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姜行靠在墙上,平复了一下因为滔天怒火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拿起手机,一字一句地给姜建设回复——
【姜行】:时间太短了,两个公司交接的事处理不完。
小兔崽子这是变着法儿拖延呢,姜建设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想先糊弄过去再找其他办法对付他?没门!他冷哼一声,拇指微动,刚想打字,又一条消息进来了。
【姜行】:给我一天时间,后天一早我带你去橙果办理员工转移手续。
姜行是个什么性格姜建设这个当爸的再清楚不过了,吃软不吃硬、且异常头铁,他能这么容易就妥协?姜建设不信,干脆一通电话打了过去,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姜行,你说真的?”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原本姜行只是厌烦,这会儿却只剩下无尽的恨意。他努力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太大起伏:“你觉得呢?”
“你最好是。”姜建设站起身,推开书房的窗户眺望远处。
姜家所在的别墅区虽然没有宋家豪华,但也是标准的富人区。绿树成荫、鲜花遍地,还能看到整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地王大厦。
这是地位的象征,也是财富的象征。
无论如何,姜建设都不会允许自己破产,然后灰溜溜地搬离出去。
微风拂过,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香的空气,骨子里的冷酷显露无意:“别以为我那些话只是说说而已,你妈在你眼里是你妈,在我眼里屁都不是!”
他冷笑:“惹急了我以后你还扫墓?去下水道里找妈吧。”
姜行死死捏着拳头,恨不得顺着手机过去直接弄死他。可是不行,在目的没达成之前他必须要忍。
“放心,”他闭上眼,语气毫无波澜,“我已经跟宋元洲结婚了,宋家多有钱不用说你也知道,我犯不着为了飞跃那点东西在这个时候跟你犟。”
怪不得,姜建设恍然大悟。
他就说那逆子怎么学会服软了,原来是在宋家被养大了心,看不上自己家那三瓜两枣了。
“瞧瞧,现在知道我没坑你了吧,”他得意洋洋,很是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自豪,“只要拿到手的好处是真的,傻子算什么。”
姜建设啧啧感叹:“多亏我给了你张好脸,一下子就把那个傻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够了。”姜行不想听他诋毁宋元洲,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头。
“行行行我不说。”姜建设脸皮厚得很,丝毫不在意姜行的语气。就像他自己说的,实惠到手了谁还管其他。
只是难免在心里嘀咕,他家这个冷心冷肺的逆子倒是挺护着那个傻子,看来宋家人对他不错,他投桃报李也反馈到了宋元洲身上。
真是重情啊。
姜建设哼笑,不过重情好,重情才能被他用一罐没什么用的骨灰拿捏。
“那后天早上九点,我和你一起去橙果。”
姜行说:“好。”然后特意强调,“别忘了带我妈的骨灰。”
什么?还要带骨灰?
姜建设皱起眉,上次的教训就在眼前,他可不想重蹈覆辙,直接一口拒绝:“不行。”
门口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是闪电在挠门。姜行扫了一眼手机右上角,遛狗的时间到了。他以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腿却忽然不听使唤了。无论怎么用力,都像面条一样软绵绵的,完全无法支撑起身体。
这就是渐冻症吗?先是胳膊,然后是腿,到最后连吞咽都困难,还真的是一点点把人冻起来。
姜行垂下眸,幸好他也没打算活到最后。
“没见到骨灰我不会办任何手续。”他点开手机app,操控着智能系统开了门,冷声道,“到底是皆大欢喜好,还是拖着看飞跃越来越差好,你自己决定。”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直接抢骨灰。”
姜建设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这些年养尊处优,体力下降得厉害不说,还喝出了啤酒肚。根本没办法和年轻力壮的姜行比,要是姜行铁了心跟他动手,他是无论如何都干不过的。
闪电叼着牵引绳跑过来,讨好地疯狂摇尾巴。姜行撸了好几遍狗子毛茸茸的大脑袋,方才压下心中的恶心,淡淡道:“我不会拿我妈冒险。”
姜建设想想也是,骨灰罐可不是项链,小小一个随便就能抢走。那么大还容易摔碎的东西,除非姜行不计后果,不然可不敢贸然出手。
“那行,就这么说定了。”
“好,”姜行答应了,又说了一句,“我到时候去接你。”就直接挂了电话。
否则再晚一秒他都怕自己说出什么不理智的话来。
闪电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没再闹着要出去。只乖乖贴着他,像哄人一般,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头发。
小动物都知道善恶,有些人却连畜生都不如。
姜行摸了摸闪电的头,轻声道:“爸爸今天有事不能带你出去了,去找你元洲爸爸吧。”
闪电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蹭了蹭他的掌心,啪嗒啪嗒跑去了卧室。很快,屋子里就响起了宋元洲还带着睡意的声音:“阿行,现在……阿行?闪电你怎么来了?”
这几个月,他们都是一起睡觉一起起床的。只不过姜行昨晚失眠,今天就起来得早一点。
“阿行!”卧室门忽然被推开,宋元洲慌里慌张地走出来,在看到墙边坐着的姜行时,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阿行,你怎么坐在这里?”
姜行抬头看他。
宋元洲穿着睡衣,因为刚起床头发微微有些凌乱,脸上却是干干净净的,半点不显邋遢,有一种纯稚的帅气。
姜行没说自己这会儿站不起来,免得他担心,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也过来:“这里能晒到太阳。”
是这样吗?
可是卧室客厅阳台都能晒到太阳啊,宋元洲不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姜行说得都对。
他点了点头,好像很懂的样子。只不过却罕见地没听话,站在原地没动。
姜行心里一突,以为他是看出了什么。正想着该怎么糊弄过去,就见宋元洲抿了下唇,有些羞赧道:“我没刷牙。”
姜行:“?”
没牙刷跟坐过来有什么关系?
宋元洲老老实实道:“没刷牙不想靠近你。”
姜行心里顿时酸酸涩涩的,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跟这个小傻子一起过完下半辈子,那样应该会很快乐吧。
可惜老天不给他这个时间。
姜行自嘲一笑,压下那些纷乱复杂的情绪。看着别别扭扭的宋元洲,故意道:“可我想你过来怎么办?”
宋元洲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唇角立马翘了起来,阿行需要他呢。
“你等我五……不,三分钟。”
姜行刚想说不急,因为宋元洲每天很严格地遵循着刷牙必须要刷五分钟的原则,然而宋元洲压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眨眼的工夫就冲进了洗手间。
姜行失笑,放下手机和闪电一起坐在那里等着他。
现在他的心里黑暗又压抑,还充满了各种难言的戾气,只有看着宋元洲的时候才会好一点。
宋元洲对时间的把控非常精准,三分钟一到,他立马从洗手间走了出来。看得出很着急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姜行问他:“怎么不擦干了再过来?”
宋元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挤开闪电坐了下去。
这天是清明前后难得的好天气,一大早就出太阳了,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暖的,恰好驱散了阴雨连绵带来的湿冷。
宋元洲捏着闪电厚实的爪子,目光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落在姜行身上。
姜行心里有事,刚开始确实没注意。但最后那看都变成了盯了,要是还没注意到他就是眼睛有问题了。
他猝不及防地转过头,恰好将来不及逃开的宋元洲抓了个正着:“怎么了?”
宋元洲没吭声,就在姜行想要再问一次时,他忽然开了口:“我们洗手间换了新牙膏。”
这个姜行还真没注意,他问:“是吗?”
“是的,原来是薄荷味,现在是竹盐,”已经开了头,剩下的就容易多了。宋元洲安抚地拍了拍哼哼唧唧想要出去的闪电,看向姜行,“阿行,你觉得好闻吗?”
姜行仔细回想了一下,实在没印象了,便随口道:“挺好闻的。”
“哦,”宋元洲又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我牙刷得很干净,味道也好闻。”
姜行:“?”
难不成还要自己表扬他几句?又不是小朋友了,幼不幼稚啊。
姜行轻笑,正要说点什么,宋元洲忽然凑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我可以亲你吗?”
姜行:“……”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很想说不可以,但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又舍不得拒绝。满打满算,他们也只剩下不到两天的相处时间了,满足他一下又怎么样。
于是姜行笑着说了句:“可以。”
话音落下的瞬间,宋元洲的唇就压了下来。结婚已经好几个月了,小红本时时刻刻带在身上,都快被宋元洲盘出包浆了,真正接吻还只有两次。
他仍旧不怎么会亲,莽莽撞撞地撬开唇齿、深入掠夺,偶尔牙齿会磕到姜行,像个急于吃到肉的小狼狗。
可正是这样才更刺激肾-上-腺-素。
姜行的呼吸略重,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宋元洲的脖子,感受着他手指扣在腰间的力道。迷迷糊糊地想,其实他一点也不像宅男……
不知亲了多久,宋元洲稍稍放开姜行的唇,顺着他唇角继续向下。早上本就是个敏-感的时候,而男人在这方面几乎不需要学习。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廓上,姜行一个激灵,腰瞬间软了。若不是倚着墙,恐怕就要直接滑到地上了。
“等等……”姜行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宋元洲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扣住他的双手按在地上,顺着他的下颌线继续往下亲。
他不是蜻蜓点水,而是稍稍用了力,些微的疼痛后就是令人头皮发麻的舒-爽。姜行呼吸急促,心跳如鼓,拼命控制才能抑制住冲到喉咙口的呻-吟。
“宋元洲,等下。”在宋元洲还想顺着锁骨往下的时候,姜行终于积蓄出了一点力气,用力抓住他后脑的头发,将他从自己身上提了起来。
“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此时此刻,姜行嘴唇微微有些红肿,眼里泛着水光。身上宽松的居家服被揉得不成样子,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肩膀,昳丽又惑-人。
宋元洲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声音沙哑:“是你让我亲的。”说完,按住他的肩膀,低头就要再次亲下来。
姜行眼疾手快地偏头躲开,跟闪电好奇看过来的目光对了正着。
姜行:“……”
接吻没害臊、被掀了衣服也没害臊的姜行,脸腾的一下红了。
他一把推开宋元洲,蹭得站起来:“不早了,你该去溜闪电了。”
说完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腿好了。
“哦。”宋元洲慢吞吞地应了一声,脚下不动,目光仍旧在姜行的唇上流连不去。
“听话。”姜行被他看得脸热,弯腰将闪电的牵引绳交到他手里,“去吧,我等你一起吃早餐。”
宋元洲疑惑:“你不去吗?”
他们以前都是一起去的。
姜行顿了下,而后自然道:“嗯,今天不想去。”
好吧,宋元洲虽然有些失望,但仍旧尊重他的想法,不过——
他低头看向姜行,小声请求:“阿行,你能亲我一下吗?”
放在之前,姜行是不会答应的。可是现在……对上那双殷切的眸子,他心里剧烈地疼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轻轻亲了亲他的唇:“可以了么?”
从未享受过姜行主动待遇的宋元洲瞬间晕乎乎的,唇角翘得老高,脚下仿佛踩了棉花一般,整个人都变得飘飘然起来。
他恋恋不舍地往前走了几步,快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那你在家等我。”
姜行笑了一下,说:“好。”
宋元洲这才推开门,带着闪电离开了。
他走以后,姜行脸上的笑就落了下来。他拿起手机,直接给赵青松打了过去。
赵青松还没起床,忽然接到老板的清晨call,还以为公司出了什么事。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赶紧接了电话:“老板。”
姜行说:“帮我安排一下,我要立遗嘱。”
赵青松的瞌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狠狠掐了把自己大腿,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难得有些结巴:“遗、遗嘱?”
虽然姜行被诊断出了渐冻症,但好好养护的话说不定还能活很久,怎么忽然就到了立遗嘱的地步了?
该不会是姜建设那边又做了什么吧?
他心里波澜起伏的,姜行却不打算给他答疑解惑,没必要也没时间。
“对,”他声音淡淡,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身后事,而是公司不重要的小项目,“继承人是宋元洲。让法务那边配合,需要什么你尽快告诉我,明天之前必须弄完。”
“好的好的。”赵青松一口应下。
“还有,”姜行想了想,又交代道,“让研发那边整理一下公司的核心技术资料,再准备一下飞跃的合同,我后天要用。”
赵青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好不容易才脱离飞跃另起炉灶,老板这又闹得是哪样?
但他不敢问。
姜行平时看起来只是冷冷淡淡的不好说话,工作的时候却那叫一个强势,他可不敢去撩虎须。反正大家是利益共同体,听老板的话就对了。
“好的。”
说完这些,姜行又让他通知公司的高管上线开会。
这会儿才六点多,大部分人都没起床,忽然被从被窝里挖出来,全都是一脸懵逼。互相暗暗在手机上交流了一番,没一个人知道老板想干什么,只能忍着哈欠点开了视频会议。
姜行本就不是啰嗦的人,再加上时间有限,一句废话没有,上来就直奔主题。
从研发中心开始,将各部门接下来一年内的主要工作都罗列了一遍,并且重点交代了公司研发的大概方向,给了高管们半小时的思考时间,这才问道:“还有谁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能做到高管的位置,不说智商情商,专业技术肯定是过硬的。姜行又因为时间紧,只说了个大概,纷纷摇头表示:“没有。”
“那好,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
说完,雷厉风行地切断了视频,留下一群高管面面相觑,纷纷去赵青松发生了什么事,姜总这个举动怎么像是要退出公司一样。
赵青松:“……”
赵青松也不知道啊,老板的心思他哪里猜得准,但还是要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总之这个事情吧,它就是这个样子的……老板的意思,嗯,他是说,你们懂得……”
高官们开始还竖起耳朵仔细听,结果听了半天:“……”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不过大家都是人精,见赵青松这么说也差不多明白了。要么他和他们一样什么也不知道,要么就是不方便说,反正都不适合刨根问底。
一个个打完招呼后就下线了,时间不早了,回笼觉是睡不成了,还是起床去公司发光发热吧。
姜行不知道他的员工大早上就卷起来了,做好手头上迫切需要做的事后,宋元洲也回来了,两人收拾了一下,下楼去吃早餐。
宋母和宋父已经坐在餐桌旁了,正一边吃一边谈论保险的事,见到两人顺口问了一句:“阿行,你需不需要给身体的某个部位也投一份?”
姜行疑惑:“嗯?”
宋母给他解释:“像元洲,就很宝贝的他手,所以额外给手买了份保险。”
姜行恍然,宋元洲是漫画家,靠双手吃饭的,当然会宝贝自己的手,不过他就没这个必要了。
“不用了。”
宋母点头:“那行,我就让你大哥按照之前的惯例买了。”
饭后,宋元洲有新书要画,而姜行则赶去了公司。虽然并不打算真的按照姜建设说的去做,但起码要弄出个样子来,不然恐怕骗不过这只老狐狸。
他想得不错,姜建设果然一直在暗地里关注橙果科技,等听到公司那一系列动作以后,方才安下了心。
看来姜行真的没骗他。
姜建设满意地扫了一眼博古架上的骨灰罐,林爱华这女人蠢是蠢了点,但真好用啊。活着能给他提供好生活,死了也同样有利用价值。
他志得意满地笑了一声,瞅一眼日历上的时间,在手机上编辑了一个数字“1”,给姜行发了过去。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明天他就能重新掌控飞跃,做回高高在上的姜总了。
怀抱着这样的美梦,姜建设度过了一个开心的白天。连公司走下坡路后一直困扰他的失眠问题都不见了,挨着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宋家这边,宋元洲这几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幸福。
姜行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更亲近他了,让抱让亲甚至还有时候还会主动。以至于宋元洲每天心情都很好,恨不得这样的状态能一直持续下去。
这天早上吃过饭后,宋家人上班的上班,去美容的去美容。一通忙活之后,家里只剩下姜行和宋元洲两人。
已经八点多了,姜行什么也没干,就坐在宋元洲对面,跟看不够似的,一直一直看着他。
姜行鲜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宋元洲被他看得脸颊红红,却舍不得离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尽量装出一副很镇定的样子。
他是真的很可爱。
姜行鼻尖酸涩,咬着舌尖硬生生逼退了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泪意,伸手握住了宋元洲的手。
手机叮的一声响了,不用看就知道是姜建设催他出发的信息。
姜行没理会,只叫宋元洲的名字。
“宋元洲,”他说,“你以后一定要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
不知怎么的,他分明在笑,可宋元洲却觉得他快哭了。他慌里慌张地站起来,摸姜行的脸和眼睛:“阿行,你怎么了?”
“没怎么,”姜行覆住他的手,感受着从上面传来的温暖,第一次那么坦诚,“就是等下要出去,有点想你。”
宋元洲立马表示:“那就不要出去了。”
事实上,在姜行说要出去的那一刻,他心里就产生了一股巨大的恐慌。他不知道该怎么缓解,只能握着姜行的手,又一遍强调:“那就不要出去了。”
时间走过八点半,姜行的手机又响了一次。
这下是真的该走了。
他摇摇头,挣开宋元洲:“公司那边有事,我必须去看看。”
宋元洲不依不饶:“我跟你一起。”
他心脏砰砰跳得很快,不是因为跟姜行亲密接触,而是因为那股莫名的害怕。他不想让姜行走,只想把他放到眼皮子底下牢牢看住。
“我今天很忙,不方便带着你,”姜行笑笑,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你在家好好画画,我走了。”
他矮身穿好鞋,伸手拉开房门:“宋元洲,再见。”不等回复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黑色风衣的一角轻轻划过鞋柜,而后了无痕迹。
宋元洲心里一慌,忙小跑着追上去:“阿行!”
姜行坐在车上对他挥了挥手,毫不犹豫地踩下了油门。
这是姜行自确诊渐冻症后第一次开车,一点儿也没生疏,不到九点就到了姜家。
“怎么才来?”姜建设抱怨了一句,抱着骨灰罐上了车,怕姜行像上次那样直接动手抢,还特意坐到了后排。
姜行脸上挂着笑,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对他的问题也没有无视,破天荒解释了一句:“路上堵车。”
难得得了大儿子的好脸,姜建设竟然有些受宠若惊。反应过来后瞬间tui了自己一口,冷哼道:“谅你也不敢耍花招。”
姜行不想跟他争执,都是将死之人了,逞这点口舌之快怪没意思的。
他收回看向后视镜的目光,心无旁骛地朝前开去。
橙果科技离姜家不算远,二十分钟差不多就到了,可姜行开了快半小时也没有停车的趋势。姜建设开始还没注意到,他的全副心神都在怀里的骨灰罐上。
这可是他下半辈子的保障,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
然而不经意扫了眼窗外,他忽然觉得不对了。橙果离飞跃不远,这条路他走了快三十年,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走,而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路却是完全陌生的。
姜建设心里一突,忽然觉得后背毛毛的。他抱紧怀里的骨灰罐,色厉内荏道:“姜行!你要带我去哪里?!”
姜行没说话,只沉默着往前开。
“开门!我要下车!”此时此刻,姜建设也顾不上什么骨灰不归骨灰了。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握着门把手拼命地摇晃:“姜行,你个畜生!快点给我开门!”
车子拐进岔路,护城河的影子渐渐出现在眼前。看着姜建设狼狈不堪的模样,姜行勾起唇,叫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声爸:“爸,你这是做什么呢。”
“爸错了,爸真的错了。”姜建设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滚,很快就打湿了衣服。若不是车里空间不够,他能直接跪下给姜行磕头。面子算什么,度过眼前这一关才是要紧,“是爸鬼迷了心窍,走岔了路。骨灰,对骨灰……”
他拿起骨灰罐放到姜行旁边:“骨灰还你,爸保证再也不做这样的事了。”
姜行说:“真的?”
“真的真的。”姜建设拼命点头,细听还能听出话音的颤抖。
他不知道姜行想干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姜建设拼荆斩棘才走到如今的地步,他绝不容许自己折在这里。
姜行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在姜建设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丝希望时,骤然沉下了脸:“晚了。”
他声音不大,说出的内容却让姜建设瞬间不寒而栗。
“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好吗,你为什么偏偏要来招惹我。”
姜行轻笑一声,眼里是掩不住的疯狂:“那就别怪我了。”
说完,猛地踩下了油门。
车子瞬间如同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在姜建设惊恐的目光中,以一个决绝的姿态毫不犹豫地撞开安全护栏,冲进了护城河里。
第22章
宋元洲和姜行结婚这几个月以来,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一起,但也不是没有分开的时候。不乐意归不乐意,阻拦却是从没有过的。
他不懂夫夫间的相处之道,也没看过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套路模版。他只是太喜欢太喜欢姜行了,喜欢到舍不得违背哪怕一点点他的意愿。
唯有这次,在听到姜行说出“宋元洲,再见”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瞬间笼罩住了他。
那是独属于亲密之人间的心灵感应。
所以宋元洲第一次拉住了姜行,请求他不要走。
可姜行没有答应。
他走得毫不犹豫,没有半点迟疑。尽管宋元洲用尽了全身力气去追,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车越开越远,直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元洲!元洲!”一个住家阿姨急匆匆地跟过来,想要伸手去拉他却又不敢。宋元洲是不许别人随便碰他的,阿姨在宋家做了这么久当然知道他的忌讳,只能焦急地挡在他前面,“你这是怎么了?”
一言不合就开跑,吓得她差点以为孩子要丢了。
宋元洲死死盯着姜行消失的地方,一言不发。
阿姨见状,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在心里叹了口气,劝道:“阿行公司有事,处理完了就回来了,你回家等他好不好?”
宋元洲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宋元洲其实那种极英俊的长相,特别是板起脸来的时候,看起来格外有距离感。阿姨一瞬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宋父,到了嘴边的话不自觉就咽了回去。
停顿了半晌,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行不会出去太久,你……”
“叫司机,我要出门。”宋元洲打断她的话。
阿姨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啊”了一声。
宋元洲又说了一遍:“我要出去,帮我叫司机。”
阿行离开得越久,他心里的不安就越重。他要跟上去,他必须跟上去。
“好好好,你别急,我马上打电话。”阿姨忙掏出手机给司机打了过去,心里也松了口气。
宋家请的司机大多是退伍军人,身手好反应也快。与其把他强留在家里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不如让司机带他出去。
就算有个什么突发情况,也能制住他。
司机来得很快,挂了电话没多久,一辆黑色的宾利便缓缓驶了过来。宋元洲甚至等不及车挺稳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直接报了姜行的车牌号,命令道:“跟上去。”
司机这些年大风大浪经历得多了,短暂诧异了一下后,很快回过神来。点点头,一脚踩下了油门。
他不知道姜行要去哪里,好在别墅区通往外面只有一条路,直接往前开就是了。
傻人有傻福。
许是老天眷顾,向来路况畅通的别墅区在这一天头一次塞了车,起因是两辆越野不小心剐蹭到了一起。
车主是两个二世祖,被家里人惯得不成样子,掰扯了半天谁也不服谁,差点动了手,这才让大路堵了一会儿。
尽管只有几分钟,但也足够宋元洲追上姜行了。
早上八点多,正是上班的时候。一辆辆豪车行驶在别墅区的大路上,姜行那辆有些破旧的黑色小车夹在其中,仿佛辽阔星空中一颗小小的星星。不起眼,却是宋元洲的心之所向。
阿行没有消失,他在他的前面,看得见也够得着。
高高提起的心陡然放下,宋元洲攥着拳,狠狠松了口气,声音大的连向来淡定的司机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心说小年轻谈恋爱还挺有意思,瞅瞅这一套又一套的,连偷偷跟踪的把戏都安排上了。之前怎么没发现宋家小儿子原来是个恋爱脑呢。
然而很快,他就没工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因为他看着姜行接了姜建设后,越开越偏,最后居然一路往老护城河的方向去了。
那地方正在旧改,公司基本全搬迁了,只剩下各种各样的工地,他想不通姜行过去的理由。
司机蹙了蹙眉,转头问宋元洲:“元洲,阿行不是去公司吗?”
姜行很少出门,就算出去也是去飞跃和橙果,然而这两个公司都不在这个方向。
宋元洲的目光牢牢追随着姜行的车,没有回话。
司机跟了宋元洲不少年,不说多了解他,大致性格是能摸得清的,见状就知道他应该也不知道。忍不住猜测,难不成小两口吵架了?
他摇摇头,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
应该不会,阿行不是任性的孩子,吵架也不会故意离家出走,还带着姜建设。
姜家那些破事是瞒不过圈子里消息灵通的人家的,连带着他们这些人也跟着听了一耳朵,那是个什么玩意他再清楚不过了。
姜行跟宋元洲结婚后就跟那边断的差不多了,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恢复联系。
这会儿,司机也觉得有些不对了。
当兵多年锻炼出来的敏锐瞬间让他升起了十二分警惕心,连带着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也变得谨慎了很多。
车子越开越远,渐渐脱离主路拐上了匝道,姜行的车子也离护城河越来越近。
司机眼皮子跳了一下,目光紧盯的同时对宋元洲道:“元洲,要不你给阿行打个电话,看他……卧槽!”
他狠狠爆了句粗口。
前方,姜行那辆原本正常行驶的车子忽然加快速度,以一个决绝又疯狂的姿势撞断护栏,一头冲进了护城河里。
巨大的落水声传来,河面被砸出一个漩涡,紧接着车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沉去。
宋元洲大脑轰的一声,什么都看不到了,眼里只剩下那辆四轮朝天的车。
阿行在里面,阿行还在里面!
他死命扳着门把手,试图打开车门跳下去。可司机谨慎,行驶中特意锁了车门,根本打不开。
宋元洲眼球充血,力道大的几乎要抠翻指甲:“停车!停车!”
司机这会儿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根本不用宋元洲提醒,以最快的速度踩下了刹车键。几乎在车子停下的同时,宋元洲就冲下去了,拔腿直奔护城河而去。
“元洲!”司机吓了一跳,他怕姜行出事,同样怕宋元洲出事。
毕竟宋元洲和正常人不一样,有时候完全无法沟通。几乎立马就要跟上去,但想到什么又转了回来,飞快找出了车里的安全锤。
司机当过兵,年纪也不大。体力虽然和巅峰时候不能比,但也比普通人强太多了,不然也不会被宋家高薪聘请过来。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完全追不上宋元洲。等他拼命跑到河边的时候,宋元洲已经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情况紧急,司机来不及问他是不是会游泳,也赶紧跳了下去。
宋元洲不知道他的动作,他也不关心。只死死咬着牙,拼命朝前游去。
浑身的血液齐刷刷往上涌,心脏鼓胀着狂跳,几乎要撑破身体。宋元洲眼前发黑,双手颤抖,整个人因为巨大的恐惧几乎僵成了一块木头。
按理说这种情况应该动不了的,可他却硬生生凭借着一股劲以最快的冲到了落水的车子旁,第一个赶到了姜行身边。
车子前面破损得厉害,里面的灯也不知道怎么打开了。
姜行抱着那个黑色的骨灰罐静静坐在驾驶座上,已经昏迷过去了,一道鲜血正顺着他的额头缓缓往下淌,面积越来越大。
闭着眼睛的姜行让宋元洲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恐慌。
“阿行、阿行!”他一声声地叫他的名字,到最后已然控制不住声音里的哽咽。使劲地拉着车门,想要把人救出来。
可平时想开就开、想关就关的车门,此时却犹如天堑一般,将两人分隔在两边。
车子又往下沉了一点,宋元洲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脸上的肌肉都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着,看起来可怖又骇人。
“元洲!我这里有安全锤!”司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然而宋元洲根本听不到。明明近在咫尺却救不了姜行的焦躁与恐慌,让他整个人都发了狂。
几乎想也不想的,他举起拳头狠狠朝车窗砸了下去。
姜行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因为早已打算好了和姜建设同归于尽,他没有开宋家做工精良的改装车,而是开着自己第一次赚钱后买的、已经用了很多年的小破车。
人在危机时刻的潜力是巨大的,咔嚓一声,以宋元洲拳头的着力点为圆心,车窗玻璃寸寸碎裂。
大量的水瞬间涌进车里,他用力拽开车门,以最快的速度拉住了姜行。
破损的车子旁、冰凉的河水里,宋元洲浑身颤抖满手鲜血,却终于抱到了他失而复得的爱人。
第23章
接到姜行出事的消息时,宋母正和闺蜜秦媛在美容院做保养。
装潢典雅精致的房间中,点着沉静醇厚的鹅梨香,两人并排躺在美容床上,脸上各自敷着一张水润润的面膜。
秦媛把手机调成免打扰模式,边放松地伸展着四肢,边问宋母:“你家那个男媳妇还可以不?”
“去,”宋母嗔了她一句,纠正道,“别这么叫他,阿行有名字的。”
秦媛诧异:“看来你对他印象不错啊。”顿了顿,有些不敢置信道,“不是,他人真的可以?你不会被骗了吧。”
“什么被骗,”宋母有些不高兴,要不是脸上敷着面膜不好动作太大,非跳起来跟闺蜜大战个三百回合不可,“再找不出比阿行更好的人了。”
她掰着指头,恨不得把姜行的优点直接灌进秦媛脑子里:“长得好、性格好、还孝顺,对元洲尤其上心,老大的对象要是也这样,我做梦都能笑醒。”
“可真是歹竹出好笋,”秦媛感叹,“没想到姜建设那个狗玩意倒生了个好儿子。”
宋母好奇:“怎么,你认识阿行他爸?”
姜家虽然也算富豪,却跟宋家不是一个层次上的。要不是宋母为了姜行主动接触姜建设,他一辈子都够不上宋家的边。
“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那会儿还不认识你,”尽管已经过了那么久,提起这个秦媛仍然觉得恶心,“在宴会上打过一次交道,他把我错认成一个小明星了,对我动手动脚的。”
宋母:“???”
宋母满头问号:“他瞎吗?”
秦家底蕴深厚,虽然不高调,但也是圈子里数一数二的存在。秦媛又是备受宠爱的独生女,经常陪秦父出席各种场合,按理说认错谁也不可能认错她。
“谁知道。”秦媛烦躁地翻了个身,差点弄歪面膜,赶紧又老老实实地翻了过来,“反正挺膈应人的。”
“那你放心,”宋母夸起姜行来那是一套又一套的,立马表示,“阿行像妈妈,跟姜建设一点关系没有。”
秦媛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怎么了?”宋母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面膜,没掉下去,还是好好的。
秦媛:“你现在这个状态好像被男狐狸精迷住了啊……”
“什么男狐狸精,”宋母憋不住笑了,“别瞎说。”
闹钟滴滴答答地响起来,到了揭面膜的时候。美容师敲门想要进来服务,被宋母摆摆手拒绝了。好不容易找了个放松的地方,能和闺蜜说说话聊聊天,她可不想被打扰。
“我现在就操心阿行的病,”宋母把面膜扔到垃圾桶里,轻轻按摩着脸上的精华液方便吸收,神色不如之前轻松,反而带上了点愁绪,“希望只是误诊吧。”
两人关系好,宋母有很多事不想跟宋父说,就会来找秦媛。秦媛闻言拍了拍她的肩膀,“会的,那个李青峰不是业界权威么,他说的肯定对。”
尽管知道这是安慰,宋母仍然笑了:“我也是这么想……”
话没说完,放在一旁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
“呦,”秦媛调侃道,“该不会是你家老宋吧,分开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啧啧啧。”
熟悉的朋友都知道这两人感情好,整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不是。”宋母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眉头微蹙,“是元洲的司机。”
难不成是元洲出了什么事?这个念头一出现在脑海,就立刻被她否决了。她家老二是个地震了都不会往外跑的死宅,整天呆在家里能有什么事。
大概是车出了什么问题吧,宋母暗笑自己可能年纪大了,总爱想七想八,随意点下了接听:“小刘,怎么了,是不……”
宋母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头晕目眩地差点没拿稳手机:“你……你说什么?”
电话那边,司机疲惫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阿行出车祸了,人现在在养和医院,您方便的话过来一趟吧。”
为什么会出车祸?伤得怎么样了?人有没有事?
宋母有一堆问题要问,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不敢问出来,只能哆嗦着应了:“好好好。”挂了电话立马下床穿鞋准备去医院,然而脚接触到地面才发现自己退软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后腰重重磕在床角,原本一直拼命忍着的眼泪也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很奇妙,不止宋元洲喜欢姜行,宋母也喜欢。
更何况相处了几个月,这孩子面冷心热,话不多却处处妥帖。相比跳脱的大儿子和闷葫芦似的二儿子更加细心,让她觉得好像真的多了一个小儿子。
怎么就会出车祸呢。
明明早上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宋母眼眶通红,爬起来踉踉跄跄就要外跑。
“怎么了?”秦媛被她吓了一跳, 连鞋都顾不得穿,忙赶过来拦住了她,“是元洲出什么事了吗?”
宋母摇头,哽咽半晌才勉强吐出了几个字,“阿行出车祸了。”
她不是撑不起事的人,宋父年轻刚创业那会儿经历过很多磨难。融不到资、被对家污蔑泼脏水、产品遭受打压……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她配合一起熬过来的。
但事关孩子的性命,没有哪个当妈的能冷静。
车祸啊,秦媛眼皮重重一跳,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刺激她,只扶住她软声安慰道:“你家车都是改装过的,有什么可担心的。而且刚刚的电话不是司机打的么,司机都没事,姜行就更不会有事了,我看你就是关心则乱。”
她麻利地穿好鞋,拿上背包手机:“走,在哪家医院,我送你过去。说不定孩子就是擦破了点皮,你别在这自己吓自己。”
“对对对。”闻言,宋母仿佛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精气神瞬间提上来了,“我们先去医院。”
这家美容院建在山脚下,景色非常漂亮,与之相对的,位置也比较偏僻。宋母到的时候,宋父和宋元淮已经到了,正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
“老宋,”宋母直接扑了上去,接连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阿行呢?阿行怎么样了?”
“阿行没事,”宋父揽住她走到一边,低声安慰,“医生在里面处理,你别担心。”
姜行是幸运的,他的小破车从两米多高的岸边直接冲了下去,他除了脑袋受到撞击昏迷过去和几处骨折外,再没别的严重的伤了。
反倒是后座的姜建设,可能是缺德事做太多遭报应了,也可能是营救得慢,已经半死不活了,这会儿正在另一间手术室里抢救。
“那就好。”宋母重重松了口气,软软靠在了墙上。不过很快,她就跟鲤鱼打挺似的直起了腰,“元洲呢?元洲当时没在车里?”
宋父说:“没有。”然后往旁边一指,“那儿呢。”
宋母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方才注意角落里的宋元洲。
他穿着一身灰色居家服,身上湿漉漉的,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不知道是太害怕还是有些冷,脸上惨白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正抬头盯着门上“手术中”那三个字,眼睛一眨也不眨的,仿佛稍有动静就会冲上去。
这些都没什么,大小伙子身体素质好,就算感冒了喝几天热水也好了。唯独右手……宋母瞄了一眼,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只见上面鲜血淋漓,翻开的皮肉和玻璃渣混在一起,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有一角甚至能看到白色的骨头。
宋母脑袋嗡的一声,来不及问宋元洲没在车上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拉着他就要去找医生:“元洲,阿行得等一会儿才能出来,你先去把伤口处理一下。”
她知道二儿子有多宝贝他的右手,向来沉浸在自己世界、万事不理的人,为了自己的右手特意去啃了保险条例,每年都盯着他们给他投保,可谓是十分在意了。
可宋元洲却没有跟她走,他挣开她,倔强地站在那里,动也不肯动。
上一次他没有看住阿行,才让他遇到了危险。这一次、从今天起的每一次,他都会好好看着他,再不让他受一点点伤。
“没用的,我之前跟他说过了,怎么也不肯听。”宋父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医生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好好的这都是怎么了。”宋母捂着脸,眼泪簌簌往下掉。
宋父默默陪在她身边,直到她哭够了,这才上前帮她擦了擦眼泪:“有个事我提前跟你说一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最坏的消息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是受不住的,宋母抽了下鼻子:“你说。”
“阿行……”宋父顿了顿才道,“是故意的。”
宋母瞬间睁大眼睛:“什么?”
不要小瞧资本的力量,尽管事情刚刚发生,但因为姜行从没想着掩饰,所以宋父很容易就弄清了来龙去脉。
饶是他在商场浸淫多年、向来养气功夫十足,也差点忍不住飚了脏话。姜建设这他妈的还叫个人?说他是畜生是侮辱了畜生!
宋父看了一眼宋元洲,医生已经过来给他处理伤口了,细小的碎玻璃一块块被挑出来,看着就很疼。他却好似感觉不到一般,眼里心里都只有紧闭的手术室。
这可真是,宋父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眼不见为净,转过来小声将事情跟宋母说了。
宋母先是惊讶,然后是愤怒,到了最后什么形象什么优雅全抛到脑后了,直接破口大骂:“这个狗杂种!”
秦媛也惊了,见过畜生的,没见过这么畜生的。用去世原配的骨灰威胁亲儿子,简直太炸裂了,属于报道出去都会被人喷是假新闻的程度。
不过她到底不是当事人,也不认识姜行,气过一会儿就想起了现实问题:“这个事你们要怎么办?虽然姜建设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姜行这么干也确实不对,万一姜建设去告,肯定一告一个准。”
“告?”宋母心里的火蹭蹭往上涨,她冷笑一声,恨不得冲进抢救室活剐了姜建设,“阿行神经不好,几次去医院的诊断书都在。什么故意不故意,他就是开车的时候手脚忽然不听使唤了,姜建设有本事就去告啊,我看他能不能胜诉!”
他们这边有正当理由怕什么!
秦媛万万没想到她脑瓜子转得这么快,忍不住竖了竖大拇指:“高。”这可真是为母则刚。
宋母捋了捋头发,哼了声没说话。
姜建设那个狗东西想跟她斗?还早着呢。
外面这些纷纷扰扰姜行不知道,他这次是真的下了必死的决心,所以最后一脚油门踩得没有丝毫犹豫。
昏过去的那一刻他其实是没感觉的,只记得自己将妈妈的骨灰罐抢了过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然后就是现在了。
肋骨上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疼,开始还不明显,到后来越来越强烈,像有人在用小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敲似的。
眼皮很沉重,姜行试了几次,却始终睁不开。
怎么回事,他到底死了还是没死?又或者是半死不活的植物人?
“麻醉的效果正在减弱,你们家属多跟他说说话,这样能醒得快一点。”
哦,这下姜行知道了,说话的是医生,他也没死。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是宋母的声音,好像和平常有点不一样?
不过他现在迷迷糊糊的,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闪了一瞬就找不到了。
“阿行啊,”宋母的声音又近了一些,应该是坐到了他旁边?姜行猜测,然后又听见她道,“你妈的骨灰元洲给你抱回来了,现在在我们家放着呢,你不是惦记她吗,惦记就早点醒过来。妈找个灵验的大师,给她重新挑个好地方。”
骨灰不是一起不是和他一起沉河了吗?宋元洲是怎么抱出来的?
难不成这小傻子下水了?
姜行心里急得不行,恨不得立马爬起来问一问,奈何使劲又使劲,也没能成功。
“对,咱妈认识好多大师。”
这是宋元淮,他声音里向来带着一股笑意,听着就觉得心情好。
“到时候拉一个足球队回来给你跳大神,去去病气。”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找揍是吧!”
“妈妈妈我错了!别动手,在医院呢。”
“你还知道这是医院……”
姜行不用想就知道病房里是怎样一副鸡飞狗跳的场景,他想要笑一下,却又一种飘飘然的、落不到实地的感觉。
这时候宋父说话了,仍旧是一副沉稳可靠的大家长风。
“好了老大,别招惹你妈。”
回应他的是标准的宋元淮式回答:“什么叫招惹,我这叫调节气氛。”
然后病房里就安静了下来。
宋元洲呢?为什么没有他的声音?
该不会是为了捞他受伤了吧。
姜行可以接受自己坦然赴死,因为他本就没有活路,早死晚死都一样。却接受不了宋元洲因为他受哪怕一点点伤害。
他现在怎么样了?伤得有多重?要不要紧?
姜行越想越不安稳,一个着急猛地醒了过来。
“诶!”宋元淮正挨打呢,冷不丁往这边一瞄,顿时叫了出来,“阿行!你醒了!”
宋父宋母立马齐刷刷望了过来。
“可算是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宋母赶紧弯下腰,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都挺好的。”姜行摇了摇头,想对她笑笑。不知道牵扯到哪里,登时嘶了一声。
“别乱动。”宋母嗔了他一眼,“医生说你有点脑震荡,得好好养着。”
原来是这样,姜行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总觉得脑子晕乎乎的,有些恶心,还以为是麻醉的副作用。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宋父脸上也露出了点喜色,“以后可……”剩下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宋母掐得硬生生改了口,“以后可以让司机开车。”
姜行说:“好。”
然后迫不及待在病房里搜寻宋元洲的身影。
宋母见状,顿时了然,说了声:“阿行你好好休息,我和你爸去找医生问问情况,顺便让你大哥回家给你带点生活用品。”就一手大儿子一手老公地将人拖出了病房。
给小两口留足了谈话空间。
姜行已经无暇顾及她的话了,他的目光全落在那个蹲在床头、眨也不眨盯着自己的小蘑菇身上。
不过是一上午没见,怎么就仿佛恍如隔世了呢。
“元洲。”他轻声叫了一声,像是怕惊扰到了什么。
决定要和姜建设同归于尽的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直接将车开进护城河里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这个时候,对上宋元洲红通通的眼,姜行心里忽然闷闷地疼了起来。
宋元洲没说话。
姜行以为他生气了。
也是,毕竟自己弄出的这个事,换做谁都会生气。
于是他又叫了一次:“元洲?”
这一次,宋元洲终于有了动作。他伸出手,看样子是想去抱姜行的,但怕碰到他的伤口到底还是没敢,只俯下-身弓着背,用一个很可笑的、既不好看也不帅气的姿势虚虚环住了他,说:“阿行,抱抱。”
“抱抱就不疼了。”
第24章
姜行想过宋元洲会有很多种反应——生气、愤怒、甚至是怨怼,他都做好了准备,因为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错。
他考虑到了一切,姜家的报复、遗产的处理、公司后续一年的运作,却独独没考虑过宋元洲。
或许也是考虑过的,只不过对姜建设的恨意压过了一切,让他不管不顾地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他得到的不是指责,也不是控诉,而是一个心疼的拥抱。
清明刚过,天气还是有些冷。宋元洲身上的湿衣服一早上了也没干,因为俯身的动作领口耷拉下来,碰到了姜行的脸。
凉凉的,好似一股有形的羁绊,将他从地狱重新拽回了人间。
大概人不舒服的时候都会比平常脆弱一些,找不到妈妈的骨灰姜行没哭、被姜建设威胁他也没哭。
唯独现在,看着小乌龟一样用力弓着背、生怕碰到他一点的宋元洲,姜行眼眶倏地红了:“宋元洲 ,”他声音沙哑,“你是不是傻子啊。”
明知道他抛弃了他,却连一句责怪都没说。默默接受了一切,然后继续和从前一样全心全意地对待他。姜行心里既难受又感动,情绪仿佛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收不住。
“我不是傻子。”宋元洲下意识反驳了一句,抬起头想要好好跟他解释一番,却在发现姜行眼角的眼泪时慌了神。
“阿行,你别哭。”宋元洲急急忙忙地给他擦眼泪,哪怕这个时候都没忘记把右手背到后面,只用了左手,以至于本就不熟练的动作越发笨拙了。
可惜姜行醒是醒来了,但药效还没完全过,迷迷糊糊地压根没注意到。
手下的眼泪越擦越多,像是永远都擦不完一样。宋元洲开始变得慌张,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姜行高兴起来。
手指湿漉漉的,那是不开心的证明。宋元洲嘴唇抿了又抿,最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看了姜行一眼,小声道:“我是傻子。”
“阿行。”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别哭了,我是傻子。”
独立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说我是傻子的宋元洲,让姜行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难以言说的愧疚和痛苦。
他知道宋元洲有多在意别人这么说他,以至于出门在外都要伪装成另一幅样子。可现在,因为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他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原则,亲自认领了这个极具侮辱性的称呼。
“宋元洲,”姜行抬起眸,眼角和鼻尖红通通的,“我是在高兴。”
宋元洲没说话,只用一种“你就撒谎吧”的目光看他,明显不信。
“你知道那个词么,”姜行给他解释,脑子昏昏沉沉的,有点不好使,半天才想起来,“叫喜极而泣,是说高兴到了极点就会哭泣。”
宋元洲将信将疑:“真的吗?”顿了顿,又用一种很严谨的态度问姜行,“那你为什么高兴?”
他觉得姜行应该是不开心的,因为他没醒的时候医生有说过他的病情。脑部淤血外加重度脑震荡,肋骨也断了四根。
宋元洲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但他知道一定很疼。如果可以,他宁愿代替阿行躺在病床上。可惜生病不能像画画一样,只要想就能替人完成。
他紧紧盯着姜行,一副只要逮到他说谎就要立刻拆穿的架势。
姜行笑了一下,视线顺着他饱满的额头一路滑到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紧抿的嘴角上:“因为……”
他手指动了动,胳膊好像也受了伤,有点疼。但不要紧,能忍得住。在宋元洲质疑的目光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因为醒来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你,所以很高兴。”
宋元洲愣住了,紧接着耳朵一点点红了。
“哦,”他微微垂下头,有些羞赧的样子。以姜行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颤抖的睫毛,“真的吗?”
姜行说:“真的。”
然后他就看见宋元洲的唇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扬。
真是很容易满足的小傻子了。
姜行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病房里的气氛霎时一扫之前的沉闷,变得温馨又甜腻,连空气中都仿佛充斥着粉红泡泡。
宋元洲没再虚抱着姜行,而是起身坐到了他床头的椅子上,整个人看着比刚才放松许多。
“阿行,”他握住姜行的手,力道很轻,生怕弄疼了他,“你以后可以不开车吗?”
今天这件事带给他的阴影实在太大了。
在宋元洲人生这短短二十六年里,从未经过生离死别。宋家像是一个巨大的世外桃源,充分庇佑着他,让他不为世俗所扰,可以自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这一次。
姜行结结实实给他上了一课,让他彻底了解了意外和世事无常的残酷。
宋元洲再不想焦躁地等在手术室外、也再不想看着姜行面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所以第一次略带强硬地向姜行提出了要求:“不开车好吗?”
他开始掰着指头数自己名下的财产,从房产商铺等一系列不动产,到现金版权费可支配资金,在姜行疑惑的目光中,终于得出了结论:“我们的钱足够请很多司机。”
姜行从小头铁,倔得像驴,最讨厌别人逼迫他。
参考早上发生的事,因为不想被姜建设用骨灰威胁,他宁愿开车跟他同归于尽,也不愿意一直受制于人。
可这次,听到宋元洲的话,他只莞尔一笑,说:“好。”
其实不用宋元洲说,姜行也不打算再自己开车了。他不后悔之前的决绝,因为他知道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这么做。但死过一次之后,他才知道自己这条命牵挂着多少人的心,尤其是……
姜行望着宋元洲,心里软成一片,尤其这个坐在自己床头的人。
既然上天注定他没有死,那他就好好的活。不管是三个月、五个月还是一年,都会尽自己所能,陪宋元洲久一点、再久一点。
等等,想到这里,姜行忽然记起了姜建设,忙问宋元洲:“姜建设怎么样了?”
倒不是关心他,他管他去死。
就是要先了解一下情况,以便到时候随机应变。
“姜建设?”宋元洲茫然了一瞬,他脑子里好像天生有个过滤器,能过滤掉他觉得一切不重要的东西,好容易才从角落里扒拉出一点信息,“你爸爸吗?我不知道。”
他实话实话:“我只看得到你。”
以至于姜建设没死全靠后来游过来的司机,不然早被忘到车里落地成盒了,姜行醒来把医院床单一裹就能给他披麻戴孝了。
姜行弯唇笑了。
虽然有时候宋元洲的直来直往噎死人不偿命,但大部分时间都很讨喜。
麻醉劲儿又有些上来了,他迷迷糊糊闭上眼,想要再眯一会儿。
然而在即将睡过去的那一秒,姜行一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从刚刚起,宋元洲的姿势就很僵硬,右手始终动也不动地背在后面。
他平时仪态也很好,站有站样坐有坐相,腰板始终是挺直的,从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找个地方就能瘫。
可这是长期习惯养成的、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看起来非常自然,绝不会像这会儿这样刻意。
姜行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被麻药麻痹了大脑终于开始运转,不合理的地方也一一浮现在脑海。
怕牵连到无辜的人,他特意找了条人少的路。冲下护城河之前也往后看了,确定附近没有车方才开始加速。
既然这样那他是怎么获救的?谁能那么及时地把他送到医院?
想起早上离家之前宋元洲反常的举动,姜行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宋元洲,”他开口叫他的名字,声音微微发抖,“你右手怎么了?”
宋元洲一僵,随后低着头不说话。
“宋元洲!”姜行心脏突突直跳,若不是实在动不了就要坐起来了,“你手到底怎么了?”
“没……没怎么。”宋元洲别过脸,不会撒谎得很明显。
姜行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字一句道:“宋元洲,你不告诉我,是想我一直担心吗?”
“我没有。”宋元洲猛地抬起头来,顿了顿,觑着姜行的脸色,一点点将右手从后背挪了出来。
宋元洲的手生得很漂亮,手指修长,有明显的骨骼感,是那种分享到社交账号上立马会有一堆人涌进来舔屏的程度。
画画的时候尤其吸引人,握着画笔在画板上一点点描绘出世间万事万物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然而那只手现在却裹着纱布,肿得高高的,上面全是斑驳的血迹,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只一眼就让姜行觉得心肝都颤了。
“是因为我吗?”
宋元洲想说不是,可在触及到姜行那双黑眼睛时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不想惹阿行生气。琢磨了一下,脑子里仅剩的那点情商忽然发挥了作用,斩钉截铁道:“是因为车。”
姜行没有笑,他看着宋元洲,又问:“是你把我救出来的吗?”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浑身湿透的衣服、因为车受伤的右手,答案显而易见。
宋元洲敏锐地发现姜行又开始难过,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候还要难过,忙急匆匆地解释道:“我不疼的。”
“真的,”他凑过去轻轻贴着姜行的脸,小声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一点也不疼了。”
第25章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硬生生劈开姜行大脑里的混沌,降落到了他心上。他抬眸,宋元洲正侧脸贴着他的脸,暖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麻麻痒痒的,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就是他了。
姜行在心里对自己说,往后余生,无论是好是坏、是生病还是健康,就是他了。
这个初见时硬着头皮跟自己搭讪、后来在生活中处处维护他、最后亲手从河里把他捞起来的小傻子,已经拼尽全力往前走了九十九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退缩。
姜行本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从小成长在畸形的原生家庭里长大,他不觉得自己有爱人和被爱的能力,是宋元洲一点点地将他从这种灰暗的漩涡里拉了出来,赋予了他拥抱新生活的权利。
所以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宋元洲被姜行看得心潮澎湃,羞赧又高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发着光。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红着耳朵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一上午水米未进,再加上焦虑心忧,宋元洲的唇有些干燥,贴上来的时候糙糙的,却格外有存在感。姜行莞尔,配合地略略抬起了下巴。
两人在病房接了一个温柔的吻。
换气的间隙,姜行轻轻握住宋元洲的手腕,问他:“你的手医生怎么说?”
“啊。”宋元洲茫然,医生怎么说?医生有说话吗?他不知道。那会儿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紧闭的手术室上,压根没注意那些。
见他这样,姜行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无奈之余更多的是感动,好像在宋元洲这里,他随时随地都能感受到被偏爱和被重视。
姜行放开他,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叫了护士,催促道:“你先去卫生间把衣服换了。”
他之前就看见放在床头的那摞新衣服了,应该是家里人给宋元洲的准备。之所以没派上用场,肯定是这个人不肯配合。
宋元洲抿了抿唇,拉住他的手不说话,明显不想动。
大概是车祸后遗症,现在宋元洲一步也不想离开姜行,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姜行揣进兜里,随时随地带在身上。
病房门被敲了敲,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走了进来:“姜先生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求吗?”
“快去,”姜行推了推宋元洲,见他仍旧埋着头装鸵鸟,故意叹了口气,“你一直穿湿衣服是想生病吗?我还等着你照顾呢,你要是生病了我就只能拜托其他人了。”
一物降一物,他总是懂得如何拿捏宋元洲的。
果然,最后一个话音刚落下,宋元洲就倏地站了起来,拿起衣服直奔卫生间而去,速度快得直接带起了一阵风,刮得护士鬓角都飞了起来。
姜行在后面叮嘱:“换衣服小心一点,别碰到右手。”
宋元洲停下来,很认真地应了一声:“好。”
只要是姜行说的,无论大事小事,他都会放在心上。
目送着他进了卫生间,姜行收回目光问护士:“他的手怎么样了?”
养和医院是私立医院,也是姜行第一次病发后做检查的地方。vip病房不仅环境好,服务也非常棒,每间都有一个专属护士。当然,相应的价格也不低,不过这点钱对是宋家来说只是洒洒水而已。
护士先是吃惊于他麻醉刚醒大脑就这么清明,而后迅速调整好表情,很专业地回道:“创口很大,出血情况也比较严重,缝了七针。”
姜行心往下沉了沉,几乎不敢再继续问,停顿半晌才开口轻声道:“那他以后还能画画吗?”
护士一怔,随后笑了:“没影响的。”
姜行霍然抬起头。
担心病人会冷,护士把病房里的温度调高了一度,放下遥控道:“他挺幸运的,虽然伤口很深,但没伤到骨头。不需要手术也不需要固定,你放心,后期恢复好除了会留疤,再不会有其他影响。”
那就好那就好。
姜行大大松了口气,若是因为他的原因耽误了宋元洲的事业,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心里的顾虑没有了,姜行的面色也温和了很多,他冲护士笑笑:“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他本就长得好,这一笑更是距离感尽去,看得小护士不自觉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不、不客气。”
走出病房的时候还在心里嘶吼,怎么回事,现在这些有钱人一个个都长得那么好吗?!上帝到底给他们关上了哪扇窗啊?!
姜行不知道自己这一笑造成的后果,他看着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宋元洲,先检查了一下他的右手。纱布好好的,外面也没有渗血,看来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上来。”姜行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所以事情都搞清楚了,麻醉未褪的后遗症再次涌了上来。他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陪我睡会儿。”
若是换做往常,宋元洲早欣喜若狂地过去了,但今天他只使劲摇了摇头,后退一步表明自己的态度:“会碰到你伤口的。”
“不会的。”姜行闭上眼,好像下一秒就要跌进黑甜的梦乡,“元洲,”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含糊像是在撒娇,“我想你陪我。”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姜行,至少宋元洲不能。
刚刚坚持的原则瞬间土崩瓦解,他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躺到姜行旁边。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姜行已经顾不得那些了,感受到身边这个人的存在,他的心立马落到了实处,几乎是下一秒就睡了过去。
留下宋元洲一个人跟天花板大眼瞪小眼。
病房里很快响起姜行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宋元洲慢慢地、几乎是一点点挪动着侧过了身。
“阿行,”他看着姜行的侧脸,小声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医院。”
“消毒水味很重,很难闻。”
“我也不想看你躺在这里。”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一摸姜行的脸,但怕吵到他,在空中停留了半天到底没落下去。
“我们以后不要再来了好吗?”
姜行无知无觉,睡得很香。
不说话就是默认。宋元洲忘了在哪里看到的这句话,当初不理解,这会儿却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撑起身,在姜行额头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替他出了声:“好。”
宋母和宋父回来的时候,拎着一桶皮蛋瘦肉粥。姜行刚麻醉不能吃东西,这是给宋元洲的午饭。
用宋母的话来说就是:“阿行不能吃,只能看,要是元洲吃味道重的东西他馋了怎么办?还是喝点粥混个水饱吧,反正大男人家家的一两顿饿不坏。”
她反手带上病房门,免得走廊里的动静传进来,一边喊一边往里走:“元洲,妈给你……”
话没说完,在看到床上那两个挨在一起睡着的人时自动消了音。
一旁的宋父见状:“元洲这不是在胡闹么,万一碰到阿行怎么办,我去把他叫起来。”
“行了,”宋母及时拉住了他,笃定道,“不会碰到的,你没见元洲离阿行有多远么。”
而且有句话她没说,阿行刚经历了生死大劫,可能就需要亲近的人陪着。
宋父皱眉:“可是……”
“别可是了,”宋母翻了个白眼,“你刚不是想抽烟吗?去吧,我现在允许你出去抽一根。”
宋父闻言,眼睛瞬间亮了。也顾不上病房里的两儿子了,摸着兜就要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停了下来,确认道:“是你让我抽的啊。”
“赶紧走赶紧走。”宋母赶苍蝇一样摆摆手,赶紧又瞅了瞅两个儿子洗洗眼。
糟老头子哪有帅儿子耐看。
宋父:“……”
宋父垮起个脸,气哼哼地走了。
宋父是很有素质的,没像有些人那样,直接在走廊里点上就开抽。他记得养和医院是有专门的吸烟区的,只不过时间太久想不起在哪儿了,便随口叫住一个护士询问。
护士难得见这么绅士的人,很热心地给他指了路。
和住院部不在同一栋楼,距离有些远。宋父犹豫了一下,最后到底是烟瘾占了上风,没有转身折回去。
去吸烟区要经过核医学科。
这里是放射治疗中心,因为有辐射,位置很偏僻。宋父走得生无可恋,拿出手机正要发个消息给宋母,告诉她自己可能要晚点回去,就见到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是个穿米色连衣裙的女人,正跟一个男人躲在角落里说着什么,很亲密的样子。
宋父的记忆力很好,打过交道的人不可能不记得,那就是他偶然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
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他苦苦思索着。
手机忽然嗡的震了一下,宋父低头,是宋母的信息。
【老婆】:你现在在哪?
【老婆】:我看附近有家奶茶店[定位]
【老婆】: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杯奶茶,要冰的,看阿行和元洲睡得香我也困了。
阿行!
宋父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眼熟了。
他之前查姜建设时看过她的照片。
姜建设的二婚妻子,姜行的后妈,刘继芳。
第26章
多年在商场上拼杀养成的直觉,让宋父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微微侧身,借着墙体掩住自己的身形,仔仔细细观察那两个人。
男女之间有过亲密关系之后,是很难藏得住的。比如现在,虽然刘继芳和那个男人没有像情侣一样光明正大地腻在一起,但从偶尔的小动作就能看出来,两人的关系一定匪浅。
而那个男人,宋父眯起眼睛,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就是判断姜行得了渐冻症的邓春磊。
上次姜行去医院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同样的病情医生有不同的说法是正常现象,然而邓春磊作为一个行医多年的主任级医生,忽然像个没经验的菜鸟一样武断起来,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宋父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更何况事关姜行,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当天回去之后就把邓春磊查了个底朝天,出乎意外地什么都没查到。
他本以为是自己见惯了魑魅魍魉,所以想多了,没想到今天就撞见了这一幕。
邓春磊和刘继芳竟然认识,看样子关系还很不一般,这是之前连他都没查出来的事。
既然认识就大大方方来往,现在也没什么男女大妨,做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宋父眯起眼睛,还特意选了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要不是他偶然经过,根本不会发现。
手机又嗡地震了一下,是宋母的信息,问他找到奶茶店了没有。
宋父解开屏幕锁,一边转身离开一边给她回复。
【马上。】
继续看下去没意义,他离得太远,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走近了又会被发现。为防止打草惊蛇,还是回去后再做打算。
反正已经有了调查的方向,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
他按照宋母的吩咐买了杯芋泥奶绿,特意加足了冰,思索着回了病房。
姜行和宋元洲还在睡,几次开门都没把两人吵醒。
“应该是累了。”宋母轻轻关上门,接过奶茶和宋父一起去了休息间。这一上午又是车祸又是急救的,两人身体和精神上都承受了极大压力,多睡点养一养也好。
冰奶茶入口,一早上的疲惫尽祛。
宋母坐到沙发上,放松身体靠在靠背上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有工夫问宋父:“你刚出去碰到什么事了?我看你从回来的时候就有点不对。”
当了这么多年董事长,宋父的表情管理自然是一流,喜怒不形于色绝对做到极致了。但宋母跟他青梅竹马,两人从襁褓开始就认识,又一起过了大半辈子了。毫不夸张的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就知道瞒不过你。”宋父笑了,在她身边坐下,也没想隐瞒,将刚刚那一幕告诉了宋母,末了得出了结论,“我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事,不然不会那么巧。”
宋母登时气了个仰倒,狠狠一拍扶手,要不是宋父眼疾手快,奶茶都要被她拍下去了:“好啊,我就说刘继芳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上次在外面诋毁阿行不够,还有更恶心的。”
一想到那封的诊断书可能跟她有关,宋母就恨不得跑到姜家当场撕了她。
姜行刚醒不久,她又把时间都让给了二儿子,想让他们小夫夫多说说话,因此根本没来得及问车祸的细节。
但这事儿其实不用细琢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非是姜建设做得太过分,实在恶心到了姜行。又想到自己得了绝症,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干脆豁出命去直接把那个畜生一波带走。
要不是她家那个傻子不放心,愣是让司机开车追了上去,这会儿阿行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命在呢。
只要想想这个可能,宋母就觉得要喘不上气来了。
“你消消气。”宋父无奈地帮她抚了抚后背,温言安抚道,“还没弄清楚呢,你先别……”
话没说完就被宋母打断,她没好气地剜了宋父一眼:“这还不够清楚吗?反正我不相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你让人查了没有?”
“已经查了,保证第一时间告诉你结果。”
宋母喝了口奶茶,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刘继芳并不知道她和邓春磊见面的事被宋父意外撞见了,她正在手术室外安抚一脸不耐烦的姜铭:“忍一忍,你想玩什么时候都能玩,现在你爸伤得这么重,正是表现的时候,难道你想把家里的东西分给姜行?”
闻言,一脚跨出去的姜铭硬生生停下了步子。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既然姜行已经跟傻子结婚了,那凭什么还要来占家里的东西!那些都应该给他才是。
“这就对了。”刘继芳松了口气,她向来疼爱这个唯一的儿子,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都不为过。要是姜铭真倔起来,她还真拿他没办法。
好在她儿子随了她的聪明,关键时刻十分靠得住。
“到底怎么回事?”姜铭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掏出手机点开了游戏,在等待加载的间隙抬头问刘继芳,“我爸和姜行怎么会一起出车祸?”
吊儿郎当的,看不出半点亲爸在手术室抢救该有的焦急和担忧。
“不知道。”提到这个刘继芳顿时皱起了眉。
宋家那边根本不搭理她,她跑前跑后的好不容易搭上了那个一起出事的司机,结果只说是意外。
怎么可能是意外,刘继芳根本不信。
前脚姜建设挖了姜行他妈的骨灰,后脚就出了车祸,没有猫腻才有鬼!
可宋家她不敢招惹,究竟怎么回事只能等姜建设醒了再说了。
最好是姜行故意的,这样说不定还能从他身上榨出些油水,看宋家人的样子还挺重视他的。
也是,刘继芳恶毒地想,长了那样一张脸天生就是会勾-引人的,说不定宋家老的小的都被他迷惑住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爸,”她收回心神,走过去拍了拍姜铭的肩膀,“待会儿公司的高管会来,你起码要做出个悲伤的样子,听妈的,妈不会害你。”
姜铭本来想发火,这不让那不让的,难道就这么干坐着不成?无不无聊啊。然而想到老头子的财产,又偃旗息鼓了,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行吧。”
刘继芳这才欣慰地笑了。
她生产时伤了身体,这辈子只这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不管是抢也好夺也罢,她都要把最好的留给他。
至于姜行,刘继芳目露轻蔑。她能把他推上绝路一次,就能推第二次。
姜行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
病房里黑漆漆的,身体也疼得厉害,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还被困在车里。
“宋元洲。”他下意识喊了一句。
下一秒,耳边立刻传来宋元洲惊喜的声音:“阿行你醒了。”
音量不大,却让姜行狂跳的心立马平复了下来。他舒了口气,问道:“现在几点了?”
宋元洲说:“六点四十六。”
六点?
姜行一怔,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直到转头看到外面的无边夜色,这才恍然,原来自己睡了一下午。
头顶的灯亮了起来,是宋元洲起身打开的。
姜行眯了眯眼,眼睛有些无法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
“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吃东西,”宋元洲在床头蹲下,一字一句地将医生的叮嘱转达给姜行,“要再等两小时才行。”
末了,小心翼翼地在他小腹上摸了一下:“阿行,你饿不饿?”
饿倒是不饿的,就是疼。
饶是姜行惯来坚强,也忍不住有些色变。怕宋元洲担心,他本来想强撑着忍过去。但不知怎么的,自然而然就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有点疼。”
经过这次的事,他好像在宋元洲面前更加放松,也更加真实了。
宋元洲愣了一下,随即立马急了:“疼得很厉害吗?”他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转了两圈,简直恨不得以身代之,把所有的痛苦都转移给自己,“我去叫医生。”
说着,就要去按呼叫铃。
手伸到一半被姜行拦住了。
“没事,这是麻药过后的正常反应,很快就好了。”
“真的吗?”宋元洲将信将疑。
“嗯。”姜行应了声,看着他皱着脸的模样有些后悔。怎么就说出来了呢,有什么疼不能忍着,非得让他跟着着急。
吸了口气,调整好语气道:“真的只有一点点,你吹吹就好了。”
阿行真可爱。
宋元洲抿唇偷偷笑了一下,居然信这种只有小孩子才相信的话,不过他是不会揭穿的。很痛快地点了点头:“好。”
屋子里温度适宜,不高不低,宋元洲轻手轻脚地掀开姜行的被子,解开他的病号服,对着他小腹处低下了头。
与此同时,闻哲喘着粗气,火急火燎地跑了上来。
阿行开车一向稳,怎么就出了车祸,该不会是他那个禽兽爹干的吧。
妈的什么狗-屎玩意!
也不知道阿行伤得怎么样了,可千万别缺胳膊少腿,他那么骄傲的人哪能受得了这个。
闻哲越想越怕,心律都不齐了,红着眼睛砰地一声推开病房门,快步冲了进来:“阿行,你怎么……”
剩下的话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戛然而止。
洁白的大床上,姜行平躺在堆叠着的被子旁,衣服半解。而宋元洲正埋首于他小腹处,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闻哲:“???”
闻哲:“……”
闻哲面无表情地退出去关上了门:“对不起打扰了。”
他妈的可不是出了车祸么!
原本病房里是车,他一来可不就变成了车祸!
他竟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
第27章
闻哲动作太快,姜行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隐约瞄到门口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不等细看就已经消失了。
姜行:“?”
怎么回事,大晚上的闹鬼了?
他问宋元洲:“你刚看到什么了没有?”
宋元洲照例茫然脸:“啊?”
他全部心神都在姜行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上,心疼还来不及,压根没注意其他。
好吧,姜行扶额,就知道指望不上他。抬手将衣服拢上,又艰难地拉过被子盖住腹部,这才对宋元洲道:“你去外面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不大可能是医生,因为那人穿的不是白大褂。
也大可能是宋父宋母,老两口每次进来之前都会很有分寸地敲门。
那就是有人来看他了?
可姜行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会是谁,干脆让宋元洲出去瞅一眼。
宋元洲是很乐意为姜行做点什么的,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好过一点。闻言立马下床穿鞋,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与此同时,闻哲也从那种撞见朋友开车现场的懵逼和尴尬中回过神来了。他不是傻的,刚刚纯粹是小黄人上身,看到那个动作就联想到了某些不纯洁的东西,下意识就做出了反应。
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方才察觉到不对。
姜行就算想和宋元洲做点什么,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跑到医院,应该是真出车祸了。
闻哲拍了下脑袋,快被自己蠢哭了。
不过那一眼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知道了阿行伤得没他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也没缺胳膊少腿的。
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他舒了口气,调整好脸上的表情重新拉开门,然后——
跟想出去的宋元洲撞了个对脸。
四目相接。
宋元洲看着闻哲。
闻哲看着宋元洲。
脸上齐刷刷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宋元洲:“……”
他怎么来了?!
闻哲:“……”
他怎么也在?!
两人雕塑一般在那里对峙了十几秒,最后还是闻哲先妥协了。
他拽了拽脖颈上的领带,冲里面喊了一声:“阿行,我来看你了!”
姜行一怔,没想到会是他。倒不是觉得自己和闻哲感情不好,而是没料到他出事的消息会传得这么快。
“我当是谁呢,”姜行笑了,因为肋骨有伤不敢大声说话,音量比平时小了不少,“你怎么进来又出去了?”
提起这个,闻哲脸上稍稍有些不自在。他摸摸鼻子,没敢说实话,怕姜行当场跟他绝交:“我以为走错病房了。”
幸好闻哲平日里就是大大咧咧一人,再加上姜行刚麻醉过,脑子转得有些慢,没听出他话里的漏洞:“谢了,我没什么事。”
“害!”闻哲摆摆手,很没有眼力见地在床头坐下,把宋元洲挤到了一边,“咱俩谁跟谁啊,说这些干什么。”
他探头过去,想要看看姜行的伤,奈何被子盖得太严实,一点儿看不到,只能开口问道:“你伤哪儿了?没问题吧?”
姜行摇摇头:“肋骨断了几根,再就是头上伤了一点,其他没什么了。”
肋骨啊。
闻哲咂舌,他小时候不懂事装超人从三楼往下跳过,就摔断了肋骨和腰椎。差点没疼死,至今都不敢回忆那段日子:“打钢板了吗?”
姜行说:“没。”
“那还好,不严重。”闻哲长舒了口气,从来时就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看来阿行这次比较幸运,只受了轻伤。
那股迫切的担忧劲儿过去了,他开始刨根究底:“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出了车祸?”
姜行沉默了一下,本不想说自己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但瞄到闻哲额头上因为跑太快而沁出的汗珠,鬼使神差地改了口,第一次将姜建设的所作所为跟外人和盘托出。
“卧槽!”闻哲这个暴脾气当场就忍不了了,气得在原地转了个圈,“他、他还是个人吗?”
姜行嗤笑。
姜建设要算人,那世界上就没有畜生了。
“等等,”闻哲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样,猛地回头看向姜行,“不是,姜行,你疯了吧!跟人渣同归于尽,亏你想得出来!你、你让我怎么说你!”
直接开车冲进护城河啊,他光想想就后怕不已,简直恨不得给姜行一巴掌。这是能开玩笑的吗?一不小心可是会送命的!
但瞄到旁边虎视眈眈的宋元洲,到底没敢下手。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自己这一下要是真打下去,今天这医院的icu可能就要多一个人了。
“你以后可千万别犯傻了,”闻哲神色复杂,万万想不到向来冷静理智的姜行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消化了好一会儿才道,“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嗯,”姜行点了下头,说,“不会了。”
他会珍惜往后余生的每一天,跟宋元洲好好过。
“我看看你头上的伤。”闻哲也不是唠叨的人,说了两句见姜行确实转过弯了也就不再啰嗦,站起来俯下了身。
脑袋可是个要紧的地方,他之前听说过,有些人出车祸去医院检查没什么问题,但后来却总会时不时头疼。
闻哲是好心,姜行没躲,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任他看。
因为伤口已经包扎好了,闻哲看不出什么,下意识就想离得近一点、再近一点。他没注意到,旁边宋元洲想刀一个人的眼神已经快要藏不住了。
就在闻哲的呼吸吹起姜行额前的发丝时,旁边忽然响起一阵叮铃铃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中显得格外突兀。
闻哲毫无防备之下被吓得差点跳起来,硬生生后退了三步才稳住了乱跳的心脏:“卧槽,什么玩意?”
姜行也询问地看向宋元洲。
宋元洲趁机默默抢占了闻哲的位置,然后很小心机地握住了姜行的手:“是我定的闹钟。”
姜行:“嗯?”
他不记得宋元洲今晚有必须要做的事啊,难不成又要赶稿?
宋元洲垂眸,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两下,而后似无辜似真诚地道:“距离你能吃饭还有半小时。”
原来是这样。
姜行失笑,碍于闻哲在不好说什么,只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闻哲:“……”
明明是三个人的病房,他却好像在这一刻失去了姓名。
他有心坐过去再跟姜行聊一会儿,抬起脚才发现床边早没自己位置了。
行叭。
闻哲无奈,也不知道宋元洲怎么回事,每次都防他跟防贼一样。不过这是不是也侧面说明了他的魅力还挺大?
闻哲美滋滋地往自己脸上贴了一层金,能屈能伸地转到了床的另一边,拍着胸脯跟姜行保证:“阿行你好好养病,这口气我帮你出了。”
消灭渣滓,人人有责。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姜行对他的性格不说了如指掌,也大差不差了。知道闻哲是有点冲动在身上的,忙拒绝道:“不用你出手,他现在也不好过。”
“老家伙我不碰,”闻哲摆摆手,“不然万一有个好歹讹上我怎么办,不是有姜铭么,父债子偿。”他兴奋地搓搓手,“不全是为了你,我老早就想收拾他了。”
也不看看自己是哪个品种的癞哈蟆,居然还敢去招惹他表妹,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不干票大都对不起这么个好时机!
“那你注意点,别留下痕迹。”姜行一看他那副跃跃欲试的架势就知道阻止不了,只得叮嘱了一句。
倒不是怕了姜铭,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知道知道。”闻哲这会儿脑子里已经想了一百八十个馊主意,恨不得立马去实施,哪里还呆得住,急火火地跟姜行说了一声后就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闻哲那边始终没有消息传过来。姜行估计他肯定要憋个大的,也就没再关注了,反正要是真做了什么,他肯定会忍不住过来跟自己分享的。
只是养病的日子实在无聊,每天除了躺着就是躺着。饶是姜行性格淡也有些受不了,还好宋元洲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然他觉得自己肯定会闷出病来。
这天,医生过来给姜行换药,仔细检查了一遍他头上的伤口夸赞道:“不错,恢复得挺好。”
到底是年轻人,身体素质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一周就缓过来了。跟他一起送过来的那个就不行了,今天才出icu。
宋母闻言喜得跟什么似的,连声跟医生道谢。
姜行之前本就在生病,她就怕双重打击之下会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如今听到医生的话,总算可以放心了。
宋母一高兴就爱弄吃的,送走医生后问姜行:“阿行,你今天想吃什么?”
姜行其实想吃点下饭的,但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仔细琢磨了一下,说:“冬瓜玉米排骨汤。”
“这个简单。”宋母一拍掌,“我马上回家给你炖上。”
医院离宋家不算近,姜行怕来回跑累着她,忙道:“让阿姨做就行了。”
“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宋母掏出手机,找出宋父的微信,“你爸说等下过来,我问问他走哪儿了。”
说曹操曹操到,她的语音电话还没打出去,宋父就带着助理大步走了进来。
宋母疑惑:“老宋,你这是……?”
不怪她惊讶,宋父向来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一般是不会把助理带到家人面前的。
“邓春磊和刘继芳的关系查到了。”宋父一开口就是王炸。
姜行愣住了,他也在查这个?
“之前你在养病,怕你跟着操心就没说,”宋父喝了口水,转向姜行,“前几天我在医院里看到邓春磊和刘继芳在一起说话。”
姜行:“!!!”
他俩竟然真的认识!不!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他震惊地看向宋父,自己之前耗费了那么多人力财力都没能查到两人之间的瓜葛,结果宋父来趟医院就撞见了。
这是什么运气?姜行神色复杂,果然你爸爸不愧是你爸爸么!
宋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冲助理招招手,示意他把公文包里的资料拿给姜行:“你看看吧,邓春磊和刘继芳认识很多年了,而且……”
宋父放下水杯,直接扔下一个炸雷:“你那个弟弟就是他的儿子。”
第28章
宋父之前没查到邓春磊和刘继芳的关系,不是不上心也不是找的人能力有问题,而是没有切入点。
一旦有了调查方向,效率那是直线往上升。不出三天,就将他们之间的牵扯扒了个底朝天。
姜行拿起那沓资料,一页一页认真往下看。
这两人确实是老乡,不过却不像他脑补的那样,是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是在夜总会认识的。
当年刘继芳在夜总会坐台,第一个客人就是邓春磊。
男人嘛,最爱拉良家女下水,劝失-足女回头,学历高学历低都一样。借着老乡这份情谊,两人迅速勾搭到了一起,那叫一个干柴烈-火-激-情四射。
姜行略过其中几张勾肩搭背的照片不看,继续往下翻。
只不过很快,邓春磊妻子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开始频频探查他在外面的行踪。那会儿邓春磊正处于升职的关键期,还需要老丈人帮忙,根本不敢暴露自己出轨的事。
再加上几个月了,新鲜劲也有些过了,便给了刘继芳一笔钱,想要跟她断了。
彼时刘继芳已经怀孕,正做着赶走原配当邓太太的美梦,哪里肯干,差点拿着医院的检查单闹上门去。
关键时刻,姜建设——一个比邓春磊长得更好、更有钱、也更好骗的冤大头出现了。最让刘继芳心动的是,他在酒后表达出了对妻子的强烈不满。
刘继芳出生在山沟沟,家里重男轻女,打小雪天砍柴、冬天去河里洗衣服,又吃不好,身体自然健康不到哪里去。
知道邓春磊不会跟她结婚以后,她本想要偷偷把孩子打掉,再借口生病博一波姜建设的同情。
奈何医生说她体质特殊,如果打掉这个孩子,以后恐怕会很难怀孕。她思索再三,最后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把孩子安在姜建设头上!
再精明的男人也无法百分百保证自己的孩子是亲生的,但这一点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做到。
事实证明,刘继芳成功了。
林爱华死后,她顺利嫁入了姜家。而姜铭也从一个被父亲抛弃的私生子,摇身一变,成了姜建设最疼爱的小儿子。
此后的事不需要查,无非是姜建设怎么偏爱姜铭打压姜行,并且试图把飞跃夺过来交给他继承。
姜行合上那几页纸,沉默了一会儿,笑了。
他忽然很想知道姜建设知道真相时会是什么表情。
“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宋母幸灾乐祸地笑了。姜建设在外面找女人,辜负了姜行妈妈,而找的小三又给他戴了顶巨大的绿帽子,谁听了不说一个好字!
“绿人者人恒绿之啊。”
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宋父一眼。
宋父:“……”
看他干什么!他多老实一人,从来没多看外面的女人一眼,跟姜建设那个晦气东西可不一样!
姜行没注意到两口子之间的眉眼官司,他和姜建设同住在养和医院,当然知道他今天由icu转到普通病房了。
本来他不打算去看的,他妈的骨灰已经抢了过来。唯一的牵挂没了,他不想再跟姜家扯上哪怕一点点关系。
但现在——
姜行的目光落倒手边的那几页纸上,唇角缓缓勾起。
这么大个热闹主动送上门,不去看看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的心意!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姜行伸手,摸了摸自己大腿。既然邓春磊和刘继芳是老情人,那那份诊断报告就不可信。也就是说,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兴奋,他的病很大可能不是渐冻症,而是邓春磊为了亲生儿子能独吞姜家财产,跟刘继芳一起做的局。
不是渐冻症啊。
姜行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攥住了宋元洲的手,冷汗密密麻麻地爬上了背脊。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因为一份作假的报告送了命,要不是宋元洲察觉到不对及时追了上来,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是一抔黄土了。
宋母和宋父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脸色齐刷刷变了。
宋元洲更是不顾姜行之前私下里叮嘱他的,在别人面前不许动手动脚,直接伸手搂住了他,力道大的仿佛要把他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病房里的气氛凝重得可怕,宋父的助理瞅准姜行看完资料的间隙,本想要递上第二份,见状也迟疑了。还是姜行安抚住宋元洲后,抬起头问了一句,他这才回过神来,继续之前的动作。
“还有一份,您看看。”
还有?
姜行诧异,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顿时对邓春磊这个人有了新的认知。
不了解之前,他对邓春磊的印象非常好。现在是大数据时代,养和医院作为本市最好的私立医院,在宣传上下了不少功夫,邓春磊就是他们推出来的代表医生。
长相端正、获得过多项荣誉、技术过硬、情商也高,然而……姜行合上手上的资料,神色复杂。
调查显示,邓春磊当年和刘继芳分开不久后,睾-丸在一场意外中受到了损伤,导致不能生育,所以他和妻子一直没孩子。
这些年来,外界都猜是他妻子不能生。为了所谓的男人的面子,邓春磊从没反驳过,让妻子背负了不少压力的同时,也立住了自己的爱妻人设。
现在上网随手一搜,都能搜到两人的恩爱故事。
姜行越看越恶心,到最后差点没吐出来。
这可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宋父显然已经提前看过这两份资料,见姜行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说小年轻还是见识得少,这就顶不住了。要知道,圈子里比这更跌破下限的事多了去了。
他倒了杯水给姜行,示意他缓缓:“正因为姜、姜……”宋父说到这里卡壳了,他没记住姜行那个便宜弟弟的名字,反正是不重要的人,当时扫了一眼就过了。
姜行贴心地提示道:“姜铭。”
“对,姜铭,”宋父把床上的资料递还给助理,示意这里没他的事,可以走了,“正因为姜铭是邓春磊唯一的孩子,他才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在诊断报告上造假。”
医生做到邓春磊这个份上已经算非常成功了,技术和名望都有了,接下来只要安安稳稳的,就能光荣退休。
可惜啊,到底还是因为私心导致了晚节不保。
他问姜行:“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姜行沉吟片刻说:“我想先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看看我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因为怀疑是渐冻症,做的都是针对这方面的检查。
“行。”宋父也和姜行一个意思,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马上拍板定下,“下午就查。”
至于会不会打草惊蛇,宋父表示全完不是问题。要是连一个邓春磊都搞不定,那他这么多年就白混了。
他们这边已经将后续流程安排好了,宋元洲才后知后觉地捋出了一点头绪——
有人要害阿行,其中一个还是医生。
这下可不得了,原本就跟姜行形影不离的人,变得更加粘人了。
看每个穿白大褂的人都带着防备,搞得医生们一头雾水,完全摸不到头脑。怎么回事,他们身上是携带了什么致命病毒吗?
还是其中一个酷爱看小说的护士提醒了一句:“人家是刚结婚的小夫夫~”
医生:“??”
刚结婚怎么了,说的跟谁没结过婚似的。
哦,不对,他确实没结过婚。忙得脑门都秃了,根本找不到女朋友,心酸。
护士瞪了这个没情趣的男人一眼:“感情好,占有欲强呗。”
医生:“……”
行、行叭,是他这种单身了三十多年的人理解不了的境界了。
医生拿着体检单,划掉最后一项,匆匆走向姜行,自动自觉地在距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住脚步:“目前所有项目都完成了,结果会在三天内出来,您可以关注下咱们医院的微信公众号,认证个人信息后会有自动提示。”
“好的,谢谢。”姜行收起体检单,跟医生道了谢。把盖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抬头望向宋元洲,“元洲,可以回病房了。”
他的伤还没养好,暂时没办法独立行走,只能坐轮椅。
宋元洲就等着他这句话呢,闻言立马推着轮椅往前走。
他们这一层都是vip病房,环境安静又舒适。走廊窗户上镶嵌的大玻璃被擦得很干净,能清晰地看到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
姜行目光投向窗外,看着绿树飞鸟,只觉得心境都开阔了起来。
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窗户上很快多了些许水渍,下雨了。
姜行说:“元洲,停一下。”
下一秒,轮椅稳稳地停在了原地。
认识姜行之前,宋元洲的手只会握画笔。认识姜行以后,那双手便沾染了许多烟火气。
“阿行,怎么了?”
姜行说:“想看看雨。”
A市很久没下雨了,尤其这样忽然而至的暴雨。
天色一下就黑了,不是那种沉闷的暗黑,而是一种厚重又温柔的黑,非常适合睡觉。
姜行把窗户拉开一条小缝,感受着清凉的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宋元洲却没看雨,按理说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应该更喜欢这种氛围。但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姜行。
坐在轮椅上却笑着的姜行。
他矮下-身,抽走了姜行手里的体检项目。
姜行疑惑地抬起头:“怎么了?”
宋元洲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姜行又问:“是不想呆在走廊里吗?”
或者是不喜欢看雨?
宋元洲说:“没有。”然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终于把这几天一直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阿行,你是没有渐冻症了么?”
感情他才反应过来,他还以为他在病房时就明白了,反射弧这么长的么。
姜行觉得这样的宋元洲有点可爱,点了点头说:“嗯,没有,之前是那个医生误诊。”
宋元洲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松弛了下来,好像顷刻间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连眼角眉梢都舒展了。
“真好。”
原来他一直惦记着自己的病,姜行胸口微暖。连带着情绪被他感染也变得飞扬起来,忍不住就想逗逗他:“那你之前的资料可白啃了。”
文件夹里一篇又一篇,饶是姜行这个当事人都没有耐心看完。
宋元洲愣了一下,然后纠正:“我没有啃。”顿了顿,怕姜行继续误会,又补充了一句,“我两岁就不啃东西了。”
姜行:“噗。”
他要怎么跟他解释,这个啃不是他理解的啃?不过算了,不浪费他的脑细胞了,重新解释道:“我是说白看了。”
“没关系的,”宋元洲蹲下-身,很认真地看着姜行的眼睛,说,“你没生病就好。”
他的瞳孔很黑,睫毛长而密,眨也不眨看人的时候,莫名有种深情的错觉。
明明走廊里很清凉,姜行脸颊却热了。他敛起眸,正想要说什么,就听见宋元洲继续道:“因为资料里的那些人结局都很可怜,阿行,我不想你也那样。”
姜行喉咙哽了哽:“嗯。”
“而且也没有白看。”宋元洲又说。
“嗯?”姜行疑惑,难不成他还认识别的得渐冻症的人?应该不会吧,以他的社交能力,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我已经想好到时候我要怎么办了。”
宋元洲握着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衣兜,硬硬的,手感很熟悉,是他们去民政局领的小红本。
“我们结婚了,”宋元洲说,“结婚了就要永远在一起,阿行,我会在你旁边盖一座房子,一直一直陪着你。”
第29章
姜行张了张嘴,是想说点什么的。
——你是傻子吗?在坟墓旁边盖房子,正常人谁会这么干。而且守着坟墓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不觉得闷和瘆得慌吗?
可对上宋元洲那双真挚的眼睛,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只垂眸握了握他的手,哑声道:“我不是渐冻症,元洲,我们都会好好的。”
所以不会阴阳相隔,也不需要他孤独地过一生。他会陪着他,尽自己所能地陪着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宋元洲用力点头:“嗯。”
阿行好他就会很好。
夹杂着雨丝的风吹进来,沾湿了姜行鬓角,有点碍眼。宋元洲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拂去他肩膀上的水珠,伸手关上了窗户。
“阿行。”
“嗯?”
宋元洲说:“回去吧,这样会感冒的。”
其实窗户开得很小,连小指头都伸不进去。只不过他被这一连串的事吓怕了,草木皆兵,简直恨不得把姜行装进鸡蛋壳里密不透风的护着。
姜行也没打算在走廊里多呆,顺从道:“好。”
宋元洲就等他这句话了,闻言立马站起来推着他往病房走去。
他不是个会生活的人,日常杂事总是笨手笨脚地做不好,可所有和姜行有关的事,他总能无师自通地以最快的速度上手。
比如此时,轮椅推得不紧不慢,丝滑平顺,一点颠簸都没有,像练习过很多次一样。
这会儿已经晚上六点多了,宋父宋母早回去了,只剩下阿姨还在这。
见到两人回来,立马打开保温桶,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在桌子上:“元洲阿行你们回来啦,来,吃饭,今晚有你俩爱吃的玉米排骨汤。”
宋元洲对食物是没什么偏好的,什么都能吃,也什么都不爱。但和姜行生活在一起后,口味就逐渐向他靠拢了。
姜行深深嗅了口甜甜的玉米香,跟阿姨道谢:“谢谢吴姨,正好下雨天想喝点热的。”
“客气什么。”吴姨退到一边,给两人腾出了吃饭的位置。
身上最大的问题解决了,姜行胃口大开,破天荒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喜得吴姨直乐。收拾碗筷的时候还在念叨,明天一定要再做一次玉米排骨汤。
饭后,吴姨没有多留,跟两人打了声招呼,便提着保温桶和司机一起离开了。
姜行肋骨还没好,别说剧烈运动了,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因此吃完饭他也没干别的,在宋元洲的帮助下洗漱完,又上网刷了刷新闻,便上床睡觉了。
毕竟明天还要去找姜建设,得提前养足精神。
许是心里的负担放下了,姜行这一觉睡得非常好,翌日精神饱满的起来,吃过早饭后正跃跃欲试地准备去看姜建设笑话,病房门就被敲响了。
宋元洲在卫生间,姜行操纵着轮椅过去开了门,发现是两个陌生的男人:“你们是……?”
“姜总您好,”其中一人跟姜行打了声招呼,然后道,“我们是宋总叫过来保护您的。”
姜行一怔。
保护?这两人是保镖?
怪不得看着人高马大、很能打的样子。
不过好端端的宋父怎么会送两个保镖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吗?他正想详细问问,宋母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阿行啊,你看到那两个保镖了没,是我从你爸身边调过去的。你们今天不是要去见……”她实在不想说姜建设的名字,没得脏了嘴,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去见那个谁吗,我怕有什么意外,保险一点还是带保镖一起比较好。”
姜行觉得没什么必要。
姜建设伤得那么重,就算再气也没法跳起来跟他动手。
不过长辈一片好心,他也没推拒,只说:“还是妈想得周到。”
宋母顿时笑得合不拢嘴,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她的好心情。她养了两个儿子,一个话多但不着调,一个话少从不开口,什么时候听过这种贴心话,乐滋滋道:“行了,那妈不打扰你看戏了,回来以后别忘了跟我说说,让我也乐一乐。”
感情她还是个乐子人。
姜行莞尔:“好。”
挂了电话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确保自己每一根头发丝都闪闪发光,一眼就能看出状态不错后,这才对宋元洲道:“走了,去414病房。”
姜建设是很不想住这间病房的,听起来太不吉利了。奈何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故频发,所有vip都住满了,他让刘继芳去跟护士协调了几次,都没能换成功,只得憋憋屈屈地住了下来。
这天一早,他吃过饭,便准备躺下去再睡一会儿。
不是说睡眠是最好的补药么,他不年轻了,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几乎致命的车祸,必须要好好保养才行。
身体一阵阵发疼,姜建设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想起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了些许怨恨。
他想过姜行会生气、会发火,甚至会揍他一顿,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儿子这么狠,竟然想跟他同归于尽。
冰凉的河水漫过头顶,压迫着胸腔,无论他怎么拼命都攫取不到一丝空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陷入昏迷……
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哪怕距离出事已经过去了许久,现在姜建设仍旧会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那种疼到爆炸的窒息感。
明明是在温暖的病房,姜建设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甩甩头,强迫自己把这些事抛到脑后,正准备闭上眼,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他以为是护工,皱着眉不耐地看过去:“不是说进来前要敲门吗,你……”
剩下的话在见到来人那张脸时戛然而止。
死亡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全身,姜建设瞳孔放大,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色厉内荏道:“姜行!你、你来干什么,给我出去!”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这次姜建设是真的害怕了,什么公司什么飞跃全想不起来了,只想这个煞星离他远远的,一辈子不要到他面前来才好。
放在从前,姜行少不得跟他呛几句,但现在嘛,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将姜建设打量了一遍,笑眯眯的没说话。
姜建设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不知道这个不孝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一时之间心里七上八下的。左看右看,想叫护工过来给他壮壮胆。
就算姜行真想做什么,也得顾及到有外人在场。
奈何护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压根没在病房里。他又想叫刘继芳和姜铭,可惜姜铭已经三天没来看他了,刘继芳更是一大早就出去了,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这些吃干饭的,要他们有什么用,关键时
刻一个都不在!
姜建设心里恼恨急了,却不敢表露出来,生怕姜行误会他是对他不满。脸皮抖了抖,软声道:“阿行,你来找爸是有什么事吗?”
顿了顿,能屈能伸道:“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是爸爸错了。爸爸太想保住你妈妈留下的公司了,所以做事才偏激了一点,爸爸跟你道歉。”
错?姜行才不觉得姜建设是真知错了,不过是此时孤立无援,怕他对他做点什么罢了。
姜行心里毫无波动,懒得跟姜建设掰扯,示意宋元洲把他推到窗边,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的窗景,感叹:“这树可真绿啊。”
姜建设:“???”
神经病啊!这个儿子是不是脑袋撞坏了,巴巴地跑这里来就为了看窗景?!
宋元洲才不管他怎么想,认真应了一声:“嗯,很绿。”
姜建设:“???”
一对神经病!
姜行又在病房里扫视了一圈,落到了姜建设穿的那双绿色袜子上,再次感叹:“袜子也绿。”
再一抬眼,又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水壶:“连水壶都是绿的。”
姜建设:“???”
姜建设:“……”
这一个绿又一个绿的,姜建设听的都快对绿字过敏了。他看着还在四下打量的姜行一眼,忍无可忍:“姜行,你什么意思?”
姜行根本不接他的话,继续寻找绿色。
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姜建设病房里的绿色还真多。
窗边的植物、毯子上的图案、床脚的手提挎包、甚至连垃圾桶里套的塑料袋都是绿色的!
姜行啧了一声,怜惜地看了姜建设一眼。
可能绿色就是他命中注定的颜色吧。
姜建设:“……”
妈的这小兔崽子到底想干什么啊!
可惜姜行才没有给他解惑的闲情逸致,目光最后定格在他头顶,最后感叹了一声:“还是这个最绿。”
他一来就各种找绿色,姜建设已经在麻木中适应了。闻言也跟着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了白花花的墙壁。
在哪儿?他怎么没看到。
姜建设下意识就想找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登时恼羞成怒,立马就想要发火。然而触及到姜行那双没什么感情的双眼时,硬生生忍住了,一双老脸憋得紫红紫红的,在茄子和番茄之间来回变换,那叫一个精彩。
这就受不了了?
姜行微不可察地勾起唇,那以后可有他受的了。
看热闹之前的铺垫完成,姜行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没得沾染了晦气。拍了拍宋元洲的手,抬头道:“元洲,我们回去吧。”
宋元洲说:“好。”
十分听话地推着姜行就往外走,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将轮椅上卷成筒状的一张白纸拿下来,回身走到姜建设身边,伸手递给了他。
姜建设:“?”
姜行和宋元洲结婚后,姜建设见过宋元洲好几次,却从来没有搭上过话。这会儿见宋元洲主动走到他面前,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这、这是……”
宋元洲没什么表情地道:“送你。”
送他!
那一瞬间,姜建设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纸上有什么,但这可是宋元洲送他的!
果然啊,他接过那卷白纸,满脸是笑的目送着姜行和宋元洲离开病房,小心思瞬间活跃开了,还是傻子好,傻子容易糊弄啊。
宋元洲肯定不知道他和姜行真正的关系,只把他单纯地当姜行爸爸看待,他手上的这份礼物就可以证明。
那是不是可以通过那个傻子沾沾宋家的好处?
八字还没一撇呢,姜建设已经开始在心里谋划了。殊不知,他在这边骂宋元洲傻子,宋元洲看着他那张堆笑的老脸,脑袋上也忍不住冒出了一个问号。
这人是不是傻子啊,他在骂他都不知道。
他是听阿行和他妈说话才意识到,绿色不是个好颜色。虽然不理解到底是怎么个不好法,但阿行说的一定是对的就是了。
绿帽子、头顶青青大草原都是骂人的词。
宋元洲是很讨厌姜建设的,他对阿行不好,还害阿行出了车祸。得知阿行今天要来看姜建设热闹,他昨晚破天荒有些失眠。
辗转反侧好一会儿,干脆起来画了一张头顶青青大草原的图,打算为今天骂姜建设出一份力。
可是……
宋元洲回头、再回头、又又又回头,姜建设仍旧是笑呵呵的。
怎么回事?
宋元洲不解、宋元洲迷茫。
是这人就爱被骂,还是他又会错了阿行的意思?
怀着深深的疑惑,他推着姜行回了病房。
而姜建设这边,在确定姜行真的走了后,他从刚刚一直吊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谅这小畜生也不敢在病房里做什么,不然银手镯可等着他。
提起这个姜建设就心塞,那场车祸因为没有证据、姜行也通过医院的诊断报告证明了他确实患有神经问题,而不了了之。
他差点丢了半条命,结果就这?
可没办法,宋家势大,姜行行事又滴水不漏,也只能咬牙忍了。
姜建设深深地呼吸,只觉得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之前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姜行身上,生怕他发疯,没仔细想他到处找绿是什么意思。
这会儿人走了他才反应过来,这小兔崽子是在嘲笑他。
怎么可能!
姜建设冷哼一声,继芳可是个好女人,跟他的时候是第一次,这么多年也安安分分地呆在家里伺候他,从来不争不抢的,绝对不会有外心。
姜行要是以为这样就能挑拨他们的关系,那就大错特错了。
然而、虽然但是……
姜建设看着窗台那一盆盆绿植,心里仍旧忍不住一阵阵地发慌。
他别过脸,强迫自己不去深想,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纸上,心情总算明朗了一些。
姜行那个小畜生是指望不上了,生来就是给他添堵的。但不要紧,他不是还有个好女婿么。
让他康康他的好女婿给他送了什么礼物~
姜建设搓搓手,像开什么珍贵的盲盒似的,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张纸。
刺目的绿霎时铺了满眼。
姜建设盯着纸上那个头顶青青大草原的小人,眼前一黑,一口气没喘上来,一头栽到了床上。
第30章
嘲讽了一顿姜建设后,姜行心情大好。只觉得天蓝了水绿了,连窗外鸟儿的叽叽喳喳都动听了不少。
他拿出手机,打算看看闻哲前几天分享给他的那场球赛。等待广告过去的间隙,他不经意抬眸瞄了宋元洲一眼,这才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
姜行回想了一下,好像就是从姜建设病房回来后开始的。
什么情况?被姜建设气到了?
可是他也没说什么啊,相反怕他跟他动手,姜建设态度还挺低声下气的。
那是怎么回事?
姜行不想猜来猜去的,干脆放下手机,直接开口问了:“你怎么了?”
宋元洲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愧疚,搞得姜行更摸不着头脑了:“到底怎么了?”
“我……”宋元洲坐到他旁边,耷拉着头,很沮丧的样子,“对不起阿行,我好像做错事了。”
闻言,姜行更诧异了。
住院这段时间,他们俩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任何行动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他做错什么了,他怎么不知道?
宋元洲伸手抱住他,将脸埋在他颈窝里,有些含糊地解释道:“我想帮你骂你爸爸的,但是好像没有骂到,反而让他更高兴了。”
姜行:“?”
怎么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合起来就听不明白了呢。
他正想问一句,忽然想起临出病房时,宋元洲给姜建设塞的那张卷成筒的白纸。
“那张纸上有什么?”
难不成是写了骂人的句子?
应该不是,宋元洲就不是个会骂人的人。
宋元洲抬起头,很小心地瞄了他一眼。酝酿片刻,小声道:“我画了一幅画。”
姜行:“什么画?”
宋元洲:“一个人头顶青青草原的画。”
说到这里,他困惑极了,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可为什么他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这不是骂人的吗?”
姜行愣了一瞬,随即憋不住笑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跟姜建设当了这么多年父子,没人比他更了解他。
那画是卷着的,他不知道上面的内容,还以为宋元洲在讨好他,当然高兴了。
偏偏他们家这是个小傻子,还以为是那画对了他的心思,在这疯狂怀疑人生。
姜行只要一想想姜建设激动地展开画轴,结果发现是一片青青草原的场景,就觉得太好笑了。他看看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幅画杀伤力有多大的宋元洲,解释道:“没事,他不是噗……”
姜行实在没忍住,笑倒在宋元洲身上:“哈哈哈哈干得漂亮,他现在肯定气死了哈哈哈哈。”
“真的吗?”宋元洲不信,他明明看姜建设是笑着的。
“真的。”姜行不记得自己上次这么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好像跟宋元洲在一起以后,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他那是没看到画,看到了就笑不出来了。”
宋元洲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从刚刚起就一直耷拉的眉眼总算抬了起来,他期待地看向姜行:“阿行,那我有帮到你吗?”
“有的。”姜行握住他的手,闻言道,“你帮了我大忙。”
“那就好。”宋元洲长长地松了口气,再次伸手抱住了姜行。
清晨的阳光一点也不炙热,是那种刚刚好的程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姜行靠在宋元洲肩头,感受着他怀里温度,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他们这里温情脉脉,一派小情侣如胶似漆的模样,姜建设的病房里却阴沉沉的如同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天空。
恼怒褪去后,理智开始渐渐回归。
姜行了解姜建设,姜建设也同样了解姜行。
他知道姜行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就算不喜欢刘继芳也不会空口污蔑她,那他今天搞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难道……姜建设咬牙,额角青筋直跳,难道刘继芳真出轨了?
那姜铭呢?姜铭真是他儿子吗?
不,姜建设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脑海。姜铭怎么可能不是他亲生的,他对这个儿子关怀备至,每年的体检单都会亲自查看,血型明明跟他一样。
然而,虽然找到了无数条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姜建设心里仍旧惴惴的,看向刘继芳的眼神也越发不对了。
搞得刘继芳心里也有些不安。
怎么回事,她和邓春磊见面被姜建设看到了吗?
不应该啊,他刚从icu出来,连床都起不了,怎么可能出病房。
那她是哪里惹到他了?
个老不死的!怎么那么难伺候。刘继芳心里愤恨,面上却笑得越发温柔:“老姜,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姜建设神色变幻良久,最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挺好的,你别忙活了,过去歇一会儿,这几天跑上跑下的累坏了吧。”
能吃上软饭的凤凰男都有两把刷子,起码糊弄刘继芳足够了。
果然,听着姜建设那饱含关心的话语,刘继芳心里那点戒备瞬间消失于无。她撩了撩头发,笑道:“累什么,只要你好好的让我干什么都行。”
起身把包挂到衣架上,给姜建设倒了杯温水:“不过今天确实起来的太早了,我先去睡一会儿,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喊我就好。”
“辛苦了。”姜建设握了握她的手,神色温和而深情,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好丈夫。
然而等刘继芳一转过身,他的表情立马冷了下来。
病房里气氛沉凝,姜建设直愣愣地躺在那里良久,目光在手机上扫过来又收回去,最后到底还是拿起来打给了最信任的助理。
“所以你没告诉他?”病房里,宋母端着一盘切好的芒果坐到姜行身边,饶有兴致地问。
不是她八卦,实在是这事太可乐了。
为了帮扶不成器的小儿子,把出息的大儿子赶出了家门,结果小儿子却不是亲生的,这谁听了不得笑两声表示尊敬。
“没。”姜行叉起一块芒果,他本来不是个分享欲强的人,但来到宋家后,宋母经常过来找他聊天,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我说他肯定不信,说不定还以为我要害他的好大儿,不如让他自己查。”
他咽下嘴里的芒果,嗤了一声:“就是不知道查出来的结果他能不能承受得住了。”
阿行可真是把他那个渣爹的性格摸得透透的,这样聪明的好孩子也就姜建设那个晦气的不喜欢。看来枕头风还真好使,宋母讥讽地扯了扯嘴角,随即略过这个话题不谈,提起了另一件事:“你爸昨晚跟我说飞跃快不行了,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毕竟是阿行妈妈那边传下来的东西,如果他想留着当个念想,那他们就买下来。反正也没几个钱,当哄孩子开心了。
姜行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宋母的意思。
“不用了妈,”他感动于宋家人对他的真心,但也不想要他们把钱砸在无用的地方上,现在的飞跃早已不是他妈妈留下的飞跃了,“我有橙果就够了。”
“行。”宋母是个爽快人,既然姜行不要那她也就不操心了,等着看姜建设笑话就是。
宋母的消息很准确,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尽管姜建设拖着半残的身体想了很多办法,但飞跃的颓势已经无法挽回了。
技术人才的流失、商业机密泄露、还有员工松散的凝聚力和断裂的资金链,这一切的一切都促成了飞跃的破产。
据说姜建设在病房里大发雷霆,砸了手边能够到的所有东西,最后引来了护士,不得不赔了一大笔钱灰溜溜地转去了普通病房。
无他,名下现金和不动产都被冻结了,他现在根本付不起vip每天的开销。
而他最爱的小儿子在这期间始终没有露面,连刘继芳都没找到他的身影,只隐约听说跟人家出海游玩去了。
姜建设五十多了,车祸后又遭遇了来自事业上的重大打击,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住在普通病房里,听着隔壁床老太太痛苦的呻-吟,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现在没什么钱了,以后该怎么办?会不会也像这个老太太一样?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没人管?
不,不会的,虽然姜行那个逆子指望不上,但他还有小儿子。
阿铭最孝顺了,嘴甜还贴心,绝对不会像姜行一样。
姜建设攥紧了身下的床单,不住安慰自己。小儿子之所以没来看他不是不想,而是在海上信号不好,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
谎话在心里说了一百遍也变成真的了,姜建设强行压下心底的不安,努力保持好心情以便伤势尽快恢复。
与此同时,想看笑话的姜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姜建设那边的调查结果。
这么低的工作效率,放在橙果是要被优化的。
他吐槽了一句,实在等得不耐烦,干脆在背后推了一把,让姜建设的助理提前几天拿到了结果。
于是这天下午,在宋母感叹姜建设那边怎么还没动静时,姜行拿掉盖着双腿的毛毯,轻笑着道:“差不多了,现在可以过去了。”
他一个小时前接到赵青松的信息,说姜建设的助理匆匆赶去医院了。
宋母眼睛一亮,推着姜行就要走。手刚握上轮椅把手,就觉得有什么刺眼的东西好像落自己身上。
她转过头,自己的好大儿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手,很是不爽的样子。
宋母:“……”
宋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后退一步给他让出位置:“你来推行了吧。”
宋元洲生怕谁跟他抢的似的,立马握住了轮椅的把手。
宋母:“……”
这个狗儿子还是扔了吧。
要不是看热闹的心思占据了上风,她高低要给这小子几下子!
几人坐着专属电梯下到了普通病房。
他们掐的时间十分精准,刚踏出电梯,走廊尽头就传来一声惊天怒吼:“刘继芳!你这个贱人!”
姜行唇角一勾。
哦吼,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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