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计划天.衣无缝,沈洱立刻幻化出人型,将通体的邪气尽数掩盖。
他皮相生得很好,哪怕三百多年过去,依然是当初那副矜贵俊美的模样,一身轻薄的素色衣衫,勾勒出瘦削的腰身,墨发顺服地垂落至腰间。
沈洱将碎发挽至耳后,低垂下头,望向自己的小腹,掌心轻轻抚摸过去,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小腹,的确是隆起不少。
他真的怀了孩子。
自诞生那天起,沈洱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孩子。
这是意外中的意外,历代夙冥大邪的诞生都是因为世间恶念而凝聚出来,而像沈洱这样和人类生出来的,还会是大邪的后代么?
兴许,这个孩子会是一个半邪,最坏的情况也就是顾明昼的血脉太强大,他生了一个人类。
到时他和孩子又何去何从呢?
沈洱琢磨片刻,得出结论——
无论他的孩子是不是邪物,他都要将他培养成邪物,将来才好继承自己的衣钵,夙冥的后代绝不能成为一个心地善良除魔卫道的窝囊人类。
“孩子,你的名字就叫……”
沈洱闭了闭眼,面色沉重,
“沈超坏吧。”
超坏,这二字是为父对你的期许,望你一生行恶积孽,不做好事,成为一个像为父一样让列祖列宗骄傲的大邪。
不过在你出生之前,为父必须要先把顾明昼除掉,绝不能让顾明昼将你带上正道。
*
扶风山。
细雨绵绵不绝,月光驱散山雾,一条羊肠小道上,雪衣剑修提着长剑静默地走向山洞。
分明他从未到过扶风山,可偏能记得这座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座峰,仿佛是在记忆深处的烙印。
顾明昼自懂事起便从顾家家主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顾家每百年会诞生一个天纵奇才,而这个天纵奇才,会继承“明昼”这个名字。
而顾明昼的任务,便是封印大邪。
大邪与普通妖魔不同,妖魔作恶,而大邪却是从恶念中萌生的邪魅,他们以世间源源不断的恶念为食,人类的恶念,妖魔的恶念,他们都能吞噬。
大邪没有任何目的,只为将三界摧毁覆灭,使其陷入永恒的恶意中。
扶风山上这只大邪,顾明昼见过它的记载,据说是一只名为夙冥的上古大邪,实力不明,年龄不明,却是一只被列为极恶级别的大邪。
其他同级别的大邪,批录上都详细记载了各种形容,例如“此邪以人心为食,狠毒无比,阴险狡诈,实力强劲,万望小心”,或是“此邪极端疯魔,没有理智,形同野兽,不得封印,务必杀之。”
而第一代“顾明昼”对夙冥的批录只有潦草几个字。
“此邪蠢笨,但实在美丽。”
头一次见到这种评价的顾明昼:……?
随便吧,但凡邪物,杀了便是。
潮湿的山路走至尽头,顾明昼的思绪也缓缓收回,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只一眼看去,便可想而知,被封印在此的大邪是多么可怖的庞然大物。
洞内溢出幽冷刺骨的穴风,轻轻吹动雪白的衣诀。
顾明昼眸光凛然,压低斗笠,将剑轻轻抽出。
环顾四周,他倏然看到山洞洞壁上似乎有字。
【顾明昼我***】
【我恨你我恨你诅咒你诅咒你!】
【姓顾的不举还断袖!】
【顾明昼鸡鸡短!】
顾明昼:……
这谁写的,缺不缺德。
走神的刹那,他的眼前忽然像是被黑色的蚂蚁蛀食,光芒一寸寸自眼中消散。
顾明昼神色微动,瞬间察觉到自己中了邪术。
“此乃——秽祟。”
一道冷冷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顾明昼不动声色地立在原地。
秽祟,是指让他双目失明的邪术么?
他能用神识感受到夙冥在哪里,不过,让顾明昼略觉奇怪的是,他没有感受到杀意。
修习到他这种境界,不可能还有他察觉不到的杀意。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对方境界在他之上,另一种是,对方没有杀意。
但,以上两种皆不可能。
他不知道的是,对方知道自己杀不掉他,压根没打算动手,而是要演一场完美大戏!
“你让本座等得好苦啊,顾明昼,三百年过去,我们又见面了。”
那声音再次在身后腾然响起,顾明昼闪身躲过,只听方才他所在的位置像是被利爪击破般,碎石声连连。
夙冥的这种废话,他从前在其他大邪口中也听过不少。他们似乎都是被第一代顾明昼封印的大邪。
“你这一世看起来很年轻,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未来,为什么总要招惹本座……”
夙冥的声音阴冷,让人分辨不出他的真意。顾明昼眸光沉静,酝酿出灵气,将眼底的秽祟迅速清除干净。
一刹那,顾明昼眼底的晦暗浓雾消散,秽祟被清除得一干二净,洞黑如墨的瞳孔漏进一丝微弱月光。
甫一进山洞他便中了秽祟,直到现在,顾明昼才终于看清了沈洱的相貌。
那是一张极其张扬明艳的面容,和他想象中阴暗娇媚,以美□□惑凡人的夙冥完全不同,尤其眼睛生得美极,像蕴着一池清透春水,荡漾着璀璨的波光,兼顾雌雄莫辨的矜贵与俊秀,无论怎么看,也不该是邪物的相貌。
顾明昼微微怔忡片刻,就是这一错神的功夫,他便被沈洱紧紧掐住了喉咙。
“顾明昼。”夙冥最后一道声音,隐隐带着疯狂的笑意,“乱摸兔子很好玩吗?”
兔子?
什么兔子?
“负心汉,我怀了你的孩子!”
沈洱死死掐住顾明昼的喉咙,一记兔子重拳自上而下狠狠砸向对方的下巴。
顾明昼几乎是下意识躲过,眉宇紧蹙,甩剑出去。
什么兔子孩子的。
他今生今世第一次见夙冥,哪来的孩子,遑论夙冥男相男身,如何生孩子?
见他躲过,沈洱又是一个兔子手刀全力劈向顾明昼的脖颈,令沈洱没料到的是,顾明昼竟直接攥住他的腕子,接下了他的手刀。
“你不是中了秽祟?”沈洱震惊地看向他,顾明昼眉宇紧蹙,眼神却清明极了。
这种邪术,他施个咒便清除了。
顾明昼懒得解释,抓着沈洱,将他死死抵在身旁的洞壁上,动作干脆利落,声音漠然:“你说得对,这次的确不同从前,今日你便会死在这里。”
长剑缓缓举起,冷白的刃光照耀在沈洱的眼底,沈洱立刻想起了三百年前被顾明昼捅进心口的那一剑。
他忍不住浑身颤抖了瞬,演技却已经到达了巅峰:“好啊,你有能耐就杀了本座,还有我肚子里的你的崽,我们父子两个一起死!”
他的崽?
顾明昼额角突突乱跳,半辈子没有沾染情爱之事,没想到居然也会有被人栽赃出个孩子的一日。
“崽,下辈子你要擦亮眼睛再投生,不要再找姓顾的这种人当父亲!”沈洱还在振振有词地指责他。
聒噪。
顾明昼虽想一剑除掉沈洱,却不由自主地随着沈洱的话,用神识探察向沈洱的小腹。
苏卿言和两两还在山腰处等他,而他却还在这里和邪物纠缠不清,换做从前,直接一剑杀了邪物便是,可夙冥腹中若真有胎儿……
无论这胎儿是否有人类血脉,终究是一条无辜的性命,杀掉这样的生命,于修为不益。
神识无法看透沈洱的身体,他只能感受到沈洱是一片混沌的邪气。
神识看不到,顾明昼更加烦郁,干脆直接掐住沈洱的脸,用另一只手探向沈洱的小腹。
微微隆起,的确有点肉,软乎乎的。
意外的很好捏。
手感让人上瘾,越捏越想捏,顾明昼心尖的那点烦郁之感竟也跟着消散了。
“感受到你孩子的气息了么,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人类真是悲哀而蠢笨……”
顾明昼认真捏了半晌沈洱软软的小肚子,抬眼低声道,“你是吃多了吧。”
还在骂他的沈洱戛然而止:?
“什么叫吃多了,明明就是你的孩子你竟敢不承认,呵呵呵,本座懂了,你是故意这样说的,目的就是想要将本座和孩子一起除掉,这样世上就没人知道你手刃亲子的事情了唔唔唔……”
顾明昼把他的嘴给捂上,默了默,道:“男身不能生子,你不懂?”
沈洱:“唔唔唔!”
顾明昼嗤笑:“更何况,你怎么证明这孩子是我的,性.乱.淫.靡的大邪我也并非没见过。”
沈洱:“?唔唔唔唔唔唔!”
顾明昼睨他一眼,松开了手。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沈洱,一刻没有停歇,立刻开展了对顾明昼的猛烈输出:“你白天抱着本座又摸肚子又摸尾巴,现在想装傻不认账,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我告诉你晚了,你要杀我可以,但本座肚子里的孩子有人类血脉,杀了人类你就是造孽!”
摸肚子,摸尾巴?
顾明昼将沈洱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淡声道:“你哪来尾巴?”
输出了大半天,对方竟只轻飘飘地避而不谈,沈洱气得想咬死他,一跺脚,脚下立刻冒出一股青烟。
顾明昼以为沈洱想要借机逃脱,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只毛绒绒的小团子。
柔软的触感令顾明昼当即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揉了两把。
“你还敢摸!”
话音落下,一个兔子飞踢直朝顾明昼面门飞来。
顾明昼捉住兔子的脚,将兔子倒悬起来,无视掉兔子的怒骂,仔细端详半晌,忽地轻笑了声。
“原来如此。”
有只蠢兔子,以为被人摸一下就会怀孕,甚至觉得能借此蠢话威胁他啊。
沈洱被他抓得紧紧的,忍不住挣扎起来,嘴上还气势汹汹地道,“现在你知道了吧,只要摸过本座的原型兔子,本座就会怀你的孩子。你有本事就杀了本座,这孩子就会变成一个怨婴,永生永世地纠缠你……你、你要干嘛?”
那只手忽地换了方向,轻轻将兔子搁进手心,沈洱听到头顶传来道淡笑的声音,“不如,你现在再给我生一个看看?”
沈洱:?
“你什么意思?”
沈洱很快就明白了顾明昼的意思,那只微微沁凉的手,竟朝着他的小腹探去。
“别!”沈洱惊慌失措地想要躲开,可顾明昼的另一只手却完全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手指在兔子的小肚皮上尽情肆意地撸起毛来,力道轻柔而熟练,轻轻摁住兔子的后颈,眼看就要滑到最敏感的尾巴处。
沈洱忍不住求饶,声音颤抖,欲哭无泪,“真的会怀上孩子的,滚开……”
顾明昼颇为无辜似的开口,“你不是要证明孩子是我的么,那便让我看看你究竟怎么怀。”
“你……”
沈洱眼眶红透,咬紧唇瓣,又找不出话反驳他,小小的身子窝在顾明昼宽大的手心,随着顾明昼的手,像在风雨飘摇的小船上摇晃,被人揉捏半晌,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顾明昼,你会遭报应的,本座诅咒你,诅咒你……”
还敢诅咒。
顾明昼唇角轻勾,指尖终是攥住了沈洱那小小一团的尾巴,缓缓蜷拢。
手感倒是不错。
被抓住尾巴,沈洱浑身一抖,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整只兔像滩水一样化在了顾明昼怀中。
顾明昼微微一愕,鼻尖嗅到了一丝自沈洱身上散发出来的甜腻香气,体内竟仿佛腾地燃起一把火似的,迅速滚烫起来。
他咬紧牙关,喉结却按耐不住,轻轻滚动了下。
——糟了。
这算……哪门子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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