满。
“……别这样。”
“不喜欢?”他语调斯文,动作却没有停。
书吟的脸皮薄,咬着唇,艰难地把声音咽回嗓子眼里。
而他像是故意,往深处一点点探去,温濡的沼泽地包裹住他的手,她的呼吸因他的动作而凌乱,逐渐失控。
她看见光影在晃动,光晕朦胧暧昧。
他俯身吻她,她仰着头,细细密密地回吻他。
隐隐能听见窗外的落雨声,越来越大。与浴室里的水声重叠在一起。
书吟累的眼皮都睁不开,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戳戳他的胸膛,小声指责他:“商从洲,我觉得你的自控力有待进步。”
商从洲抓住她的手,轻笑了声,继而低头,吻过她戴着钻戒的指间。
“抱歉,在你面前,我不是很想要自控力这种东西。”
59
59.
眨眼到翁青鸾婚礼这天。
这天是周四, 商从洲照常上班。
请柬上写着六点二十婚礼开始,商从洲虽说五点下班,但临近年关, 他几乎每天都加班到八九点。
书吟没有和商从洲一块儿过去,翁青鸾的微信列表里,既然有书吟的存在,那必然有沈以星的存在。因此,书吟是和沈以星过去的。
甫一上车,沈以星瞥了书吟一眼,直觉怪怪的。
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朝书吟瞟去。
书吟:“你干什么?”
沈以星:“你是不是变了?”
书吟下意识拉开遮阳板镜子看自己, “可能是我换了个口红?”
沈以星摇头:“不是。”
她抓耳挠腮。
恰好红灯, 她转过身,一双漂亮的眼睛宛若x射线般扫向书吟。
书吟被迫举手投降, 她朝沈以星伸手,无名指指节处有枚格外耀眼的钻石戒指。
沈以星龇牙咧嘴:“商从洲和你求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居然不告诉我!”
“绿灯了。”书吟撇了个头。
沈以星一脚油门快要踩到底了。
车犹如脱缰的马,往前驶去。
车厢里响起地图导航的官方女声, 温馨提醒着:“限速四十, 您当前时速六十五。”
沈以星旋即又踩着油门。
她怏怏的:“到底什么情况?”
沈以星的心情起伏是弧度很大的过山车,肆尔二弍五久乙丝奇,书吟担忧她听到自己早就和商从洲结婚的消息时过于激动, 置生命安全不顾, 提议道:“要不等到酒店了,我再和你交代事情的缘由?我怕你太激动,控制不住踩油门。”
这句话更是激起了沈以星的好奇:“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
书吟表现得很淡然,轻轻一笑, 说:“说来话长。”
沈以星扬了扬眉梢:“行,等到了酒店, 你和我长话短说。”
话音落下,二人无端地同时笑了起来。
短促的几声笑后,沈以星聊起了今晚婚宴的主人公——
“翁青鸾的未婚夫我认识,算得上是富三代了。要不然也没法在宝格丽办婚礼不是?”
“他俩谈了有一年多了吧,分分合合的次数都有十来次了,但还是结婚了。”
“也不是年纪到了,主要是……”
沈以星欲言又止的卖关子。
书吟很给面子,装好奇:“主要是什么?”
沈以星满意她的友情出演,幽幽道:“学姐怀孕了。”
书吟品咂着这句话,感慨时光飞逝:“上次和学姐见面,还是高中。”
没想到再重逢,竟然是在对方的婚礼上。
她问:“学姐的未婚夫,是什么样的人?”
沈以星说:“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基本分为两类。一类是洁身自好的,另一类是花花公子——学姐未婚夫是后者。不过他俩谈恋爱之后,她未婚夫没再外面拈花惹草了,但架不住人长得帅啊,多的是女孩子前仆后继;学姐也漂亮,身边不缺优秀的追求者,两个人时常为此事儿闹个不停。”
书吟忍不住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势均力敌的爱情?”
沈以星瞄了书吟一眼,试探道:“你不在意吗?”
“什么?”
“学姐以前和商从洲表白过。”
“……”
还以为是什么事儿。
书吟淡淡笑着:“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儿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再说了,她只是和商从洲表白,又不是和商从洲在一起过,不至于让我耿耿于怀。”
但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那条朋友圈——
翁青鸾目送商从洲进高考考场。
“倒也是。”沈以星意味不明的语调,说,“学姐蛮有意思的,被商从洲拒绝后,转头就和别的男生谈起了恋爱。”
“啊?”书吟茫然。
“我没和你说吗?学姐后面谈了个对象,两人可腻歪了,那男的要去高考,学姐特意早起送他去考场。”
书吟怔了一瞬。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真相是迟来多年的礼物-
婚礼办得很隆重,新娘子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定制的迎宾纱站在迎宾区。
书吟和沈以星把彩礼给礼台的人员,登记好名字后,和新娘子合影留念。
翁青鸾仍是那个好相处的学姐,亲昵地叫她俩的名字,“好多年没见,谢谢你们愿意抽出时间参加我的婚礼。”
沈以星擅长说漂亮话:“毕竟以前在学校,你那么照顾我俩,你结婚,我俩肯定要来。”
翁青鸾脸上簇拥着甜蜜幸福的笑,复又问:“你哥呢,他没和你们一块儿来吗?”
沈以星:“他得等下班才能过来。”
翁青鸾:“怎么和商从洲一样?都得等下班。他俩一个是副总,一个是正总,又不需要打卡,怎么还这么守规矩?”
沈以星撇撇嘴,吐槽道:“他俩爱工作远胜于一切,如果结婚对象不限制物种,他俩的新婚妻子一定是工作。”
听得翁青鸾笑得合不拢嘴。
前来婚宴的宾客一茬接一茬,她们并未寒暄太久。简答地聊了几句后,沈以星便安排工作人员,带她俩去位置上。
翁青鸾邀请的同学好友,共三桌。
沈以星和书吟被带至同学桌。
桌与桌之间相隔甚远,远远地,能看见那桌人聊的热火朝天。
书吟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离得近了,她听见周围的人津津乐道地喊那人的名字:“许钧豪前阵子和我说,他相亲遇上了个特满意特漂亮的女生,不知道进展如何?”
许钧豪说:“别说了,那人瞒着家里人结婚了。”
“我去?这么狗血。”
“瞒着家里结婚?是不是骗婚啊?”
“估摸着女孩子单纯,那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钧豪刚想反驳,眼帘一压一抬,前方空着的两个空位,突然有人落座。
待看清正脸时,他脸僵住,像是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的窘迫。
沈以星和书吟的到来,霎时吸引了同桌人的注意力。
沈以星不消多说,他们都认得她——陈知让的妹妹,比他们小一级的级花。当年沈以星进附中时,好些人追她。他们两个班的男生也蠢蠢欲动,无意间得知她是陈知让的妹妹后,再多的躁动都被老老实实地按捺住。
她如今是知名美妆博主,无论哪个自媒体软件都能刷到她的身影。
有人同她嬉皮笑脸地打招呼:“星星妹妹,好久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嗨。”沈以星是一个都不认得的,回答的话术很客套,“可能是化妆技术最近进步了。”
“别谦虚了,你是天生丽质,化妆品无非是锦上添花。”
“学长,你好会夸。”沈以星都想敬他一杯了。
而后众人将注意力转移到沈以星身边的书吟身上。
“这位美女我好像没见过?”
“是我们班的吗?还是星星妹妹的朋友?”
沈以星替书吟作介绍:“她是我朋友,以前是学校广播站的。你们高三五一汇演,她是主持人之一。”
静了一瞬,众人神容是迷茫的,显然对书吟没有任何印象。却还是笑笑说,“原来是她啊。”
书吟莞尔,伸手拿过边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举手时,指间的钻戒无比耀眼。
兴许是大家对她不甚熟络,也有可能是她无名指处的戒指,昭示着众人,她已名草有主,因此没人再追问有关她的信息。
话题再度绕到了他们的同学,许钧豪身上。
“许老师,说说呗,你看上眼的相亲对象,有没有照片啊?”
“她老公条件怎么样?我寻思着,不会条件特好,你说要是条件好,怎么会拉着小姑娘偷偷领证?”
话题的主人公近在眼前,许钧豪顿感如芒在背。
余光里,他瞥见书吟清淡悠闲的模样,事不关己地,好似在听陌生人的八卦。
许钧豪硬着头皮,说:“别瞎说,人老公条件挺好的。”
“什么什么?”沈以星像是地里的猹,到处找瓜吃,“谁老公?相亲对象老公?这年头,有老公了还出来相亲?这女的也太过分了吧!”
“……”
“……”
书吟有苦难言,拉着沈以星的衣角:“星星。”
沈以星拍开她的手:“吃瓜呢!”
书吟叹了口气,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劝她:“没什么好吃的,别吃了。”
沈以星很固执:“不行,你知道的,我就爱听点儿八卦。”
恰这时,桌子另一边,层层逼问下,许钧豪招架不住,心一横,交代出详情:“她老公你们都认识——商从洲。”
“什么?”
“谁?”
“商从洲?”
惊讶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同桌的人纷纷望向许钧豪,唯独沈以星,她慢吞吞地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书吟。
书吟在沸腾声里,脸部肌肉扯动,扬起抹假笑。
沈以星冷哼了声,脑袋后知后觉地转过弯来。
“幸好你没在车里和我说这件事,要不然咱俩现在已经车祸被送进医院了。”她顾盼左右,压低了声音,“我算是发现了,凡事涉及到商从洲,你瞒的是真好。”
书吟诚心道歉:“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和他的事……可能会超出你的认知范围。等回去了,我再一五一十地和你交代清楚,好不好?”
她温温软软地道歉,沈以星完全没法发火。
遑论她最大的火气,早已发泄给陈知让了。
爱是勇敢者才配拥有的宝藏,陈知让不配。
沈以星眼睫低垂:“好,到时候你可得把每个细节都告诉我,不能有一丝隐瞒。”
书吟稍显犹豫。
沈以星佯装生气:“你犹豫什么!”
书吟欲言又止:“……那有点儿少儿不宜了。”
毕竟她和商从洲是从一夜情开始的。
沈以星瞬间红了脸,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的羞赧,她清了清嗓子,“……算了,闺蜜特权,你可以不用太详细。”
书吟忍不住笑了。
书吟和沈以星这边岁月静好,桌席内其余人则是炸成一锅粥。
没有人敢相信许钧豪说的话。
许钧豪找到了盟友:“是吧,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她的结婚对象是商从洲,”他脊背往后靠,懒散地坐在椅子上,认命般地笑了下,“隔天我去她家,商从洲和她出现在我的面前。证据确凿。”
“算了,我说出来你们也不信,”许钧豪没把书吟推至风口浪尖,他说,“等会儿商从洲来了,你们可以问他。”
听到这话,沈以星靠近书吟,小声道:“他人其实还可以。”
书吟不无认同:“是挺不错的。还是附中的老师,条件挺好的。”
沈以星打量着他,徐徐道:“但配不上你。”
书吟无奈:“在你眼里,没有男人配得上我。”
“哪有?”沈以星夹带私货,“商从洲配得上你,陈知让也勉勉强强配得上你。”
书吟若无其事地瞟了沈以星一眼,玩味地说:“你该不会想过,让好闺蜜变成你的嫂子吧?”
沈以星理直气壮:“不行吗?肥水不流外人田。”
书吟没回答,只勉力笑了笑-
周围的桌席渐渐坐满。
隔壁桌认识的人互相打招呼。
书吟拿起手机,给商从洲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来。
商从洲回得很快,是条语音消息。
宴会厅嘈杂热闹,不方便听语音,她转了文字:“临时又有一个会,我大概九点才能结束。我刚看到群里的人说,他们待会儿吃完酒席,转战去ktv唱歌。我在群里没说话,却被点名要过去,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儿过去?”
想必是他们同学群发的消息。
同桌的人也邀请了沈以星和书吟。
沈以星是麦霸,对此跃跃欲试。
书吟想了想,给商从洲回了个“好”。
直到婚宴结束,商从洲和陈知让都没有来。关于商从洲结婚的八卦,也没得到当事人的证实。
他俩工作缠身,不过好在不会缺席晚上的唱歌活动。
附近有一家ktv,商从洲以示歉意,给他们订了包厢。
包厢里,果盘酒水小吃,摆满了金色台面。
包厢里的人都是高中同学,翁青鸾是二班的,一班和二班是兄弟班,两个班的学生玩得很好,跟同班同学没差。这算得上是高中同学聚会,沈以星和书吟是格格不入的无关人员。
是以两个无关人员,沈以星进了包厢直奔点歌台,手拿着话筒开始点歌。
书吟则坐在暗角沙发处,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
她能感受到,许钧豪时不时佯装无意地撇向她一眼,欲言又止。像是想和她说点什么,能说些什么呢?道歉还是别的?书吟并不在意,也不需要他的道歉。
对与她无关的人,她向来轻视之,淡漠之。
高中同学聚在一起,最爱聊彼此一同经历过的学生时代。
书吟今晚喝了好些玉米汁,肚子有些不舒服,于是起身,迎着明暗变幻的诡谲光影,悄然离开了包厢。
几乎是她刚消失在ktv的长走廊尽头,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两个挺拔高挑的身影。
说来凑巧,商从洲和陈知让停车时遇到。
他们若无其事地打着招呼,一同上楼。
包厢门打开,里面的人聊得热火朝天,无暇顾及门外来人是谁。
他们坐在方才书吟坐过的地方。
晦暗角落处,不仔细瞧,没人会注意到他俩。
听了会儿,才知晓大家在聊高中时谁喜欢谁、谁和谁谈恋爱,这种每逢同学聚会都会出现的话题。
有人开起话头,说自己和隔壁班的女生谈恋爱,每天下课都跑她们班教室找她,结果被她们班班主任抓了个正着。
年少轻狂的时候,万分豪横地说了句,自己绝对会和她结婚。结果大学还没毕业,两个
殪崋
人就分手了。
换来好一阵唏嘘。
也有人说,那时候谈恋爱的没几个,主要还是玩暗恋。
有人附和道,是,我当时还暗恋过翁青鸾呢!
年华匆匆也过去了,以往难以启齿的话语,在此刻毫无负担地提及。
大家促狭着:“刚刚她结婚,你怎么不上去抢亲?”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早就不喜欢了。”那人说,“翁青鸾那时候不还喜欢商从洲吗?一转眼,他俩都结婚了。”
提到商从洲,有人咋咋呼呼地喊着:“你们谁给商从洲发条消息,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过来?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他结婚这事儿。”
陈知让愣住,猛地看向商从洲。
不知是谁碰了下射灯开关,昏昧的包厢霎时被光填满。
人群里接二连三地冒出惊讶声:“商从洲,陈知让,你俩什么时候来的?”
好似为这通对话提供安静的环境,歌也停了下来。
商从洲静坐在那里,坐姿优雅,早在他们交谈之际,他就发现了人群中坐着的许钧豪。想必他结婚一事,也是从许钧豪口中透露出来的。
他并未生气,毕竟结婚并非丑闻,而是喜事。
他神色温淡,不急不缓地说:“刚来没一会儿,看你们聊得起劲儿,就没打断。”
有人迫不及待:“许钧豪说你结婚了,真的假的?”
商从洲眸光清寂,语气沉静地说:“真的。”
包厢内先是安静了一瞬。
下一秒,迸发出无数的尖叫声。
霎时,商从洲成为主角,被人问着到底是何许人士,能够拉他这等神入凡尘?
商从洲对此哭笑不得:“我哪儿是什么神?我就是普通人。”
余光里,陈知让起身,离开包厢。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商从洲有些招架不住,“哪儿还需要我多做介绍,你们今儿个还和她一块儿吃饭。”
沈以星笑着,插了句:“谁让你老婆那么沉得住气,任别人如何猜你老婆是什么人、做什么工作的,她都安安静静地吃饭。”
商从洲问她:“书吟人呢?”
沈以星左右张望:“估计上厕所去了吧。”
商从洲起身:“我去找她。”
丢下满室起哄傻眼的人,他怡怡然地离开。
走廊拐角处,陈知让指尖夹着猩红的烟。
光影晦暗,将他的脸部轮廓勾勒的分外立体,神情里的凛冽也比往日冷了几分。似终年皑皑的雪山,冰凉孤寂。
离得近了,才发现陈知让拿烟的手不受控地颤,眼里布满红血丝。
到底是世交,商从洲于心不忍:“抱歉,我和书吟结婚的事,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陈知让没有看他,只看向正前方。
过了好久,他嗓音喑哑,“你俩结婚,迟早的事。”
略微停顿,他咬字:“恭喜。”
“谢了。”商从洲目光有种深海的幽远,“高三的时候,书吟的奶奶住院,是你交的医药费。”
应当是疑问句的,可是不管是遣词造句还是语气,他用的都是陈述肯定。
“这重要吗?”陈知让深吸了口烟,两颊凹进去一大片,像个瘾君子,万劫不复,“我做的时候没想让她知道,现在更不想让她知道。”
“为什么?”
陈知让轻嚇一笑:“聪明人不该刨根究底。”
商从洲说:“我不明白,这中间有近十年的时间,你为什么不和书吟告白?”
“因为她配不上我。”陈知让睇向他,眼神里没有任何的鄙夷与嘲讽,商从洲隐约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顾影自怜的意味。
“我不像你,整个家族都会为你铺路。我不行,所有的一切,都得靠我自己争取。我爸妈从小到大常说的一句话时,你是哥哥,你得照顾好妹妹。所以星星成绩不好,没关系,哥哥成绩好就行。星星可以做她想做的事,但我不行,我得按照我爸妈设想好的路,一步步往前披荆斩棘。”
“父母对我的人生伴侣有着严格的要求,家境、学历、外貌、工作等……其实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她能够对我的事业、她的家庭对我的事业有帮助,就行。”
陈知让慢慢垂下眼,手指着自己的手和脚,“看到了吗?”
商从洲莫名:“什么?”
陈知让说:“束缚在我手脚上的无形的镣铐。”
商从洲无法安慰他。
任何的安慰都是无力的,尤其是他见过太多陈知让这类的人——需要靠联姻巩固自身地位,以婚姻作为代价,为家族谋利。
“我以前以为她喜欢我,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喜欢的是你。”陈知让没想到,自己竟会和商从洲说这件事,心里是千帆过尽的怅然,“所以我讨厌她,也讨厌你,当然,我更讨厌的,是自作多情的我自己。”
“每个人的喜欢都有结局,我和书吟的结局就是没有结局。”陈知让胸中的郁结似乎都随烟雾散在空中,他嘴角扬起笑,“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祝福你俩的。祝你们幸福。”
画面清晰又模糊。
有那么一瞬,让商从洲想起曾经学生时代的他们。
竞赛成绩出来前,陈知让和商从洲百无聊赖地坐在教室里。
陈知让问:“你觉得这次是你第一,还是我?”
商从洲语气很淡:“不出意外,应该还是我。”
陈知让笑了下:“我让你的。”
商从洲也笑:“是吗?次次都让我?”
空气莫名又静了下来。
陈知让忽然说:“你知道我妈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吗?她希望我什么都知道,但又懂得谦让。”
商从洲无波无澜的语调:“原来每次考第二,都是你的谦让。”
陈知让笑着摇摇头,他叹了口气,无力的像是能叹出山河灰来。
“长大了才知道,世界上多的是我做不到的事。我做不到,又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所以只能用‘谦让’当做借口。我以为这样我会好受些,”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交心,陈知让自嘲般笑笑,“实则并不,只有懦夫才会给自己的失败找冠冕堂皇的借口。”
半小时后,竞赛成绩出来。
第一的位置,还是商从洲。
陈知让是第二。
陈知让说:“好像遇到你,我就没赢过。说句你可能不太喜欢听,但是我肺腑之言的真心话:希望高考后,我们的人生不会有什么交集,我怕我又成为你的手下败将。”
一语成谶。
他们的人生因为书吟,再次有了交集。
烟雾缭绕,商从洲敛了敛眼眸,说:“不是我让你成为了我的手下败将,陈知让,是你让你自己成为了你的手下败将。”
烟燃至尾端,几绺烟灰落在陈知让的鞋面。
轻如尘埃的烟丝,却像是千斤石般,砸在陈知让的脚上。他动弹不得,他羞愧难当。
好半晌,他声音隐入尘埃中:“或许吧,但她是裁判,你忘了吗?她一心只想让你赢,你又怎么可能会输?”
远处传来一道温婉的女声:“商从洲?”
他们齐齐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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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吟嘴角挂着抹温柔的笑,缓缓向他们走来。或许,是缓缓朝商从洲走来,因为到了他们跟前,她才发现陈知让的存在。
“……你也在啊。”她朝陈知让点了点头。
陈知让眸光疲乏,朝她轻抬下颚,当做回应。
他像是很累,挥了挥手:“你俩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书吟和商从洲离开,走了三四米远,陈知让看见书吟垂在身侧的手,主动去牵商从洲的手。
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她看向商从洲时,侧脸弯起愉悦柔和的弧度。
那是他和书吟认识近十年,都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的,轻松,幸福,蔓延着朝暮的,鲜活的爱。
陈知让慌乱别开眼,颤抖着手,掏出一根烟,打火机点了好几下,才点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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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ktv廊道里环绕着各包厢传出来的鬼哭狼嚎声。
书吟声音细软, 和商从洲说话,不得不靠近他,抬高音量:“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怎么没给我发消息?”
商从洲说:“刚过来没多久,想找你,发现你不在包厢里。”
书吟:“我上了个厕所。”
商从洲“嗯”了声,忽地停下脚步,敛眸睨她:“刚刚我不在,有没有人欺负你?”
书吟疑惑:“你同学欺负我干什么?”
旋即,她像是猜到了什么,失笑, “我和你结婚的事儿?许钧豪人挺好的, 知道要是把我和你结婚的事儿说出去,估计我今晚要被你们同学的唾沫给淹死。所以他一直没说。这一点, 我还是蛮感谢他的。”
商从洲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
他瞄了眼不远处的包厢,问她:“还要进去待会儿吗?”
书吟问:“可以走了吗?你不是刚来吗?”
商从洲:“我怕你在里面待着不自在。”
迟疑中,书吟的腰猛地被锢住。
电光火石间, 她被商从洲带入空包厢里。
没有缴费的空闲包厢, 无法启动灯光系统,满室黑暗, 唯有彼此的那双眼, 如蟾光般皎洁。
一进来,商从洲劈头盖脸地吻了过来,书吟想说话,声音逐一被吞没在他的气息里。
潮湿又灼热的空间里, 都是细细密密的吻声。
他手心拖着她的头,吻的热烈又缱绻, 书吟有些招架不住,气息破碎,整个人往后仰,像是在躲他,也像是被亲的失力,手脚发软。
要不是空间限制,门外时响的脚步声,商从洲估计能脱掉她的衣服,吮吻他平时最爱不释口的地方。
吻了不知多久,书吟双腿发软,她双手绕至他的后颈,靠挂在他的身上。
她轻声地:“还在外面。”
商从洲声线低哑着,“嗯,但我想亲你,忍不住。”
以前对男女之事有多不屑一顾,现在就有多热衷。想埋进她的身体里,想和她坦诚相待,想在她身上每个部位都留下自己的痕迹。
她不止声音软,身体也是软的。稍一使力,身上就会有斑驳红晕。
“今天的婚礼怎么样?”他捏着她的耳垂,温情地转移话题。
“菜很好吃。”
“是吗?”
“嗯。”
“那你抬头,”商从洲嗓音含笑,“让我看看我的菜。”
“……”
很奇怪,分明都是第一次谈恋爱,但他情话信手拈来。
某种情愫剧烈,仿佛要从胸腔里炸出来。书吟有种头晕目眩的幸福感,像是被无数烟火击中。
到头来,还是乖乖地仰起头,给他看他的菜。
商从洲勾了勾唇角,问她:“有想过我们的婚礼吗?”
“……有。”书吟在他肩颈处挨蹭了几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脸颊趴在上面,说话时的气息温温热热的,铺洒在他颈间,像是轻柔的吻。
“我想在沈以星之前办婚礼,想让她当我的伴娘,给我送戒指。”
“哪有人办婚礼,想到的是伴娘?难道不应该先想新郎官吗?”
“因为没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都是沈以星在照顾我,鼓励我。在她眼里,我是全世界最好的书吟。”书吟仰头,亲了下商从洲的下颚,讨好地说,“你们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别不开心。”
商从洲压根没生气,他就是故意那样说。
“沈以星知道我们结婚的事儿,有和你闹吗?”
“她能和我闹什么?”书吟说,“她很好哄的。”
她仰头,入目的,则是商从洲过分白皙的脖颈,以及脖颈处凸起的喉结。
莫名的,她口干舌燥,眼睫颤动,似风卷烈火,眼里燃起幽幽的火。
她踮脚,舌尖舔过他的喉结。
很快,耳边响起他错乱的呼吸。
他放在她腰肌的手,力度收紧,克制地不往温软之地伸去。
商从洲语气还算平静,“……好了,不许亲了。”
书吟纠正:“我没亲,我在舔你。”
一本正经的话语,不含任何情.色意味。世界上恐怕只有她,把这档子事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商从洲学不来她的纯情。
他喑哑着声线,说:“回家,换我舔你。”-
回家前,他们得去包厢,和商从洲的老同学们打声招呼。
商从洲不仅迟到,还早退,放在学生时代,是尤其恶劣的坏学生行径。
成年人与学生的不同点在于,没有规则管束,全靠个人道德自我约束。行事作风更自由,更无拘无束,这即是所有人眼里的长大。
进了包厢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商从洲和书吟身上。
自然难逃被追问、被恭喜新婚、被催促何时办婚礼等诸多事。
沈以星拉书吟到角落处坐着吃果盘,任由商从洲一人面对腥风血雨。
商从洲被簇拥在人群中央,无论如何追问,他脸上始终挂着温和又不失礼貌的笑,没有半分局促感,反倒游刃有余。
二人时不时在人群中对视一眼,喧嚣里藏着绵柔的爱。无人察觉。
书吟突然想到什么,和沈以星说:“你之前不是说想去一家餐厅打卡吗?去了吗?”
“没去呢!”说到这,沈以星很来气,“提早了半个月预约,结果前一天晚上餐厅的工作人员给我打电话道歉,说是明天有个明星过生日,包场了。他们说给我退双倍的定金。真无语,我缺那几百块钱吗?”
“元旦放假的时候,我们去那里吃饭好不好?你问问段淮北有没有时间。”
沈以星转了转眼珠子:“商从洲想要讨好我是不是?”
书吟笑:“他早就说了要请你吃饭,但是你前阵子不是忙吗?”
“你告诉他,讨好我没用!夺闺之仇,不共戴天。”沈以星愤愤然,“你是我的闺蜜,他是我的敌蜜。”
“……”
“那不吃了?”书吟一言难尽,沈以星总是飚出些奇怪的网络用语。
“……还是要吃的。”沈以星像个狗腿子,甜甜腻腻地撒娇,“那家餐厅的菜据说是南城一绝,我真的约不到,求求你了,让你的男朋友,你的honey,你的宝贝,你的老公帮我约一约吧?”
书吟听得面红耳赤,羞愤欲滴:“闭嘴,别说了,吃你的西瓜吧。”
沈以星逗她逗得自己乐不可支。
一番闲聊过后,商从洲和书吟率先离开。
离开前,商从洲说了句:“今晚包厢的费用都记在我账上,大家尽情吃喝。”
他向来出手阔绰,高中时班里聚会,也都是他买单居多。
周边没有停车的地方,商从洲的车停在远处小区的停车场里,走过去需要十来分钟。
夜深风凉,书吟为参加婚礼,特意穿了双露脚背的尖头高跟鞋。
女孩子都爱漂亮,室内暖气打得足,穿短袖都不冷。但室外就不一样了。
商从洲帮她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帽子戴上,她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
隔着衣服,书吟的声音闷闷的:“我像不像木乃伊?”
她语气是上扬的,声线如雪花般飞舞翩跹。
商从洲笑:“不像,我背你过去好不好?”
书吟犹豫了下,还是摇头:“你工作一天了,肯定很累,还是不要背我了。”
路灯灯光昏黄,商从洲在风雪里与她对视。
她的眼睛很亮,雪融的白,寒露的湿,瞳仁里簇拥了一汪月色。
商从洲叹息,“我能不能改一下我的生日愿望?”
冷不防听到这句话,书吟不解,却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你想改成什么?”
商从洲说:“希望你能够多依赖我一点。”
“……我只是怕你累。”
“我希望你少为我考虑,多听从自己的内心的想法。”商从洲又问了一遍,低沉的声线,极具蛊惑意味,问她,“我背你过去好不好?书吟。”
书吟眨眼,她窥见他眼底乍泄的无尽春。
她是摇摇欲坠的雪花,是融入他眼底的月色。
她听从雪花滴落的声音,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我想你背我。”
商从洲脸上露出清越的笑,他弯下.身子,背她去往停车场。
地面是一步步的脚印,落雪与淤泥俱下。
商从洲呵出口雾气,天是冷的,心是滚烫的,“我说过的,书吟,我喜欢你麻烦我,这样会让我知道,我对你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书吟头埋进他的背后:“嗯。”
她忍着鼻腔里涌上来的酸涩,轻轻地:“好喜欢你。”
商从洲回应如山谷回音,落在她耳边,有连绵的回响。
“我也喜欢你。”
无法宣之于口的是暗恋,直白热烈的是爱。
雪落春檐,爱意回荡-
元旦放假三天。
书吟和商从洲说好了请沈以星吃饭的事,也说了沈以星想去的餐厅,问商从洲有没有法子订到位置。
商从洲闻言,说:“很耳熟的名字,我帮你问问。”
结果隔天中午,他问书吟哪天吃饭?随时都能去。
书吟想了想,“你元旦放假吗?我和沈以星都放假,看你的时间。”
“放假。”
“行,那我问问沈以星具体哪天吃饭。”
最后敲定的时间,是一月一号,元旦当晚。
不过段淮北没法出席,沈以星一脸讳莫如深:“研究所好像出了点儿事,研究资料被偷了,所有研究人员都被关在研究所里,一个个地调查。结果没查出来前,都得在所里待着。”
沈以星对此浑不在意,转头就问书吟,“商从洲订的是包厢还是大厅位置?”
“包厢,玻璃墙,能看到院子里的风景,你不是喜欢拍照吗?我特意选了最好的景观位。”
“书吟吟你太好了呜呜呜,一想到你是商从洲的老婆,我就很气!你为什么不能是我的老婆!”
“……冷静点,别做不符合国情的事。”
“哎你不懂,老婆是一种态度,不是一种身份。”
书吟惶惶惑惑地哦了声。
元旦当晚,书吟和商从洲提早去餐厅。
过去的路上,书吟问商从洲:“你是怎么订到位置的?”
商从洲说:“还记得有次我生病不舒服,你来我家照顾我吗?那天我和朋友一块儿吃饭,结果他为了女朋友中途放了我鸽子——那餐厅就是他开的。”
书吟记起来了。
是她和他“求婚”那天。
“你朋友……”
“过阵子和我朋友们一块儿吃个饭?”商从洲瞥她一眼,“如果不忙的话,下个月的年会,能和我一块儿出席吗?”
突然两个邀约,书吟愣了愣,斟酌了会儿,问他:“年会的话,你是不是得举着酒杯一桌桌敬酒啊?”
商从洲哭笑不得:“你说的是婚宴。年会就是和员工们一块儿吃个饭,他们吃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中途抽个奖,其他时间互不干扰。”
书吟低低地哦了声,小声反驳:“我没参加过年会,不知道年会是什么样的。”
“嗯,那下个月跟我一块儿过去?”
“好。”
答应完后,她又苦恼:“我以什么身份过去?你的女朋友还是未婚妻?”
不待商从洲回答,她自问自答道:“……突然忘了,我去你们公司找你的时候,和前台做的自我介绍,是……你太太。”
商从洲:“正好,坐实了你商太太的位置。这样以后来公司找我,不需要刷卡,刷脸就行。”
书吟脸上表情,类似生无可恋。
“太高调了。”
“希望你以后能多来公司找我。”
“我一般出了大事才会着急忙慌地找你,”书吟说,“基本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能因为‘想我了’这种小事来找我吗?”
“……”
“我办公室里有张床,很软。”
“……”
书吟脸部掀起一阵热意,她呼吸渐渐紧绷,小声斥他:“商从洲,你少勾引我。”
车子在停车场的车位里停下。
熄火后,商从洲俯身凑近她面前。
他那双桃花眼平日里清淡寡冷地垂着,每每到她面前,眼梢轻佻,眼尾恣肆,绽开浮荡的笑意,尤为勾人。气息是清冽的,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散发着情热:“下次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好不好?”
坐一会儿?
还是,做一会儿?
他神情里满是不怀好意的坏心思,书吟没法不曲解他的话。
沉默的对视里,气息勾缠着,混乱不安的。
车厢里突然响起微信来电语音。
都快要亲上去了,书吟伸手推推商从洲的肩:“我手机响了。”
“嗯。”商从洲按着她的后脑勺,得偿所愿地吻住她的唇,柔软的,湿意的。
一吻完毕,微信语音已经停了。
书吟解锁手机,看见是沈以星的来电,她充满雾气的眼,毫无杀伤力地瞪向商从洲。
商从洲替她整理接吻时弄乱的头发,文质彬彬的,“今天口红颜色很好看,是什么口红?我再去给你买几根。”
书吟没搭理他,而是给沈以星拨回电话。
沈以星:“吟宝吟宝,你们到了吗?我再过一个路口就到了。”
书吟:“我们刚停好车。”
沈以星:“ok,那你们在大厅等我吧,我们一起过去。”
书吟:“好。”
通话结束,书吟抬眼,撞上商从洲幽深晦暗的眼,如深海般窥不见底。
“吟宝?”他慢条斯理地复述着这两个字。
“沈以星经常有稀奇古怪的称呼,而且朋友之间叫声‘宝宝’不挺正常的吗?”
“也没见你叫过我‘宝宝’。”
“……”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书吟平日和女性朋友聊天,时不时会互称对方一句“宝宝”,然而仔细想想,她叫商从洲,好像都是叫他的名字。情侣爱人间的爱称,她总觉得叫不出口,太肉麻。
商从洲自己也很少管书吟叫“宝宝”、“老婆”之类的,一般这么叫她,都是在床上,动情难以自拔时,她模糊听见他喑哑迷乱地叫自己。
见书吟始终不发一言,商从洲多少是知道她的性子的,并没想为难她。从她的面前抽身离开时,忽然手被抓住,书吟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淌过他耳尖,她低喃着,喊他。
“——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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