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在连煋的安排下, 前五天,商曜和连烬几乎没有休息时间,被连煋催着干活儿。
每天都是一层不变的工作, 敲锈, 刷漆,两人闻油漆都快闻吐了。
除此之外, 商曜还要负责做饭。
连煋并没有他要做饭,而减轻他的工作量,开早会时, 该敲多大面积的锈,该补多少桶油漆,全都安排到位。
下午日落之际, 但凡工作没完成,连煋就来催。
两人不敢偷懒,咬牙往死里干, 腰酸背痛也不敢哼, 生怕惹连煋生气。
两人刚开始都还有小心思, 以为和连煋出来, 海阔天空, 天高水远, 邵淮也不在身边, 船上没有什么可打发时间的东西,连煋又是个三心二意的, 说不定能和她感情升温, 挤占邵淮在她心里的地位。
结果, 这么一通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哪里还能藏有什么心思。
夜夜倒头就睡, 身体累得像灌了铅,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两人以前都没受过这样的苦,刚出来这几天,又累又晒,跟掉了一层皮差不多。
连煋和乔纪年忙,但肯定比商曜和连烬轻松多了。
他们负责巡逻和检查船舱的各个仪器,只要仪器不出错,不需要调试和修理,他们就不用忙活,甚至还能挤时间在驾驶舱里打牌。
这天,头一会儿在夕阳未沉时,连烬和商曜把所有的油漆都补完,外头的甲板也清洗干净。
连烬来找驾驶舱门口找连煋,他穿着连体工作服,脚上是长筒雨靴,满头大汗,汗珠一滴滴顺着鬓角滑落,他今早急着干活,胡子没来得及刮,下巴上一圈青涩胡茬,显露不符合年纪的沧桑。
连煋还在和乔纪年打牌,她手里握着牌,扭头看去,被连烬这沧桑面容,弄得怔神。
在她的印象中,连烬一直是个挺拔俊冷青年,性子闷沉了些,但帅气清爽,是走在大街上都会让人侧目的青年。
这会儿不禁恍惚,连烬怎么一下子变这么老了,才出海几天,就蹉跎成这样了?
“连烬,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连煋率先开口。
“怎么了?”连烬看了眼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工作服,以及手上的水泡,“哦,等会儿我去洗个脸就好了,我过来是想说,你中午调的那两桶油漆,都补完了,现在还要干什么吗?”
“我先去看看。”连煋放下手里的牌,朝乔纪年道,“我去看他俩干活干得怎么样了。”
说完,朝连烬走去。
姐弟俩来到外头的甲板,商曜正拿着水管在冲洗甲板,看到连煋来了,他关掉水龙头,担忧又兴奋,兴奋于见到连煋,担忧连煋又要让他去刷油漆。
“元元,你怎么出来了,这里多晒啊。”他小跑过来,抬手帮连煋遮阳。
“我去看看你们的工作怎么样,不合格的话,我可是不客气的。”
连煋顺着铁梯爬到上层的大舱盖,生锈的地方,连煋都让他俩敲掉锈块,再用角磨机重新抛磨,有需要焊接的地方,连煋则是自己上手焊,最后才让他们按顺序补漆。
连烬也爬上来,走在她身后,跟着她看了一圈。
“可以,明天和后天你们可以休息两天,后面我再安排新的工作。”
连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擦了把汗,目光清澈许多。
连煋回驾驶舱后,连烬头一回用和较柔和的语气,主动和商曜说话,“我姐说,没问题了,明天和后天我们两个可以休息。”
商曜几乎要喜极而泣,本来就不怎么适应海上的生活,晚上睡觉也睡不好,再这么高强度继续干活,人都得废了。
商曜去洗了个澡,干干净净收拾好自己,又去厨房做饭,单独给连煋做了一碗鸡蛋羹,大锅排骨还没炖好时,他把鸡蛋羹端到外头的长餐桌,去驾驶舱叫连煋过来。
“这鸡蛋羹是我单独做的,你先吃着,另外的菜马上就好了。”
连煋拿起汤勺,一勺勺挖着吃,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问道:“商曜,如果你的问题,一直都治不好,你能接受吗?”
商曜身上还围着白色的围裙,他把手里的几颗蒜摊在桌上,低头沉默地剥着,也不说话。
连煋吃得碗底只剩最后两口,“对了,你吃了没?”
商曜还是不说话,连煋知道,船上的鸡蛋不多,商曜这两天早上煮面条时,都只给她一个人煎荷包蛋。
她将还剩两口蛋羹的碗推到商曜面前,“你吃吧。”
“你不吃了?”
“留着点肚子等会儿吃饭。”
商曜拿起连煋用过的勺子,低头吃起来,他头埋得很低,连煋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须臾,连煋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凑过去看他,“商曜,你怎么了?”
商曜还是一声不吭,嘴里紧紧咬着不锈钢勺子。
连煋伸手去握勺柄,却拔不出来,另一端被商曜咬着不放,他眼里水光微澜,眼眶稍红。
“商曜,松嘴!”
连煋另一只手掐住他的两腮,迫使他张开嘴,这才把勺子拔出来。
“你又在发什么疯?”
商曜低下头,悄悄抹眼泪。
连煋又道:“有什么好哭的,你之前不是说有感觉了吗,说不定后面就会好了,再说了,实在治不好也没关系啊,这又不影响生活,不是还能吃还能喝的吗。”
“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我懂得多了。”连煋坐过来,拍拍他的背,“就这样也挺好,无欲无求,不然整天想着谈恋爱,难成大事。”
“我可以不谈,可以一辈子不破处,但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缺陷。”他看着连煋的眼睛,“还没这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厉害,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但现在,我总觉得别人在嘲笑我。”
“别人又不知道,怎么会嘲笑你呢。”
他握住连煋的手,捏得很紧,“我以前从来不发脾气的,自从那里不行后,我脾气越来越不好。我以前也从没看过那种片子,阳/痿了之后我才去看,看一眼我就吐了,那种东西没有激起我任何欲望,我一直看,一直吐。”
他身体微微颤动,眼泪落在连煋的手背,“连煋,我是个变态,我心里很扭曲的,我”
他说不出来了,说不出来,那天趴在床底下听连煋和邵淮亲热时,竟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不仅是身体上,心里也有扭曲的、诡谲的满足,枯槁的身体里缓缓生出黑暗的枝藤。
他真真切切觉得自己肮脏又变态,他看过那种片子,心里眼里都脏了,趴在别人床底还能兴奋,更脏了。
他是个烂货,配不上连煋,跟着连煋一起出海,说不定会给连煋带来晦气。
“连煋,我以后不缠着你了,对不起,我该死,我不该总是跟着你的。”他握起连煋的手,不轻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这是最后一次,等这次回去后,我再也不缠着你了,我这么变态,不该留在你身边。”
“你在乱七八糟说什么呢。”
“我什么都干不成,我就是个废物,身体有缺陷,心理也变态,我配不上站在你身边。”
“到底有多变态,展示给我看看。”连煋故意逗他,笑着道,“难道还能有我变态吗?”
商曜总算是笑了,“那你有多变态?”
“不告诉你,怕吓到你。”
“跟我说说呗,咱俩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告诉我,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连煋站起来,傲气地抬高下巴,“晚上来我房里,我偷偷告诉你。”
“真的假的?”
“你来了就知道了,今晚玩死你。”连煋往厨房走去,“还有什么菜啊,我都饿了,你这个厨子不合格,回回都不能准时上菜。”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一共就三个菜,大白菜炒肉,烟笋炒肉,和排骨海带汤。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安静地吃着,连煋吃得很快,排骨汤喝了一碗又一碗,商曜把排骨都挑出来给她,“多吃点,都给你。”
“别总是给我,你们也吃。”
“我们不饿。”
晚上,收拾好厨房,又去洗了澡,商曜就摸到连煋的房间了,还没进去,听到连煋在打电话,应该是在和邵淮打,她躺在床上,两条腿搭在床架子上,懒懒散散讲话。
“想,怎么不想,哎呀,你怎么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船上太累了,我才不带你出来的。”
邵淮:“我又不怕累。”
连煋:“可别说大话,连烬和商曜这两天都脱了一层皮了,现在啊,看我跟看仇人一样,鬼哭狼嚎说要回去。”
“我又不是他们。”邵淮语气很柔,“下次就带我出去好不好,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出海。”
“下次再说,下次再说。”连煋又言归正传,“对了,盛启廷有没有找我,还有他姐呢,联系上了没?”
邵淮:“他姐还没联系上,盛启廷前两天一直在找你,我找人应付了他一下,这几天他消停点了。”
连煋接着嘱咐:“继续帮我拖着,等我这次回去了,问题就能解决了。”
“明白。”
商曜在门口听了片刻,缓步走进来。
连煋看到他,抬高下巴,示意他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商曜坐下,目光纯情地看她,默默听她和邵淮聊天。
第72章
挂在墙壁的灯泡一圈圈荡着昏黄的光, 连煋还在和邵淮讲话,头往枕头上靠,语气逐渐慵懒, “我肯定是想你呀, 就你对我最好了,从来没说过我的不好, 我能不记挂着你吗。”
商曜瞳眸微漾,觉得连煋这是在指桑骂槐,故意提点他呢。
他胸口憋着一股气, 闷屈,难受,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当初怎么净知道发疯,天天就知道骂人。
骂人也就算了,为何要骂连煋, 应该要骂邵淮, 骂裴敬节才对啊。
都是邵淮把他介绍给连煋, 若不是邵淮这一举, 他也不会认识连煋, 更不会跟着她混, 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了。
“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还好吗?”邵淮又问。
连煋:“挺好,吃得好, 睡得好。”
“船上就你们四个人?”
连煋:“对呀, 他们都是我的免费劳工, 我天天使唤他们干活儿呢。”
邵淮语气平和,在手机那头轻笑, 声线轻柔,像落在春风里的羽毛,“应该让我去的,说到底,我比他们成熟很多,能帮你更多。”
连煋朝商曜抬手,把他的手拉过来,卷开他的掌心,低头仔细端详他的手。
商曜这样从小养尊处优的人,这几日怕是他二十几年来,最苦的日子了。
掌心全是水泡,指甲上出了倒刺,手背被晒得脱皮,脸上即便带着口罩干活儿,晒痕还是触目惊心。
她捏捏商曜的掌心,继续和邵淮讲话,“我可舍不得你受这样的苦,一通蹉跎下来,变丑了,以后我不喜欢你了怎么办,还是白白嫩嫩的好。”
字句如刀,一句句往商曜心头上割。
以前总觉得自己要比邵淮更胜一筹,他比邵淮年轻几岁,平日又闲暇无事,可以随时追着连煋跑,但现在反眼审视自己,哪里还能和邵淮相比?
脸也比不上了,也不是个正常的男人,论事业能力,和邵淮更是天壤之别。
当初连煋一次又一次从邵淮身上坑走那么多钱,邵淮一句怨言也没有,藏着掖着不让人问,自己默默东山再起。
就算是被连煋砍掉了一根手指,也什么都没说。
这样心胸宽广的男人,才能配得上连煋啊,商曜在心里想着。
连煋又和邵淮聊了几分钟,货船在海面上飘荡,信号不稳定,手机里传来的说话声卡顿磕绊,伴随呲呲雪花声。
连煋这才依依不舍告别,“先这样了啊,信号不好,明天我再给你打。”
“好。”
连煋放下手机,目光回正放在商曜脸上,两只手捧住他的脸,怔怔看了他很久。
商曜偏头,握住她的手,吻在她手心,柔声问道:“元元,你在想什么呢?”
连煋轻声叹息,头低下来,和他额间相抵,呼吸纠缠,“商曜,如果一切都是我没恢复记忆时候的样子,那该多好。”
商曜把手放在她的后脑勺,静声听着。
连煋接着道:“如果你没有那样骂过我,如果我没有借过那么多钱,或许现在会轻松很多。”
商曜眼圈红了,捧住连煋的脸,“我骂你的事情,是我不对,现在随你怎么处置我都行。至于欠钱的事,这不是更简单了,这年头欠钱的,都是老大,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连煋还是愁眉难展,郁郁不得志,“一想到要还那么多钱,我就焦虑。”
商曜一脸轻松安慰她,“没事,大不了不还呗,难道邵淮和裴敬节他们还能追着你要债?他们就没错吗,他们把钱借出去,就该做好要不回来的准备,再说了,你就算不还,他们也不会怎么样。”
“但我心里过意不去,我不是那种喜欢贪小便宜的人。”
商曜粗糙掌心覆在她后颈,缓慢往下移,抚过她的脊背,“我和你保证,如果他们真要你还钱,我帮你还,倾家荡产也得帮你还。”
“可是你的钱还得留着治病呢。”连煋小声地提醒。
商曜眉眼也不见焦虑,对于这事儿,放松了许多,不愿给连煋压力,“我这些年也看了不少医生,觉得是治不好了,没事。”
“商曜,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连煋心里也轻松不少,才想起今晚找商曜过来的正事,她起身,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纸箱,箱里垫了好几层防摔充气膜,充气膜底下是一瓶药酒。
玻璃瓶里是褐黄色药酒,还泡有不少植物根茎。
“这是什么?”商曜问道。
“是专门治阳/痿的,我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这个,听说很神,用了之后阳血大发,一扫肾虚。”
说着,连煋用力拧开药瓶,刺鼻苦涩药味冲出,整个房间里瞬间盈满浓烈的药味。
“上船的时候,我就带来了,那老中医说,得泡够一百八十天才会有药效,今天刚好第九天,我们再等等,等到药泡好了,我就给你喝,说不定就好了。”
商曜看着她,忽然笑了。
他知道,这是连煋在笨拙地安慰他,哪里是会有什么神药,她不过是先给他一个希望罢了。
他接过瓶子,重新拧紧瓶盖放在一旁。
搂住连煋的肩膀,轻声道:“治不好也没关系,只要你还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好。”
他停顿稍许,才继续说下去,“你知道吗,当初你走了之后,我很疯,很闹,根本原因并不是阳/痿,而是你不在我身边了,我没了主心骨,就胡乱发疯了。”
连煋心软,被他感动到了,随口给了一个轻飘飘的承诺,“商曜,以后我和邵淮分手了,就和你在一起,你等着我,好吗?”
不着调的承诺,让商曜心口残缺的那一块,赫然被填满,“好,我会一直等着,等着你和邵淮分手。”
三天后,货船终于靠近琉球群岛。
这里的群岛多达上百个,大小不一,混乱无序,像棋盘上毫无章法的棋子。
连煋带着望远镜,爬上船首楼,拿起望远镜朝远处看,寻找记忆中那座无人小岛。
乔纪年把船舶的航行速度调到最慢,也来到连煋身边,遥视远处的风景,“还记得吗,以前我们也跑过这条航线。”
“记得,到马尼拉运榴莲,那是你第二次出海。”连煋清楚回道。
乔纪年侧目看她的脸,“我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出海都是跟着你,第四次你就不让我跟着了。”
“什么叫我不让你跟着,那个时候你只能走近洋航区,我可以走无限航区,你怎么跟着我?”
连煋放下望远镜,两手一摊。
“你看,你们这几个男的就是这样,说话不好好说,分明是自己的错,到头来又怪我,搞得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一样。”
商曜从后头走过来,在一旁搭腔,“就是,全是一帮屌丝,只有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是屌丝,你是什么?”连煋回头看他,鄙夷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天天骂我,我的名声能这么烂?”
这两天不用干活儿,商曜状态好了不少,凑近了连煋,嘴唇贴在她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我不是屌丝,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屌。”
“哈哈哈哈!”连煋捧腹大笑,被他这个玩笑彻底逗笑,搂着他的脖子,“对,说得对,他们全是屌丝,只有你不是。”
乔纪年看不懂他们在笑什么,只觉得很诡异,甚至觉得他俩笑得很变态。
货船在靠在群岛的航区缓慢前进。
从早上一直找到下午三点多,连煋才找到当初她藏东西的小岛。
小岛面积很小,不到五百平米,四周礁石林立,海浪不停冲刷在石壁上,砸出一片片白沫。
此处礁石太多,水下暗礁伏脉延延,连煋担心把船开过去,会有触礁的危险。
于是让乔纪年在距离小岛五百米远的位置,抛锚停船,留在原地等她,她开着摩托,带着连烬上岛取东西。
乔纪年丢了个背包给连烬,“清点一下看东西有没有漏。”
连烬打开背包,里面是用防水袋包裹的对讲机、紧急呼叫机、两件备用救生衣,一把短柄折叠铲,还有一瓶除虫喷雾。
他清点好东西,对乔纪年点头,“东西都在。”
连煋已经用船尾的吊艇机,把水摩托放到水面,她穿着救生衣,对连烬招手,“连烬,快过来,我们要走了!”
“好。”连烬也穿好救生衣,单肩背着背包,朝船尾跑去。
他迎着阳光跑,前面是金光灿烂,背后是微风徐徐,少年恣意的背影在甲板上轮廓清晰。
这是他头一回听到连煋说这样的话,连烬,快过来,我们走了!
从小到大,她总是对他横眉冷目地吼,连烬,滚远点,不许跟着我!
这次,她要带着他走,去往她探索过的世界,而不是悄悄离开。
连烬跑得很快,顺着绳梯下水。
连煋坐上了水摩托,扶着方向舵,催连烬道:“快上来。”
连烬坐到她身后,“姐,我抓哪里?”他手伸过来,放在连煋的腰。
“别搂我,不安全,抓后架。”
“哦。”连烬只好收回手,抓住后架。
连煋仰头对上方甲板的乔纪年道:“在这里等我,我拿到东西了就回来,很快!”
乔纪年点头,“小心点。”
连煋启动水摩托,水花一路散开,扬长而去。
商曜站在乔纪年身侧,阴阳怪气,“看把连烬这小子嘚瑟的,也就是姐弟关系,不然连煋哪里会看他一眼。”
“也许不是。”乔纪年没由来地说。
“什么意思?”
乔纪年闲闲靠在栏杆,手臂随意舒展,“怪不得连煋说你傻,你还真是傻。”
“有病吧你,不想和你们这种屌丝说话。”商曜翻了个白眼,拿着望远镜往另一个方向走。
乔纪年又叫住他,“商曜,我和连煋结婚时,你能不能来给我们当伴郎?”
商曜脚步顿住,剑眉紧蹙走回来,“嘴这么脏?”
“我认真的,我昨晚和她表白了,她答应了。”乔纪年挺认真。
商曜眉头越皱越深,脸愈发的黑,“她怎么说的,原话给我复述一遍。”
乔纪年也不藏着,实话实话,“她说让我等等,等她和邵淮分手了,就和我在一起。”
商曜愣了愣,旋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捂着肚子,一只手扶住栏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乔纪年面露不悦,“笑什么?”
商曜勉强站直了身子,还在笑,“她也和我这么说的,等她和邵淮分手了,就和我在一起,所以呢,我应该是排在你前面,你先来给我当伴郎吧。”
“你嘴也挺脏的。”乔纪年嘴角抽动,面上青白交织,朝驾驶舱方向走去了。
第73章
连煋把水摩托停在礁石边上, 用缆钩固定好。
这里的小岛属于亚热带岛屿,岛屿面积小,地势低洼, 地形不算崎岖。
连煋先跳到岸上, 伸手去拉连烬,“快上来!”
连烬握住她的手, 长腿一跨也到了岸。
两人脱掉救生衣,用防水袋装好,压在石头底下。
连煋顺着记忆中的路线, 朝右侧海岸线走去,这里的岛礁阶地以石灰岩为主,灰白色的石灰岩几乎占据了整条海岸线。
连烬从背包里拿出防虫喷雾, 叫住连煋,“姐,先喷一下这个吧, 担心被虫子咬。”
“好。”连煋驻足等他。
连烬手握防虫喷雾, 一下一下按压喷头, 往连煋身上喷, 又蹲下来, 帮连煋把卷起的腿脚放下, 用袜子套住。
他也给自己喷上一圈, 才将喷雾瓶收起,放进背包。
“好了吗, 走了。”连煋道。
连烬点头, 跟着她身旁, 两人并肩踏在凹凸不平的石面,石缝中零零散散冒出一些绿黄相间的虎尾兰, 再继续向前,逐渐有几株长势不错的蚊母树。
连烬用余光扫视连煋,目光向下移,落定在她摇晃的手背。
他垂下手,一晃一晃地跟着她的节奏,不经意间和她手背相蹭,有酥酥麻麻的热流在触碰间流淌。
不知在想什么,连烬深吸一口气,突然握住连煋的手,紧紧牵住她。
连煋愣住,低头往下看,“你拉我手干嘛?”
连烬也不回话,但并不放手。
“神经。”连煋嘀咕了一句,懒得管他,随他去了。
两人手牵着手,穿过那几株蚊母树,前方远远显见了几棵细叶榕和露兜树,连煋抬手指向其中一棵细叶榕,“就在那里,我把东西藏那里了!快点!”
她加开了脚步,拉着连烬小跑向前。
连烬低头看向两人相扣的手,想起了小时候。
大概是连煋十岁,他七岁时,放暑假了连煋要到乡下找姥姥玩,他也跟着一起去。
连煋带着他在田里用稻草盖稻草屋,两人在稻草屋里睡觉,连煋自己先醒了,跑到隔壁菜田和姥姥一起割油菜,回去时把连烬给忘了。
姥姥也没想起来,以为连烬跟着舅妈他们先回来了。
连煋回到家,才想起连烬还在田里的稻草屋。
她连忙带着姥姥回去找,稻草屋是空的,找了很久,才找到坐在田坎抹眼泪的连烬。
那时候,连煋骂了他几句,之后牵他的手回家,那是连煋第一次牵他的手走了那么长的路。
*
两人来到了细叶榕底下,连煋才抽出和连烬十指相扣的手,扯起衣角擦拭手心,埋怨道:“弄我一手的汗,恶心死了。”
连烬笑容很浅,从口袋里找出湿纸巾,撕开包装袋,又拉过她的手,轻轻擦她掌心。
“别弄了,赶紧把铲子给我。”连煋道。
连烬放下背包,找出包里的折叠短柄铲递给她。
连煋接过铲子,就开始干活,再树下不断挖土,同时看向连烬手里用过的湿纸巾,提醒道:“垃圾收好,别乱扔。”
“好。”连烬把湿纸巾和包装袋都收进背包里,蹲在连煋身边,“姐,我帮你吧。”
“不用,你别碍我的事儿就行。”
连煋手脚麻利,很快挖出一大堆黄土,连烬从包里取出一瓶水,拧开瓶盖等着给她喝。
不多时,连煋从树底下挖出一个保险箱,箱子外面还防水袋套着,她提出保险箱,拍落上面的黄土。
连烬好奇地问:“姐,这是当年你藏这里的?”
“是的。”连煋朝他伸手,“把工具包给我。”
连烬从包里取出工具包,摊开放在地上,里面有折叠军刀、螺丝刀、折叠剪刀等。
连煋取出剪刀,先把保险箱外层的防水袋剪开,缓慢转动密码锁,密码是她母亲连嘉宁的生日。
咔哒一声,保险箱开了,这是个母子箱,里头还套着另一个小箱。
连煋再次转动小箱子上的密码锁,她记得,里面小箱子的密码,是她自己的生日。
转动密码锁,等数字对应后,果真箱子打开了。
里面的几样东西,同样是用防水袋包裹着,一部平常的智能手机、一部卫星手机、一部老式海航导航器、一张纸质航海图、一个文件袋、一个u盘、两根金条,还有一张全家福。
连煋把东西都倒出来,一个个撕开防水袋,两部手机和导航器早就没电了。
她拿起纸质航海图看着,上头有红色字迹,是当年她自己标的,在北冰洋的位置,密密麻麻标了不少经纬度精确到秒的定位信息。
连烬蹲在她身边,则是拿起全家福。
照片上面有连煋和他,爸爸妈妈、姥姥、还有爷爷奶奶,是连煋八岁时,第一次从乡下来城里时拍的,就在他家小区外面的公园。
他静静看着,对父母的印象早已模糊。
连嘉宁和赵源那个时候都很年轻,连煋站在妈妈跟前,歪头握住妈妈放在她肩上的手,他则是站在父亲赵源跟前,一脸严肃地看向镜头。
他在看全家福,连煋则是在海航图。
连煋看了有五分钟左右,眼睛都要贴到纸面上,指尖按在当初自己做的那些笔记,一点点描绘,而是还掐指计算。
五分钟后,她突然丢下航海图,转过来一把抱住连烬的脖子,激动亢奋搂着他。
“太好了!连烬,我要发大财了,我要发大财了!我找到路线了,我想起来那座金山的路线了!”
连烬被她抱得很紧,不真实感在蔓延,他甚至能感受到连煋强有力的心跳,顺着两人贴合的胸口传到他这里来。
他身子僵得厉害,随即又反应过来,回抱住她,“那真是太好了。”
“以后我就成富翁了,我这次去要把那座金山底下的金子都带回来,还要去接爸妈回来。”
“爸妈在哪里?”连烬问。
“应该还在北冰洋。”连煋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不用担心,我都想起来了,我被邵淮捞上灯山号之前,还和妈打过电话,他们还活着,没事的。”
连烬点头,“那太好了。”
连煋很激动,又抱得他很紧,拍在他后背,“连烬,这次我要干一票大的,你是我弟弟,你要全力支持我,好吗?”
“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连煋放开他,又捧住他的脸,“等下我们回去了,就直接去菲律宾,你从菲律宾回国,然后尽可能筹钱给我,我去挪威付尾款。”
“什么尾款?”
“我有一艘破冰船在挪威,三年前我去订购的,尾款还没付,这次我要去付尾款,然后开船去找爸妈,还有那座金山,等我回来了就有钱了。”
连烬两只手放在她的肩上,“都听你的,我尽量给你筹钱,我的钱都是你的。”
连煋心神荡漾,觉得连烬终于是长大了,懂事了,一时激动,亲在他的脸上,“我的好弟弟,我会对你好的,你放心把钱给我,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连烬眼睛忽然没了焦点,她这么一亲,把他弄得慌乱。
不容他多做反应,连煋把东西全都收进保险箱,重新锁好,提着站起来,又拉起连烬,“傻愣着干嘛啊,快点起来,我们要回去了。”
“哦。”
连烬起身,把背包背好,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两人踩在石灰岩上,原路返回,回到水摩托边上。
背包里的对讲机响了,是乔纪年进行呼叫,连烬拿出对讲机,按下接听,“喂,怎么了?”
乔纪年:“你们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找到东西了没,什么时候回来?”
“已经找到了,正要回去。”
乔纪年:“好,注意安全。”
连煋把保险箱塞进连烬的背包,让他背着,又穿上救生衣,开着水摩托载连烬回来了。
远处夕阳成了一条线,金光把海天染成一片橘黄,连煋开摩托很快,激起片片浪花。
靠近了货船后,乔纪年放下绳梯,让他们上来,又自己下去挂住缆钩,把水摩托钓上船。
连煋二话不说,拉着连烬进入驾驶舱,先把两部手机和导航器充上电,在电脑上插上u盘查看资料。
连烬一直站在她旁边,默默看她忙碌。
商曜也进来,小声问道:“元元,你刚才是去找什么了呢?”
“先等等。”连煋还在盯着电脑屏幕。
她打开了u盘,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电子海图,以及一些船舶图纸和资料,全是英文,商曜也看不懂。
连煋花了几分钟迅速浏览了所有的文件,确定当初她存的资料都没丢失,这才丢开鼠标,站起来看向商曜,开心地抱住他。
“以后我可就发大财了!我早就和你说的,跟着我混,一定能发财!”
“好,你发财我就开心,世界上都有的钱都该是你的。”
商曜熟练地抱着她,他和连煋算是抱过很多次,在灯山号上时,连煋把他藏在宿舍里,两人牵手拥抱已经是习以为常。
乔纪年从外头进来,看到两人抱在一起,嗤笑道:“哟,干什么这么开心?”
连烬上手将连煋拉开,低声说:“好了姐,可以了。”
连煋平复了情绪,对乔纪年道:“我们现在可以转航线去菲律宾了,到了菲律宾,连烬和商曜坐飞机回国,我们俩去挪威。”
不能跟着连煋去挪威,连烬和商曜都不甘心。
乔纪年暗中得意,钥匙环串在指尖转圈,轻轻吹了声口哨,走到驾驶台前,按下几个按钮,设置新的航线。
第74章
抛锚, 起航,货船南下向菲律宾进发。
连煋给手机充好电,抱着她从岛上挖到的七零八碎, 回到自己的房间, 门反锁上,静悄悄研究, 不让人打扰她。
商曜做好了饭来叫她,她闭门不出,只说让他们先吃, 不用等她。
连煋把两个手机都开机了,有些卡顿,上头的APP忽闪忽退, 但勉强能用,率先打开通讯录,一路往下拉, 一串串联系人如同跳跃的线条在屏幕滚动。
目下十行, 连煋不断点动的手指终于顿住, 在备注为“妈妈”那一行停下, 指腹轻点, 按下呼叫的按钮, 那一瞬间, 心跳如雷,恍如有一扇尘封的大门正在启动。
可是, 连煋并不知道沉门的背后是什么光景。
“您好,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冰冷的机械女声从手机传出, 基本在连煋的意料之中。
无法接通,大概可能是因为在海上, 她出海经验丰富,对没有信号这等情况了然于心。
也有一点值得庆幸,只是显示无法接通,而不是空号,说明这个号码应该还在使用当中。
本想登入微信再看看,但现在没信号,只能作罢。
她又把注意力放在导航器上,这个导航里下载了一份电子航海图,上面清晰标注了几个位置信息,所有位置信息都指向北冰洋。
连煋喝了一口温水,低下头,手指按揉太阳穴,拼命回忆当年的细节。
当年,她爸妈置办了一艘科考船,租给一支考察队队,夫妻俩以船东的身份跟着考察队前往北极,在考察活动中,船只信号缺失,整支考察队都失去了联系。
当时连煋正好跟着汪赏的船出海,走的也是北冰洋航线,从国内出发,载一批仿制品出口到俄罗斯的圣彼得堡。
返航时,恰好遇到母亲失联一事。
连煋打电话和汪赏商量,想要转变航向去找母亲,汪赏同意了。
在找人中途,连煋自己穿着潜水衣下水,却意外发现一座冰山底下,蕴藏着巨大金矿。
她起先没声张冰下金矿一事,而是回到船上,秘密给汪赏打电话寻求合作,条件是要先找到她的父母,再去开采金矿,汪赏也同意了。
过了半个月,在汪赏的帮助下,连煋成功找到父母,她告诉了母亲关于金矿一事。
汪赏拉了个新的合伙人——盛祈玉入伙,决定一起去探索连煋所说的金矿。
连煋、汪赏、盛祈玉三人签了一份协议,找到金矿后,三人平分。
如此决定,由连煋作为航向员,带着船队出发,当时她父母和盛祈玉都跟着船队走,中途却发生了事故,船沉了,索性没有伤亡。
再之后,汪赏又组织了三次船队出发,依旧是中途频频出事,要么船漏油起火,要么触礁。
最后一次出海时,破冰船撞到了冰山,有几个科学家和专业人员失踪,包括连煋的父母在内。
汪赏觉得这条航线邪门,不能再走了,这次采金计划就此作罢,她不会参与了。
连煋不信邪,到处借钱造船,想要自己出海,去找那座金山,也为了去找父母,这也是她当年拿了邵淮那么多钱的原因。
连煋仔细回忆当年去北冰洋时,船只三番五次出事的细节,忽而笑了起来。
“汪赏,原来是你自导自演”连煋不由得自言自语。
她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消失了三年,这三年来,她在外躲躲藏藏,都是为了躲避汪赏的追捕,却在一起潜水事故中失忆了,并且被邵淮的灯山号给捞上来。
回忆清楚了这一切,连煋关闭导航器,收好手机和航海图,来到外头的甲板上。
海风呼啸如刀,自海面砸门破窗而来,连煋站在甲板上,抬眼遥望远处的弯月,这一路走来,在海上身漂如絮,等这次结束后,该好好休息一次了。
连烬从船舱出来,站到她身边,侧目看她线条分明的面部轮廓,“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你要去北冰洋?”连烬又问。
连煋转身往回走,“你就先别问了,后面我会告诉你的。”
她回到船舱,进入厨房,商曜在炉灶前打瞌睡,灶台上摆着三份小碗菜。
他只是小憩,睡得很浅,连煋一进来他就醒了,起来扶着把椅子让给连煋,“元元,你坐着,我给你热菜,都饿坏了吧。”
“好。”连煋坐在塑料椅上,拿起火钳,往火灶里添了新煤。
在厨房吃过饭,连煋又去洗了澡,这才回到驾驶舱。
乔纪年半靠在行军床上看书,看到她进来了,只是略微抬起眼皮,懒懒地问:“吃过饭了?”
“嗯。”
连煋走到驾驶台前,习惯性看了一圈数据,回到自己的床上坐着,看向他手中的书本,“你在看什么书?”
“黄文。”乔纪年把书合上,随手丢到一旁,两条腿都收上床,被子盖好,庇闭上了眼睛,语调平淡地说,“我睡了啊,你先值夜。”
“明明该是你先值的。”
连煋伸手把他方才看的书拿过来,笑了笑,《荒岛无足鸟》,翻开第一页,上头有她的字迹“生日快乐”。
这本书是当年她送给乔纪年的生日礼物。
封面有折痕,页脚翻卷,看样子是被反复翻阅过很多次了。
连煋也躺到自己的床上,被子拉到胸前,把书翻开从序言开始看,这书不过是当年她从地摊上随手买的,连她自己都没看过。
序言都没看完,乔纪年那边有了点动静。
他掀开被子起来,推挪自己的行军床,和连煋的并在一起,而后躺上去,径直往连煋这边靠,抬起她的胳膊,钻进她怀里。
连煋两只手抬在空中,不上不下的尴尬着,“你这是干嘛呢?”
乔纪年什么话也不说,头往连煋怀里靠。
连煋把书放到一旁,推了推他,“你到底干嘛呢,有病吧。”
“不舒服。”片刻后,乔纪年的声音才沉闷地从她怀里传来。
连煋问:“哪里不舒服?”
“这里。”他突然握住连煋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这里不舒服。”
连煋在他紧实的胸肌上揉了揉,“活该,谁让你把胸肌练得这么大,适得其反了吧。”
乔纪年并不在乎她的取笑,而是认真地说:“是我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不舒服?”连煋也正经了些。
乔纪年不知从什么时候,也矫情起来了,“你和商曜说了同样的话。”
“不要打哑谜,东一句西一句的,我听不懂。”
乔纪年:“你和我说的,等你和邵淮分开了,就和我在一起,但你对商曜也说过同样的话。”
连煋一时之间脑子疼,她随口的胡说八道,他怎么还当真了,“至于吗,我又不是第一天言而无信,你还没习惯啊?”
“习惯了。”乔纪年暗自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从连煋怀里钻出,正正躺着,闭上了眼睛,神色安详平静。
连煋探过身子去看他,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哎,你生气了?”
“没有,习惯了。”
“乔纪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连煋问道。
乔纪年又不回话了。
连煋自娱自乐,自己接话道:“也是,我这么优秀,谁不喜欢我,我这种人一看就是潜力股,以后肯定能挣大钱。”
她伸手过去揉乔纪年的耳垂,“乔纪年,你是不是因为觉得我以后会赚大钱,才和我表白的?年纪轻轻就想要傍富婆,你这个思想要不得啊。”
“哼,我要是想傍富婆,还会喜欢你?你也不看看自己这一身的债,喜欢你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好不好?”
连煋也躺在,两只手交叠垫在脑后,“如果没有邵淮,我应该会喜欢你的,咱俩感情其实挺深厚,一起出了那么多次海。”
“你可以在出海时和我在一起,不让邵淮知道,我不说,你不说,谁也不知道。”乔纪年动了动身子,改为面向连煋这边侧躺,“其实知道了也没什么,邵淮那个人”
他斟酌稍许,选用了个比较温和的词汇,“邵淮那个人挺心胸宽广的,他应该能理解你,在海上的生活这么枯燥,偷偷腥,他应该能理解的。”
连煋大笑出声,也侧躺着看他的脸,“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要当小三?”
乔纪年被这个词给羞辱到了,当即拉下脸,“说什么呢,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别这么粗鲁。”
“这就粗鲁了?我总结得不对吗,你不就是想当小三?”
乔纪年将被子拉过头顶,盖住整个人,“烦死了,不和你说了。”
“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太忙了,没空处理这些感情的事。”
乔纪年忽的掀开被子,又问道:“意思是,我或许还有机会?”
“谁都有机会,加油,祝你好远,多借我点钱,说不定我就和你在一起了。”
乔纪年神色认真了些,“你到底要那么多钱干嘛,从邵淮身上搞的那些钱,你都花哪里去了?”
“养小三去了,别多问,快睡觉吧。”
乔纪年一脸认真,“那养我吧,我不要钱,还会倒贴给你钱。”
“快睡觉吧。”
从这里到菲律宾,只需要三天的航程。
在抵达菲律宾前两天,邵淮给连煋打电话,他现在很乖,不会自作主张就来找连煋,而是迂回着说,他要来菲律宾出差,有空的话或许可以见一面。
连煋其实也想他,答应了。
到达菲律宾的马尼拉港口,邵淮早早就到了,就在口岸外头的航站楼等他们。
连煋和乔纪年的计划是,他们上岸后,就直接把这艘货船卖给当地的船商,不要了。
在卖船之前,他们得把船只清理干净,四人忙得满头大汗,把船上的生活物资和垃圾都清理出来,搬下了船。
之后,连煋和乔纪年又负责打扫驾驶舱、轮机室、锚链舱等技术舱室,商曜和连烬负责打扫外面的甲板、宿舍、厨房等日用舱室。
早上抵港,一直打扫卫生到中午才出来。
邵淮想到船上帮忙的,通过口岸上船的手续也不麻烦,做个简单登记就好了,但连煋望向烈焰如火的太阳,没让他上来蹉跎。
在她心里,邵淮那样的人,就该白白净净,体体面面地待在家里等她,她回家一看到自家里那么帅气英俊的男人,有助于消解疲劳。
四人提着大包小包从航站楼出来,邵淮就在外头的小广场等他们。
他一身白色休闲上衣,黑色裤子,头发没有像在公司里往后梳得一丝不苟,而是松散着搭在额前,轻风浮荡,额间碎发跟着微掀,底下一双清澈的眼,非常漂亮,有种奇异的深邃感,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他就那么站着,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一眼看过去,俊得过于出众。
连煋出来看到他时,在海上咸湿的疲惫一扫而光,喊道:“邵淮!”
邵淮笑容很浅,大步朝她走来,一把搂住她,“晒成这个样子,累坏了吧。”
他卸下连煋背上的背包,低头吻在她额角,才又接过她的两个大行李箱。
“姐,他怎么来了?”连烬在一旁不太高兴地问。
邵淮循声抬眉看去,这才注意到,跟在连煋身后的那两男人,居然是连烬和商曜,两人和出发之前,简直是云泥之别。
肤色完全成了东亚肤色,晒得很黑,头发干枯毛躁,脸上都脱皮了,饱经沧桑,仿佛经过了岁月的恶毒洗礼,在岁月这把锋利的刀下,这两人原本的帅气已经被刮得所剩无几。
不仔细看,他都看不出来,这两个人居然是连烬和商曜,恍惚一略视,还以为是菲律宾当地的土著水手呢。
“是你们啊,差点认不出来。”邵淮笑着说道。
他似乎有些明白,连煋为什么老是不让他跟着出海,他这样的普通人,出海跑船也只能从最底层的水手做起,出去一趟回来,恐怕连煋再也看不上他了。
商曜和连烬也意识到他俩的狼狈,尤其是和邵淮比起来,他俩简直毫无形象可言。
这时候,乔纪年做好船舶入港登记手续,带着几份资料也出来了,他的外表还好,和连煋一样,他们两个基本都是待在驾驶舱,不用天天在外面补漆,虽然也晒黑了点,但没那么严重。
邵淮要来菲律宾一事,连煋谁也没说。
乔纪年也不知道邵淮要来,这会儿看到他了,只是悻悻一笑:“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们。”邵淮平静回话。
连煋牵起邵淮的手,“走吧,我们先去酒店,我肚子都要饿死了。”
邵淮只带了一个助理过来,早已叫好了车,在外头等车,几人分别坐进车里,商曜和连烬跟着邵淮的助理坐在一辆,连煋、邵淮、乔纪年坐在另一辆。
连煋和邵淮一块儿坐在后座,乔纪年不知怎么的,也跟着挤到后座,紧紧挨着连煋。
连煋这段时间闻惯海风的咸湿,这会儿靠近邵淮,闻到他身上清新的芳草味,顿时神清气爽,邵淮低头看她,视线和她缠绕,什么也不说。
连煋暗里握住了他的手,在他手心按了按。
车辆平缓行驶,向着酒店的方向一路而去。
车里沉寂了许久,乔纪年的声音才打破安静,“对了,邵淮,问你个事儿。”
邵淮看向他,并未出声,只是用眼神询问。
乔纪年突然又觉得没意思,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重重喝了一口水,却什么也没说。
“你要问什么?”邵淮追问。
乔纪年缓缓长叹,用不在意的语气说,“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你和连煋什么时候分手?”
邵淮笑而不语,转头看向连煋,在她耳边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连煋装作不知道,“这个我哪里清楚?”
乔纪年头往后靠,闭上了眼,像是在自言自语,“等你们分手了,我就和连煋在一起。”
“嗯?”邵淮眼中再现困惑。
连煋望向窗外,装作自己没听到。
半小时后,回到酒店。
邵淮让助理订了五个房间,他自己和连煋一间,商曜、连烬、乔纪年、助理各一间。
连烬把连煋拉到角落里问,“姐,你要和邵淮一间房,会不会太挤了,要不自己开一间吧。”
连煋还没回话,商曜挤过来呵斥连烬,“你别不懂事,他是你姐夫,老是打扰人家的好事干嘛?”
商曜算是想开了,他废掉了,或许永远都是废物,整个综合看下来,邵淮算是连煋最好的选择了,帅气多金,心胸宽广,有正宫的作风。
他是这么想的,按照邵淮这个隐忍的性子,连煋和邵淮在一起了,倘若以后他和连煋眉来眼去,邵淮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其他小肚鸡肠的男人好多了。
连烬看向商曜,真是一脸不解,商曜这小子向来是最斤斤计较的一个,就会在连煋面前耍赖求欢,怎么这会儿这么宽容大度了呢?
连煋不在乎这些男人之间的暗流汹涌,她走进电梯,问道:“你们进不进来?”
“进,进,进!”商曜率先跨步进去,身后几个男人也紧随着进来。
一路来到房间,连煋和邵淮进入套房,她出了一身的汗,一进入屋子,就脱了外衣丢在沙发上,往浴室走。
“我要先洗澡,身上全是汗,太难受了。”
邵淮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事先备好的洗漱用品,“别用酒店的毛巾,我有给你准备了干净的,用我带来的吧。”
“好。”连煋接过他递过来的洗漱包。
浴室水声淅淅沥沥,邵淮坐着听了一会儿,起身朝浴室走去,浴室的门没关,只是虚掩着,他能够从磨砂玻璃门上,看到里头虚晃的影子。
他只是站在门口,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忽然间,门从里面拉开了,连煋浑身湿漉漉,什么也没遮挡,半长的湿发披在肩上,歪头看他,“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邵淮喉结滚动,舌尖在上颚顶了顶,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想给我口?”连煋伸出手,手上还滴着水珠,捏住他的下巴,大拇指按在他形状姣好的薄唇,“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
邵淮张嘴给她看。
“死舔狗。”连煋笑骂道,把他拉进来,一直拉到花洒底下,按住他的肩,用力往下按。
邵淮跪下,仰面自下而上看她,眼睛被花洒打湿,蒙了一层水雾,白净无瑕的面部皮肤水珠在滚落,看起来很乖,完全没有平日里的严肃和孤傲。
连煋两只手捧住他的脸,俯下身亲他,“邵淮,不管记忆有没有恢复,我都很喜欢你。”
邵淮跪在地上,仰着脸和她亲了一会儿,一只手按住她的膝盖,“站好,别摔了。”
连煋往后退几步,靠在水痕淋淋的瓷砖壁上,伸下手去抓着邵淮的头发,缓缓闭上了眼睛享受,每次这个时候,她都很喜欢抓着邵淮的头发。
她忽然想起来,三年前她还没离开时,邵淮说头发长了,该去理发。
连煋陪着他一块儿去,明明和理发师说好的,不要剪太短,要留到可以用手抓起来的长度。
理发师满嘴跑火车说好,结果剪下来,近乎理成了平头,手哪里还能抓起来?摸着都扎手。
刚好那个时候,邵淮一直在催着连煋结婚,连煋脾气大,动不动就发火,这会儿逮到机会了,怒气不停歇,骂他故意的,就是不想舔她了,才故意让理发师弄个这么短的发型。
邵淮当时握住她的手,亲了又亲,不停给她道歉。
连煋还是在生气,隔几天后偷偷上船跑了,邵淮以为是发型的问题,连煋一走,他再也没敢去剪头发,留了好长,直到连煋出海回来了,才带他去剪头发。
他似乎总是这样听连煋的话,连煋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很有主见,对感情也很有主见,必须要他取悦她,要他跪着讨好她。
不然她就闹脾气,她闹脾气可不是小事。
她会跑,她条件优越,资质好,是海运公司抢着要的人才,只要她一生气,就出海跑船,再也不理他。
第75章
热雾腾漫, 湿气游丝。
十来分钟后,邵淮站起来,花洒的水还开着, 他浑身被打湿, 薄薄的上衣湿透了,贴在肌肉线条深刻的身躯, 勾勒出紧实用力的身材。
他伸手关掉花洒,捏住连煋的下巴,盯着她的嘴唇看, 估计这段时间太累了,嘴唇颜色不算健康,有些泛白。
邵淮刚要吻下去, 连煋偏头躲开,他按住她的肩,还想要亲, 连煋继续躲。
“干嘛不让亲, 在船上和野男人亲够了, 回来就嫌弃我了?”他低下头, 和她额头相抵, 离得很近。
“脏。”连煋捂住自己的嘴, 不让他亲, 声音夹杂水汽,又闷又湿。
邵淮剑眉微敛, 不明白她的话, “脏?”
“嗯。”
“我虽然不是处了, 但也是你给破的,至始至终就只有你, 怎么还嫌我脏?”
连煋知道他误会了,放开手,嘴巴翘起,“不是这个,是你刚才亲我那里了,现在又来亲我的嘴,不卫生。”
邵淮笑声在胸腔里闷响,“自己还嫌弃自己。”
他往一旁探身,打开水龙头,掌心接了点水漱口,又回正看向连煋,“现在可以了吗?”
“可以。”连煋双手抱臂,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有点儿冷了。
邵淮关了花洒,拿过浴巾抱住她,擦拭她身上的水珠,低下头吻她,亲了很久,连煋嘴唇被他吮得发麻,但还是不想放开,她想要更多,想和邵淮在一起。
放在客厅沙发的手机不断震响,连煋以为有人有要事找她,裹着浴巾出来,发现是连烬打来的。
“找我干嘛?”连煋按下接听,没好气地问道。
“姐,什么时候去吃饭,我都饿了。”他很小声,有气无力的样子,听起来像是真的饿坏了,有些可怜。
“饿了就自己去吃饭啊,和我说有什么用。”
连烬轻声“哦”了一声,又道:“那你出来呗,我们一起去吃饭。”
连煋也觉得饿了,看了眼站在她身边的邵淮,对着手机说:“行,你在大厅里等我吧,问一下商曜和乔纪年,看他俩要不要吃,要的话就大家一块儿去。”
“好,我问一下他们。”
挂了电话,连烬有种作怪的满足感,自己在连煋心中的地位和商曜他们是不一样的,他是连煋的家人,可以随时随地给连煋打电话,算是半个小东家。
连煋放下手机,又抱住邵淮,“我们先去吃饭,回来再玩。”
邵淮横抱起她,朝卧室的方向走,把她放到床上,扯开她身上浴袍,捏捏腰间的肉,“瘦了,真的瘦了很多。”
连煋无所谓地往后躺,双臂舒服地伸展呈大字,气息淡淡,无所谓道:“肯定瘦了啊,我又不像你,天天在家睡大觉,我出海很苦的。”
“那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我喜欢吃苦。”他俯身半压在她身上,吻在她的唇角。
连煋摸了摸他白净的面颊,皮肤质感很好,邵淮确实是得天独厚的天生丽质,五官优越,剑眉星目,是连煋最喜欢的类型。
哪怕是失忆后,她第一眼见到邵淮,都会被他的外形吸引。
她摸着邵淮的脸,语言匮乏夸了一句,“邵淮,你皮肤真好。”
“我下次想和你一起出海。”邵淮将话题拉回。
连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咬了一口,“我喜欢你,不想让你出去受苦,你看连烬和商曜,出去一趟都晒成那个样子了,我可不想让你变成那样。”
她凑到邵淮面前,让他看自己的脸,“你看看我,我和乔纪年就算每天待在驾驶舱,也还是晒成这样,我不想让你变丑,我喜欢你永远这么帅,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所以,你只是喜欢我的外表?”
“这还不够吗,我这么忙,当然只能看外表啊。”她用手指在邵淮胸口花圈,“等我挣到大钱了,就有闲心来了解你的内在了。”
“其实我是个很无聊的人。”
邵淮反而无事伤秋了,他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沉闷静穆,连煋要离开时,他也没法歇斯底里纠缠,只会在家等她回来,无趣又刻板,他向往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又做不到大开大合地死缠烂打。
“无聊才好,无聊才能守得住家。”连煋捧住他的脸,又亲了一口。
邵淮吻在她的眉心,起身去打开行李箱,找出衣服,内衣内裤都取出,放到床上,抬起她的腿,温柔地帮她穿。
连煋小腿踢起,脚顽劣地踩到他的脸上,“小邵,你一点儿也不无聊,我喜欢你,很久之前就喜欢你。”
他很像个沉闷的家长,事无巨细地宠溺顽劣的孩子,握住连煋的脚,在她脚心按了按,“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我忘记了,但我想应该是很早的时候。”
邵淮帮她穿好衣服,又找来袜子和鞋子,单膝跪在地板上帮她穿,仰面看她,突然笑了一声,柔柔喊道:“老婆。”
连煋被这个称呼逗笑了,又倒在床上,大笑出声,“我不是你老婆,才不是。”
邵淮给她穿好鞋子,抽出湿纸巾擦过手,拉她起来抱在怀里,“你就是我老婆。”
“但你不是我老公。”
“不管你在海上藏了多少花心思,但到了陆地,我就是你唯一的老公。”
连煋又乐了,抬头咬在他的下巴,“死鬼。”
两人来到大厅,乔纪年斜斜靠在前台玩手机。
商曜和连烬坐在沙发上,肤色很黑,出海这些天操劳得太过了,细皮嫩肉被这么一摧残,比正常人都要沧桑疲惫,两人的气质和富丽堂皇的酒店格格不入。
看到连煋出来,乔纪年收起手机,走到她身边,眼尾懒懒掀起,瞟向坐在沙发上的商曜和连烬,嗔道:“别让他俩跟我们一块儿去吃饭了吧,他俩那形象太差劲了,很容易被警察认成偷渡客。”
“哪有这么严重,走吧,我都要饿死了。”
连烬也站到连煋身边,他把胡子刮干净了,还是难掩疲惫和沧桑。
果不其然,如乔纪年所说,刚走到外面的马路,就有巡逻的警察过来查证件,针对性地只查了连烬和商曜。
对于连煋、邵淮、乔纪年三人,警察则是笑脸相迎,把他们当成游客,并祝他们玩得愉快。
来到餐厅,店长又用怪异的目光来回扫视商曜和连烬,并询问他们是否是游客,不过也没为难,只是问了几句就走了。
商曜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每次都只问我和连烬,我们两个看起来很贱吗?”
乔纪年拉开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华裔的面孔在这里很容易区分的,来这里的华人,要么是来旅游,要么是做生意,都是体体面面。”
他抬眉略略打量商曜和连烬,“你们两人乍一看,就像是经历了千难万险偷渡来的,被查证件很正常。”
“有毛病,有那么夸张吗。”商曜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照镜子。
连烬坐到里头靠窗的位置,默默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口罩,慢条斯理戴上。
连煋伸手把他的口罩扯开,“别戴了,本来人家只以为你们是偷渡的,你把口罩一戴上,人家还以为你是不法分子呢。”
连烬摘下口罩,细细折好,又放回口袋。
在菲律宾过了一夜。
次日,连煋让连烬带上她从岛上挖出的文件赶紧回国,才能向凌迅集团证明她的清白,和盛启廷证明,她没有挪用凌迅集团的公款,也没有偷窃凌迅集团的船舶机密文件。
她当初拿走的钱和文件,都是经过盛祈玉签字同意的。
商曜还想跟着连煋,也被她赶走了。
她和乔纪年则是定了三天后前往挪威的机票,去拿她的破冰船。
邵淮在菲律宾待了三天,一直陪着连煋。
连煋以前也经过菲律宾,但没仔细玩过,趁着现在有点儿闲暇,和邵淮,还有乔纪年结伴出去玩。
三人去了城区以南六十公里处的塔盖泰镇,这是个旅游小镇,有个火山口形成的小湖泊,还有一道急流瀑布,景色很不错。
身边只剩下邵淮和乔纪年。
连煋想起她刚刚被灯山号捞上船时,那时候商曜和连烬都还没登船,她还是个小保洁,整天绞尽脑汁挣钱,天天跟着邵淮和乔纪年混,想方设法蹭吃蹭喝。
其实算起来,也才过了半年,连煋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三人站在湖边,连煋望向远处,“当初在灯山号时,我们也这样一起看远处的风景,那时候我被你俩耍得团团转。”
乔纪年笑道:“你耍我们两个更多吧,我们那时候哪里知道你真失忆了。”
“别解释了,你们就是故意报复我。”
“我们要是真想报复你,早直接把你扔海里了。”乔纪年靠在栏杆上,慵懒地眯起眼睛,“你就算失忆了,也不忘了骗人,今天和我告白,明天和邵淮告白的,就是玩我们的。”
连煋急了,反驳道:“哪里是玩,我那时候是真心诚意告白,那个时候如果你俩谁答应我了,我肯定和谁长长久久,我那时候多单纯,就想找个人一心一意过日子。”
“一心一意过日子”乔纪年笑着,手指戳了戳她的肩头,“你会一心一意过日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小镇上有露营服务,连煋想体验一把。
这段时间游客不少,邵淮去问了一番,只买到一顶适合全家宿营的帐篷。
连煋跃跃欲试,“咱们三个一起住呗,就一晚上而已,将就将就,好不容易有这样一次机会,不体验一番真是可惜了。”
乔纪年没意见,邵淮心里有意见,但嘴上没说。
这样的帐篷,三个成年人住着绰绰有余,乔纪年和邵淮谁都不想挨到谁,干脆让连煋躺中间,两人各躺一侧。
星空璀璨,星光如火,三人透过帐篷顶部的透明棚顶,静静看着满天星斗,从未觉得如此宁静。
“连煋,如果我不介意,我们以后一直这样子,你能接受吗?”乔纪年没由来地说。
连煋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捂住嘴笑,她还没开口,另一旁的邵淮幽幽道:“我介意。”
乔纪年:“小肚鸡肠。”
连煋悄悄握住邵淮的手,止住了笑,“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能不能有点儿素质,赶紧睡觉,明天邵淮就要回国了,我们也该去挪威了。”
邵淮回国,连煋和乔纪年一起去挪威。
邵淮其实也不知晓连煋此行的目的,但没多问,他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来,连煋不管出海干什么,都很少会和他说清楚。
只是这次,连煋说,等她回来,就会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可以抽空和他办个婚礼,他信了。
连煋带着乔纪年来到挪威的威恩斯造船厂。
这里是挪威最好的造船厂,造船技术在全世界名列前茅。
之前刚恢复记忆时,连煋就记得了造船厂的联系方式,并给工程师打过电话。
这艘破冰船是三年前连煋就订购的,她失踪的这三年,一直躲在外头,也都和造船厂有联系,只是最近半年因为失忆了,才断了联系。
“连小姐,之前有段时间联系不上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总工程师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白人女士,戴着眼镜,典型的技术人才装扮。
连煋握住她的手,“我之前出了一趟海,海上信号不好,非常抱歉。”
“没事,快来看看你的船吧,已经竣工了,随时可以下水。”
连煋和总工程师去看了船,这是一艘集探险和打捞为一体的工程作业性破冰船,总长六十多米,破冰船采用的纵向短横向宽的原理,船体最大宽度可达十八米。
看好了船,连煋跟着工程师来到办公室,重读了一遍当初的购船合同。
她还没来挪威之前,就陆续付了一些款,现在算来算去,还差二十六亿,她提前和连烬还有邵淮说好了,让他们帮忙筹钱。
这会儿她电话过去,让连烬和邵淮从他们公司的国际账户,分批次往挪威这边的造船公司打钱。
前后花了两天的时间,终于把所有尾款都结清了。
这条破冰船,也正式交付给连煋。
工程师道:“给船取个正式的名字吧。”
连煋站在港口的大坝上,吹着海风,想了一整天,终于定下名字,“叫无足鸟号吧。”
她看向蹲在一旁的乔纪年,“你觉得怎么样,乔大副?”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传说中无足鸟没有脚,只能在天上一直飞,我也想要一直飞,一直飞,飞到很远的地方。”
乔纪年站起来,伸了伸发麻的腿,“我和你一起飞。”
竹响和琳达也来挪威了。
竹响还带了一名轮机长和一名水手长,都是女的,都是外国人,国内几乎没有女水手,连女轮机员都很少会有。
她们四人算是连煋雇来出海的,连煋很大方,这次出海给她们一人开了五万美金,全部让邵淮帮忙弄正规的劳务合同,直接从邵淮的公司账户给她们打钱。
“你怎么这有钱了,还有自己的船,还能开这么高的工资!你有出息了啊!”
竹响拍着连煋的肩,想到以前连煋在灯山号时天天翻垃圾桶,又笑起来,“你可悠着点,别把钱花光了,以后又去当乞丐了。”
连煋装得阔绰,“我现在可有钱了,我早和你说了,我是要挣大钱的,你放心,这次出海回来,我再给你们每人十万。”
“可以可以,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
乔纪年在一旁听着牙酸,连煋对小情人抠抠搜搜,送他们的礼物都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偶尔送件衣服,也是几十块的地摊货,对自家男人苛刻得要命,对朋友倒是大方得很。
竹响对乔纪年的存在,不太满意,低声问连煋,“怎么还有个男人啊,不太方便吧。这种破冰船,我们五个人就够了,不需要个大副吧,大副二副三副的工作,我一个人担任都够了。”
“他是我朋友,还得他帮我和处理一些国内的事呢,带他一起去,没事。”
“那行吧。”
无足鸟号从挪威出发,穿过巴伦支海。
一路向东,来到东西伯利亚海后,在俄罗斯的一个补给港补给了一次物资,再继续北上。
北上航行了三天,就遇到冰层了。
刚开始冰层还不到一米厚,可以采用连续式破冰方法,靠船头厚厚的锥形钢板和螺旋桨的力量,把冰层撞开压碎,可以每小时行进十公里。
如此过了两天,连续式破冰法不可行了,冰层越来越厚,只能换为冲撞法。
连煋自己上手掌舵,先把船倒退一段距离,再开足马力往冰层上撞,不断碾过去,把冰层碾碎,再后退,再继续撞击。
每撞一次,船体都跟着震动,竹响和琳达被来来回回的震荡弄得没法待,干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再套上防风服,下了船,在冰面上等着。
乔纪年也跟着下来了,站在竹响身边。
竹响问道:“连煋到底来这里干嘛?”
乔纪年耸耸肩,“谁知道她,听她说是来挣钱的。”
竹响:“这地方有钱?”
乔纪年:“可能吧。”
连续了这么行进了五天,连煋终于停下。
她准备冰潜下水看看,让竹响她们在船上等她,竹响道:“冰潜很危险的,你行不行,还是别下去了。”
“没事,我就下去看看,我记得的,以前我就在这里下过水,没事,我有经验呢。”
连煋穿上保暖内衣,再穿上专用的冰潜装备,很快下了水,竹响给她系好安全引导绳,担忧道:“小心点儿啊,有什么不对劲就拉绳子,我们拉上来。”
琳达过来给连煋检查隔层热水瓶。
冰潜最危险的情况就是呼吸器被冻结,一旦在水下呼吸器被冻住,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下水需要带着热水瓶,如果遇上呼吸器冻住的情况,就要用热水来迅速解冻。
在几人不安的目光中,连煋还是选择下水,她记得,那座冰下金矿就在这片水域底下,她的妈妈,也许也在这里。
连煋下水后,每隔十分钟,就用力拉动安全引导绳,用专业冰潜的“绳语”和竹响保持联系。
她下潜速度很快,半小时后,终于来到以前探索过的地方,尚未找到以前的金矿,却看到海底嵌着一些巨大的钢板,像是人为的建筑。
她缓缓进入,看到建筑的样式越发多,有基槽,有沉管。
连煋靠近了一节两米高的沉管,不禁在心里嘀咕,“像是建造海底隧道才会用的东西。”
难道汪赏已经在开采金矿了?
连煋也不确定汪赏是否找到了金矿的位置,当初她找汪赏合作时,并没有把金矿的具体位置告诉汪赏,她唯一告诉的人,只要她妈妈连嘉宁。
连煋继续前进,看到了三个潜水员,他们在工作,手里拿着水下激光测量器不停游动。
在这样的冰下,需要开着潜水灯才能前进,连煋一出现,那三名潜水员就看到了她。
他们并不惊讶,因为看不到脸,似乎把连煋当成了同类,只是对她打了个手势,并没有别的意思。
连煋稳住心神,逐渐靠近,想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忽而一双手拉住她,带她游到沉管另一侧。
两人面对面,连煋盯着对方的潜水镜,透过镜片只能看到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和她一样的眼睛。
“妈妈!”连煋心脏狂跳,嘴上戴呼吸器,她没办法喊话,只能在心里呐喊。
她死死盯着镜片后方的眼睛,那是连嘉宁的眼睛,她母亲的眼睛,她永远都记得。
第76章
连嘉宁拿出一把潜水/刀, 割断连煋腰间系着的引导绳,握住她的手腕带她往上游,游动速度迅捷, 若游鱼在水。
一直游动了十来分钟, 至一处冰窟口,连嘉宁先跃至冰面, 又回来伸手拉她。
连煋握住母亲的手,另一只手撑住冰窟边沿,也迅速上来了。
一踩到冰面, 连煋匆匆扯下潜水面罩,她死死握住面前女人的手,声音混杂着风雪, 混沌而嘶哑,“妈!”
连嘉宁也摘下面罩,五官立体漂亮, 肤色因长年不见阳光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 她摘下手套, 摸向连煋的脸, 嘴唇轻微颤动, “连煋。”
“妈妈”连煋无法抑制地痛哭出声, 眼眶又热又涨, 一把抱住连嘉宁,哭得身子都在发抖。
连嘉宁轻抚她的肩, “先别哭, 先把装备卸下, 妈妈带你去营地。”
“哪里的营地?”
“去了再告诉你。”
连嘉宁熟练地卸下自己的氧气瓶、腰坠等东西,再上手帮连煋也摘下潜水装备, 没给她喘息的时间,拉她起来就走。
皑冰千里,寒风凛凛,连煋牵着连嘉宁的手,握得死紧,不敢松开一丝。
她心里有太多东西要问,连嘉宁为什么一直不联系她,这里的营地又是什么,水底下那些沉管又是在做什么,是为了开采当初那座冰下金矿吗?
她一直被连嘉宁拉着手,风刀雪剑中,茫茫四周白得耀眼,让她眼睛刺痛。
很快,前方出现了几个人影,还有几辆小型履带式雪地车。
很奇怪,这种雪地车外壳也是白色,只有轮胎和外层的履带是黑色,若是不注意看,不太能看到这几辆车。
连嘉宁松开连煋的手,快步朝前走去,低头和一个身穿厚重防风服的人说话,不知在说什么,窸窸窣窣说了好几分钟。
连煋在一旁等着,她穿的是冰潜专用的干式潜水服,保暖效果很好,现在站在冰天雪地中,也不算太冷。
等了一会儿,连嘉宁拉开一辆雪地车的车门,朝连煋挥手,“元元,快上来!”
连煋拎起自己的潜水装备,跑了过去。
“上车,坐到副驾。”连嘉宁接过她的氧气瓶和腰坠,丢到后座去。
连煋坐上副驾驶,连嘉宁也坐到驾驶位,把车子开动起来。
连煋快速环视车子内部,车子的方向盘、仪表盘等都和平常车子不太一样,这种雪地车是全履带式的装备,驾驶器械偏向于坦克的装备。
“妈,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要采矿吗?”
“等到了营地我再和你说。”连嘉宁开动车子,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连煋先按捺住好奇心,有点小得意地和母亲炫耀,“妈,我这次来是开着自己的船来的,是一艘破冰船,是在挪威的造船厂造的,性能特别好,我给它取名叫做无足鸟号,这是一艘属于我自己的船。”
“我知道,从你们进入门捷列夫海岭时,我们就注意到你们了。”
连煋暗自惊讶,原来自己早在监视中,怪不得一路过来这么顺利。
“你们,你们这里是谁组织起来的,是汪赏?”她问道。
连嘉宁点头:“嗯,这里所有的设备和营地,都是汪赏的,我和你爸,也只是她的工作人员。”
“是为了采当年我发现的金矿?”连煋心里憋着一口气,又暗贬汪赏,那么大一座金矿,她居然想独吞,那么大年纪了,花得过来吗。
连嘉宁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等回营地了,再和你细说。”
“对了,妈,有卫星电话吧,借我一下,我给我朋友她们报个平安,她们还在船上等我呢。”
连嘉宁很专注地在开车,“等回营地了再打吧。”
车子开了有半个小时,在一艘巨船前停了下来。
这艘巨船,就是连嘉宁所说的营地。
船体和灯山号差不多大,长度超过了三百米,外部是绵延白色,起到很好的隐藏效果。
远远看过去,这艘白色巨船完全和周围的茫白雪地混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连嘉宁领她顺着舷梯上船,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一直来到第四层甲板,连嘉宁用房卡刷开门,“进去吧,里面有暖气。”
连煋走进去,房间暖烘烘,格局是常见的大型船舶舱房。
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还有两个柜子,一个张小沙发,一张桌子,就是房内的全部家具。
连嘉宁去打开衣柜,找出衣服,“元元,你穿妈妈的衣服吧,应该合适的。”
“好。”连煋接过母亲递来的毛衣和加绒毛呢裤。
母女俩各自脱掉身上的潜水服,换上了常服,这才感觉身子轻松了不少。
连煋坐在地毯上穿袜子,连嘉宁找来毛巾,像小时候一样托住她的后脑,“脸抬起来,给你擦一擦。”
连煋闭上眼睛,任由母亲帮她擦脸。
她童年在村里长大,总是玩得脏兮兮,姥姥也来不及给她洗,连嘉宁每次出海回来,都会放上一大盆热水,把她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再给她换上新衣服。
给她擦好脸,连嘉宁将毛巾放到卫生间,才又回来,“你饿了没,给你弄点吃。”
连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妈,你快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我都要急死了。”
连嘉宁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元元,你不该来这里的。”
“是不是汪赏让你们在这里帮她采矿?”连煋摇着连嘉宁的胳膊,眼睛又红了,“妈,我们不采矿了,那金矿我们不要了,都给汪赏吧,我们回家。”
“不是金矿那么简单,汪赏有一个很远大的计划,我们阻止不了她。”
“什么计划?”
连嘉宁又不答了,只是道:“你现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过后我找机会送你离开,你离开之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也不要出海了,妈妈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去,我都和连烬说好了,我这次出海,就是来找爸妈的,我要带你们一起回去。”
连煋这么一说,连嘉宁才恍然想起连烬。
她对连烬其实没什么太大的记忆点,她常年出海,回家的时间都是从指缝里挤出来的,挂念女儿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还有闲时来在乎那个男孩,连烬又不是她亲生的。
在连嘉宁的印象中,连烬就是个温顺乖巧的孩子,怯生生的,不太敢看人,几年过去了,她甚至对连烬的面容都模糊了。
现在连煋提起他了,连嘉宁也顺着话问:“连烬在家怎么样了,对了,还有你姥姥呢,她身体怎么样?”
“好,一切都好,姥姥很好,身体都很好。连烬现在懂事了不少,会做生意了,我那艘船,他还出了不少钱呢。”
“那就好。”
母女俩正聊着,外头敲门声响起,连嘉宁去开门,进来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
“连煋终于到了啊,等你好久了。”女人笑着走进来,面相慈爱,声线也很温柔。
连嘉宁给连煋介绍,“元元,这是汪恩旗阿姨,汪奶奶的女儿,你叫她汪小姨就行。”
“汪小姨好。”连煋站在母亲身边,乖乖打招呼叫人。
她疑惑地偷偷打量汪恩旗,从来没听说过汪赏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汪赏是江州市海运协会的会长,大家只知道,汪赏的丈夫和一对儿女早些年在一次海难中去世了,从那之后她一直独身,从未听闻她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汪恩旗也在端详连煋。
看了片刻,她移开目光,笑着对连嘉宁道:“我妈以前就说元元是个有天赋的航海者,如今看来真是不错,居然自己开破冰船找到这里来了,厉害。”
她笑出浅浅的笑纹,“她这一来,我们基地又多了一个人才啊,别瞒着她了,好好和她说清楚,反正以后都留在这里了。”
连嘉宁脸色微不可闻地黯淡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汪恩旗只是来看一看连煋,看完就走了。
她走后,连煋更是摸不着头脑,迫不及待地问母亲,“妈,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和我说吧,我都急死了。”
连嘉宁走到书桌前,卷开一副海下地形图,上面画了很多沉管,这些沉管相互连接,很像是海底隧道。
连嘉宁对汪赏的计划只是轻描淡写。
“汪赏觉得,再过二十年,全球气候恶化,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到时候北极的海底是最好的居住环境,她要在这里建造一个海底避难所,万一灾难来临,她就能掌控顶端的资源。”
连煋眼睛睁大,她觉得自己要来北极开采金矿,已经很大胆了,没想到汪赏做的事更加匪夷所思。
“妈,你也加入汪赏的计划了?你也相信她的预言?”连煋稍微缓了缓,尽量按压情绪波动,皱眉问道。
“我只是觉得海洋有很多地方需要探索。”连嘉宁把连煋垂落的发丝拢到脑后,“连煋,还记得当年妈妈和你说的吗,海洋才是最神秘的地方。”
她语气很平静,并不强求连煋的认同,只是在阐述自己的观点。
“人类至今只探索了海洋的百分之五左右,剩下的百分之九十对人类来说都是未知。人类对海洋的认知,甚至比对太空还要陌生。”
“人类建立了太空站,发射了无数人造卫星,但对于海洋,却是陌生的,如今能够下到万米深海的潜水器屈指可数。”她看着连煋的眼睛,淡声道,“海洋比任何东西,比太空都更加神秘。”
“我也喜欢海,我也觉得很神秘,但是要在这里建立一个避难所,这也太夸张了。”
连煋可以理解母亲想要探索海洋的欲望,但理解不了汪赏要建立一个海底避难所,这个世界真疯狂,像个巨大的精神病院。
“每一件事情的起初,在外人看来都很夸张。”
连嘉宁把手放在连煋的肩头,“连煋,妈妈无法离开这个深渊了。”
“那我的金矿呢,汪赏开采了没?”连煋是个俗人,什么海底避难所对她来说太不切实际了,她最在乎的是,还是自己的金矿。
连嘉宁:“还没开采,汪赏的计划是等沉管都安装完毕,再通过沉管运输设备来开采,开采金矿只是为了补充资金,汪赏的目的不在金矿上,她是想要建海底避难所。”
连煋估摸着,汪赏现在都六十多岁了,这老太还能活到避难所建成的那天吗。
“对了,妈,让我打个电话吧,我要和竹响她们报平安呢,她们现在肯定急死了。”连煋回过神,一拍脑袋,着急说道。
连嘉宁却不给她手机,而是说:“汪恩旗那边会处理的,你不用管。”
*
破冰船上。
连煋下水冰潜后,竹响、琳达、乔纪年都围在冰洞前等待,等着等着,竹响发觉引导绳那头没回应了。
她心口一紧,赶紧往回拉绳子,绳子那头轻飘飘,毫无力度。
几分钟后,她这么拉着,将整根引导绳全部收回冰面。
低头细看,绳子那头被切断了,切口整齐,像是被极为锋利的刀面直接切断。
竹响拎起孤零零的绳头,霎时慌了,“连煋!不好,连煋肯定出事了!”
乔纪年抓住绳子,瞳孔收缩,绳子扔在地上,“我下去找她!”
竹响也头大了,不管是乔纪年,还是她和琳达,还是船上的水手长和轮机长,大家会潜水,但并没有冰潜经验。
冰潜过于危险,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就下水,等于找死。
乔纪年跑到船上,拎了一套装备出来,“我下去看看。”
“你能不能行?”
“不行也得试试。”他套上干式潜水服,利落地穿戴装备。
竹响帮他系上安全引导绳,为了防止意外,系了两根,“发现不对了就上来,不然跟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个接一个掉坑里,那更得不偿失!”
“我知道。”
乔纪年穿戴好装备,跳下了水。
他刚一跳下去不到五分钟,竹响又发现不对,脚下厚度超过五米的冰层出现了裂缝,裂缝还在以诡异的速度蔓延。
“抓住绳子,先跑船上去!”竹响对琳达喊道。
刚喊完,一声巨响传来,整个冰面坍塌,竹响和琳达也一块儿载在水里。
竹响紧紧握住引导绳不放,这是乔纪年的救命绳,一旦放开了,乔纪年很有可能和连煋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她用牙齿咬住引导绳,在冰水中扒掉自己的羽绒服,以减轻重量,之后往船的方向游。
冰川还在塌陷,隐隐约约有火/药的味道,但硝烟味又很快被寒气凝住。
船上的水手长和轮机长也出来,看到了竹响和琳达在冰水里挣扎,连忙丢下去救生圈和绳子。
竹响速度很快,把住救生圈,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游到船侧的舷梯,牙齿依旧咬住乔纪年的引导绳,顺着舷梯爬到甲板上。
“乔纪年下水了,快拉绳子!”她喊道。
这时候,琳达也扒着救生圈,上到了甲板。
几人一块儿拉住引导绳,还好,绳子那头分量不轻,看来还系在乔纪年身上。
冰川如沙堆坍塌一般,来势汹汹,撼天震地,几人硬生生把乔纪年拽上来了。
拉上来时,乔纪年头部出血,昏迷不醒,应该是被塌陷的冰层撞到了。
远处冰川还在往下塌,竹响看得心惊胆战,对琳达道:“你带他去处理伤口,我去开船,不能待在这里了!”
轮机长往轮机室去启动设备,水手长和竹响一起前方驾驶舱开船。
剧烈的冰川坍塌让船体跟着摇晃,浪花一排排涌向甲板,琳达一个人把昏迷的乔纪年往船舱里拖。
船往后倒,顺着她们之前破出的水道后退。
受到前面冰层塌陷的影响,后方的冰层也跟着裂成大小不一的块状,随着水流移动,不停撞在船体,整个场面恍如天崩地陷。
竹响把船速提到最高,在一片惊天动地中往回开。
开了一个小时,周围的响动才消停了不少。
琳达也来到驾驶舱,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往回走,还是?”
“连煋啊,连煋也不知道在哪里!”竹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琳达想了想,“先把船停下,等那边的冰川平静了,我们再去找她。”
竹响看了眼腕表,心神不宁,从连煋刚开始下水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就算不出意外,氧气也不够用了。
乔纪年也没有真正的昏迷,他头被砸到了,浑浑噩噩睁不开眼,但一直能听到竹响她们的声音,这会儿醒了,捂住头,踉跄着走到驾驶舱。
“你怎么样了?”竹响走过来问。
“连煋呢?”
竹响眼眸垂下,“我也不知道。”
时差的原因,国内正是夜间,邵淮还在书房工作,忽然觉得心脏猛烈刺痛,没由来的心慌,额间冒了一层冷汗。
他拿起卫星手机给连煋打电话,打了好几次,能够拨通,说明有信号,但一直无人接听。
一直打了五次,对方才接起,是乔纪年嗓音不稳的声音,“喂,邵淮。”
“连煋呢?”
乔纪年咽了咽口水,“连煋她,找不到了”
第77章
邵淮毫无头绪, 手机那头传来轻微的沙响,一声一响都叫他如坐针毡,“什么叫不见了?”
乔纪年断断续续地说着, “她下水了, 引导绳断了,然后又遇到了冰层坍塌, 我们现在暂时和她失联了。”
“你们还在北极圈内?”
“是的。”
邵淮眼里的沉郁凝滞不散,忽然间头重脚轻,“我现在去找你们。”
乔纪年透过前方玻璃, 看向外面无边无际的冰面,绵亘千里,耀眼的白色让人视疲劳。
他定了定神色才道:“你来了也没用, 而且这地方一般船没法航行,得破冰船才能进来,你现在也找不到合适的破冰船来这里。”
和乔纪年挂了电话, 邵淮盯着办公室的门看了许久, 黑褐色木门有种诡异的压迫感, 仿佛把他和外面的世界隔成两道鸿沟, 也把他和连煋隔开了。
实际上也是如此, 他很难和连煋真正站在同一片土地, 也很难和她漂在同一片海域。
她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 没人能跟得上她。
四面平静下来了,万边死寂, 寒气在冰面上呼啸, 像冰冷的铁片。
驾驶舱里寂若无人, 只有各个表盘设备运行的滴答声响。
竹响站在电子海图前,屏幕斑驳的红绿光影投在她的脸上, 她看了片刻,又看向天气预测的数据。
“该走了,回原地,去找连煋。”竹响道,精气神衰减了大半,说起话来格外哀伤。
乔纪年走到驾驶台的手动舵前,调整设备,准备倒船。
无足鸟号再次出发,顺着之前破凿出来的水道继续前进,走了不到半个小时,便遇阻无法再前行。
之前的冰川陷塌,不仅仅是冰川表层裂开,还有一处绵延数十公里的冰架崩解了。
冰架的厚度超过三十米,现在分崩离析,整个冰面被塌的冰架堆积着,平均厚度超过了五米,有些冰块堆积高度甚至超过十米。
连煋这艘破冰船,可以直接破开的冰层最大厚度三米。
面对三米以上的冰层,只能先用船体自身重量来挤压冰块,在用船舷边板切割冰块,实在不行的话,还需要再用冰锤,或者爆/破器材来辅助破冰。
目前的冰层情况,直接破开已绝无可能,只能慢慢开船挤压冰层,再靠船舷边板来切割冰块。
但这样的速度太慢,一天下来,能不能前进十公里都是个问题。
如果慢慢这样破冰前进,说不定等找到连煋,人都硬了。
“我下去找她。”乔纪年穿好衣服,背上装备就要下船。
竹响挠挠头,“我和你一起去。”
“好。”
两人穿戴整齐,就准备下船,临走前,琳达拉住竹响,“遇到事情不要冒险,情况不对了,就放信号弹,我们去救你们。”
“知道了,我比连煋靠谱多了,不用担心。”
竹响和乔纪年离开破冰船,背上厚重行囊,进入冰天冻地中。
两人在冰面上走了一个多小时,按着指北针行进,兜兜转转,总算是来到了连煋之前下水的地方。
之前他们凿除的冰窟,因为冰川塌陷,已经被其它冰块给堵住了。
现在要下水的话,得重新凿开口子,这得花费不少时间。
竹响道:“先别下水了,我们往四周找找,说不定连煋自己上了岸,在别处等我们呢。”
乔纪年颔首答应,也只能这么办了。
如果连煋一直在水里,按这个时长,氧气瓶的氧气早就耗尽了,她那么聪明,肯定是已经跑到岸上了。
*
连煋一直在连嘉宁房间里,她火急火燎想要给竹响打电话报平安,连嘉宁却不给她手机,遮遮掩掩找借口,说营地的信号基站坏了,暂时打不了电话。
连煋又说想要先开车回去,徒步回去也行,起码要让竹响她们知道自己还活着。
连嘉宁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这里有科考员,他们已经去给竹响她们送信了,会帮给你报平安的。”
连煋暂时相信母亲,悬着的心安定稍许。
营地不让她乱走动,她只能待在房间。
晚上,父亲赵源也回来了。
赵源没多大变化,人高马大,五官立体深邃,一张挺不错的脸,但眼神却总是显得憨厚老实。
他一进门,见到连煋了,喜溢眉梢,大步上前抱住她。
“哎呀,爸爸的乖元元,爸想死你了!”他捧住连煋的脸,大咧咧隔着连煋黑色毛线帽亲在她的脑袋上,“好元元,你居然来找到爸妈了,我的乖女儿。”
赵源是个挺感性的人,两句话下来,眼眶润湿,豆大的眼泪落下,拉着连煋到沙发上,“元元,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还在水下呢,你妈叫人通知我,说你来了,我就赶紧跑回来了!”
“我自己开船来的,爸,我好想你们。”
赵源揉揉连煋的头,模样纯质,重重叹息,“爸也想你,这些年老想回去看你和连烬,但,但唉,不说了,到底建什么海底避难所,我看就是纯扯淡。”
“你们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也不和我联系呢,我很想你们。”
赵源两手摊开,无可奈何的模样,“当初签了个什么保密协议,我以为是国家的秘密工程,干了两三年才发现,这就是汪赏自己弄起来的项目。”
“对了,你妈都和你说这里的情况了没?”赵源又问连煋。
连煋:“就说了汪赏在建造海底避难所,具体的没说。”
赵源似乎很着急,连忙又问:“那你妈说没说,汪恩旗让不让你回去?”
“妈说会找时间送我回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正说着话,连嘉宁从外头进来了,还带来了盒饭,把盒饭放到小茶几上,“元元,你先吃饭。”
“妈,科考员又找到竹响她们了吗,她们怎么样了?”
连嘉宁:“找到了,她们都在船上,没事,科考员也都和她们说你就在营地,不用担心。”
连煋还想再问更多内幕,但连嘉宁不太愿意说,让她先休息,明天带她去营地转转,再和她说具体情况。
当天晚上,连煋和母亲一起睡在房内的双人床上,父亲在地毯上铺了地铺,睡在地上。
这里条件还算可以,屋里的暖气很足,二十四小时都开着,连煋躺在床上,抱着母亲的胳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次日她醒来时,赵源早就起了,地铺折叠整齐堆在一旁,还去底层甲板的食堂带了早点上来给她。
连煋吃过早点,跟着父母一起坐雪地车出发。
来到另外一个营地,这里同样停了一条巨船,是货船的船型,上面陈列各种各样机械装备,起吊机,打捞组合设备,甚至还有一台盾构机。
在船后方的冰面上,堆了数十根巨大的沉管,这些沉管由混凝土制成,一根七八米长,直径在三米多,昨天连煋在水底下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沉管。
对于这种类型的沉管,她只知道是海底隧道的基础材料,在海底疏浚好基槽,再把沉管一节节沉放入海底基槽,之后链接起来就能形成海底隧道。
连煋至今只见过一条海底隧道,英法海底隧道,那条隧道在海底的长度39公里,横跨了英吉利海峡。
“这些沉管就是用来建立避难所的?”连煋问母亲。
连嘉宁:“嗯,海底基槽已经基本疏通好了,等下个月就可以正式把所有的沉管都沉下去。”
“你们是在哪里造的这些沉管?”连煋左顾右盼。
赵源笑了起来,“傻闺女,这里这么冷,水泥都没法搅,怎么造沉管?沉管是在加拿大的工厂造的,造好之后再运来这里,汪会长在加拿大有自己的工厂。”
连煋坐立难安和父母在营地里待了三天。
这期间,她不断被汪恩旗叫去办公室。
汪恩旗和颜悦色和她谈,畅想避难所建成后的辉煌,说要让连煋留在这里,共同完成这个伟大的计划。
连煋迷迷糊糊听了三天,终于是意识到,自己被软禁了,不仅是她,她的父母估计也是迫不得已留在这里。
这里是北极,而且只有一个特殊的信号基站,基站权限由汪恩旗控制,只有她开通了信号线路的权限,大家才能打电话。
在这样地球北端的无人区,到处都是冰川,不戴墨镜走上一天就会得雪盲症,眼睛估计就瞎了,在这里,如果想偷偷离开营地,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想留在这里。”连煋道。
汪恩旗:“你自己来的,又说不想留下?”
“我是来找我爸妈,还有金矿,不是来和你们建立海底隧道的。”
汪恩旗:“对呀,你是来找你的金矿的,你的金矿都还没开采,你现在就想走?我让你留下,就是想把开采金矿的项目交给你,这里有设备,还有人力,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吗?”
连煋才不傻,她要是把金矿开采出来,肯定被汪赏和汪恩旗这母女俩拿去当避难所的资金了,哪里还轮得到她尝甜头。
“我不要金矿了,留给汪奶奶吧,就当我孝敬她的。”连煋站了起来,“你让我和我爸妈回去吧,我们绝对不说出去。”
汪恩旗笑了,“你还挺天真。”
连煋在房里来回踱步,她是真出不去了,夜里偷偷问连嘉宁,“妈,我们该不会一辈子被汪赏困在这里吧?”
“妈妈也在想办法出去,你先不要着急,先听汪恩旗的,不要轻举妄动。”
“妈,你有办法的,对吗?”连煋在黑暗中盯着连嘉宁的眼睛。
睡在地铺的赵源默默听母女俩的谈话,探出头来,小声问:“老婆,你有办法的,对吗?”
父女俩满脸期盼,将逃出这里的希望,寄托在连嘉宁身上。
“嗯,我有办法。”连嘉宁缓声回答。
“老婆,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赵源笑声憨厚。
第78章
连煋听母亲的话, 暂时稳住心神,沉住气来听从汪恩旗的指挥。
似乎一切早有预谋,汪恩旗早有打算要把开采金矿的重任交给连煋, 现下便将声呐测绘仪扫描出的海底地形图给了连煋, 其中包括那座冰下金矿的详细测绘图。
连煋拿着测绘数据图,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眼睛游移不定,透过钢化玻璃窗略视外头的景况。
汪恩旗看穿她所想,屈指扣响桌面, 拉回她的注意力,“不要总想着出去,你爸妈都在这里工作, 你也跟着在这里,一家人都在,这不是很好吗, 别东想西想的。”
“那你把我弟也给弄进来呗, 我们一家人好团圆。”
汪恩旗笑得饶有意思, “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这里吗, 连烬来这里了, 能干什么?”
“那我来这里了, 也不能干什么啊。”连煋有气无力道。
“再也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来这里的了。”
汪恩旗起身, 她和她母亲汪赏很像,慈眉善目, 但眯起眼来又显露别样的严厉, 仿若一柄杀伐果断的流矢冷箭。
她往外走, 走路时项背绷直,像个训练有素的军人, 戏谑道:“再把金矿开采出来之前,就别想出去了,这里可是北极,乱跑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那开采金矿了,分我一半不?”连煋气声弱了些,嘟囔着说,“那金矿是我发现的。”
汪恩旗笑了笑,没回答她,抬步离开了。
接手了关于金矿开采的工作,连煋也逐渐从母亲那里得知,来这里的人都是汪赏精挑细选。
就连汪恩旗,也是汪赏为了这个避难所计划,才挑选了优秀的精子生下,为的就是让汪恩旗继承这个伟大的计划。
至于连煋自己,很早就被汪赏看中了,三年前,汪赏就想带连煋来北极,但被连嘉宁制止了。
没想到,时隔三年,连煋又自己来到了北极,这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中注定。
连煋在营地待了一个月的时间,一直在参与金矿开采的事情。
金矿位于一座硕大无朋的冰架底下,冰架在水下的根部厚度超过一千五百米,绵延数十万平方公里,整个冰架图景倚天拔地,气吞山河,人站在如此庞然大物跟前,恍如蚍蜉撼树。
连煋和父母所在的这个营地,有八百来人,都是出色的航海者和各界科学研究人员。
大部分人都以为,这是各个国家之间合作的最高级别秘密项目,并不知,这是汪赏私人组织的计划。
暂时是出不去了,连煋也把心思放在开采金矿一事上。
她所在采金分队,除了她之外,有九人,六女三男,其中有一对母女,还有一对夫妻。
连煋观察到,营地里这些人,很多都是亲缘关系,父母带着孩子的情况不在少数,像是传承性一般,父母和孩子都加入这个计划中。
连煋和采金分队开过几次会。
金矿位于冰架根部,按声呐测绘出的情况,没办法爆/破,只能采用钻探的方式,先用探冰雷达不断测量数据,找到合适的钻探点了,再从水上往下钻探,一直进入冰架根部的金矿中。
连煋这一个月来,一直跟着采金分队忙碌测量的事,几乎每天都下水,连煋都怀疑,等金矿开采出来的钱,够不够她治风湿呢。
她还是和父母住同一个房间,她和连嘉宁睡床上,赵源在地上打地铺。
汪恩旗说要给她安排个房间,连煋拒绝了,说自己想和妈妈住在一起。
连煋和母亲躺在一起,连嘉宁道:“竹响她们回去了。”
这话叫连煋背若芒刺,倏忽掀开被子坐起来,这一个月来,她见缝插针就问竹响的消息,连嘉宁总是有意无意避开这个话题,每次都说她先打听打听,就没了下文。
“她们回去了,回哪儿去了?这些日子她们一直在北极?”连煋一连串地问。
连嘉宁:“她们找了你一个月,估计是觉得没希望了,物资也耗尽,今天已经开船返航了。”
连煋垂下头,眼睑半阖,眼里的活光藏进黑睫中,不复再现,屋里顿时空寂下来,赵源沉睡的呼吸声都平缓了许多。
良久后,连煋才又问道:“妈,根本就没有科考员去给竹响她们送信是不是,她们肯定以为我死了。”
连嘉宁轻轻搂着她,默认了,从连煋被她拉走之后,汪恩旗就没打算让竹响等人知道消息。
一个月前的冰川塌陷,是汪恩旗叫人炸出来的,不过是为了驱赶竹响她们。
本以为,竹响找不到连煋,最多两三天就回离开,没想到,她们坚持找了一个月,物资油干火尽了,才不得不离开。
连煋望着天花板,她又一次“消失”了。
她想起了竹响,竹响那么仗义,这次应该会极度愧疚。
她还记得下水时,竹响在冰窟口处拉着安全引导绳,信誓旦旦对她说:我会一直握着绳子,绝对不放开,你要是出事了,我拼了老命也把你捞上来。
竹响和琳达,还有另外的水手长和轮机长,算是她雇佣来上船的,她答应她们任务结束了,再给她们每人十万美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给。
连煋辗转反侧睡不着,又想起了姥姥,尤舒和姜杳。
姥姥这段时间联系不上她,肯定要急死了,她都答应了姥姥,这次出海是要带爸妈回去,结果她自己也栽在这里了。
还有尤舒,她出发前和尤舒约定好,让尤舒报个培训班考取GMDSS操作证(航海无线电操作证),等她回来后,带尤舒上船,让尤舒担任船上的GMDSS操作员,也不知道尤舒有没有去报班。
还有姜杳,她答应姜杳要找到远鹰号,现在她又失踪了,姜杳应该对她失望透顶了。
迷迷糊糊想着,连煋又想起邵淮,想起了乔纪年,想起了连烬和商曜,裴敬节。
这几个男人整日表现出一副情比金坚的模样,这次她又“死”了,不知道有没有人犯傻,给她殉情。
*
破冰船,无足鸟号上。
竹响和乔纪年肉眼可见瘦了一大圈。
两人面颊凹陷,眼底乌青,像是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眼里的活光被消磨得于一干二净,整个人被这里的风刀雪剑打上了烙印,疲惫感在一举一动中彰明较著。
一个月了,竹响和乔纪年几乎每天都下船去找连煋,根本找不到,茫白万里,风饕雪虐,要在这样的无人区找人,难如登天。
这里环境和天气捉摸不透,时不时就遇上冰塌,或是遇上数十米宽的冰裂,根本无法跨越。
竹响一行人都不是专业探险人员,若不是连煋主局,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到北极来,她们这样的寻常人,能够坚持在北极找连煋一个月,已经是体力和意志力的极限。
“不能再找了,得回去了,物资快要耗尽了。”琳达从轮机室检查了柴油余量,回到驾驶舱对竹响说道。
竹响没说什么,而是看向乔纪年,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乔纪年缓慢起身,腿脚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麻木而僵直,走起路来像是被打了石膏,他站起来,透过前方的肯特窗,看了有几分钟,才说道:“也只能先回去了。”
琳达低头调整航线,同时检查各个仪器的指示灯。
竹响脱下厚重的防风服,抱着保温杯坐在小马扎上,转头问乔纪年,“你说,连煋还有活路吗?”
“不知道。”
竹响:“你分析一下呗。”
乔纪年扭头看她,“我怎么分析?”
竹响皱眉,“你和她不是认识很久了吗,她失忆前你们就认识了吧,你应该比我还要了解她,我是她失忆了,才在灯山号上认识她的。”
“我也不了解她。”乔纪年眼皮沉重,他坐到一旁的躺椅上,闭上了眼睛。
竹响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捂在手心,掌沿抵着额头念叨:“是印花面说明连煋还活着,数字面说明连煋不在了。”
乔纪年又睁开眼,竖起耳朵听竹响的动静。
竹响将硬币抛入空中,又两只手接住,掌心捂着,徐徐打开,是数字面朝上,“哎哟,我的天,连煋,你真的完蛋了!”
乔纪年心跟着漏了一拍,有些喘不过气。
竹响继续神叨,“三局两胜。”
她又连续抛了三次,加起来两次都是数字面,乔纪年的脸色更难看了。
琳达道:“别弄这个了,影响心情。”
竹响也不听她的话,还在抛硬币,嘴里道:“五局三胜,再来再来!”
抛了五次,四次数字面,一次印花面。
竹响搓了一把脸,又道:“人定胜天,七局四胜!”
连续抛了七次,终于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四次印花面,三次数字面,竹响大笑道:“没事的,连煋没事的,她一定还活着。”
琳达调整好仪器,看向竹响,“我们该走了。”
竹响找来两个大背包,前往物资舱,往包里装上压缩饼干,饮用水,牛肉罐头,医用压缩氧气,卫星手机,信号弹,定位仪,急救包,羽绒服和防风衣,外加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整个背包装得满满当当。
她背上其中一个背包,另一个给琳达来背,又拿了一面红色国旗,就往外走。
琳达和乔纪年也跟着她一起下船。
三人顺着舷梯下至外头的冰面,来到一处较高的冰坡。
乔纪年和琳达拿着冰锤,在冰面凿出一个小洞,将鲜艳的国旗插进去,寒风呼啸,赤色旗帜在风中翻飞,于茫茫白冰中格外瞩目。
竹响坐在冰面上,拿出两张卡片,握着笔在上头写字。
一张写着:
“连煋,我们实在找不到你,物资也耗尽了,只能先走了,留的这些物资够你一个星期的量,如果你回来了就在这里等我们,我们会回来找你的,包里有手机,记得尝试给我们打电话,——竹响。”
另一张写着:
“陌生人,如果你们捡到了这个背包,请记得有个叫连煋的人在这里失踪了,她现在迫切需要你们的搜救,有条件的话,希望你们能帮忙找一找她的踪迹,请随时联系我,电话1349XXXXXXX,——竹响。”
留给陌生人这张卡片,还附加了一份英文版本。
将两张卡片放入背包中,拉好拉链,背包外层裹上三层防水袋。
他们将两个物资包用绳子拴在旗杆底部,希望连煋如果还活着,能够看到这面旗子。
做好这一切,三人围着旗杆站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水手长和轮机长在船上等着她们,见她们回来了,问道:“要走了吗?”
竹响颔首:“嗯,先回去。”
一片凛凛寒意中,利风若冷箭四处流窜,无足鸟号开始返航,顺着之前破出的水道,慢慢往后退。
花了三天的时间,这艘破冰船总算是离开冰区了,进入正常水流的海域后,船速也跟着快了起来,朝着俄罗斯的科拉半岛航行。
邵淮和连烬早已在科拉半岛的摩尔曼斯克港口等待,两人一直在等,二者相对无言。
一个月前,从乔纪年那里得知,连煋在北极冰潜时失踪了,两人就筹备出发了,断断续续和乔纪年联系,乔纪年说他和竹响还在找连煋,情况不是很乐观。
他们也不是随时能联系得上乔纪年,平时在海上,卫星信号都不太稳定,更何况是在北极,打十次电话,有七八次差不多是无法接通。
连烬蹲在码头的堤坝上,四面寒风顺着海面涌上,在半空中汇集,冲上了岸上的万物千貌。
摩尔曼斯克是俄罗斯在北冰洋沿岸最大的港口城市,摩尔曼斯克港口也是北极圈内,最大的不冻港。
连烬被冷风刮得面颊通红,几夜没睡好了,眼底熬出了刺目的红血丝,他半抬起头,薄唇一张一合问邵淮,“我姐怎么会又失踪了?”
“我也不知道。”邵淮淡声回话。
连烬拳头缓缓攥紧,骨节泛白,半晌他又松开了手,继续问道:“你不是和我姐在谈恋爱吗,怎么她的下落,你总是不知道?”
邵淮眼眸垂下,冷冽扫了他一眼,似乎在用同样的情绪回应他,你不是她的弟弟吗?怎么她的下落,你也一问三不知。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从早到晚守候在港口。
连煋到底在哪里,两人都望向前方的海面,那是北边的方向,是北极的方向,是连煋远去的方向,她去了北方再也没回来。
两人在港口等了一个星期,终于等到乔纪年打来的电话。
乔纪年说,不出意外的话,他明天中午就能够来到摩尔曼斯克港口了。
邵淮问:“有连煋的消息了吗?”
“暂时没有,我们给她留了一些物资,如果她重返原地的话,那些物资够她坚持一个星期。”
邵淮:“你们找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她的任何踪迹吗?”
乔纪年沉默以对。
第二天中午,正如乔纪年所约定那样,他们开着连煋的无足鸟号破冰船来到了港口,船上只有五个人,乔纪年,竹响,琳达,另外的水手长和轮机长。
几人皆是面色疲倦,经历了艰难万阻,总算是回到了港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姐怎么会找不到了?”连烬跑上前,直直站到乔纪年面前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乔纪年嗓子很哑,这些日子外出去找连煋,每天都在冷风中大声呼唤,都把嗓子喊坏了。
几人都下了船,破冰船固定在泊位,水手长和轮机长上了岸,来到竹响跟前,低头跟她讲话,意思是这次合作到此结束,北极实在太危险,她俩都不打算出去了。
竹响拦住她们,好说歹说,想让她们留下。
北极之路确实危险重重,但这两名水手长和轮机长,好不容易跟她们出去了一次,也算是有了一定经验,下次再去找连煋,还是让她们加入为好,若是要再找合适的新人,恐怕又得花费一番功夫。
水手长和轮机长面露难色,显然不想出去。
竹响提高了佣金,说这次出去的话,每人二十万美金。
两人面色这才缓和了些,不过还是举棋不定,毕竟竹响只是给出了空头支票,嘴上说说而已,没有定金,显示不出诚意。
竹响往旁边看了看,跑到连烬面前,“你就是连煋的弟弟吧?”
“是的,竹响姐。”连烬得体地回话。
竹响指着水手长和轮机长,“她们两个是你姐姐请来的员工,工资还没付完,你先垫点钱,先给她们一人十万美金吧。”
她上下瞟着连烬,“怎么,这有困难吗?”
“没有,我马上安排转账。”
“行。”
问了水手长和轮机长的帐号,连烬往国内打了个电话,让国内的人从国际账户给这两人打了钱过来。
如此,水手长和轮机长才答应继续跟着无足鸟号去搜救连煋。
几人来到港口外面的一家餐馆,里面暖气很足,竹响几人的体温逐渐恢复过来,邵淮坐在乔纪年对面,“把情况具体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会失踪了?”
乔纪年一五一十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们开来的那艘破冰船,是连煋以前就在挪威的造船厂定制的,她说要开着破冰船去北极,说是那里的冰层底下有一座金矿,想要去找金矿。”
“那天我们进入极地,连煋也不太确定金矿到底在哪里,她说要下水看看。我们凿出了一个冰窟窿,连煋穿着潜水服下水,本来她身上系着安全引导绳,过了一个小时后,绳子那端没了动静,我们将绳子拉上来,发现断了。”
“我下水去找她,刚一下水,冰川就发生了塌陷,情况危急,我们只能先上船,把船往回开。等外头的冰川平静了,我们才又返回去找连煋,但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
邵淮和连烬眼神逐渐黯淡,这次的情况,和以往出入太大了。
以往连煋失踪,那都是她偷偷跑出去,而且她离开时,大家或多或少都能够察觉到她想离开。
可这一次,似乎不是她要跑的,而是真的出意外了。
她花了那么大价钱弄来的破冰船,不可能就这样不要了,如果她想要像当年一样玩失踪的戏码,就不可能会把乔纪年带上。
种种细节都表明,这次是真的出大事了。
桌上几个人静静悄悄,餐馆人很少,门口罗雀,现在整个餐厅里就他们一桌的客人,他们安静下来了,整个餐馆也寂若死灰。
大家心里都隐隐明白,在北极冰潜,失踪了一个月,这样的情况到底意味着什么。
“组织搜救队吧,继续找。”邵淮语调很平,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
要前往北极找一个人,这样的任务难如登天,愿意接这种任务的搜救队几乎没有。
邵淮和连煋这段时间,已经在尽力联系搜救人员,但没人愿意接这样的单子,一般的搜救队也没有能力执行这样的任务,要前往极地找一个人,太难了。
裴敬节也在国内尽力帮忙寻找搜救队,但花了大价钱,也没人愿意接。
还在国内的汪赏出面了,说她会帮忙找连煋的。
有了汪赏的话,众人稍微放心了些。
可汪赏夸下了海口,却迟迟不见有所行动,邵淮打电话过去问。
汪赏道:“要去北极那样的地方找一个人,这难度有多大,你也应该清楚。不要催,慢慢等着,我这边正在联系最顶级的搜救队,很快就出发了。”
邵淮:“连煋的破冰船还能用,把搜救队叫过来,继续跟着这艘破冰船出发。”
汪赏:“我知道,这些事情我还不清楚吗,你们现在急也没用,那可是北极呀,你以为想去就能去的吗?”
邵淮等人在港口等了四五天,汪赏依旧没有行动。
打电话过去问,她还是用同样的话应付他,说她正在紧急联系搜救队,让他们不要着急,着急也没用。
最后,裴敬节也来到俄罗斯的摩尔斯克港口了。
他到的那天,竹响还以为是搜救队的人来了,撸起袖子就准备登船,想要启航去找连煋。
裴敬节道:“我没找到合适的搜救队,只是带着姜杳的打捞队来了。”
“打捞队啊唉!”
竹响重重叹了一口气,姜杳的打捞团队是负责海上的打捞,连煋失踪的地方,冰川绵延千里,在那样的万里冰封之下,姜杳的打捞团队是隔行如隔山,哪有能力去找连煋。
“那现在到底怎么办呢,你们不是说要找搜救队过来吗,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再这么下去,连煋都凉了!”
竹响有些生气了,声音带着燥气,她本来是想补充好物资之后,就开着破冰船折返回去找连煋的。
但是汪赏刚开始信誓旦旦地答应,要派搜救队过来跟着她们走,竹响这才在港口等着。
结果这么一等,都一个星期过去了,也没见到搜救队的影子!
连煋在北极失踪,如果她还活着,每一天都是煎熬的,这么拖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邵淮再次给汪赏打电话,“汪会长,您联系的搜救队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马上了,北极那个地方情况变幻莫测,各种搜救设备也不好筹备,你们先不要催,再等一两天吧。”
邵淮:“如果连煋还活着,她经不起这么等。”
汪赏在手机那头长吁短叹,“小邵,我说你们这是在折腾什么,你们心里应该也有答案了吧,又何必这么着急呢?如果说,连煋刚失踪一两天,那着急是应该的,毕竟还有生存的希望嘛。”
“但这都过了一个月,她当时还是在冰潜过程中失踪的,引导绳都断了,之后又发生了冰川塌陷,过了这么长时间,在北极那种地方,你觉得还有搜救的必要吗?”
邵淮静静听着她的话,剑眉微敛,捕捉到了不对劲。
一直以来,都是他和汪赏在联系,他只和汪赏简单描述了过程,说是连煋去了北极,下水之后失踪了,之后又发生了冰川塌陷,接着乔纪年他们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她。
他和汪赏说的,就是这些。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他从没和汪赏提起过引导绳断了的事,汪赏又是怎么知道的?
“好的,汪会长,非常感谢您,还希望你继续帮我们联系搜救队。”
汪赏:“我都明白。”
邵淮挂断了电话,遥视远处的海面,浪花一阵阵卷上来,片刻后,他快步往回走,找到了还在避风屋的竹响,直接道:“竹响,我们现在出发。”
“现在就出发?搜救队过来了吗?”竹响猛地站起来。
“不等搜救队了,我们自己去找人。”邵淮道。
第79章
竹响这几日等搜救队等得夜不能寐, 邵淮这么一说,她即刻打起精气神,站起来道:“好, 现在就走了!”
无足鸟号再次起航, 这次的船员依旧是竹响几人,外加邵淮, 连烬,裴敬节,这三人各自的助理, 以及在当地新找的一名老水手。
从摩尔曼斯克港出发,一路朝北,越是北上气温越低, 浓雾渐重,破冰船如航行于云雾之间,微茫如若空中楼阁。
整片空濛海面, 只有他们这一艘船在孤独航行, 船头一直开启的航向灯, 成为这片冰冷海域中唯一的辉光。
邵淮站在最前面的甲板上, 肩头落了一层蒙蒙水雾, 他盯视前方, 雾气很重, 可视距离不到二十米,抬眼看去二十米开外的景况, 就像被一层轻纱阻隔了一般。
他站了很久, 乔纪年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和他一同凝视前方,乔纪年发出轻微而疲惫的叹息, “也不知道连煋到底在哪里。”
“连煋之前有和你提及过,她和汪赏有过什么接触吗?”邵淮问道。
乔纪年摇头,“没,她很少和我说这些,只说是这里有金矿,带我来发财。”
*
北极基地。
汪恩旗坐在办公室,双眸沉暗,随后给在国内的汪赏打了电话过去,“妈,邵淮他们已经出发了,现在估计已经过了门捷列夫海岭。”
“嗯,妈知道,注意盯着他们的动向。”
汪恩旗:“妈,你有把握吞并邵淮和裴敬节的公司吗,要不要我过去帮你?”
汪赏语气保持如惯慈爱与柔和,“妈还没老,对付这几个年轻人绰绰有余。你记得提前做好准备,等我这边收购了邵家和裴家的公司,你也该将他们几个处理掉,下手干净点。”
汪恩旗:“妈,你就放心吧,这可是在北极,随便一点儿意外都能沉船,没人会怀疑。”
汪赏说了几句体己关照的话,又问起连煋的情况,“对了,连煋呢,她没动什么歪脑子吧?”
汪恩旗笑了笑,“没有,连煋就喜欢钱,我骗她签了个协议,说等金矿开采出来,分她一半,她现在乐呵呵地忙着开采的事情呢。”
汪赏在那头满意地点头,又叮嘱道:“连煋算是个人才,你好好和她谈,让她心甘情愿为我们做事。”
“我知道,她爸妈都在这里,她还能跑哪里去呢。”
连煋下水回来,回到房间。
爸妈都还没回来,她躺在床上掰着手指头算,距离她失踪已经过去整整四十天了,一个人消失在北极四十天,在外人眼中,几乎没了生还的可能。
她想离开这里了,想回去看姥姥,想开着自己的船环游世界,而不是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迷迷糊糊睡着,后半夜,屋里发出轻微的响动。
连煋伸手按开了灯,看到爸妈穿着厚重的防风服进来,父亲背上背着一个灰褐色的背包。
“妈,你们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连嘉宁脱掉外衣,坐到床边,“元元,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连煋掀开被子坐起来,握住母亲冰冷的手,“妈,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马上就可以了。”连嘉宁看向赵源,示意他放下背包。
赵源将背包摘下,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指北针、定位仪、海上求救信号弹,一把手枪和二十发子弹,以及一些急救用品和吃的。
“元元,明天晚上会有一艘船从这里离开,开往加拿大,妈妈帮你打点好了,会送你上船,你到加拿大之后,找一个叫林晴一的人,地址我都写好放在包里了,找到她之后,跟她说你叫连煋,她会保护你的。”
“我走了,那你们呢,我要和你们一起走。”连煋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不放。
“我和你爸暂时不能走,我们得帮你打掩护应付汪恩旗,为你争取时间。”连嘉宁摸了摸她的脸,“你让林晴一带你回国,回国了你再报警,把这个u盘交给警察,里面是营地里的资料。”
说着,她将一个银色u盘放到连煋手里。
“如果我报了警,汪赏会被抓吗?”
连煋又问,其实她不太确定汪赏这个计划是否犯法,北极这个地方并没有领土所属权,属于公海,汪赏在这里建一个基地,到底违法没有,连煋也不明白。
连嘉宁点头:“会的,这里的科学家有一部分是自愿来这里,有一部分是被软禁,而且这里有大量军火,汪赏已经涉及了违法交易军火,她和汪恩旗的罪证我都收集在u盘里了。”
“好,妈,那你等我,我出去之后一定带着警察来救你们。”连煋抱住了她。
赵源也握住连煋的手,“闺女,这次就全靠你了,爸在这个地方待了四年多了,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人都要疯了。”
“爸,你就相信我吧,我这么聪明,肯定能顺利回来救你们。”
连嘉宁又给了连煋一个手机,“元元,这是竹响留给你的,她们走的时候给你留了一些物资,汪恩旗没让人动那些物资,今早上你爸悄悄去把里面的手机偷出来了。”
她打开手机,点进相册,调出来一张照片,“这是竹响留给你的纸条,我给拍下来了。”
连煋接过手机看上面的图片,图片上是一张字迹清秀的卡片,确实是竹响的字迹。
上头写着:“连煋,我们实在找不到你,物资也耗尽了,只能先走了,留的这些物资够你一个星期的量,如果你回来了就在这里等我们,我们会回来找你的,包里有手机,记得尝试给我们打电话,——竹响。”
“妈,那你知不知道竹响现在在哪里?”连煋又问。
连嘉宁:“我只知道她们返航了,好像是在俄罗斯的摩尔曼斯克港停留,具体的不太清楚,我有和汪恩旗打探过,汪恩旗也没和我透露。”
连煋:“嗯,只要她们没事就好。”
一家三口在宁静的夜幕中入睡,连煋睡得不安稳,昏昏沉沉不敢深眠,还在愁虑离开的事。
翌日入夜,晦暗穹顶被冻僵的云裹住,透不出半点儿光。
连煋穿着沉厚的工作服,随爸妈来到营地外头的小码头,说是码头,不过在冰面凿开一个水道,让船只可以通行。
在雾灯之下,一艘不算大的破冰船停留水面,船体中间的货舱累落着不少混泥土沉管。
连嘉宁告诉连煋,这一批沉管尺寸不合适,需要运回加拿大回炉重造。
连嘉宁的计划是让连煋躲在沉管中,躲过检查,跟着船一起出去,等离开这片冰区再出来,她已经安排了一个接应人,到时候会把连煋从沉管里接到舱房去。
码头人影寂寥,只有一辆吊机在工作,所有人都穿着厚重的抗寒服,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真面目。
连嘉宁对这里的情况了然于心,带着连煋一路顺着踏着昏暗,偷偷摸摸上了船,来到船体中央的货舱。
连嘉宁按着连煋的肩膀,让她进入沉管中,并将一个背包给她,“连煋,等离开这里三个小时,宁凝就回来接你去舱房,你一直跟着她,就能到加拿大了。”
“她靠谱吗,不会有事吧?”
“她是妈妈的人,信得过。”
时间紧急,母女俩没空说太多告别的话,简单交代几句,连嘉宁就下船了。
对于船只从基地离开,汪恩旗管理严格,每一艘船离开,她都要亲自上船检查。
这次如旧,破冰船启航前,汪恩旗上了船,按照自己的一套流程开始检查,从首舷开始,轮机舱、驾驶舱、船员住区、厨房,每一个角落都认真检查。
最后检查货舱里的沉管时,她一根根看过去,拿着手电照进沉管内壁。
连嘉宁屏息凝神在船下等着,眼看即将检查到连煋藏匿的沉管时,喊道:“恩旗,B2号的发电机出故障了,好像是漏油了,你去看看吧。”
汪恩旗握着手电往她这边照过来,眼神锐利,并不因为连嘉宁的话而打乱节奏,淡声道:“我检查完了再去。”
她继续走着,一根根沉管有条不紊地检查,来到了8号沉管。
连嘉宁心惊肉跳,连煋就藏在8号沉管,虽然放了一面挡板进行伪装,但汪恩旗向来心细如发,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去。
果不其然,汪恩旗发现了沉管里的挡板,她自己钻进沉管内,将挡板扯开,打着手电看过去,挡板那头空无一物。
汪恩旗提着挡板出来,丢给一旁的水手,嘱咐道:“以后沉管里记得清理干净。”
“是。”
连嘉宁视线随着汪恩旗移动,瞳孔发紧,直到汪恩旗下船了,她才躲到暗处用对讲机联系连煋。
这里卫星线路都被屏蔽,只有汪恩旗办公室才能打电话,连嘉宁只能用对讲机联系连煋。
她捂着嘴压声问道:“元元,你没在8号沉管吗?”
连煋有点儿小得意,“我现在躲在3号管呢,汪恩旗检查8号之前,我就偷偷溜到3号去了。”
“那就好,差点让她发现了,你辛苦一下,等三个小时后宁凝会来接你去舱房的。”
“没事,妈,你就放心吧。”
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寂夜中格外响亮,一切检查完毕,这艘破冰船就要离开营地,将会南下离开冰区,到达流动海域后,再进入正常的航线。
连煋在水泥管里等了三个小时,一束耀眼的光从管口照进来,连煋看过去,被亮光刺得眼睛疼,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
手电光移开了,照在管壁,宁凝晃了晃手电,冷声道:“出来吧,我是宁凝,你妈让我来接你。”
连煋抱着背包,手忙脚乱爬出来。
宁凝和连煋差不多年纪,面相看起来比连煋成熟很多,“跟在我身后,别乱走。”说完,她把手电关掉了,四周昏暗了许多,只有桅杆的航向灯还在亮着。
宁凝步子很快,连煋几乎时小跑着才能跟上。
中途遇上了船上的大副,大副尚未看过来时,宁凝一把将连煋推到通向轮机室的楼梯拐角,连煋摔得晕头转向。
大副朝宁凝走来,简单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等大副走远,宁凝才跨步到连煋面前,“走吧。”
连煋捂着被磕到膝盖,揉了揉,抱紧背包起来。
一路鬼鬼祟祟,总算是跟着宁凝来到住宿舱房,这里是宁凝的宿舍,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还有个独立卫浴,很简洁。
“从现在一直到加拿大,你只能待在我的宿舍。”宁凝道。
“好,谢谢你。”连煋放下背包,在屋里环视了一圈,“那我睡哪里?”
宁凝从床底下拉出一张折叠床,将折叠床展开,从衣柜找出被子和毯子铺好,“你就睡这里。”
“好。”
连煋觉得宁凝不太好接触,也没敢和她说话,直到第二天晚上,她才试图缓和两人之间僵冷的气氛,“宁凝,你知道基地里在做什么吗?”
“不清楚,在开采新资源吧,听说是个国家级别的保密项目。”宁凝无所谓道。
连煋:“你就不好奇吗?”
宁凝躺在床上,姿势板正,仰躺着双手交叠合在腹部,“为什么要好奇,我只是个打工的,只要我的工资给得够,他们在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个,宁凝似乎有点炫耀的意思,板正的身子总算是动了动,侧躺着看向连煋,“你猜我给汪赏运一趟货多少钱?”
“多少?”
“八万美元。”宁凝给她比了个八的手势。
连煋:“可以,你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
宁凝又改为仰躺,“你妈妈给我介绍的。”
连煋好奇地问:“你和我妈以前就认识吗?”
宁凝:“前几年跑船的时候认识的。”
第三天,连煋的卫星手机终于有了点信号,她尝试给竹响打电话,磕磕绊绊打了几次,总算是打通了。
竹响听到她的声音时,喜极而泣,“你到底去哪里了,我真的要吓死了!”
连煋紧忙嘱咐她,“我现在没事,情况很复杂,等我回去了再和你们说,你现在在哪里?”
竹响说话速度很快,“我们之前找了你一个月,找不到就回俄罗斯补充物资,现在又回来了,还是开你的船,我们现在过了门捷列夫海岭这儿。”
“尤舒和姜杳都来了,还有你的那几个情夫。尤舒是前天才来的,她说她有冰潜的经验,就来一块儿找你了。”
连煋赶紧交代:“我现在也在船上,好像也在门捷列夫海岭这块,你们赶紧返航回去吧,不要去冰区,快回去。”
“好好好,我这就返航。”
连煋再次叮嘱:“先不要声张我还活着的事,免得消息泄露了,后面我会和你们解释的。”
“连煋,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不会犯法吧?”竹响着急地问。
连煋:“不会的,你先帮我瞒着,别和邵淮他们说你联系上了我,快点返航,记住了啊。”
“我记住了。”
竹响挂了电话,便去调整航向,走了有半小时,乔纪年发觉不对,才过来问她。
竹响应付道:“从前方有冰山,我们绕道走。”
北极基地。
汪恩旗一直在注意无足鸟号破冰船,邵淮、裴敬节、连烬都在上面,她打算等这艘船进入冰区后再动手。
今日突然发觉不对劲,无足鸟号转航了,不再向北前进了。
她隐约预料到什么
打电话给汪赏,“妈,你那边怎么样了,邵淮他们返航了,不知道是不是准备要回去。”
汪赏:“他们的船在哪里?”
“在门捷列夫海岭附近。”
“邵氏集团的几个股东不愿让出股份,收购不太顺利。”汪赏坐在办公室,盯着屏幕上的电子航图,“你那里是不是有一艘船要回加拿大,这会儿也快到门捷列夫海岭了吧?”
“是的,是风铃号,运了一批尺寸不合适的沉管回去。”
汪赏犹豫了下,终于下了决心,“你现在带人抓紧时间去风铃号,截住邵淮和裴敬节,直接除掉吧。”
汪恩旗不确定道:“船上除了邵淮和裴敬节,还有另外的人,好像是连煋的朋友,叫竹响,也要一起除掉吗?”
“邵淮和裴敬节是一定要除掉的,你把船弄沉,至于竹响她们能不能自己求生,就听天由命吧。”
“好,我明白了。”
离开办公室,汪恩旗下令准备船,她要出发。
同时,她打电话给风铃号的船长,让其先停船等她,她要来用这艘船办点事情。
汪恩旗带着人先坐直升机来到令一处冰面码头,坐上快艇前去追风铃号。
快艇速度要比破冰船速度快太多,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追上了风铃号。
汪恩旗转移到船上,打开电子海图,还能看到无足鸟号的位置。
无足鸟号一直都是按照正常船舶流程航行,定位信息一直开着,只要在电子海图上输入其MMSI号,就能看到其位置信息。
晚上,宁凝回到宿舍,告诉了连煋一个消息,“汪恩旗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来找你的。”
“难道我暴露了?”
宁凝是想帮连嘉宁把连煋送出去,但也怕暴露了自己,眉间愁云不散,最后道:“为了以防万一,你先去沉管里藏着。”
“好。”
宁凝给连煋准备了不少吃的,悄悄送她到货舱的沉管内,临走前,犹豫片刻又走回来,似乎有话要说。
连煋看出她的思虑,率先道:“如果汪恩旗找到我了,我就说是我自己偷偷溜上船,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那就好。”宁凝眉宇舒展,轻轻笑了笑。
在基地这几天,连嘉宁偶尔会穿着连煋的衣服出去,到了水下也都是穿潜水服,她冒充连煋干活儿,这么些天,汪恩旗都没发觉连煋不在基地了。
汪恩旗自己掌舵,朝着无足鸟号开去。
连煋躲在水泥管中,她有一部海洋定位仪,能够看到自己所在的位置,逐渐发现,风铃号偏离航线了。
连煋心里在打鼓,总觉得汪恩旗在谋划什么。
又过了一天,终于两艘船遇上。
两艘都是破冰船,连煋的无足鸟号是集科考和打捞为一体的工程型破冰船,汪恩旗的风铃号则是以运货为主的加大版破冰船,比连煋的无足鸟号足足大了一倍。
乔纪年顺着肯特窗看向外面,清楚看到一艘巨轮朝他们驶来,“这地方居然有这么大的货船”他嘀咕着。
他在电子海图和AIS跟踪仪的屏幕上反复查看,并没有看到前方那艘巨轮的任何定位信息。
竹响知道连煋还活着之后,轻松了很多,抱着面包一边啃,一边道:“你在干什么?”
“为什么看不到前面那艘船的定位信息?”
“这么奇怪?”竹响凑过来看。
姜杳匆匆从甲板上跑来,喊道:“前面那艘船好像是冲我们来的,快转舵!”
竹响丢下面包,慌忙将自动驾驶模式退出,改为手动掌舵,紧急调整航向。
乔纪年紧急按下鸣笛按钮,并操纵灯光仪表盘,用灯语发出信号,警告前方的巨轮不要再靠近了。
急促警笛声绕响在整个船舱中,邵淮、裴敬节、连烬也匆匆来到驾驶舱。
他们刚一来到,只听到轰隆巨响,整艘船剧烈晃动,大家一块儿栽倒在地,竹响顺着前方的玻璃看去,是那艘巨轮冲来,撞到无足鸟号的尾舷了。
“干嘛撞我们,有病啊!”竹响骂道,尽力撑着身子掌舵。
风铃号和无足鸟号不是一个量级,风铃号再次进行猛烈撞击,无足鸟号几乎要侧翻。
连煋还藏在沉管内,这会儿因为船只晃荡,直接被甩出了水泥管,滚到了外面。
她扶着栏杆看过去,看到前方就是自己那艘无足鸟号,正被风铃号撞得恍若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
连煋跑进宁凝的宿舍,宁凝就在宿舍里,抱着救生衣躲在角落,连煋大声问道:“汪恩旗为什么要撞前面那条船啊?”
“不知道,反正说要撞沉,让我们待在宿舍里别出去。”宁凝艰难地从旁侧扯出一件救生衣丢给连煋,“你也在这里待着吧。”
“我待不住啊!她撞的是我的船!”连煋没办法冷静。
“你的船?”
连煋用力点头:“前面那艘是我的船,我朋友,我小情人都在上面呢。”
宁凝坐在墙角,稳住身形,“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但如果真出事了,告诉我一声行不,我好逃命。”
连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对讲机给她,“你拿着,我会和你联系的。”
连煋跑到外面的甲板,前方她下了血本买下的无足鸟号被撞得晃晃荡荡,她看到连烬和琳达出来了,但情况混乱,他们看不到她。
她朝下方汹涌的水面看去,这个时候根本不能跳水。
风铃号和无足鸟号都是破冰船,采用的是双螺旋结构的螺旋桨,桨面非常锋利,她如果跳水,只会被卷进螺旋桨中搅成肉泥。
风铃号还在不停往无足鸟号上撞,水花四溅,浪涌滔天。
连煋背好背包,往轮机室跑去,因为船体晃动得太厉害,轮机室的机工都跑到宿舍准备逃生了,此刻轮机室一个人也没有。
连煋进入轮机室,关掉分油机的开关,找来一个工具包堵住涡轮增压器的管道,把鼓风机也给关闭,在她的操作下,很快轮机室发出了故障警报,船舶首楼烟囱冒出了黑烟。
做好这一切,她找来铁链把轮机室的门锁上了,自己则是跑回宁凝的宿舍。
“快,我们去救生艇那里,轮机室马上就要着火了,我们得赶紧走!”
“着火,你弄的?”宁凝抱着救生衣起来。
“嗯,我弄的,我们快走吧!”
连煋和宁凝跑出宿舍,顺着紧急通道往底层的救生艇区域跑,她拿出手机给竹响打电话,“竹响,你快开船跑,我把风铃号的轮机室弄着火了,你们快跑!”
“连煋?”对面是邵淮的声音。
“深情哥?”连煋又惊又喜,又即刻压住情绪,“邵淮,把我的话告诉竹响,你们快开船走!”
“连煋,你在哪里?”邵淮显现从所未有的慌乱。
“我在风铃号上,就是正在撞你们的这艘船,没时间解释了,你们快跑,我稍后去找你们!”连煋来不及多说,四周都是警报鸣笛声,浓烟开始在蔓延。
轮机室出现了重大故障,汪恩旗没法继续掌舵了,她正要去轮机室检查情况,冤家路窄,在通道里碰到连煋和宁凝。
汪恩旗举起手枪,拉动保险,歪头笑道:“连煋,你居然跑出来了。”
“你要抓我就抓,撞我的船干嘛!”连煋质问道。
汪恩旗一步步走近,枪口抵在她额头,“你现在去把邵淮和裴敬节给杀了,我就饶你和你爸妈一命。”
连煋捏着宁凝的手,掐得她掌心通红,强装镇定道:“杀就杀嘛,至于搞这么大阵仗吗,你把枪给我,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两个贱人。”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话音刚落,只听到一声巨响,四面的玻璃都炸开了,汪恩旗眼睛睁大,用枪砸在连煋头上,“轮机室着火了?”
“嗯,我弄的。”连煋道。
“船上有炸.药,你找死!”汪恩旗踹开连煋,匆匆往救生艇的方向跑,她身后两个高大保镖也跟着她。
连煋和宁凝也一块儿跑,汪恩旗把救生艇放下,跳了上去,她转头又道:“用手铐把连煋锁船上。”
她看着连煋,笑了笑,“你不是很喜欢船吗,这艘风铃号送你了,你到地狱里也可以继续开船,祝你好远了。”
保镖摸出手铐,将连煋锁栏杆上了。
宁凝大气不敢出,赶紧和汪恩旗表忠心,“老板,我不认识连煋,我不知道她怎么上的船。”
汪恩旗不耐烦道:“上来!”
宁凝跨过栏杆,悄悄往连煋手里塞了根铁丝,而后跳到汪恩旗的救生艇上。
风铃号上的炸/药全部炸了,船上装着大量柴油,整艘船燃起熊熊烈火,柴油流到水面,瞬间燃成一片火海。
汪恩旗几人上了救生艇,但没办法开出去,水面漂浮的油燃得剧烈,他们只能回到船上找灭火器。
连煋用宁凝给的铁丝解开了手铐,匆匆往船头处跑,那里的火势小一些。
但仅仅只是小一些,狂风呼啸,火势越来越大,已经烧到了船头,连煋走投无路,顺着首舷观测台的金属桅杆爬上去,几乎要爬到顶部。
往下看,火势猖狂,浓烟滚滚,海面漂浮的油正在燃烧,连煋第一次见到这样恐怖的火海,一时之间做了必死的准备。
穷途末路之际,连煋看到已经调头要离开的无足鸟号,这个时候又回来了,冲进了火海。
竹响站在甲板,拿着喇叭对连煋大喊:“连煋,跳下来,跳到我们的船上!”
连煋往下看,她距离无足鸟号的甲板有将近五层楼高的距离,跳下去得摔个粉身碎骨,喊道:“我跳下去得死啊!”
“你跳下来,我们用渔网接住你,底下还垫着充气艇,没事的!”竹响继续喊。
连煋眯眼仔细看,看到邵淮、尤舒、姜杳、裴敬节四人拉着一个渔网,他们脚下分别垫着一米多高油漆罐,将渔网撑在半空中,渔网底下还有两个充气艇。
连煋不太敢跳,渔网面积不大,她稍微一偏就可能摔得一命呜呼,再稍微偏一点儿,恐怕就落入底下的火海,而且她也不确定这个渔网能不能接得住她。
“连煋,跳啊,我做过消防员,这个角度正合适,你跳下来就是了!”竹响还在喊。
邵淮心都要提到嗓子眼,紧紧盯着桅杆上的连煋。
“你再不跳,我们的船也要起火了,快跳啊!”竹响又喊。
“那我跳了啊!”连煋大声回道,卷上来的浓烟已经熏得她眼睛酸痛。
她闭上眼,松开桅杆朝下跳,跳下那一瞬间,听到竹响的声音飘在浓烟中,“连煋,你看准点再跳,我也不确定这个角度能不能接住你!”
尤舒拉着渔网,眼睛紧闭,看都不敢看,觉得竹响这个方法太可怕了。
忽而,一股剧烈的力道将渔网往下坠,尤舒心惊胆战地睁开眼,渔网被连煋跳落的力度埵到下方的充气艇上,连煋此刻就躺在渔网上一动不动。
邵淮几人连忙松开渔网,跳下油漆桶,跑到连煋面前,“连煋,你怎么样?”
连煋咳嗽一声,呛出一口血。
“连煋,还能听到我们说话吗,哪里疼?”乔纪年跪在她身侧,不敢触碰她。
“我咬到嘴巴了。”连煋张开嘴,露出被咬破的下唇。
“死不了吧?”竹响心急地问。
“应该死不了。”连煋咳嗽得很剧烈。
“我去开船,得快点离开,我们的船也要烧起来了!”竹响说完,丢下手中的喇叭,就往驾驶舱跑。
第80章
浓烟漫天, 对面的风铃号火焰高涨。
在无足鸟号上的几人,都被对面扑来的黑烟熏得呼吸困难。
连煋强撑起身子,从渔网上坐起, 拉过背上的背包, 扯过拉链,从里头找出对讲机, 对宁凝进行呼叫,“宁凝,你在哪里, 我是连煋!”
连煋向对面望去,破烂焦黑的风铃号被浓烟包裹着,也不知道宁凝和汪恩旗是否还活着, 稍许,对讲机那头传出宁凝卡顿的声音,“连煋, 是我, 你救救我!”
“汪恩旗呢?”连煋又问。
“我不知道, 她拿着灭火器到救生艇去了, 我没来得及跟上她, 火太大了, 我现在跑到尾舷来了。”宁凝估计是呛了不少烟, 说话时咳得很厉害。
“你等着,我去接你。”
连煋放下对讲机, 抓住乔纪年的手, “把船掉头, 拐到风铃号的尾舷,我的朋友在那里, 去接她过来。”
“好。”乔纪年也往驾驶舱跑。
风铃号四周的海面上漂浮的柴油尚未燃尽,火势依旧铺漫。
连煋站起来浑身都疼,不知道刚才摔下来时伤到了哪里,她也顾不上身上的痛感,匆忙吩咐邵淮几人,找出灭火器,尽量别让火烧到无足鸟号上。
竹响和乔纪年在船上相互配合,船体以极为冒险的角度调转方向,横斜着靠近风铃号的尾舷。
黑烟笼罩中,看到一个穿着橘色工作服的女生蹲在栏杆边上,烟雾过重无法呼吸,宁凝找来潜水装备的氧气瓶和面罩,暂时靠氧气面罩维持呼吸。
“姐,那个是你朋友吗?”连烬问道。
“对,就是她!把搭桥伸过去。”连煋跑到吊机旁边,按下操纵杆,将伸缩式的搭桥伸到对面风铃号的栏杆上,“宁凝,快上来!”
宁凝丢掉氧气面罩,顺着搭桥爬去,很快来到无足鸟号上。
她衣服上有不少烧灼的痕迹,但看起来不是很严重,估计只是轻微的皮肉伤,她焦急地对连煋大喊:“快,快离开这里,船上有炸.药,马上就要炸开了。”
连煋想要往驾驶舱跑,打算自己掌舵开船,刚一挪动步子,脚踝疼得厉害,踉跄之下摔在地上,连烬过来扶抱她,她催他道:“去告诉竹响,快离开这里。”
“好。”
宁凝扯起连煋的胳膊,拖她往船舱走,“所有人都去船舱躲着,船上炸.药很多,全部炸起来冲击力太大了。”
邵淮把连煋背了起来,大伙儿一起往船舱跑。
竹响刚把船舶调入航道,冲出火海,离开也就不到十米的距离,只听到剧烈破空爆响,风铃号上火苗冲进了炸/药舱,整艘船四分五裂,在火海中分崩离析,恍如解体的冰山。
冲击波气逾霄汉,荡海扫水而来,剧烈震响之下,无足鸟号猛烈摇晃,船舱四面的玻璃齐刷刷爆开,玻璃片飞溅若刀,一时之间整艘船内不管是驾驶舱、轮机室,还是锚链舱都是一片狼藉。
连煋最担心轮机室的锅炉会爆炸,她揉了揉钝痛的脚踝,强行站起来,对姜杳道:“我们去轮机室看看情况。”
轮机长也起来,要和连煋一起过去。
邵淮和连烬也随在连煋身边。
脚步如散落的豆点,滚滚落往轮机室的方向,连煋和姜杳率先进去,果真情况不妙,地上漏了不少油。
漏油情况不容小觑,万一起火了,整个机舱都有可能爆炸,连煋心里担心,邵淮和连烬这两个外行人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万一真爆炸了,反倒是白白受伤。
“邵淮,连烬,你们先出去,不要在这里。”她吩咐道。
连烬问:“姐,情况是不是很糟糕?”
“不是很坏,你们出去准备好灭火器,把水带接好在外面等着,万一起火了赶紧帮忙灭火。”
“好。”
邵淮和连烬一起出去了。
连煋才又吩咐姜杳和轮机长,“轮机长,你去集控室检查电路板,姜杳,你检查主机的油泵和排气阀,我检查副机的锅炉和分油机。”
姜杳和轮机长点头,各自开始行动。
连煋先来到分油机边上,先关掉控制阀,从分离筒和电机轴开始一点点检查过去,额间热汗直下。
这个时候,船已经摇摇晃晃开出了火海,竹响用对讲机呼叫邵淮,让他进来问连煋情况如何。
邵淮让连烬拿着灭火器在舱门口等候,自己则是顺着直梯往下再次进入轮机室,找到了连煋,“连煋,竹响问,机舱情况如何,实在不行的话,就弃船逃生吧。”
连煋蹲在地上拧开齿轮箱的开关,双手都是机油,“舱里漏油了,还不知道是从哪里漏的,放心,我能修好。”
“要做什么,我帮你。”邵淮蹲下。
连煋咬着嘴唇,心里憋着一股气,按现在的局势,弃船逃生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可是她不想离开,无足鸟号是她的船,是第一艘属于她自己的船,她不想就这样丢弃。
她想把它修好,想开着它回港。
但她又不想让邵淮等人跟着她冒险,于是道:“你们放下救生艇先离开吧,我留在船上修船,等修好了你们再上来。”
“如果修不好呢?”
连煋红着眼睛,执拗道:“一定能修好的,我可以修好。”
邵淮再次联系竹响,竹响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连煋,再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后如果还检查不出漏油的原因,我就要下船了,漏油太危险了,船会爆炸的。”
“好,就十分钟。”连煋对着对讲机喊道。
轮机长从集控室跑过来了,朝连煋汇报,“主控台和配电板都没故障,警报系统的接线盒坏了,我刚换了个新的。”
“好,你去驾驶舱找竹响吧。”连煋道。
轮机长走后,姜杳也过来了,说是主机的油泵和排气阀都没问题。
连煋让姜杳和邵淮都离开轮机室,但他俩都没走,继续跟在连煋身边。
连煋拖着伤腿看了一圈,终于找到故障所在,原来是分油机的活动底盘脱落,导致排渣口和出水口都在溢油。
这个情况不算太糟糕,只要停机,停止进油,换掉活动底盘和重力盘就可以。
连煋用对讲机联系竹响,把情况说明,让她先把船停下。
这里水位过深,水深超过锚链的长度,靠抛锚来停船行不通,竹响只能先左满舵再右满舵,如此重复两次,靠舵机的角度变化来减速,之后停止发动机,才慢慢将船停下。
连煋把轮机舱的副机系统都停掉,到备用器械室找出新的重力盘和活动底盘。
她一个人没办法换,叫姜杳和邵淮都来帮她,竹响、乔纪年、轮机长也一起进来了,几人合力之下,将损坏的重力盘以及脱落的活动底盘都换了新。
一系列维修结束,轮机室总算是恢复正常状态。
竹响和乔纪年又回到驾驶舱,继续把船开起来。
连煋来到外面的甲板,远远遥视,远处的风铃号依旧浓烟不减,但火势逐渐减弱了,她也不知道汪恩旗和那些手下究竟怎么样了。
她试图打电话告诉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但电话打不通。
基地里信号都是屏蔽的,除非连嘉宁偷偷找机会自己给她打过来,否则她根本不能主动联系得上连嘉宁。
无足鸟号的情况也不算好,之前被风铃号撞击得太厉害,船侧的钢板裂开了,不停有水渗进来,另外,除了驾驶舱的玻璃,其余船舱的玻璃几乎全碎了,被炸/药的冲击波给震碎的。
竹响、乔纪年、姜杳主持大家打扫船上的碎玻璃,同时将渗入舱内的水清理掉,再找东西堵住舷壁的裂口。
邵淮来到连煋身边,握住她的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连煋身上的事情太多,再像以前一样追根问底已经没有必要。
过了片刻,只是道:“你身上有伤吗?”
连煋转过来看他,“我左腿疼。”
邵淮蹲下身来,脱下她的鞋子,将她左腿裤脚往上撩,看到脚踝处肿起来了,还有淤血,他摸了摸,往骨头上按,“这样子疼吗?”
“疼。”
“是刺疼,还是肿胀疼?”
“不是刺疼。”连煋道。
邵淮抱起她的脚,又按了几下,看她疼痛的反应,最后道:“估计是扭伤,没伤到骨头,先敷点药,等回到港口了再去拍片。”
裴敬节也出来了,他靠在栏杆上看连煋,似笑非笑,“连煋,你的生活每天都这么精彩吗,死里逃生的。”
“我又没钱,不得死里逃生赚点血汗钱啊。”
“你这是赚血汗钱吗,你这是刀口舔血,到处卖命吧?”裴敬节还在笑。
连煋:“你多借我点钱,我就不用卖命了。”
裴敬节往她这边挪近了些,“你哪次借钱我没给?”
“那你每次都磨磨唧唧的,还让我写欠条,看我家邵淮多利落,多大气,什么也不说就把钱给我了,哪里像你哦。”连煋抬起下巴,傲气地夸一贬一。
邵淮轻抿嘴唇,笑意不知不觉荡漾。
裴敬节回道:“是我小家子气了,我就不该来找你。”
“对呀,你就不该来,你们都不该来,又不会开船,来了净是拖累我。”
“不说了,我去扫地了。”裴敬节往船舱走,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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