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六 秋驻地-草原大作家 📖

    121  ☪ 归途

    ◎“你再不回来,这俩小生灵就要死在我手上了。”◎

    呼伦贝尔的夏天实在太短了, 大家采药一路往北,距离本市最北的恩和虽然还有段距离,但已是夏季最短冬季最长的区域了。

    回程路上, 夜里林雪君即便跟衣秀玉挤在一起睡觉, 都感觉到了寒意。

    一些冬天会南迁的鸟类似乎已经开始整理家当,仿佛随时便要南下避冬。

    小鬼鸮倒是越来越精神,它们喜凉不喜热,不南迁不冬眠,但在秋天也会增加食量, 给自己储冬膘。

    森林里的浆果、野菜等大丰收, 狗熊等冬眠动物开始饕餮般大量卷走兴安岭森林馈赠的果实。

    红松上的松树塔逐渐饱满, 松鼠采摘过程中会不小心脱手。

    夹着画板踩着松针路过的阿木古楞不小心被砸到头, 捡起松塔后, 他抬头朝树梢上傻愣愣的松鼠望一望,便笑着将松塔放在了自己够得到的最高一条树枝上。

    他是个宽厚的人类, 沃勒却不是条豁达的狼。自从小鬼鸮朝它头上拉过一泡鸟粪,沃勒便恨上了所有鸟类,每每瞧见必弓腰伏击。虽然小鬼鸮灵得很, 一次都没被沃勒捉到过, 但其他小鸟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沃勒最近吃鸟吃得整条黑脸狼都膨胀了起来。

    曾经比它个头大的糖豆如今已经比它小了一圈儿,在它面前愈发恭顺。

    虽然林雪君仍是沃勒的‘狼王’, 但在糖豆面前,它却摇身一变当起绝对的老大——可怜的‘末狼’糖豆,它好想念它的羊群。

    进山时大家一边探索一边学习,走得很慢, 回程却快起来。

    虽然仍然一路走一路采药, 但归心似箭, 脚上的水泡也已磨成老茧,再没有什么能阻拦采药人健步如飞。

    在森林中放肆捕猎,吃着浆果啃着肉,越长越筋壮骨强的狗子们左右伴行,连喜欢流口水的大狗赤兔都变得更油亮神俊了。

    喜欢追着林雪君飞的小鬼鸮伤口早已恢复如初,小瘦鸟愈长愈肥,有时连飞都懒得,便落在林雪君肩头由人类‘坐骑’托着翻坡越沟。

    出发时满腹不乐意的小毛驴也增了膘,虽然走得勤,但吃得够多够好,想瘦实在很难。

    林雪君背着沉甸甸的背篓,盯着前面健步如飞的肥壮毛驴看了一会儿,心想:看样子还是负重不够。

    于是走到毛驴身边,将背篓摞在了它背着的草药包裹上。

    “啊呃——啊——啊呃——”毛驴大爷立马不乐意,转头便是一通嚎,无论如何不往前走了。

    林雪君尴尬地摸摸鼻子,只好又将背篓背回背上。

    在毛驴又愤愤地嚎两声才继续前进后,林雪君气气地朝毛驴撇了撇嘴,无奈叹息。

    日夜兼程,赶着要回去忙活秋收的一队采药人,终于赶在秋天刚在林间冒头时回到了第七生产队驻地圈围以外的野山。

    糖豆才看见圈围栅栏便兴奋地一路朝驻地狂奔,眨眼便瞧不见人影了。

    下巴缺一块儿的口水大王赤兔狗瞧见糖豆飞奔先行,也颠颠跑着追了上去。只有稳重的黑脸狼沃勒还坠在队伍后面,稳稳守护住‘狼群’薄弱的背部。

    进山采药半个月,衣服刮烂了、靴子穿破了、脸也晒黑了,社员们一个个落魄不已。仿佛野人进村,关键是还有狗当先导部队去报信。

    待大家绕过山上圈围的木栅栏,走得腰酸腿痛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热闹人声。

    握着镰刀开路的赵得胜小跑了两步,随即欢喜地回头喊道:“大队长带人来接我们了!”

    接着便是一阵吵闹的人声,大嗓门东北人的热情在此刻尽显,大家呜嗷喊叫地拥抱,热烈地欢迎‘野人们’回家。

    霞姐等几位妇女用力地抱住林雪君和衣秀玉,激动地将两个小姑娘抱得脚离地。

    眨眼的工夫,采药人们背着的草药包就从‘野人们’身上换到了大队长王小磊他们肩膀上,连小毛驴的背上都松快了——没捞到草药背的王建国,干脆把毛驴背上的草药扛了起来。

    穆俊卿是从木匠房里直接奔过来的,身上头上都还挂着木屑,他自打瞧见大家就没停过呵呵笑。走在林雪君和衣秀玉身边,他跟其他知青们一样,充满好奇地问个不休。

    “怎么去了这么久?”“都累坏了吧?”“采了多少药啊?”“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各种问题一个接一个,林雪君和衣秀玉根本回答不过来。

    待大队人马终于在第七生产队的空地上将所有草药放下,王小磊才拍拍手上的草药屑,拨开穆俊卿等知青,朝着林雪君道:

    “你可终于回来了!哎呀妈呀,等得我整天吃不好睡不好的。”

    “哈哈,阿爸这么想我们?”林雪君走到王小磊近前,笑着想要拥抱对方,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终于只伸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臂,仰起头憨憨地打量,以慰藉这半个月的思念。

    “想肯定是想,不过我这夜不能寐的还真不是想你们想的。”王小磊抹了一把脸,苦哈哈道:“第八生产大队那嘎老三,前几天来咱们生产队的时候,送了你两只动物幼崽,说是母畜被野兽吃掉了,他把幼崽捡回来也养不活,就给送到这儿来了,想让你救一救呢。

    “你又没在生产队,这东西让我养,我哪养的好啊。有的说是马鹿,有的说是骡子,还有说是四不像的,你可算回来了。”

    “在哪儿呢?我去看看。”林雪君拢了把头发,在山里梳不利索也不在乎,一走回人群中才觉得自己有点不修边幅。

    “在我院子里呢。哎,就是这俩幼崽不提,那还有一条狗呢。苏伦前天把她的狗送回来了,吃骨头的时候把下巴卡在骨头里退不出来了。我们拿锯子锯一下,那狗疼得直嚎,哎呀我的天爷,我们也不敢整了啊,怕把它下巴整下来按不回去,那不是帮倒忙嘛。它那样也吃不了饭,我天天喂它喝盐水啊,烦死了都,狗是一天比一天瘦了,也快死了。

    “你再不回来啊,我得背好几条命!我能不上火吗?”

    王小磊一边苦着脸大声抱怨,一边上下打量林雪君,忽然苦脸上漾起个笑:

    “长个儿了,闺女,壮实了。”

    “我去看看。”林雪君说着就要往大队长家里赶。

    王小磊按住她肩膀,摆手道:

    “急啥呀,这么多天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你先回去换身衣裳,洗一洗,喝点热水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我一会儿把那俩小玩儿意和那被骨头套了嘴筒子的狗都给你送院里去。

    “回头你还得管管你那红色的小野马,现在一跳就从你们家院子里跳出来,关都关不住,不是偷吃翠姐家的花生,就是跑去村头欺负人家老实巴交的护院犬。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准备把它领我院子里好好训一训了。

    “那个,那个什么,还有塔米尔他们养的牛,有几头不怎么长膘,人家牛都吃得膘肥体壮的,就那几头瘦了吧唧的,回头你歇过来了,也得去牧场上看一看。

    “哎呀,我这一说起来就没完了,我闭嘴了,不说了。你先回家去吧。”

    听着大队长一桩一件的絮叨,林雪君不仅没有感到压力或烦躁,反而生出种‘生产队没了她不行’般的扭曲快乐。

    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在大队长转身准备去招待其他生产队来的采药人时,林雪君展开手臂,短暂地抱了一下王小磊。

    手长脚长的大队长被抱了个愣,转头盯了眼林雪君,随即哈哈笑着拍了拍她脑袋。

    “快去吧。”

    说着又推了推她的背。

    林雪君抿着唇笑,又想叫‘阿爸’了。

    初秋的天气已经凉爽舒适起来,风轻轻吹斜炊烟,也吹得树叶飒飒作响。

    林雪君踩着大队压实的碎石地,牵着衣秀玉的手,大步走向她们的知青小院。两个姑娘不约而同地步速越来越快,渐渐奔跑起来。

    院外的格桑花早已盛放,在秋风中摇曳生姿,不时两片花瓣飞落。像被风拆了裙摆,只剩长枝和绿叶还在摇曳。

    院子内小鸡小鸭们茁壮成长,大公鸡依旧喜欢登高地站在鸡棚顶上晒太阳。

    大牛巴雅尔带着牛羊马驹们上山吃草还没回来,只剩牛棚上方的燕子窝里,羽翼已丰的小燕子们伸着脑袋鸣唱不休,仿佛在用歌声惋叹过早离开的夏,和过早来临的秋。

    咯吱一声推开院门,糖豆快乐地扑向房门,沃勒则绕屋一周不断轻嗅,仿佛在探查它离开的日子里有没有其他野兽闯入它的领地。

    鸡鸭等小动物隔了半个月仍记得饲主衣秀玉和林雪君,欢叫着亦步亦趋地环绕。

    开锁进屋,林雪君舀水啼哩吐噜洗一把脸,又擦拭了下全身,舒服得低呼不停。

    接着迫不及待地脱掉汗衫和长裤,五体投地地扑向大炕,欢畅地打了个滚。

    抱过柔软的夏被,林雪君闭目长长的喟叹。

    久违的炕!好惬意啊,人类果然还是需要房子的,平整的大炕和柔软的被子,真是人类的幸福源泉。

    衣秀玉添火烧灶,水烧开后立即倒了两杯,其一送到林雪君手里后,便坐在炕沿上,捧着热水杯嘶溜嘶溜地喝了起来。

    太好了,回来了。

    幸福的小家,她们回来喽~~~

    122  ☪ 大斧子砍狗头

    ◎这,这林同志吧……温…温柔且剽悍啊!◎

    林雪君和衣秀玉在小火烘得干燥的大炕上睡上一觉, 便觉得身上的酸乏减轻许多。

    小睡不到半个小时,两人便爬了起来。

    接下来衣秀玉还要收齐他们第七生产队采到的所有草药,做好分类后要依次炮制后认真登记, 再收入药箱柜子。

    林雪君也要去跟其他生产队来学习的采药人做个总结, 再好好给这些一起相处了半个来月的同志们送别。

    结果两个姑娘才出门,就被大队长和三只动物拦在了院子里。

    “这是那俩幼崽?”衣秀玉不敢置信地看着长得比大狗还高还大的动物,瞪圆了眼睛,“毛驴!”

    长得灰突突的,身上的褐色毛发跟毛驴好像。

    长长的嘴巴子和宽宽的鼻子真的好像驴啊, 可是它的肩膀很高, 又有点像骆驼。

    林雪君蹲身看了看两只小幼崽, 如果衣秀玉见过袋鼠的话, 肯定还会觉得这小东西长得跟袋鼠也有点像。

    伸手给没精打采的小东西嗅了嗅自己的手指, 林雪君才试探性地抚摸其中一只粗糙无光的背毛。

    不愧是陆上体型最大的鹿科,幼崽都长得这么高, 腿是真的长。

    “这是小驼鹿,只是还没开始长角而已。”林雪君在大队长的帮助下拨开小驼鹿的嘴巴查看牙齿,又做了下-体表检查, “大概两个月了。大队长, 给整点奶,再去河套里捞点水草, 这东西最爱吃的就是水草。”

    “行,我找人去弄点。”王小磊点点头,听林雪君如此笃定了这东西的品种、年龄和喜好,心都落定了。

    过来送草药的王老汉一瞧见就笑了:“这不是犴达罕嘛, 长大以后有两三米那么高啊, 在你院子里转个身, 你的牛棚啥的都得被刮倒。我有一年在森林里遇到个发情的,追着我跑,路上的树被它撞得东倒西歪,破坏力太大了。”

    鄂伦春人常称驼鹿为犴达罕,身材巨大的驼鹿也曾被认为是神鹿。

    林雪君站起身在王老汉送来的药草中拨了两下,抓了两小把含水量极高的好草,往两只小东西嘴巴一凑,它们便耸动着鼻子吃了起来。

    “不发-情的时候,它们性情特别温顺。驼奶营养价值非常高,它们长大后长的角会在每年秋末自动脱落,那东西也能当装饰品卖。先养着吧,养不起了就放归后山。”

    驼鹿在后世是国家一级珍稀保护动物,虽然在国外多到需要定期猎捕一些,但在国内却很稀有。大兴安岭曾发现过一头白色驼鹿,那真像神话中走出来的动物一样神俊,重达1吨左右!

    它们长大后比犀牛都高,老帅了。

    如果能养活,以后说不定还能骑驼鹿——骑在两米三高的憨厚驼鹿上,那得多威风啊。

    驼鹿还因为擅长游泳,能潜水而被国人称为‘避水金晶兽’,牛魔王的坐骑诶。

    “我给它们做□□检。”折回房间取出自己的小药箱,林雪君开始挨个给小驼鹿做检查。

    “一只公的,一只母的。”两只不发烧也没什么不良症状,就是缺营养,生长有些迟缓,应该是母鹿死后一直没被好好喂养过,“驼鹿出生1个月就能吃草和嫩树叶了,3个半月的哺乳期应该还没结束,奶加草的喂下去应该能养活,就是食量有点大……”

    1岁驼鹿才能独立生活,3-4岁成年可以交-配,现在两个多月大,正是最难照顾的年纪呢。

    “先放我院里吧,回头看看能不能让巴雅尔‘收养’一下它们。只要这两只小驼鹿愿意跟群,能跟着巴雅尔白天上山吃草、晚上回家睡觉,那就能养活。”伸手摸了下两小只的宽长脖子,惹得两只哼哼唧唧地喷鼻。

    林雪君拍拍它们的屁股,将它们赶到院子里的大动物活动区,接着才转身看向伏在地上被沃勒吓得一动不动的大狗。

    伸手推开一边嗅闻一边低吠的沃勒,林雪君伸手摸了摸大狗。手掌下尽是嶙峋的骨骼,上次林雪君见到苏伦大妈的这条大黄狗时,它还很壮实欢脱呢。

    先将温度计擦干净后插入大黄的直肠,接着捏起大黄的头,林雪君仔细检查了大狗被大筒骨卡住的下巴——细长的下颌嘴筒子完美嵌入圆形筒骨的空心里。

    因为大狗一直抠挠推筒骨,筒骨卡住下颌上端的皮肉都被它自己挠烂了。

    在筒骨的施压下,下颌前方的一颗犬齿红肿发炎,眼看着快要保不住。

    上颌的牙齿用力咬骨头的过程中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磨损,嘴巴里还有多处溃疡,连咬合部分都肿起来了。

    拖得有点久,再不处理真的会要命。

    “咋不把这骨头锯开?”边上的人忍不住好奇地问。

    “一锯它就惨叫,我们也拿不准能不能锯啊,万一锯的过程中把它下巴整掉了,把它锯伤了之类,不是帮倒忙嘛。就想着等专业的回来给看看再说。”大队长挠头道,不是医生的人很难判断这狗的状况,不敢乱来啊。

    林雪君捏了捏筒骨,是牛骨头,又厚又硬。

    一些病症在医生看来很清晰,在普通人看来却不一样。就像路上有人晕倒,路人也不敢在没有医嘱的情况下随便挪动病人一样。

    “去陈木匠那里借个最锋利的锯子,再借一把好斧子。”林雪君拍拍手,转头对衣秀玉道:“抓一副消炎汤剂煮了。”

    接着便拿着扫帚去院子外的空地上做起清扫,接着放了个自己四处搜罗到的旧门板放空地上,又取出消过毒的旧被单铺在门板上。

    “把狗抬过来,绑住。”

    王老汉和从自己小毡包赶过来的阿木古楞立即上手,把大黄狗往门板上一放,拽绳,五花大绑。

    沃勒和糖豆全程都围在四周看热闹,大黄被绑得吭叽时,糖豆还发扬狗道主义精神,过去舔了两下套在大黄下巴上的筒骨。

    林雪君严重怀疑糖豆只是觊觎筒骨而已。

    绑住了大黄之后,林雪君蹲在边上一直轻轻抚摸,小声安慰。

    一会儿要想把这块骨头弄下来,非得使用雷霆手段不可。这时代没有电锯没有各种手术器材,只能斧凿锯斩。现在大黄身体虚弱,灌麻醉散的话会给它的肾脏等带来不小压力。反正不会太痛,最多有些震动,加上有点吓人而已。

    所以得好好安抚好它,降低它的恐惧情绪。

    “再找个黑布吧。”林雪君抬头又朝过来帮忙的社员道,给大黄蒙上眼睛,看不见斧头锯子,它的情绪应该会好很多。

    待蒙上大黄的眼睛后,林雪君又找了个垫子垫在大黄脑袋和上颌下方,避免斧凿的时候造成头部震动。

    在筒骨下方则垫了块得胜大叔帮忙找到的扁石头,衣秀玉那边的汤药已煎上,穆俊卿借的斧子和锯子也到位了。

    林雪君又最后一次检查过针对大黄的防护工作,并在筒骨内圈里塞了些棉花布条。

    接着与阿木古楞拉着锯子两边,在筒骨上锯出一条断裂线,擦一把汗,吐出一口气,这才抬起头,看过四周一圈儿壮汉,问道:

    “谁的力气最大?”

    大家互望了一圈儿,男知青们正值壮年,但可惜虽在支边的过程中强健了身体,但也称不上多强壮。阿木古楞骨架子倒是长起来了,但到底还是个孩子,肌肉未有多强健。大队长王小磊、王老汉等人的年纪大了,力气和肌肉爆发力都不太行……只可惜大力士昭那木日在牧场上没在驻地。

    赵得胜与阿木古楞对望了一眼,开口道:“我来吧,年轻的时候我还得过打瑟日(徒手敲骨头比赛)冠军呢。”

    穆俊卿将斧子向前递去,赵得胜呸呸在掌心啐了两口,搓一搓掌心,深吸口气,郑重地接过斧子。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把住瑟瑟发抖的大黄狗的头,抬起头对赵得胜道:

    “砍的时候一定要果断,照着这条缝儿砍。

    “每多砍一下都会增加震伤大黄狗的风险,如果一砍即断的话,就能将伤害降到最低,甚至无害断骨。

    “要准,要大力,不要怕。”

    赵得胜再次深吸口气,双腿岔开站马步,看看狗头上套着的筒骨,又看看手中的斧子。

    长呼长吸间,手指不断调整,将斧柄攥紧,努力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并将斧子握得稳稳的。

    最后一次吐出口长气,他看向林雪君,等待她的指令。

    …

    决定今天就离开第七生产队驻地回家的其他生产队采药人们,在额仁花的陪同下,来知青小院给林雪君道别。

    他们一路走,一路夸林雪君这一路的关照和教导,絮絮不停地诉说:

    “别看林同志小小年纪,为人是真的成熟稳重,宽厚细心啊。”

    “林同志不仅博学多才,还乐于助人呐。”

    “林同志真是位温柔的小同志——”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到之前小院外的岔路口,刚一拐弯就瞧见了正帮大黄狗解套的几人。

    夸赞林雪君‘温柔’的大姐话还没说完,便见‘温柔的’林同志蹲在大黄狗脑袋前,对着得胜大叔喊道:

    “砍!别犹豫,用力照着这儿砍!”

    得胜大叔手起斧落,大黄狗惨叫穿破天际,围观的黑脸狼沃勒和糖豆都悄悄垂着尾巴躲到了一边的高草丛中。

    来道别的采药人们,齐刷刷驻足在几步外,不敢往前走了。

    夸林雪君温柔的大姐惊得嘴巴张成o字型,脑袋里嗡嗡的。

    这,这林同志吧……温…温柔且剽悍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大黄狗:呜呜,要尿了……

    【小剧场2】

    赤兔狗:没见过世面的胆小鬼们,哼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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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3  ☪ 电灯电话

    ◎在他们进山采药的半个月里,第七生产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赵得胜的斧子砍下来时, 所有人都悄悄捏着一把汗。

    担心大黄狗不老实,林雪君死死压着狗头,使它决不能动弹分毫。怕自己在赵得胜落斧时自己因为害怕而缩手, 会导致大狗挪动后被斧子砍中, 林雪君下达指令后,连头不敢抬。

    她闭着眼,咬着牙,一副豁出去的姿态。

    边上站着的阿木古楞几人都不由自主地冒冷汗,当大队长觉得承受不住这个压力, 准备抢过林雪君的工作, 替她按住大黄脑袋时, ‘咔砰’一声巨响在所有人耳边爆开。

    王小磊觉得那斧子仿佛是砍在自己心上一样, 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

    赵得胜一把丢开斧子, 只觉得手指和手臂肌肉都酸软轻颤,他这辈子斧子用过无数次, 从没像现在这么累过。

    所有人噤声盯住了落斧的地方,只见林雪君一双手就在斧砍处的两侧,还好, 都好好的, 没有被砍伤。

    再看骨头上那条林雪君和阿木古楞锯出的缝儿,如今已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断裂口。

    “哈!”林雪君忽然大声喘了下, 接着便快速顺着裂口用力往两边掰。

    四周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屏息的忙大口喘气,回神的忍不住低呼赞叹。

    “呼——总算没劈歪!”

    “吓死我了。”

    “刚才我都不敢睁眼睛看!”

    “这林兽医可太勇敢了,是不是当兽医的, 胆子不能小啊。”

    “简直豁出去手不要了也要把着狗头啊。”

    “我用斧子, 有准头的!”赵得胜忍不住插嘴, 虽然话说得狠,手却还哆嗦呢。

    阿木古楞没顾上松口气,蹲到她身边,用胳膊肘拐开她的手,替她去掰骨头。

    筒骨一被劈断,便一块块碎开,阿木古楞用了点劲儿就将大块的骨头掰成几片丢到了一边。

    骨头的断面很锋利,林雪君配合着他小心翼翼地将碎骨全部挑掉,避免碎骨头再对大黄狗造成二次伤害。

    用剪刀剪去狗嘴巴子上沾满血水和口腔粘液的毛发,检查过大黄的口腔,用消毒后的小刀刮掉上颌内被骨头卡伤处的脓包脓血,不顾大黄的呜咽,在伤口上洒了些消毒药粉。

    停顿着休息几秒,林雪君朝衣秀玉摆摆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汤药后,掰开大狗的嘴巴,压着它的舌头便将药汤全灌了进去。

    “呼——”终于松了一口气。林雪君先解开大黄狗身上绑着的绳子,将它送到院子后面,才摘下它眼睛上的布罩。

    大狗被吓得不轻,一重获自由便钻到林雪君后院的大水槽后面。

    衣秀玉想着要不要去喂它点东西,或者安抚一下,林雪君拦住了她:“让它自己缓一会儿吧,等过一个多小时,它放松下来了,再喂水和吃的。”

    再折回院前,便见两只小驼鹿正瑟瑟发抖地躲在牛棚最内侧,一脸惊惧戒备地望着所有人类。

    林雪君挠挠头,忍不住想:下次动手术之类的,是不是应该避着点‘孩子’们。

    小鸡小鸭倒是没心没肺,一看见林雪君和衣秀玉,照旧叽叽喳喳地追随。

    折回院前喊大家帮忙收拾手术用的门板动事物,回头想找碎成数片的筒骨时,却发现最大的两半已经不见了。

    林雪君掐腰四望,果然瞧见狗窝狼窝里,沃勒和糖豆各抱着一半筒骨在那儿磨牙呢。

    “……”可真行。

    ……

    其他生产队来学习的采药人们,临走还参观到一场声势不小的手术奇观。

    大家吓得不轻,对林雪君的认识也愈发深入了——太不容易了。

    年纪轻轻想要拥有自己的兽医站,成为公社兽医,果然不是件简单事儿。不豁出去看样子是不行啊。

    马大叔、‘扁脑袋’等人离开时,依次过来跟林雪君握手,认认真真地感谢她带着他们上山,教会他们认草药。

    林雪君一个一个地握手,一个一个地道再见,终于在驻地口将所有同处山林半个月的同志们送走了。

    驻地一下冷清下来,林雪君怔怔望着远处绿意盎然的草野,恍惚间终于有了回到家的实感。

    ……

    傍晚,林雪君在院子里跟衣秀玉迎接了上山归来的大牛巴雅尔和它的团队。

    小牛犊子还认识林雪君,一看见它就蹦蹦跶跶地跑回来了,还拿牛角在她身上磨蹭扎顶。

    小野马更欢脱,‘狗蹦子’一样围着林雪君上蹿下跳。它长得好快,已经比主人高许多了,林雪君一时不察就被它啃乱了扎得工工整整的麻花辫。

    两只小狍子中那只没有缺耳朵的果然没跟巴雅尔回家,大队长说那只偶然一天跟着巴雅尔回来蹭吃蹭喝的狍子失踪了,林雪君猜测可能是到了□□季,那只小狍子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了。

    听说巴雅尔回来了,阿木古楞立即跑过来找他思念已久的小红马,一瞧见调皮的‘狗蹦子’野马,他就激动地抱着马脖子,又是摸又是亲地稀罕了好一会儿。

    巴雅尔带队去后院水槽里喝水时,被吓得躲了几个小时的大黄狗终于从水槽后走了出来。

    虽然它仍夹着尾巴绕人走路,但显然已缓过来许多了。

    林雪君将早就准备好的食盆放在它面前,怕它紧张,她仍转身去忙自己的。悄悄回头看,大黄果然在人类不关注它的时候大着胆子凑到食盆前,在被筒骨套住嘴筒子后第一次自主进食。

    吃到后面,简直像抢一样——太久没好好吃饭了,这一顿终于把大黄吃爽了。

    等把动物们打理好,林雪君带着阿木古楞和衣秀玉趁天黑前将所有晾晒的药草都收进仓房。

    光线越来越暗,衣秀玉回屋取油灯时,忽然瞧见远处其他土坯房里亮起的光线似乎与以往昏暗的油灯不同。

    林雪君收好一簸箕益母草,直起腰时目光也扫见了驻地里亮起的不寻常灯光。

    有一户人家的院子里甚至也亮起了挂浮在半空中的光,难道是灯笼?或者是挂在房檐下的气死风灯?

    “……”林雪君心里忽然嗅到一丝不寻常,她放眼四望,竟捕捉到了许多白天时没注意到的东西。

    驻地碎石路边立起了高高直直的水泥圆柱,每根圆柱顶端都有复杂奇怪的金属设置,从这些设置中穿出许多线。这些线连接着这些一根又一根,直接蔓延向草原的水泥柱。

    电线杆子!

    激动的心情压抑不住,她猛吸一口气,踩上木墩子放远眺向草原深处。

    电线杆子一根一根,如平地而起的春笋,蜿蜒穿过草场,直奔场部方向。

    “!”跳下木墩子,林雪君便要冲进屋看看自家房顶有没有挂起电灯,在走到门口时,她捕捉到顺房檐捋过来的电线。

    电线一直延伸到瓦屋门口,在一个钉子处旋个弯,自由垂坠的末端挂着个电灯泡。

    在衣秀玉和阿木古楞迷惑的目光注视下,林雪君在灯泡下方找到了电灯的拉线。

    她捏住拉线下方坠着的小圆球,深吸一口气,向下一拽。‘啪嗒’一声响,头顶悬挂着的灯泡被点亮。

    黄色的光芒四射开,驱散黑暗,将她和前院几米范围内都照得分明。

    “啊!”衣秀玉忍不住惊呼出声。

    连阿木古楞都倒抽了口冷气,惊得瞪圆了眼睛。

    惊喜得五官全舒展开,林雪君挑高眉头,转头对上衣秀玉和阿木古楞目瞪口呆的傻表情,激动道:

    “通电了!我们生产队通电了!!!”

    在他们进山采药的半个月里,第七生产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竟然通电了!

    冲进瓦屋,林雪君一把拽下屋内门口的灯线,他们吃饭、读书的圆桌上方立即亮起灯光。孟天霞真棒,将灯泡选在这个位置可太好了。

    衣秀玉和阿木古楞追进屋里,仰头盯着圆桌上方的灯光喜欢得一直赞叹不停时,林雪君又发现了窗台上的另一个东西——

    一台老式电话机。

    “啊!”低呼一声,林雪君扑过去便拿起话筒,爱不释手地摆弄。

    天呐,他们连电话都通了。

    电话机边上放着个本子,翻开后里面是孟天霞记录的场部、其他通电话的生产队的电话号码。

    下面还记录了些留言——

    有场部催他们去收高粱杆的;

    还有场部让他们去取西门塔尔种牛精,准备交给林雪君同志帮牛做人工授精的;

    还有请大队长汇报今年大概出栏牛羊数量的……

    林雪君翻看着一条一条的记录,里面好多是找大队长的。

    她忍不住猜,该不会他们生产队就这一台电话机,还给放在她们家了吧?

    尝试着播了下首都区号,发现没什么反应。

    这个年代虽然上海等地通过接线能连上苏-联国际热线,但在80年代之前长途电话都很成问题,跨国电话基本上不可想象。

    像这种省区内的‘摇把子’电话机打不通外省很正常,林雪君甚至怀疑这个电话机能不能给呼色赫公社外的地区打电话。

    但握着话筒尝试拨号,对着话筒表演了下与人通话,过了下打电话的瘾,林雪君已觉得心满意足。

    “我们通电了!还通了电话。”将话筒放回座机,林雪君回头笑着大声宣布:

    “以后场部和其他有电话的生产队如果有急事,都联系得上咱们。咱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也能立即联系上场部了!”

    之前大队长曾经说过的冬天有人难产却来不及去场部请医生,发生山火却因为消息传递不及时而导致事态变严重——这些事都不会再发生了。

    有电话在,至少可以省下派人去求助的时间,往往就能抢下时间窗口,救下一条人命。

    指腹轻抚过电话机,伏在窗口,透过玻璃看向院子里沐浴在灯光下的大动物和小动物们,林雪君幸福地嘿嘿笑个不停。

    真好哇,生产队的日子越来越好啦!

    【📢作者有话说】

    【基建小故事】

    上世纪60年代,在物质极其匮乏的情况下,林县人民团结一致,从太行山进漳入渠,期间削平了1250座山头,开凿了211个隧洞。在当今社会,这种工程依靠先进的机器也需要耗时极长、耗资巨大。

    林县人民将人力发挥到极致,有很多人为此献身。十年间,数十万民众用不屈精神打造了这个奇迹,它就是红旗渠。“红旗渠精神”传承至今,被民众歌颂。

    ……

    124  ☪ 林鹰志的信【2合1】

    ◎【听闻草原上夏天很短,我和你母亲拟派雪松从部队回京后,带些物资去探◎

    在夜晚有了灯光的日子里, 生产队社员们的劳动热情更高了。

    对于许多没见过奢华富裕生活的人来说,他们的愿望不是豪车别墅,而是更接地气的‘明天比昨天更好’。

    对于吃不饱的人来说, 能吃饱就是幸福的, 哪怕吃的是窝窝头。

    对于从没用过电灯的人来说,不需要霓虹闪烁,只要有灯泡就是全世界最美好的日子了。

    第七生产队的社员们感受到了生活给‘勤劳’‘努力’送来的馈赠,无需大队长做什么劳动动员,就已经自动自发地更勤快、更奋进了。

    后来第七生产队的两批共15名知青们来时本来还很担惊受怕, 都说边疆苦, 都说距离场部越远日子就越不便捷。

    他们长途跋涉来到第七生产队, 本以为要开始过食不果腹、每天哭天抢地的生活, 却不想竟都住上了土坯房, 分到了小鸡小鸭,赚到自己劳动换取的工资, 过上了有奔头的生活。

    现在连电灯都用上了!

    留在驻地的知青们,每天上工下工总能看到林雪君他们住的知青小院,鲜花环绕, 干净漂亮, 那里俨然已成了大家奋斗的目标——等再干上一两年,他们也能将自己新分到的土坯房装点成‘知青小院’那样。

    人一旦有了希望, 也就有了动力,变得勤劳且不畏艰难了。

    在采药队伍刚回驻地的这天晚上,赵得胜家里传出得胜大叔傻乎乎的尖叫:“啊啊啊啊!这就是电灯啊!我只在场部看到过!哇哇哇——哎呦我艹,这灯泡咋这么烫手呢!”

    连王老汉的山腰小屋里都点了灯, 王老汉围着灯泡欣赏了好一会儿, 眼睛都晃花了, 一边揉着泛酸的眼睛,一边忍不住感叹:“唉,这灯泡有点招虫子啊。”

    第二天早晨,赵得胜听说了林同志家里还有一台全生产队唯一的电话机,更是带着自家娃娃跑过来参观。

    围着电话机又是摸又是把玩的,爱不释手的样子更甚后世人收到苹果最新款手机。

    林雪君坐在圆桌边看着得胜叔和他家娃在那儿表演接电话,开心得嘎嘎直笑,忍不住祈愿:

    希望第七生产队家家户户住土坯房、通电话的日子提前到来!

    ……

    因为知青瓦屋里孟天霞几乎一直开着拖拉机在路上,衣秀玉和林雪君也常常要出门采药或劳作,家里不可能一直有人守着接电话,于是在跟大队长、妇女主任等商量过后,林雪君又自掏腰包请包小丽去场部采购的时候买了架新电话机。

    分线被拉到吴老师的教室里,成为第七生产队的主机——因为整个生产队没有人脱产坐办公室办公,生产队驻地里也没有‘办公室’的存在,只有吴老师家作为教室基本上常年有人,便由她和新增的知青女老师兼任了接线员的工作。

    从森林回到大队的几天里,林雪君跟知青们聚餐聊出行遇到的趣事;到大队长家跟萨仁阿妈团聚,吃萨仁阿妈新做的醇香奶豆腐;同霞姐等人欢聚了一起摘榛子坚果外的茎皮,一起剥松子……

    几天下来享受了好几拨的热情欢迎,闲下来时才回神,自己在这个小小的草原驻地里,已经结交了这么多亲朋好友。

    回驻地的第四天,孟天霞和刘金柱的车队终于从场部回来了。

    第一生产队种的玉米和高粱收割了,第七生产队也分到了两大车高粱杆、玉米杆。穿过驻地碎石路的拖拉机上,绑得结结实实的草垛几乎有十米高,亏了孟天霞和刘金柱的开车技术够好,没让这摇摇晃晃的草垛倒在路上。

    卸货后,孟天霞跺了跺开车踩油门离合器刹车踩得发麻的双脚,对大队长道:

    “我们歇一天明天还要继续去场部,第一生产队还有许多高粱杆啥的呢。

    “他们那边日照足,东西熟的比咱们生产队早,上个星期就把种的粮食菜都收了。现在地里都是豆角秧子、土豆秧子啥的,高粱杆也还有不少呢。

    “他们第一生产队种的多,自己要规整了喂牛羊也忙不过来,牛羊更不可能一冬天就吃这些秧子杆子,肯定还要往其他生产队送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多数生产队运力不够,如果不赶快拉回来晾晒好了,那些秧子啥的来不及收拢,都得烂在地里。

    “我们和刘金柱明天回去场部继续去第一生产队地里割秧子,能拉回来多少就拉多少。”

    “够奔波的,辛苦你们两位拖拉机手了,明年咱们争取再买两辆拖拉机。”大队长算计过今年的收成。

    等再过半个月一个月的时候,他们的牛羊就要出栏了,今年牲畜损耗少,能赚不少钱。

    到10月份前把山上的地收了,能填补大食堂大半的需求,今年去场部买的蔬菜少,可以省许多钱。

    明年说不定不仅能买两辆拖拉机,还能买更多其他工具。回头再多买点青瓦之类的,给大家把驻地里的土坯房啥的都修整修整,别一到夏天就挨屋的漏水。

    秸秆、高粱杆、玉米杆等被生产队的壮汉们搬到储草的半露天仓库,抹一把汗,抬头看过夏天打草后晾晒在这里的干草和这些新拉来的谷物杆子,小山一样的工整堆着,真令人赏心悦目。

    这么多草……多好啊。

    过几天再打一次秋草,今年冬天牲畜们肯定饿不着。

    停车场上草杆被卸货完毕,孟天霞和刘金柱又将堆在最里面的包小丽采购来的物资搬下车。

    都是些盐、味精、酱油膏、荤油啥的,每次包小丽进场部都会买一批这些东西。

    场部这些日用物资的储备有限,每次一有新货,很快就会被各生产队采购一空。配额之外可随意购买的量不多,能买到就要尽量买,不然冬天前根本买不够过冬的量。

    一旦开始下雪,他们开着拖拉机进场部的次数就要大大减少,到时候就算想进场部买东西,也未必能自由出发。要是遇到雪大的年份,被困在生产队一两个月都有可能。

    “现在仓库里已经囤了许多盐之类的重要作料了,等今年的米面上市,咱们得往场部勤跑。”包小丽和仓库管理员对单子时,埋头严肃道:

    “今年生产队添了好几口人,去年咱们冬天就没囤够量,今年得囤得比去年多差不多一倍才行。”

    压力很大啊,难处一个是场部供销社未必能供应足量粮食,再一个是他们的钱不知道够不够,最后就是他们只有两辆拖拉机,入秋后要做冬储,需买的东西很多很多,不知道能拉多少趟、拉多少量。

    “没事,到时候我和刘同志不歇了,一趟一趟地跑,准能都买下来。”孟天霞拍拍包小丽的肩膀,转头笑着跟大队长道。

    四圈几人看着孟天霞爽朗的笑容,觉得好像什么艰苦、什么困难都不过是小事一桩。

    “到时候咱们牛羊出栏,我们骑着马往场部赶,顺便也带几辆马车。等从场部回来的时候,马车也能装不少东西。”一名壮汉推着驴车运完了玉米杆子,一边擦汗一边笑着呼应孟天霞的话。

    “成,有困难就克服困难,反正咱们今年得天天吃饱饭。”大队长以拳击掌,高兴地拍拍身边几位年轻人的肩膀。

    孟天霞将场部带回来的信件包裹和她自己买的东西整理到一个大包袱里,转头问大队长:“林同志他们回来了没啊?”

    “回来了,你快回家休息一下吧。林同志和衣同志这几天都在驻地里没出门,如果不是在院子里处理药材,就是在晒场上帮其他妇女们处理榛子松子呢。”

    “好嘞。”将超大的包袱往肩膀上一扛,孟天霞转身便大步折返知青小院。

    当年刚来驻地时瘦弱的年轻人们,如今都已磨砺成肩能扛‘鼎’的勇士了。

    ……

    孟天霞一进门就被院子里的两只毛驴子给吓了一跳,穿过小院时她忍不住一直回头看,越看越觉得那俩毛驴子长得奇怪——

    明明眼神澄澈,一脸幼崽般的憨态。可长得却很不修边幅,像俩童颜老头驴。

    一进屋,她便被听到动静的林雪君和衣秀玉给抱住了。

    放下东西后,她们嘴巴不停地聊起各自奇遇,有时聊到兴起甚至还会抢话。

    提及院子里的两只小东西,林雪君澄清了它们不是毛驴,孟天霞才搞清楚那居然是驼鹿。

    外来的人从来没见过这种神奇的大型鹿,折回院子后,她拽着两只‘人高马大’的小宝宝撸了好半天,越相处越觉得呆萌的小驼鹿实在很乖很可爱。

    于是才回驻地的孟天霞顾不上休息,主动承担起带两小只出驻地去河边吃水草的责任,拽着牵绳、拍着小驼鹿屁股,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林雪君将之前在森林中想到的文章写完后,一笔一划地摘抄了多份,分别放入不同的信封,准备等孟天霞明天去场部的时候,请她帮忙邮寄出去。

    如今她循着原身记忆,按照原身的字体勤练书法,已经能将信件写得工工整整,不再需要穆俊卿和衣秀玉帮忙誊抄了。

    整理好投稿信件,她才一件一件地拆孟天霞从邮局帮她带回来的信件和包裹。

    除了来自各个不同报社、广播站的各式各样‘稿费’外,林雪君还发现了两份特殊的包裹——一个来自父亲,一个来自《内蒙日报》。

    《内蒙日报》包裹中除了充当稿费的书籍、稿纸和邮票外,还有一瓶珍贵红色墨水。

    另外一个让林雪君惊喜不已的就是《内蒙日报》社长自掏腰包约画约稿,托内蒙古出版社出版的《草原上的小红马》。

    捧着方方正正的掌中连环画册,林雪君迫不及待地翻看,看着看着直接激动到推开椅子站起身。

    当看见连环画最后一页标注的故事原型‘林雪君’字样时,她咬住下唇,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手指拂过【讲述者:呼色赫公社第六生产队社员毕力格老人】字样,她又红了眼眶。

    前段时间为救治生寄生虫病的牛羊而到第六生产队时,毕力格老阿爸根本没提及他专门写信给别人讲述自己救小红马的故事。

    那些连环画里对她行为的描述和颂扬令她胸膛无法自抑地起伏,她抹去眼泪,不知自己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好被人看到而感动,还是为自己的故事以连环画的形式被传唱感到骄傲,总之眼泪止也止不住。

    哭着哭着,她又忽然笑起来。

    分享给衣秀玉看过后,她又跑去阿木古楞的毡包。

    小少年正坐在毡包外穆俊卿给他打的桌椅前画药草,接过她递来的连环画后便挪不开眼睛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的画如果被印刷成彩色的图册会多么漂亮,心中汩汩地冒出希望泡泡,直恨不得立即将所有药草示意图都画好。

    林雪君目不转睛地欣赏阿木古楞看画册的表情,想炫耀的情绪得到大大满足的同时,忍不住等待起他的夸奖。

    偏偏阿木古楞在反复观摩欣赏后,不仅没有开口夸她好厉害,反而还皱起了眉头。

    林雪君傻傻的笑容收敛,疑惑地戳他:“你干嘛皱眉啊?我给小红马治病的故事被画成了画册诶。”

    这可是好厉害的荣耀,他怎么还不快夸她。

    “画家把你的脸画得太圆了,而且小红马也画得不够漂亮。你的眼睛也比画里的大,小红马的鬃毛更长更威风呢。”阿木古楞认认真真地摆出遗憾表情,仿佛恨不得立即上手帮人家改一改。

    “呦,会画画就是不一样诶,都会给大画家挑毛病了!不如下次你来画啊。”林雪君忍不住拽他的小辫子,这孩子才画画多久呀,都学会对着画家的作品指手画脚了呢。

    真是爱骄傲的臭小孩。

    “……”阿木古楞撇撇嘴,就是应该他画啊。他都画了好多幅她劳动时候的画了,之前给大狗动手术的画,更早前她帮大牛扯犊子、烧屁股的也都画好了,最近她穿萨满袍子跳萨满舞的也画好草稿,就等着修一修好上色了。

    他还想找穆俊卿同志帮他给图画配文字,然后把自己这些图画整理成故事,交给她投稿给出版社呢。

    嘁,好可惜,被抢先了。

    林雪君听阿木古楞描述过他的想法,忙摆手道:“可不行啊,咱们要写稿就写生产队的变化,写身边人的事迹。不能自吹自擂知道吗?

    “谦虚,低调,懂不懂。”

    说着又拽了拽他的小辫子。

    虽然教他不能给她出独角戏画册,但看到他画的各种各样的自己,林雪君还是觉得很欢喜。

    在阿木古楞稚拙的笔触里,每一幅自己都是潇洒靓丽的视角重心。

    拽着他的小辫子将他拉过来,在他抗议的嚷嚷声中,林雪君轻轻抱了抱他。

    傍晚天色转暗,远处山道上,巴雅尔带着队伍呼啦啦下山。

    林雪君松开阿木古楞,不再打扰他画画,举着画册又跑去迎接连环画故事里的另一位主角。

    抱住小红马的脖子撸摸了半天,她才一边带着它回家,一边打开书页展示给它看。

    “瞧!这个倒在简易手术台上的小病马就是你。

    “你当时都快死了,多亏我救你哦,你看你现在长得多壮,这屁股上,全是肉!”

    她将小红马的屁股拍得啪啪作响,又笑着翻页继续给它读连环画:

    “那时候我和阿木古楞好细心地照顾你,每天都给你换药,带你散步,采了最好的草料喂你吃。”

    她罗里吧嗦地叭叭个不停,一路往家里走一路讲,走进知青小院时,故事终于讲完,她笑呵呵地指着最后一页上画的小红马,嘲笑道:

    “画家把你画得好威风啊,明明那时候又瘦又丑,毛发也没有现在柔顺油亮。

    “都是艺术创作,一点也没画出你当时的落魄嘛。”

    小红马也不知道是真的听懂了她的嘲笑,还是忽然对木头做的书册的味道感兴趣,居然张开嘴把两排大牙凑近了书册。

    “啪”一声,林雪君的大巴掌拍在小红马的脸上,“调皮!我一回家大队长就跟我告你的状,你个臭马,冥顽不灵。”

    小红马歪着脑袋躲开她的攻击,越被她撸脸越兴奋,顶着脑袋喷着鼻子便跟她玩闹起来。直到拱得林雪君背顶在墙面上躲无可躲,它终于得意地唏律律大叫起来。又用鼻子把林雪君的头发拱乱,才开心地跑去找新朋友小驼鹿玩了。

    捏着逃过一劫的连环画册,林雪君一边把乱成一团的头发捋顺,一边斥责:“给你讲故事真是对牛弹琴!”

    “哞~~~”无辜被波及的大牛转过头,仰头哞叫。

    羊们听到巴雅尔叫,忍不住跟着咩咩咩。小狍子和小驼鹿便也跟着呦呦叫,连大公鸡都仰头打起鸣来。

    一时间知青小院鸣叫不休,简直乱了套。

    ……

    晚饭前,《草原上的小红马》被大队长无情征用。他直接将连环画送去吴老师家,并跟对方商量起明天的课堂内容:要把连环画给所有同学都传阅一遍,号召这些祖国的未来们好好学习林同志‘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幸好林雪君不知道这个后续情况,不然真会羞耻得晚上睡不好觉,搞不好还会连夜到吴老师家偷书。

    晚饭后,是知青小院里的阅读时光。

    围坐在圆桌边,衣秀玉和孟天霞各捧了一本书读,林雪君则翻出父亲的包裹,剪开一个小口子后,用力撕开厚纸包,抽出了里面父亲邮寄给她的草原相关书籍、两包白糖,和一封家书。

    借着电灯泡的黄色暖光,林雪君打开父亲的信件。

    【小梅:

    很高兴又收到你的信,让我们知道你这段时间的变化与收获。与此同时,我们在京读到了更多你的文章,有上进心,有大毅力,是很好的。

    你长进了,很喜欢的。夸奖你的声音一定很多,给你鼓励是很好,但切记稳住公正之心,勿生自满之气。我相信你已能自己考虑决定,总之我们都望你更好。

    你母亲遍寻了能买到的书籍,挑选了我们都觉得最有益的几本,连同这封信一起给你。

    临给你回信前,又看到了一本以你的故事为原型的连环画册。虽你爷爷口称“连环画描述的都是英雄事迹,小梅还年轻,她的作为远不够格与这些英雄等同”,但他当晚为你骄傲,一宿没睡好,连夜把自己的老照片换成报纸上你的稿件和连环画上你的画像拼粘的剪报。

    准备给你邮书,我才开始对自己这几年十分不满意,读书少了,生出懈怠之心,不够上进。你虽是小辈,也有做父亲的该学习之处。

    听闻草原上夏天很短,我和你母亲拟派雪松从部队回京后,带些物资去探望你。

    你总说在草原受磨砺这锻炼了你,改变了你,我是相信的。艰苦的边疆是很锻炼人的环境,我也曾有经一事而长大的经历,能理解你的心情,也替你欢喜。

    很想亲眼去看望你,奈何公务繁忙,只得请雪松代劳。如果条件允许,请拍一张照片与回信一同,以慰藉我与你母亲的思念之情。

    ——林鹰志】

    每次林父给她写信,落款简单的名字。

    就好像他认为与自己的女儿是父女关系的同事,也是同志关系。

    一种微妙的平等感,这大概就是国人的思想经过革-命,有了真正平等的认知后会有的态度吧。

    不是口头上的的‘人人平等’,而是实质性的,连民族文化传承几千年的父子尊卑观都打破的真平等。

    反复读了好几遍这封回信,林雪君才珍惜地将信件收进专门放父母信件的木盒子里。

    回到桌边,她起笔沉思,之后挥挥洒洒给父母回信,细细讲述了自己在森林中的奇遇。

    写好信等字迹晾干的工夫,她从自己放贵重物品的抽屉里取出鄂伦春朋友送给她的顶级人参,加上一小包翠姐炒过并晒干水份的榛子仁,与折好回信一起装进厚包裹。

    轻抚包裹几息,她又取出阿木古楞为她画的众多作品中最贴近她日常状态的一幅,仔细用旧报纸封装后插进信封塞进包裹。

    第二天,才歇了一宿的孟天霞再次启程,带着大家的信件和托她卖到场部供销社的东西,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驶上一点点转黄的草原。

    林雪君也随大队长等人骑马赶车,带上给母牛做人工授精需要的所有工具和物资,浩浩荡荡穿过夏末初秋的草原,朝乌力吉大哥和胡其图大叔所在的夏牧场驰骋而去。

    【📢作者有话说】

    【回头番外会写另一个林雪君在现代的故事】

    【本章信件文体风格有参考毛爷爷、傅雷等那个时代人写给孩子和亲朋的信件。】

    【搞了个jj的100%订阅抽奖,所有100%订阅的读者会自动参加抽奖,3月2日开奖。鞠躬谢谢大家的正版阅读养活我吃饭~】

    125  ☪ 播种大使林雪君

    ◎那里可不兴靠近的哦,那是喷射战士的主攻击范围!◎

    北方的山不似南方山那般险峻, 草原的河也不像南方的河那般直来直去地磅礴奔流。莫尔格勒河静悄悄地蜿蜒在草原上,像一条蓝色的画笔,在绿色画纸上耐心地将曲折不休的半圆一一连接。

    行走在风声从不休止的草原上, 你仿佛能听到自然生长的声音, 草叶舒展时的窸窣和花瓣飘落的扑簌簌。

    自然的声音是最细微又绵长的,河流的叮咚和风的呼呼已是这片草场上最大的喧嚣。

    苏木自从林雪君回来就在跟她闹别扭,据饲养员说林雪君进山后它就不怎么听话,也不太爱吃饭,缓了好几天才恢复正常, 但以往桀骜的黑骏马一直消沉到林雪君回大队去马棚看它。

    林雪君在驻地的时候, 苏木跟着巴雅尔上山吃喝玩乐, 还能按时回家。林雪君不在驻地后, 苏木跟着巴雅尔上山后就会乱跑, 有人说它离开林同志后就像马离群后的一样惊惧紧张,所以行为失调。也有人说它在山上四处乱跑是在找林同志。

    大队长害怕它真的越过山上的包围栅栏去找林雪君, 万一丢了或者被熊瞎子之类的掏了,那就完犊子了。最后没办法,只好送去马棚给饲养员照看。

    马是超级合群的生物, 也是最粘同伴的动物。

    它们看起来威风强壮又高大, 其实是非常胆小又敏感的动物。

    林雪君听了苏木在她离开后的反应,心疼不已。骑着它穿过夏末草原, 顺河道向更北的夏牧场走的路上,林雪君骑得很慢,总是坠在队伍最后。

    她一直在安抚苏木,走走停停, 随它心意——

    它要走进高草丛方向去看旱獭打架的热闹, 那就随它去。它要停下来朝着太阳唏律律唱歌, 那就让它唱。它要追着一只蝗虫漫无目的地疯跑,唉,就让它跑吧。

    顺毛捋了两天,苏木总算平了怨气,在林雪君喂它吃过糖后,它会轻舔她的掌心了。在她拥抱它粗壮的脖子时,它也不再气吼吼地跺脚、用肩膀撞她,而是转过长脸蹭她的背,轻咬她的裤腰给予顽皮又亲切的回应。

    顺了气的大黑马不再见糖豆和沃勒就想飞踢,糖豆和沃勒也总算能在林雪君骑马过草原的时候,随在她左右,不用再躲得远远的了。

    行程越往北,草就越黄,他们不像是走过草原,更像是走过了岁月。

    临出发前林雪君专门给场部打了电话,叮嘱兽医站通知牧民们:今年初所有难产的母牛今年最好自然交-配,不要再给揣西门塔尔大牛犊了,不然对难产过需要恢复元气的母牛来说压力太大,可能给母牛带来巨大的不可逆的损耗。

    春天时第七生产队的大牛多数都还生得比较顺利,就算有需要林雪君带人扯犊子的,也都护理得挺好。子-宫受伤或产后恢复不好的母牛很少,但像产犊后出现过子-宫脱垂的大牛,林雪君也都记得。

    一到胡其图阿爸家的毡包,她就撸袖子喊上塔米尔,去牛群中将那几头伤过元气的大母牛挑出来。

    “这几头就不揣西门塔尔牛犊子了,回头请第八生产队的种公牛过来给配个种,生几头三河牛也挺好。”林雪君说罢,忽然转手将一个东西朝塔米尔面门丢去。

    塔米尔一把抓住,没让东西砸在脸上。

    “反应还挺快。”林雪君哈哈笑笑,转身绕过蒙古包去看大队长和阿木古楞他们将东西准备的怎么样。

    塔米尔摊开掌心笑道:“拿我当苏木喂呢?”

    “认真把那几头老母牛做好记号,别回头人工授-精的时候把它们也混进来。吃块糖,乖乖干活。”林雪君笑着说罢,人已拐到毡包另一边。

    大队长正带着胡其图一家人布置林雪君要用的工作区,乐玛老阿妈则举着大杵认真捣草汁——回头授-精成功的母牛要用绿色的草汁做记号,捣多了可以给大牛喝,捣少了可不行。

    初秋的风实在太大了,天上的云都被吹走,湛蓝蓝的天鲜艳欲滴。人和人想对话,隔出去几步远,就要大喊着才听得清楚。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聚拢牛群进棚着实不易,非得合作的人之间有极强的默契,一打手势就知道需要怎么配合才行。

    如今糖豆胆子愈发大了,在大家聚牛的时候,糖豆伏低身体低吼着与牛对峙丝毫不落下风。经过几番磨合,它很快便成为了人类的好帮手。

    林雪君骑着苏木,挥舞着套马杆,配合胡其图阿爸和塔米尔的弟弟纳森一起驱赶牛群。

    纳森虽然只有8岁,舒眉怒目大声呼喝时却也颇有威容。

    林雪君就不敢开口呼喝,风太大了,一张嘴就灌得肚子溜圆,实在撑不下了。她如乐玛阿妈和阿如嫂子一样,头上围着布巾,头发稳稳地被包裹,怎么吹也吹不散了。

    驰骋赶牛时半蹲在马背上,前倾身体将套马杆挥舞得虎虎生风,远看已完全是位剽勇的蒙古族姑娘了。

    今年草原上大母牛小犊子成群成片,大朵大朵的花一样盛放在绿茵之上。

    所有大母牛们如果都能揣上西门塔尔犊子,到明年春天,第七生产队的牧场上该有多大的一群牛啊!

    今年出生的小母牛到了明年也能揣犊子……

    大队长站在边上看着母牛入棚,对未来的想象令他心潮澎湃,豪气满腔。

    愿风调雨顺,愿林雪君这个第一年给生产队母牛做人工授-精的新‘播种员’,能‘播种’顺利吧。

    ……

    大家将所有母牛赶进棚圈,大队长和阿木古楞等人也整理好了工作区。

    林雪君转进毡包洗手洗胳膊,稍作休息。

    牧民们的主要生产播种就在秋天这一波了,母牛能揣上好犊子,母羊能揣上好羔子,母马能揣上好驹子,到了明年春天,牧民们才能欢欢喜喜地接羔。

    林雪君今年刚到第七生产队,也是当兽医给这里的牲畜人工授-精的第一年。出发前她仔细检查了冻精的状况、冰块和保温箱的保温效果,又一路亲自看护着‘播种’用的工具,小心谨慎地暗暗下决心:必须把这个活干好,得让所有大母牛都揣上崽子,不能让牧民们辛苦在风吹日晒的草原上颠沛流离地游牧一年,却没有好收成。

    林雪君坐在毡包里反复脑内回顾给大牛做人工授-精的所有环节,以及前世自己下牛厂干这个活时经历的所有状况。

    陪着她一起牧牛的糖豆兴奋地奔回,站在毡包门口呼哧带喘地看了林雪君一会儿,便转头跑去找沃勒玩,仿佛刚干了一件大好事,非要找个谁炫耀一下似的。

    在它赶牛的这半个多小时里,黑脸狼沃勒已经捉到了两只‘草原大米饭’——也就是草原上无论狐狸、狼、鼬,还是鹰、鸠、鸮都爱吃的食物链底层——草原鼠兔。

    沃勒好心地分了小一点的那只鼠兔给糖豆吃,糖豆却叼着鼠兔跑到阿如嫂子跟前,将鼠兔放在阿如嫂子脚边后,拿爪子扒拉一下鼠兔,又扒拉一下篝火。

    阿如嫂子被逗得哈哈大笑,转头直呼这狗成精了,它居然使唤人类帮它把鼠兔烤熟。

    纳森好奇地蹲到糖豆跟前,糖豆又拿爪子扒拉他。

    帮大人们赶完了牛,纳森左右无事,便承接了边牧犬糖豆给人类发放的任务。纳森掏出自己的小刀,学着哥哥和父母们的手法为鼠兔剥皮,串在木枝上架火转着圈儿烤。

    林雪君休息好步出毡包,看见糖豆乖乖趴在纳森身边等自己的烤鼠兔,忍俊不禁,她摸了摸纳森的头,叮嘱一句:“记得好好洗洗手,把鼠兔的皮也架在烟火上好好熏一下,杀杀菌。”

    走到工作区,林雪君这次改为给左手戴胶皮手套,并用肥皂水将手臂洗得滑溜。

    “这次要用左手吗?”阿木古楞已找乐玛阿妈烧好了比室温高一点的温水,将投洗过的温热毛巾递给林雪君。

    “嗯,右手有其他作用。”林雪君先用打湿的手纸将母牛的屁股擦干净,然后又用阿木古楞递过来的温手巾擦抚母牛的屁股四周,一则为它做进一步的清洁,再则使它感到舒服。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做人工授-精都不会舒服。在能让母牛更舒服的环节,林雪君绝不惜力。

    擦完了又用干燥的手纸将牛屁股上的水渍全吸走,每个行为和动作都像是经过千百次训练一般从容且笃定。

    阿木古楞绑住母牛一只后腿,并用绳子兜住它另一只后腿,将它彻底保定住后,又抓住母牛的尾巴。

    林雪君这才伸出左手,手心朝上插入母牛直肠。

    帮她做‘播种’前准备工作的大队长等人都噤声屏息地围在边上,大家早看惯了她插牛屁股,但对于‘人工授-精’这件关乎明年收成的大事,他们仍觉紧张不已。

    去年来这里给牛做授-精的是姜兽医,因为‘人工授西门塔尔牛种精’的工作还处在前期阶段,所有人都是半生半熟手,哪怕姜兽医这样的老兽医,‘授-精’失败率也不低。后面不得不在21天后再次给多头母牛重新做人工授-精。

    不仅母牛多遭一次罪,还浪费了更多的珍贵种精物资。

    希望这次林雪君的成功率高一些吧。

    大队长心中祈祷的同时,又想到之前姜兽医在操作的时候,曾出现过弄痛母牛引发母牛激烈反抗,造成器具伤到母牛子宫的状况。

    于是拽住母牛的角和绑绳,既担心母牛挣扎会伤到林雪君,又担心起林雪君操作的过程中会伤到母牛。

    焦心地盯视围观,额角直往外渗汗。

    林雪君工作之中已察觉不到自己和母牛之外的其他人的状况,她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将要触碰母牛腔内器官的左手上。无论是指腹还是手背,接下来左手上每一寸皮肤所感受到的起伏,都将非常重要。

    子-宫颈太细,手不能插入其中稳固输精用的管棒。因为大肠和子-宫紧挨,所以要用左手插入大肠内隔着肠壁去寻找和握稳子-宫来辅助输-精工作。

    在腔压之下缓慢推进到位后,林雪君旋转手心朝下,隔着大肠壁寻找到子-宫颈,然后右手朝大队长示意。

    王小磊深吸一口气,忙将消过毒的用于输精的长吸管棒递过去。

    林雪君右手接住长吸管棒,将之从母牛水门(私-处)插入。然后就是精细活儿了,每年都有给牛做输精的人用长吸管棒戳破母牛子-宫-颈的案例,这个环节要使长吸管棒缓慢穿过狭小而多褶皱的子-宫颈,必须非常小心翼翼才行。

    林雪君屏住呼吸,一边往前推长吸管棒,一边用手指通过长吸管棒碰触到的阻力,一点点地调整角度和速度。

    站在边上围观的孩子都懂事地闭了嘴,大人们更是气都不敢喘一下。

    连几步外吃鼠兔的沃勒都停下了动作,抬头目不转睛地盯住了专心工作的林雪君,仿佛在为它的‘狼王’操心。

    直到长吸管棒插入子-宫,林雪君才悄悄吸一口气。

    接着左手手指隔着大肠压迫子-宫壁,帮忙稳住长吸管棒,确定它位置对、角度对,这才用右手握住长吸管棒末端的注射推钮,将精-液推送进子-宫。

    大风吹起细细的沙、草屑和牛毛,将它们通通扬向草原上的生灵。

    林雪君微微眯眼,在细沙刺得眼睛发疼时快速眨眼,用泪水冲出异物。

    深吸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抽出长吸管棒,并将之交给大队长做消毒和补精处理。

    右手扶住牛屁股,她安抚式地轻轻拍了拍。

    到这一步可就不仅需要专业的知识、精细的操作了,还需要敏捷如武林高手的好功夫——

    脚尖悬向别处,做好蓄势待发的准备,低呼一声‘嘿’,林雪君快速抽出左臂。

    在左手指尖离开大母牛直肠口的瞬间,她如猴一样跳走。

    因为括约肌的放松,在肠道里堵塞着的那条手臂消失的时刻,大母牛不受控制地啪啦啦喷出牛粪。

    幸亏林雪君穿越前经验足够丰富,身手也够矫捷,完美地躲开了牛粪攻击。

    可怜乌力吉大哥家的3岁小童托雷正站在另一侧看热闹,一脸呆萌的小埋汰孩儿毫无防备之下,被坠地后弹起的牛粪溅了一身。

    他啊一声叫,嘴巴下撇似乎便要哭了。

    可‘啊’声才嚎出来,瞧见围在边上的大人们看他时的惊讶表情,又忍不住转嚎为笑。

    托雷抹一把溅在衣服上的牛粪,嘎嘎地笑得前仰后合。

    阿如嫂子刚给糖豆烤好鼠兔,转头瞧见儿子的狼狈样,忍俊不禁地笑了两声,忙走过来一把将托雷抱在怀里,退后几步远离了林雪君的工作区——

    那里可不兴靠近的哦,那是喷射战士的主攻击范围!

    林雪君看着托雷的样子,先是跟着一起笑,过了一会儿才摸摸托雷的头毛,发窘道:

    “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你在后面。”

    “粪又不是你拉的,你道什么歉。”塔米尔刚才光是看着林雪君干活,就已经累到浑身肌肉发酸了——太紧张了,围观的人会不自觉跟着她的动作绷紧肌肉。

    这会儿第一头母牛的授-精工作完成了,他一放松下来,又忍不住开起她的玩笑。

    “闭嘴吧你~”林雪君捶他一拳,随即迎着风,以手遮口,大声道:

    “大队长,我挺顺手的。照着这样干,等过10个小时,再补输一次精。咱们把冻精缓好,做好消毒工作,一周内能将牧场上的母牛都搞定,21天之后就知道成功率如何了。”

    擦擦汗,在乐玛阿妈给配过的母牛做好记号、送去牧场上让它自由吃草散步后,林雪君拍拍手掌,大声招呼道:

    “继续!下一头!”

    126  ☪ 沃勒,沃勒!

    ◎一人一狼,臭不可闻。◎

    百来头牛配下来, 林雪君双手都麻痛得快不会回弯了。因为干活的时候要非常非常专注,人浑身肌肉都跟着绷紧,忙完的瞬间, 真会觉得浑身酸痛, 骨头都快散架了。

    再加上给牛做人工授精必须得选在温暖晴朗的天气,保证母牛的身心健康。人站在大太阳下干活,真是快被晒蜕皮了。

    草原上的太阳特别烈,林雪君夏天躲在森林里养回来的白皙,眨眼就给晒成泛着健康光泽的小麦色。

    一笑起来真是健美得不得了, 再抹上一层油, 都能去参加健美小姐比赛了。

    晚上胡其图阿爸和乌力吉大哥两家人齐准备好丰盛的晚餐, 林雪君下午干完活就跑去睡觉。跟着林雪君学习人工授-精后, 帮着她干活的阿木古楞也随她一样倒头不起。

    天彻底黑下来, 饭菜备好,塔米尔掀开毡包帘子喊两个人出来吃饭。

    把两个睡得香甜的‘播种员’吵醒, 塔米尔先步出毡包,去帮他阿妈阿爸端汤、布筷。

    过了一会儿,毡包帘终于再次被掀开——

    阿木古楞探头出来, 一张青涩的小黑脸。

    林雪君随后步出, 两张青涩的小黑脸。

    人一旦累惨了,不光睡得香, 吃饭也格外香。

    林雪君前世还挑食,这一世每每劳动过后,那真是吃嘛嘛香,看着大牛咔嚓咔嚓地啃草都馋得流口水。

    一顿饱食, 林雪君一边散步消食, 一边检查今天被配过的母牛。每一头的精神状况都稳定, 抽检体温等都正常。

    又跟大队长确定了剩下的冻精保存得很好,而且绝对够用,这才放下心来。

    坐在篝火边捧着奶茶跟大家一边喝一边聊了会儿,她又开始小鸡啄米般点头。

    塔米尔瞧不下去,走到她身后,拽着她后领子将她拎起来,笑着道:“别挺着了,快去睡吧。”

    将林雪君和阿木古楞推进毡包的同时,塔米尔又塞了两个暖水袋给他俩,“放在胳膊上,热敷一下,能缓解肌肉酸痛。”

    “快替我们抱抱塔米尔以示感谢。”林雪君笑着推了下阿木古楞,示意让他给塔米尔一个大大的拥抱。

    塔米尔和阿木古楞视线相对,两个人都撇嘴。

    阿木古楞:才不要抱他。

    塔米尔:才不要他抱。

    “行了,快去睡吧。”塔米尔哈哈一笑,在阿木古楞肩膀上揉了下,转身便走回篝火边。

    林雪君、阿木古楞和乌力吉大哥他们一家人都要住在一个毡包里,她和阿如嫂子睡一边,乌力吉大哥他们睡另一边。

    倒在大床这一边,很快睡意便来了。

    陷入美梦前,林雪君觉得就算劈天大雷都不可能把她吵醒,却不想半夜还是被毡包外的狼嚎狗吠和大牛们惊惧的哞叫给惊醒了。

    从各种叫声中听到狼嚎的时候,林雪君心中一凛,噗通一声便从床上跳了起来。

    乌力吉大哥几人已冲出毡包,她顾不上穿鞋,光着脚便跟了出去。

    昏暗的夜幕中,只见一头牛撞开牛棚,嚎叫着朝黑沉沉的草原深处狂奔而去。

    它后面一条因浑身毛发炸开而显得像熊一样大只的草原狼狂奔疾追——是沃勒!

    被大风吹得草浪起伏之处,除了奔逃的大牛和追在后面的沃勒再无其他动物身影。

    林雪君心里咯噔一下,眼眶发热的瞬间,浑身都凉了。

    难道是沃勒终究野性难驯,在攻击牧民的大牛了?

    想到所有攻击过牲畜的狼和狗的下场,林雪君腿都软了。

    边上忽然响起呼喝声,林雪君转头见塔米尔和阿木古楞已各自骑上骏马。两声呼喝罢,两匹大马便载着他们朝牛和狼的方向驰骋追击。

    塔米尔背后是枪,阿木古楞背后是弓……

    不及多想,林雪君拔步奔向苏木,翻身上马,接过大队长递来的猎枪挎在背后,一夹马屁股,也飞驰而去。

    骑在马背上,耳边只闻风声咆哮。

    林雪君心焦难耐,恨不能迎着风大喊大叫。

    马的速度总是比牛更快,虽然起步晚,月夜追找又很难,但苏木即便在夜里仍奔飞迅捷。它的果断和矫健,令已经失去沃勒踪迹的林雪君再次看到了飞纵在高草上的灰狼,和被它追逐的大牛。

    大声呼喊沃勒的名字,声音被风的呼啸淹没。

    林雪君没有呼麦的能力,只得将手指送到嘴边,用力吹哨。

    前方疾追的沃勒却像杀急了眼,对后方传来的哨声毫无反应。

    渐渐靠近沃勒,月夜下模糊的大狼炸蓬起浑身毛发,御风疾奔时身上每一根毛都被吹向身后,与地面平行。它像个炮弹一样,浑身肌肉的爆发力都被释放,早不是白天时那头懒洋洋伏在阴影中啃鼠兔的内敛深沉动物,而变成了充满凶性的危险野兽。

    林雪君却生不出一丝恐惧,她早已被满腔的愤怒填充。

    早被她超过的塔米尔和阿木古楞驾马疾追,奈何他们座下的马匹速度远及不上大黑马苏木。

    阿木古楞和塔米尔担心沃勒伤害林雪君,不停朝着她呼哨大喊。此刻的林雪君却如沃勒一般,眼中只有前方自己正追逐的东西,身后的一切劝解都顾不得了。

    就在林雪君骑着苏木无限靠近沃勒时,她拽着苏木朝侧面逼近沃勒,准备截停大狼。

    她还未来得及痛苦于‘如果沃勒扑咬大牛,她是否要使用背上的枪’这种抉择,沃勒便已猛然飞扑向大牛。昏暗的光线下,草原狼的利爪和牙齿泛着幽然冷光。

    林雪君的心脏仿佛停摆,她夹紧苏木的双腿都一瞬松弛,一直前倾蹲身时悬空的屁股落回马鞍,整个人的力气好像都被卸掉了。

    下一瞬,遮月的厚云忽然被风吹走,月华一霎尽洒草野。

    林雪君瞳孔猛然一缩,浑身力气再次归位。

    有一只小野兽挂在牛屁股上,因为颜色和大牛的颜色及阴影的颜色很相近,体型又比牛小很多,居然一直没被发现。

    林雪君一声低呼,转身朝后方的塔米尔和阿木古楞道:“是艾虎!不是沃勒!”

    艾虎又名艾鼬,也叫耐虎子,是鼬属动物,性情凶猛,跟平头哥是亲戚。草原上最怕牲畜被艾虎盯上,它们一旦咬住大牲畜的屁股就不会松口,它体型小,大牛大马蹬不到咬不着,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塔米尔原本已做好准备,就算他们的牛群要损失一头,也绝不开枪杀林雪君的狼。沃勒的命运全由林雪君自己决定。

    忽然听到说是艾虎,竟也不由的松一口气。

    阿木古楞夹紧马腹,松开将手拔弓搭箭,眯起一只眼,盯紧了沃勒死咬住的那只黑背棕黄身的艾虎,准备在更靠近些时开弓射艾鼬的脑袋。

    林雪君绕向大牛前方,尝试逼停大牛。

    下一瞬,沃勒猛然收紧双颌,强大的咬合力咔吧一声咬断了什么。艾虎终于松口,与黑脸狼一起落向地面。

    沃勒担心大牛后蹄踢到自己,落地时一个旋身,翻滚朝向另一边。哪怕到这一刻,仍未松口。

    屁股上没有了持续不断的啃噬疼痛,发足狂奔的大牛终于慢下来,在林雪君和塔米尔的左右拦截下渐停。

    大牛停步的瞬间,林雪君一踩脚蹬从马上跃下,双足落地后未停一息,她疾跑向高草丛中的沃勒。

    在与黑脸大狼汇合的瞬间,林雪君扑坐在草地上,顾不得沃勒嘴里还叼着脑袋已软趴趴歪倒的艾虎,一把抱住了沃勒,狠狠地、紧紧地。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颤抖,不断用脸摩擦沃勒的颈背,口中不停念它的名字:“沃勒,沃勒……沃勒!”

    沃勒终于放松了咬合肌肉,歪脑袋把艾虎推向一边,仰起头在她怀里轻轻舔舐她面颊,尝到咸味后舔得更起劲了。

    失而复得的感动让林雪君的情绪久久不得平复,她不断抚摸沃勒蓬松的毛发,心里悄悄念‘对不起啊,误会你啦’,然后又对着它的狼脑壳亲了两口。

    沃勒大概根本搞不清楚林雪君为什么情绪起伏如此大,它被抱得难受也不挣扎,反而在它反复抚摸亲热后翻起肚皮。

    林雪君轻轻摸了几把它软乎乎的肚子,渐渐缓回神来,才皱起眉,下巴上蹭得湿乎乎的,拿手一抹全是血——是沃勒咬断艾虎脖子时嘴巴上沾的血。

    最可怕的还不是血,而是一股让人恨不得昏厥的臭味。

    她哇一声叫,丢开沃勒和艾虎站起身便往后躲,奈何自己刚才抱着沃勒的时候连艾虎一起拢在怀里,已粘了一身的臭气——艾虎和黄皮子一样都有臭腺,在危险的时候会放臭屁。

    刚才情绪激动,她根本闻不到任何味道。

    这会儿简直被臭得要吐了,那是一种腐烂的肉和臭袜子等最恶心的东西被点燃后的、往脑门子里钻的那种臭味,比旱厕还臭一千倍。

    塔米尔牵回大牛的时候,稍一靠近就臭得受不了。

    林雪君想靠近大牛给它看看屁股上的伤势,大牛都不让她近身,直躲。

    大家想要折返毡包,苏木都不让林雪君骑了。

    一人一狼,臭不可闻。

    无奈之下,她只得带着沃勒步行去河边。

    阿木古楞骑着苏木快马加鞭回去取林雪君的换洗衣物和香皂,再折返了交给林雪君,请她就近在河边把沃勒和她自己洗干净。

    月亮再次被厚云遮住,四野一片黑蒙蒙。

    苏木和其他两匹马,及受伤的大牛被拴在不远处一边休息一边低头吃草。

    塔米尔和阿木古楞则并肩坐在河岸另一边的低坡处,背靠着河流。

    身后不时传来哗啦啦水声、林雪君的笑声和沃勒的呜咽,显然黑脸大狼不太喜欢洗澡。

    塔米尔稍有动静,阿木古楞便立即转头怒目相瞪,仿佛塔米尔就要站起身回头偷看林雪君洗澡一样。

    “你瞪我干嘛?转回去,朝前看,你也不要偷偷拿余光往那边扫。”塔米尔也义正言辞地斥责。

    “我才没用余光看。”阿木古楞说罢,忙端正坐好,面朝前方,一动不动。

    塔米尔也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两个人互相监督,谁都不许动,眼睛也不许转。

    “你干嘛斜眼睛看我?”

    “你不斜眼睛看我,怎么会知道我在斜眼睛看你?”

    “不要乱动。”

    “我后背痒痒。”

    直到林雪君湿漉漉的双手拍在他们肩膀上,笑着说“洗好了”。直到沃勒啪嗒啪嗒跑过来,猛然抖甩身体,甩溅了他们一身水,两人这才‘刑满释放’地站起来。

    月光下林雪君长发已被编成两条麻花辫,只是湿漉漉的甩在身后,流淌下来的水把她后背的新衫子都浸湿出两条水痕。

    她脸上仍蒙着水雾,眉毛高挑,大声道:“走吧,得抓紧回去了,要借着油灯的光好好检查一下大牛的伤势。”

    艾虎的尸体也被她顺手洗了个干净,将之甩在马背上,林雪君骑上苏木踏上归途。

    来时她的心都要痛死了,回程便觉得神清气爽。哪怕夏末秋初夜晚的风有些凉,她仍觉得浑身火热。

    沃勒奔驰在侧,林雪君低头看看它,便觉心满意足。

    林雪君呼喝一声,苏木奔驰更快,秋天的马不怕狠跑,越跑越吃,秋膘越肥。

    沃勒便也加快速度,始终与苏木并驾齐驱。它昂着头,一边跑一边任风吹干它跟林雪君一个味道的、香喷喷的毛发。

    林雪君也如狼般仰起头,长吁一口气。

    沃勒,感谢你是一头‘好’狼。

    127  ☪ 艾虎齿下的伤牛

    ◎春天出生的小牛,还没见过雪呢。◎

    夜晚的草原开阔地蒙在黑暗中, 没有月亮星星的时候,看哪个方向都一样。

    如果没有非常熟悉草原,行进时哪怕只偏斜一点点, 最终都可能走得与目标天差地远。

    幸亏林雪君他们发现得早, 没让大牛被艾虎咬着跑太远,不然在阴沉沉的夜里想找到茫茫草原上的一个小小聚落就太难了。

    在外面的时候因为乌漆墨黑什么都看不清,林雪君一直没能详细掌握大牛的伤情,待回到毡包边,拿着油灯照过了, 才发现就他们追上去这一路的工夫, 艾虎扒在牛身上, 居然就啃掉了小半个牛屁股。

    艾鼬不愧是平头哥的亲戚, 太凶了。

    乌力吉大哥一手搭在牛脊背上, 心疼地直抽冷气:

    “今年初才出生的小牛,刚5个月大, 长得多水灵啊。每天出去吃最好的草,照顾得这么壮实,唉!”

    他一拍大腿, 仿佛恨不得被咬了屁股的是自己而不是他的小牛。

    黑夜中这牛显得大, 如今在灯光下与其他大母牛一对比才衬托出来果然是头还没长成的小牛。一双牛眼里还都是对世界的懵懂,长长的白色睫毛浓密而卷起, 使它显得秀气又招人喜欢。

    春天出生的小牛,还没见过雪呢。

    “带回去杀,还是在这儿杀?伤口这么大,就算一路牵回驻地, 也得招一屁股苍蝇, 到时候这伤口里肯定被苍蝇下得全是蛆。要不也别让小牛遭那个罪了, 直接在这儿宰了,你们两家人吃了得了。”大队长王小磊看了看小牛另一边只有几道深深抓伤的屁股,又道:

    “你们吃了吧,也养得挺壮实了。要是跟着回驻地,不仅要遭罪,还得掉膘。”

    “还没养大呢。”阿如嫂子也心疼,牧场上的牛一半给胡其图阿爸家照看,一半就是他们家照看着。这头是她和乌力吉一起放的,她熟悉的,小时候跟其他牛犊子顶架,还把自己的牛角给别出血了呢。

    那会儿她一边给它擦伤口,它一边拱着她哼哼叫,流眼泪流得可招人疼了。

    她曾像训诫孩子一样训斥它“谁叫你要跟别的牛犊顶架!”,现在却要商量宰杀它的事。那时候它受一点伤就要流眼泪,要是……

    阿如嫂子站在边上看着它屁股上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地方,默默抹眼泪。

    “你养的,你不舍得,我来杀吧。”胡其图阿爸叹口气,拍拍乌力吉的肩膀,上前便准备牵着小牛往远处小河边走。

    “?”刚拎着药箱走出来的林雪君瞪圆了眼睛,干嘛呢?咋就商量起要宰牛了?

    她不在这儿呢嘛。

    “胡其图阿爸!”林雪君仰起头,唤人时语气里都带了疑惑。

    一众人回过头来,忽瞧见她手里拎着的药箱,忍不住诧异挑眉或瞠目。

    “这也能救吗?”

    “半个屁股都没了。”

    这种被吃掉一部分的牛就没有救回来的,就算正好赶上兽医在附近,来得及救,又恰巧救活了,冬天也会被冻死。

    他们都遇到过这样的牛,被狼掏过的、被艾虎叼住啃过的……都一个下场。活下来的往往比当时就败血症死掉的还惨,伤好了也伤了根本,虚着根本养不回来,到冬天必死。

    这样的还要救吗?

    “能的。”搭高凳子坐上去,让阿木古楞去准备消炎止痛的药汤,喊来塔米尔给她照明,林雪君先给所有伤口冲洗消毒,接着给抓伤做好深度清创,便开始缝合。

    缝好了伤口,为了防止蝇虫钻伤产卵或食腐导致化脓炎症,林雪君又在伤口外涂了药箱里不舍得用的具有刺激性味道的消毒药水,最后仔仔细细贴上纱布,又在纱布上喷了些驱蚊消炎的汤药。

    清理好简单的伤口,林雪君才用镊子开始细细给小牛被啃过的伤口清碎肉。清好后,擦擦汗,林雪君又用盐水反复冲洗小牛。

    它疼得厉害,因为被绑了腿不能脱逃和踢人,只能仰着脑袋一直哞哞叫。

    塔米尔一边给林雪君照明,一边伸手一下一下抚摸小牛的背脊,希望能给它少许安慰。

    反复清创过后,林雪君又在它伤口上洒了止血药粉,这才捻线穿针,开始给窄口处做缝合。创面实在无法贴合的,就尽量做两端缝合。完全缝合不了的,才做开放治疗。

    “怎么样?能行吗?”在林雪君缝合完毕休息时,阿如嫂子递了一杯奶茶给林雪君。

    “这个是皮外伤,得看愈后做得好不好。接下来每隔两三天得换一次药。我倒是带够了红药水,明天我和阿木古楞给剩下的牛做人工授-精时,请塔米尔去采些草药,预防小牛因为受伤发烧。”

    林雪君就着塔米尔递过来的水盆洗了洗手,才接过奶茶:

    “给牛做人工授精后,如果21天后母牛没有再发情,就说明配种成功了。

    “反正要在草原上等21天,正好能照顾到它伤口好得差不多。”

    最后从药箱下方取出绷带,给伤口又上了一层红药水后,林雪君才在伤口外贴了块方方正正的纱布片。

    秋季草原上风沙大,草屑、毛发等各种东西被风带得四处乱飞,加上蝇虫仍有不少,必须用纱布隔绝开污染源,尽量降低伤口感染风险。

    她这边的工作做完了,剩下的喂药等收尾工作就全交给了好帮手阿木古楞。

    洗了洗手,晚上不仅骑马追牛,还洗了个澡、给牛做了次外伤清创手术的林雪君已经累瘫了。

    她白天的辛苦都还没缓回来,只恨草原上兽医还是太少了,想找个人替替自己都找不到。

    晃晃悠悠走回毡包,她几乎是倒头便睡。入梦前都还在想:还是太忙了,等冬天不需要东奔西走,没有了打疫苗、阉牛骟羊、人工授精等这些大活之后,得把农闲猫冬的聚拢起来,普及一下基础兽医知识,最好能多教出来几个小徒弟……

    ……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露水被晒干了,林雪君才从毡包中爬起来。

    吃过早饭的时候,乌力吉大哥赶过来向她传递喜讯:

    “小牛没发烧,鼻子湿漉漉的,挺好。你昨天晚上的手术和阿木古楞的汤药起作用了。”

    小牛因为受了伤,乌力吉大哥没让它跟着不需要做人工授-精的小牛群去远处吃草,而是将它留在身边方便照看。

    林雪君给它量过体温,果然没有发烧。这才过几个小时,接下来还要再观察几天才知道恢复趋势如何呢。

    “它走动少,怕消化慢。乌力吉大哥可以找根长木棍,在它吃饭后与阿如嫂子一起抬木棍在它肚子上压滚,促进它反刍和消化。

    “为了防止虫蝇叮扰,还可以在它屁股后面烧点蒿草艾草之类的帮它驱虫。

    “艾草燃烧后的灰烬还有止血作用,能促进伤口愈合。回头驱虫之后还能收集点艾草灰用。”

    “行。”艾草蒿草都是日常草药,阿如嫂子也认识这两种,她当即点头应下,便准备去采一些回来用。

    “会不会导致虚弱啊?冬天要是抗不过去咋办?”乌力吉仍有些担心。

    林雪君转头灿然一笑,“没事,到时候有我照看着。咱们有病治病,弱了喂草,病了喂药。”

    ……

    连续6天,每头母牛12小时内两次人工授-精,终于做完。

    受伤的小牛换了一次药,在林雪君和乌力吉大哥夫妻俩的悉心照顾下,恢复得不错。

    下午配完最后一头母牛,林雪君将所有消毒打理的工作都交给了大队长他们,甩手跑到柔软的长草甸子处,往地上一躺就不起来了。

    长草歪歪地往她脸上撩,搔得她直痒痒,但人累的时候,真的连痒都能忍。

    沃勒凑过来躺在她脸边,这下长草不撩她脸,换成沃勒的毛了。

    拿脸往它身上撞蹭,本想蹭个痒痒的,哪知沃勒定力这么不稳,她才凑过去,它就开始翻肚皮了。

    以前它可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它虽然长得毛团子一样可爱,却倔倔的不肯让人摸,也从不给她翻肚皮。

    现在虽然越长越凶,面对她的时候性情居然越来越狗了。

    人会没有力气挠痒痒,却一定有力气抱小狗。

    碍于沃勒太热情,林雪君只得勉强抬臂,把手掌贴在它肚皮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抚摸。

    边牧糖豆早追着小牛群不知道牧到哪里去了,林雪君转头想往远处草原上看一看,却发现视线完全被高草遮挡。

    干脆将脸靠在沃勒肚皮上,又累又幸福地哼哼起来。

    ……

    这边林雪君才忙完,第八生产队的嘎老三居然就骑着马赶了过来。

    他骑着大马奔到毡包前,一见到王小磊便朗声道:

    “终于找到你了。”

    长吁一口气,嘎老三直奔坐在毡包前晒太阳的王小磊,仿佛找人找得历经了老多辛苦似的。

    大队长本来想站起身跟嘎老三握握手的,一见对方这么渴望自己,当即身体后仰,砸吧着手里的烟卷儿,摆谱问:

    “找我啥事啊?”

    嘎老三嘿嘿一笑,走到王小磊跟前,眼睛却开始四处寻觅,并转了话风:

    “倒也不是找你,主要是找林同志。

    “咱们林同志现在不也是兽医了嘛,能不能请她过来帮我们的母牛配个种啊?

    “要等场部的兽医过来,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嘿嘿……”

    “……”王小磊刚翘起的二郎腿又踏回草皮子,歪着脑袋皱起眉。

    敢情不是来找他的啊。

    【📢作者有话说】

    【林雪君:沃勒,你变了,在我面前都不矜持了。】

    128  ☪ 打架

    ◎草原上骁勇善战的好苗子,就这样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林雪君骑着大马带着阿木古楞奔赴第八生产队帮忙‘播种’时, 南方天暖早丰收,地里的活干完,来支援种植业的兵哥哥们终于可以稍作休息了。

    老家离河南近的, 坐着部队安排的大卡车风风火火地先走一步, 远的就要买车票、安排时间,还得再在田间地头多住两天。

    像一些秋收后的收尾工作,晚走的人便自动揽了过来。

    地里能喂牲口的麦秆、秧子,就近拉到畜棚里储存冬用。喂不得牲畜的,就拉回家烧火。

    烧老根硬杆不仅能清掉虫卵, 烧剩下的灰混在土里还能起到吸走土壤下埋藏的虫卵、虫蛹体内水分的作用, 给杀虫工作查缺补漏。另外植物灰还可以肥沃土壤, 总之对耕地有多方面好处。

    即便家家户户用麦秆烧火, 浓烟滚滚遮盖蓝天和阳光, 又被大平原上干涩的秋风吹得人满脸满身烟灰,但农民们都忍耐了下来。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中原人, 最擅长忍耐。

    脸上蒙着白手巾仍被尘土打得灰头土脸的林雪松,一边清理土地,一边思索着前几天一位长官召见他时说过的话。

    他已经当了几年兵, 表现很好, 现在到了一个关键的选择节点。

    如果回首都,以他的综合状况, 绝对能进一所非常好的单位,未来想必不会差。但长官给了他另一个选择,希望他考虑。

    国家虽然在过去几十年里打败了内外强敌,逐渐站了起来, 但国际局势复杂, 这片经历了太多苦难的土地还不够强大。

    必须尽快强健体魄, 才能免除一切内忧外患,真正地强大起来。

    他们需要武器,更需要能创造武器的人才。但国内这方面的科技和储备都太落后、太虚弱了。

    长官看重林雪松高于其他人的知识基础和天赋,经过多方考察,希望能调他进入这个领域。

    如果做了这个选择,他就要开始沉浸式学习新的、复杂的专业知识,未来许多工作都将要秘密进行。他无法每年按假回家,甚至可能出现长时间与外界隔绝的情况。也无法像普通人一样拥有普世的荣誉,和平稳的日常生活。

    ——这是一条与退伍回首都参加工作,截然不同的道路。会苦,会难,前路茫茫,谁也不知道能否成功,又存在多少风险和困难。

    他的人生走到现在,从未出现过什么真正的难题,似乎没有必要偏向虎山行。

    正沉浸在思绪中,一位小童穿过田垄喊他去接电话,站起身回了下神,他才大步狂奔向公社电话亭屋。

    赶至后,呼哧带喘地接起话筒,他急吼吼地应声:

    “喂?”

    “小松,怎么喘得这么厉害?”电话另一边传来林母的声音。

    “刚从地里跑回来,我爹给我寄的钱已经收到了,我准备买明天的车票回京。”林雪松扯下缠在口鼻上的布巾,在脸上用力一抹,黑突突的脸上便出现了四道手指印子。

    虽然脏兮兮的,但身姿笔挺、站立如松,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干练劲儿仍使他显得英俊。

    “那钱不是给你寄的。”林母忍俊不禁,笑罢了将电话交给丈夫,“让你爹给你讲。”

    “?”林雪松眉头耸起,临回京了给他寄钱,不是为了怕他没钱买车票吗?那干啥的啊?

    “那钱是给你妹的。”林父接过电话,直接入主题。

    “那邮我这里?小梅又不在这儿。”林雪松哈哈一笑,想调侃父亲一句是不是‘老糊涂啦’,到底忍住了。

    “你就先别回京了,我和你爷爷商量过了,让你先去一趟呼伦贝尔,看望一下小梅,然后再回家。”

    “……”

    林雪松原定回京的路程,就这样变成了一路北上去紧邻极北国境线的呼伦贝尔。

    ……

    茫茫草原上,林雪君和阿木古楞一抵达第八生产队的北方夏牧场便开始干活。

    嘎老三早跟大队长王小磊请教过了各种准备工作怎么搞,不用林雪君多交代,他已带着牧户们落实起人工授-精工作区的布置。

    帮嘎老三运送冻精到牧场的居然是之前跟着林雪君进山采药的‘扁脑袋’李洪军,和之前在第八生产队驻地帮林雪君照顾过尿结石‘疯牛’的好学少女苏日娜。

    于是,学会了些草药知识的‘扁脑袋’在林雪君的指导下担当起采药、配药、熬药的工作。苏日娜则帮林雪君扶牛尾巴、绑牛腿……牛牧场上的牧民们也都被安排了工作,各司其职,依次忙碌起来。

    第八生产队这边的母牛比林雪君自己生产队的少一半,他们这边养的肉牛多、母牛少。

    放大母牛的这边草场有一个牧户大家庭,家主是男主人老爷子才希亚勒,四世同堂、共11口人,在这个时代真是难得的福气之家。

    两公里外的另一个草坡处还有一户家庭,家主是女主人老太太斯琴高娃,三世同堂8口人,阉割过的肉牛都在他们那边,今年初下生的小牛犊子也都归他们养着增膘。

    为了保护好大牛群,他们养了2条蒙獒、1条狼狗,虽然游牧中人类的食物都不丰沛,但大狗们都会自己捕鼠兔、耗子、野兔子等,各个长得膀大腰圆。

    林雪君他们工作时,沃勒总喜欢伏在林雪君附近的阴影处睡觉,糖豆在陌生地方没人陪,又揣着满腔好奇心,一时贪玩,竟独自奔向2公里外的草坡处。

    …

    当糖豆一瘸一拐吭吭唧唧跑回来的时候,林雪君刚忙完一批母牛,正坐在马扎上一边洗手一边休息。

    糖豆一过来,她就瞪圆了眼睛——出去时还发蓬松柔顺的大狗子竟被扑得浑身草屑泥土,身上还有被咬掉的黑白毛如一团团棉花般被风吹跑。

    林雪君大惊失色,忙将糖豆抱在怀里,检查它身上的伤。

    “你干啥去了?”指腹抚摸过背脊筋骨,她一边安抚不断嘤嘤嘤往她怀里蹭的大狗,一边忍不住念叨:

    “怎么搞成这样?”

    往后检查到瘸掉的原因,才发现它左后腿被抓破了3道血痕,再加上其他地方有许多被咬掉毛的地方,显然是被什么野兽攻击了。

    牧场上其他人也过来围观讨论时,阿木古楞抬头远眺间,捕捉到远处草场上折返的三条巨犬。

    他嘶一声将手里的布巾丢回盆里,起身跑到近前跟林雪君一起给糖豆做体表检查。

    林雪君心疼得不得了,绷着面孔探摸糖豆的肚子,怕有内伤。

    阿木古楞转身去她药箱里取出听诊器递给林雪君,抬头又往另一边的草坡望一眼,忽然便拔足奔去。

    沃勒早就在糖豆逃回来的第一瞬间凑到近前嗅它的黑白小狗,闻到血腥味后,它本就凶恶的三角眼似乎变得更阴恻恻了。

    在阿木古楞跑向斯琴高娃家时,它也跟了过去。

    嘎老三怕出事,忙喊‘扁脑袋’去追阿木古楞。自己则蹲到林雪君身边,关切地问:

    “没啥事儿吧?”

    “暂时看就是三道外伤,好好消毒处理一下,接下来几天观察一下就好。”林雪君用刀将糖豆伤口附近的毛剃掉,反复清创后确定不需要缝合,这才放心了。

    她一边抚摸哭唧唧的小狗,一边在它因疼痛想逃跑时抱住它的脖子低声安抚,忍着心疼完成了伤口消毒工作。

    糖豆的体检全部做完,伤口完全处理好,请苏日娜帮糖豆弄了点盐糖水喝、给它压惊……林雪君再站起身往四周看时,才发现阿木古楞和沃勒不见了。

    远眺糖豆逃回来的那个方向,她捕捉到几点人影。

    几分钟后人影靠近,终于能看清人脸了,林雪君不由得瞠圆眼睛。

    阿木古楞一只眼圈被揍得紫红,下巴上也有块红痕,显然是刚跟人打过架。

    偏偏方才他奔出前的愤怒等情绪一扫而空,跟她确定糖豆没事后,竟欢天喜地地举起右拳,得意地表示自己打赢了。

    “你干啥去了?”林雪君嘴巴张成O型,似乎无法接受短时间内自家两员大将受伤挂彩。

    “糖豆是被那边一个叫苏赫的人,放狗咬的。”阿木古楞说到这里时仍愤愤不平,“不过现在好了,我帮糖豆找回场子了。你别看我挨了一拳,我可是打了那个人两拳!”

    他倒还挺高兴的:

    “沃勒一个打三个也没落下风!看见它嘴上的毛没有,战利品!”

    说着他抱住糖豆,轻轻揉糖豆的脑袋,指着沃勒嘴里的狗毛,道:

    “回头我把这些狗毛给你粘身上,就算那3条恶犬赔你的。”

    跟着阿木古楞一起回来的‘扁脑袋’苦笑着摇头,小声对嘎老三道:“我想拉架来着,但他们打得太快了。”

    再看向阿木古楞时忍不住啧声,这小子看着瘦,带着怒气过去找苏赫算账,竟咬着牙将大块头苏赫摔倒在地。

    他们蒙古族人擅长搏克(摔跤),一方倒地就算输,不能继续缠斗。

    所以阿木古楞骑在倒地的苏赫身上哈哈大笑几声,便带沃勒回来了。

    林雪君瞧着阿木古楞的样子终于忍俊不禁,到这时才深切地意识到,懂事的阿木古楞原来也是个青春期热血上头的男孩子。

    草原民族喜好勇力,不怎么把打架当回事。

    他们不会真的下狠手,但也绝不在拳头上吃亏。

    不过豪爽的人都有点健忘,昨天刚互捶过的人,隔天一起干个活、喝个酒,甚至碰一杯奶茶就能把仇怨忘掉,又搂在一起称兄道弟。

    糖豆没什么大问题,见阿木古楞也没啥事儿,林雪君长舒一口气,转头对担忧的嘎老三道:

    “没事,糖豆养上几天就好了,一点皮外伤。

    “不知道苏赫的狗为啥咬糖豆,还有,他不会被阿木古楞打伤吧?副队长要去探望一下吗?

    “这边我再休息一会儿,十分钟后咱们继续干活。”

    嘎老三爽朗应声,表示他会将事情搞清楚。

    林雪君笑着点点头,抱着糖豆连揉带哄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拍拍蹲在身边的阿木古楞后背,轻声叮嘱:

    “以后不许打架了,遇到事情要讲道理,好不好?”

    “知道了,下次我揍完人,一定好好跟他讲清楚我为什么揍他。”阿木古愣盘腿坐在糖豆身边,见糖豆仍夹着尾巴显然还在害怕,又心疼起来了,恨不能再回去给放狗咬糖豆的恶人苏赫两大拳。

    “……”林雪君被阿木古楞的回答内容弄得一愣,无言了好半天才纠正:“不是让你揍完人再讲道理,是让你不要揍人,只讲道理。”

    武德高尚可不是什么好事,就算再懂得克制也可能出意外,出了事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阿木古楞仰头看看她,抿唇沉默。

    “听到没有啊。”她拍拍他肩胛骨,硬硬的都是骨头,拍得手疼。

    “好吧。”叹口气,乌眼青的少年终于还是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现在他们队伍有了糖豆这个受伤的败将,还多了个顶着只熊猫眼的据说打赢了的‘猛将’。

    只有完全没参与打斗的林雪君,和看起来特别凶悍的、嘴边还挂着狗毛战利品的黑脸狼完美无伤。

    林雪君又忍不住担心起斗殴另一方:“人家的狗没事吧?没被沃勒咬得太厉害吧?”

    “放心吧,沃勒可聪明了,知道那狗有主人的,下口只拔毛、不见血。”阿木古楞啧啧称奇,简直要给沃勒颁奖了。

    “噗!”林雪君忍俊不禁,怎么也没想到这场斗殴会发展向这样的局面。

    …

    傍晚时分,林雪君今天的工作结束,糖豆也缓得差不多了,带着早就不出血的伤,摇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林雪君身后。

    吃了个亏似乎让它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识,再不肯离开林雪君、阿木古楞或沃勒身边。不管黏谁都行,反正不自己呆着了——自己呆着不安全。

    苏赫过来负荆请罪的时候,林雪君吃得半饱,站起身正跟着苏日娜边摇摆边往篝火边走。

    ‘林同志’还没喊出口,林雪君已围着篝火舞蹈了起来。苏赫跟在她身后,一直找不到她回头看他的机会跟她道歉,外人瞧着倒像是他在追她在逃……

    等围着篝火追了半圈,林雪君回头再看他的时候,还以为是来一起跳舞的呢,摆高双臂朝着他笑,一边哼唱还一边点头示意他双臂不要垂着。

    舞起来啊~

    “……”苏赫尴尬得满脸通红,求助地回头望副队长。

    嘎老三虎着脸朝他摆手,示意他今天无论如何得把林同志哄好了,决不能让林同志心里留下疙瘩。

    苏赫无奈,终于在追着林雪君绕篝火一圈儿时,鼓起勇气凑到她跟前,傻愣愣地大喊:

    “林同志,你的狗就是我家狗抓伤的,我是苏赫,过来给你道歉的。”

    火光摇曳,林雪君被他的大嗓门吓一跳,停下来凑近一看,才发现这人眼窝处的两圈黑不是她错看的深眼眶的阴影。苏赫眼眶一点也不深,他脸圆圆的,眼圈儿那乌黑完全是被揍后留下的青紫瘀痕。

    目光不由得转向不远处坐着的‘独眼青’阿木古楞,看样子少年没有撒谎,他还真打赢了。

    瞧瞧苏赫,这不比他多一个乌眼青嘛。

    再瞧嘎老三帮苏赫牵着的三条大狗,各个斑秃,身上的毛发乱蓬蓬的东少一团西缺一块儿……这是黑脸狼沃勒的手笔喽?

    挠挠脸,林雪君带着苏赫走回餐桌,笑着请苏赫坐下。

    苏赫却无论如何不坐,嘴里一直念叨着道歉的话。

    看看负荆请罪的苏赫的两眼乌青,又看看阿木古楞的一眼乌青,她忽然产生一种孩子打架后被人上门找家长的奇妙感受。

    了解了糖豆是因为跑去牧苏赫家今年新出生的小莽子牛(公牛),才被苏赫放狗追咬,林雪君哎呦一声,懊恼地反跟苏赫道歉。

    糖豆出生以来从没因为牧羊牧牛挨过打,甚至屡屡因此被夸奖鼓励,是以它还不知道陌生人家的牛羊不能随便放,容易被当成野狼野狗。

    都怪她没有提前教育好,想到这一点,她忙伸手去拉苏赫,对方却窘得直摆手。

    苏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狗咬了林同志的狗,对方居然还向自己赔礼。

    林兽医的通情达理令他越发心里发堵,紫红着一张猪肝般的脸,摇头道:

    “当时朵兰来我阿妈毡包里借奶豆腐,就说那黑白怪狗可能是第七生产队过来的客人带的狗,我还不当回事呢,觉得谁的狗也不行,非得让我的狗把怪狗吓跑不可。

    “要是当时我不莽撞,林同志的狗也就不会受惊了。

    “后来我回想了下,那狗也不是来冲散我的牛群的,反而是过来聚拢牛群的,副队长也说,那是条好牧羊犬,不是坏狗。

    “都是我的错,林同志过来给我们的母牛配种,还让你的狗在我们这儿受了欺负,我这脸都没地方放了。”

    苏赫是见到嘎老三来才知道具体咋回事的,一听说那黑白怪狗居然是兽医的狗,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他在家里又挨了奶奶和阿爸各两脚,才跟着副队长过来跟林同志道歉。

    负荆请罪的时候他还想光膀子来着,被嘎老三瞪了一眼、斥了一声“穿好你的衣服吧”,才作罢。

    反正他是真心来认错的。

    见林雪君人这么好,想到之前自己洋洋得意放狗咬人家的牧羊犬,真是恩将仇报,简直王八蛋。

    他举着木棍,左右扫视寻找到黑白狗后,又道:“不然让林同志的狗咬我几口吧。”

    “林同志的狗从来不咬人!一次也没咬过!”阿木古楞坐在边上嘀咕。

    林雪君摆手继续请苏赫入座,并忍不住纠正他的措辞:

    “不是我来给母牛配种,是我来给母牛做人工授-精。”

    四周其他牧民们听了林雪君的话忍不住哈哈一阵笑,苏赫愣了下,也跟着笑起来。被嘎老三瞪一眼,才忙收起笑容,举着木棍,准备单膝跪下去。

    吓得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合力才将苏赫拽住。

    虽然她反复强调糖豆的伤没啥大事,就是有点吓到了,不必过于在意,苏赫却仍愧疚不已。

    他站起身后,局促了好一会儿,才捶胸口表示接下来几天糖豆的伙食归他管了。他一定给糖豆好好补一补,把受惊吓伤的神和皮毛上的损伤都给补回来。

    当天晚上无事发生,第二天一大早苏赫跑出去打猎,快晌午时拎着只野兔回来,切剁煮好后端过来给糖豆补身体。

    胆子虽小却不擅长记仇的小狗喝过兔肉汤、啃上兔肉,尾巴又螺旋桨一般摇了起来。

    它吃了几口便叼起半只兔子跑开,大家都以为糖豆是要把吃不完的肉埋起来,却不想它直接叼着兔子跑向黑脸狼沃勒。

    凑近后,它匍匐着将兔子放在阴影处,接着翻身露出肚皮,一边缓慢地摇尾巴,一边拿眼睛瞄沃勒。

    直到沃勒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到糖豆跟前叼起兔子,它才翻身跳起,欢快地摇着尾巴折返汤盆边继续吃自己的。

    围观了它‘送礼’全程的人类都忍不住哈哈笑。

    这狗真的太聪明了。

    之后苏赫每次给糖豆开小灶,还都要拴着自己家的三条大狗,让它们在边上看着。

    三条狗馋得口水几乎汇聚成草原上的小溪。

    林雪君看着好笑又可怜,劝着苏赫给大狗也弄了点好吃的,看着三条大狗可怜巴巴地抢着吃了,才摸摸糖豆的背毛,转身继续去忙活。

    事情平息后的第二天晚上,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在草原上趁着夜色采了许多草药,回到嘎老三带人临时给它们俩以及苏日娜、‘扁脑袋’搭的毡包时,苏日娜与‘扁脑袋’已各自睡了。

    黑暗中,阿木古楞躺在地上铺的皮子上,忽然伸长手指,戳了戳床上的林雪君。

    “咋滴?”林雪君翻身伏在床沿,小声问。

    “要是别人打我了,我也不能揍人吗?”回想起林雪君的叮嘱,阿木古楞仍试图跟她讨价还价。

    “别人为啥打你?”

    “谁知道,说不定别人就是坏呢。”

    “那你就给他讲不能当坏人。他要是不听,你就报告大队长,或者找警察。”

    “我不打伤他也不行吗?只往他肉多的地方揍。”

    “……只可以正当防卫啊,但是要保护好自己。最好不要打架,知道不。”怎么这么想揍人呢。

    三十六计,不是走为上计嘛!

    “……”许久后,少年小小声小小声地叹了口气。

    草原上骁勇善战的好苗子,就这样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作者有话说】

    【因为受了伤,糖豆得以蹭在林雪君身边,被她搂着睡了好几宿。】

    (1.不要做打人者;

    2.如果被打了,第一时间向上报告;

    3.如果生命受到威胁,放下所有教养和原则,全力反击,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

    当对方人多势众,打不过的时候,跑。往人多的地方跑,边跑边呼救;

    当对方有武器,逃离现场,保护自己,向上汇报;

    相信法律正义。)

    129  ☪ 你听说过林雪君吗?【2合1】

    ◎“快来看呐,就这个人,就他,林雪君同志的哥哥!快来看呐……”◎

    林雪君在第八生产大队给大母牛做人工授-精时, 她的大哥林雪松乘坐着北上的火车,直奔草原而来。

    老旧的绿皮车吐着团团浓烟稠雾,一边大声咳嗽一边摇摇晃晃往北跑。

    在火车上, 林雪松透过车窗, 瞅着了秋收后一望无边的田垄,见到了铁轨边湿地水洼里打架的青蛙,远眺过栋栋工厂烟囱里冒出的烟,致敬过大地上一架架磕头机(采油机)日夜不休地采油……忽然一天,林雪松再看不到黑龙江那些繁忙运作的工业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山峦、田野, 参差生长、蓬勃有力的树木林立成无边无际的广阔丛林。

    进大兴安岭, 他们到呼伦贝尔了。

    火车况且况且地顺着铁路工人们破山开江修建出来的铁路, 如陆上蛟龙般驶进兴安岭山脉, 缓慢停靠向博客图。

    1901年中俄共同修筑的东清铁路上,博客图站一直是个重要的补水站点。

    进站停靠时, 车站上早已等好的妇女立即举着热水壶走近火车,开始挨个窗口地往乘客递出来的大水缸里倒热水。

    林雪松也在送水的妇女笑着走来时,顺着敞开的列车窗口将自己的空茶杯递出去, 一边道谢, 一边等着对方为他灌上冒着热乎气儿的白开水。

    茶杯里早已干涸的茶叶得到热水的滋润,瞬间翻滚舒展。茶叶下滚出小气泡, 茶香便也散逸开来。

    在前面的扎兰屯市等大站,火车停留时间很短,在博客图这个小镇上却停了许久。

    乘检一截车厢一截车厢地做检查,拿着小锤子对着火车敲敲打打。车厢间的拉门坏了, 就打开小工作箱拧螺丝、补钉子;车窗推不上去了, 就抹点润滑剂左右推拉一番, 啪一下推到顶……于是,所有出问题的地方都被修整,之前一直只能半开的窗彻底敞开,窗外北方小镇博客图的风景终于无遮无拦地尽收眼底。

    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似乎越有绮丽无边的美景。

    ‘博客图’意为‘有鹿的地方’,风景秀丽,四面环山。它就处在【兴安岭站】前一站,可见其深入大兴安岭的程度。

    四面环围的山、山岭上层层叠叠的植被、穿山汇江的溪流……还有被大山和大河环围的冒着炊烟、泛着活力的人类聚落。

    林雪松伏在窗口探出头,视线从站台上抽烟散步的乘客身上拔高向远山,只觉视野一瞬开阔,神清气爽。

    不知道妹妹去的地方有没有这么美的风景。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擦碰响动,林雪松转过头便见两个被晒得黑黪黪的青年背着、拎着、拖着大包小包穿过车厢,一边走一边往车厢座位号上扫,明显在寻找位子。

    军人出身的林雪松始终以‘助人为乐’作为做人准则,立即放下茶杯走过去帮忙拎东西。

    “感谢同志。”走在前面的黑青年不客气地将手里的一袋东西递给林雪松,笑着指了指林雪松对面一排木质座椅:

    “巧了嘛同志,我们就坐你对面儿。”

    说罢便将手里的东西往头顶的置物架上塞,塞不下的又往座位底下放。

    林雪松将一袋子特别沉的东西举上置物架后,转身帮后面的黑青年递行李,回头时忍不住问:

    “你们这是带了多少东西啊,出门去探亲吗?”

    他再看看自己给妹妹带的东西,忍不住开始反思:人家探亲都带这么多东西,自己是不是带少了?

    “不是探亲,哈哈,我们去找人,顺便给带点物资。”打头的黑青年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和手臂,坐下后掏出自己的大茶缸,从窗口探出脑袋笑着喊过路的送水员:“大姐,大姐,还有热水吗?”

    另一个黑青年坐下后笑着问林雪松:

    “这位同志是当兵的吧?”

    “你咋知道?”林雪松惊奇问。

    “一看你坐如钟站如松的,讲话也中气十足,这么有气质,很明显了。同志贵姓啊?”

    林雪松报上姓氏后,黑青年又自报家门:

    “我姓丁,我同事姓王,你叫我们小王、小丁就行。”

    “听恁(nen)口音,首都人?”林雪松不服输的个性冒头,别人能猜出他是当兵的,他可也能猜出对方是哪里人。

    为了不让小王小丁听出自己是哪里人,他讲话时还专门用上了在河南学会的河南话,用‘恁’代替了‘你们’。

    “是首都的,哈哈,一听就听出来了?您是河南过来的吧?”小丁反问。

    “哈哈哈哈……”林雪松见小丁果然被自己误导,得意地哈哈大笑,“我也是北京人,不过在河南呆了大半年。”

    “……”小丁。

    “……”小王。

    “我是过来探亲的,你们咋上这边来了?”这个时代坐火车跨越千里可不是容易事,非有什么特别正经的大事,人可没能力跑这么远。

    林雪松看看对面晒得黢黑的两个青年,好奇发问。

    在火车上咣当了好几天,啥也干不了,只能看看风景、跟火车上的人打打牌,他已经无聊得快长毛了。

    “我们是《首都早报》的编辑,其实几个月前就从首都出发了。那会儿我俩还白着呢,往呼和浩特、包头几个地方跑上一圈儿,就黑成这样儿了。”

    小王打上了热水,稳坐回去后一边嘶溜嘶溜地喝水,一边继续道:

    “我们拍了不少照片,采集了许多好内容,一路走访进呼伦贝尔盟。

    “人家都说博客图漂亮,而且还是个有故事的小镇子,就过来看看,收获颇丰。”

    “真厉害,我们国家报业要展示全国各地最真实的生活和群众风貌,全靠你们这样不辞辛劳地实地考察了,令我敬佩。”林雪松不由得收起随意姿态,半举茶杯,朝小王和小丁同志纷纷点头致意。

    “哎,别这样讲。我们也是一路走一路学习,真的走进林区、农区和牧区,才知道农民、牧民们的伟大啊。以前看什么‘锄禾日当午’和领袖的文章,都白读了,不走进人民群众,真的体会不到如此深刻。”

    小王举着水杯与林雪松碰杯,忍不住感慨万千。

    他和小丁这一路走来,真的见到了很多,学到了很多。

    最初时只是为了追寻一下林雪君同志的足迹,真的走下来才发现,原来在群众中有不止一位‘林雪君同志’。太多淳朴又感人的故事在无声无息地发生了,他们只来了两位编辑,仅两只笔,远远不够呢。

    “是的,我也是自己跟着部队干了大半年的农活,才知道什么叫种地。”林雪松认同地点点头:“你们接下来还要再走多久啊?北方九月底十月初就要下雪了,再继续走访下去可就越发的艰苦了。”

    “不,我们这就直奔最后一站,见完我们此行要拜访的人,就折返首都了。”小丁道。

    火车发出一声喷气音“呲——”,接着便缓慢地‘况且况且’前进。

    窗外立即涌进一股山风,清爽地吹拂过所有人脖颈,引发了一阵舒泰的喟叹。

    “海拉尔?还是满洲里?”

    “到海拉尔下车,之后去呼色赫公社,再转道下面的生产队。”

    林雪松听到对方居然提及自己的目的地呼色赫公社,忍不住一挑眉,“我们都要去呼色赫公社,下了火车可以一起去坐车。”

    “好巧。”

    小王不可思议地亮起眼睛,这份缘分使他对坐在对面的兵哥哥生出更多亲切感,一时没忍住,便掏出了份前天的《内蒙日报》——这是在博客图镇能买到的时间最近的一张报纸了——将报纸推到林雪松面前,他指了指报纸第二版上刊载的一篇书写大兴安岭森林采药见闻的文章,笑着道:

    “这篇文章的作者林雪君同志,就是我们此行最大的目的,也是促使我们走出报社、走进人民群众的动力。”

    “……”林雪松挑眸瞪眼看了看小王,又看了看小丁,接着捧起报纸,凝住了文章落款上的名字:

    【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大队兽医林雪君】

    居然是小梅?!

    手指轻轻拂过妹妹的名字,林雪松砸吧了下嘴。

    他天天在河南跟着部队开垄、播种、除草、收割,加上垒大墙、脱大坯,白天干活,晚上倒头就睡,大半年几乎没怎么关心过除国家大事外的事,更没读过什么文章、了解过什么新崛起的人民作家。

    爹妈给他打电话光叮嘱他给妹妹买东西送钱了,怎么没跟他讲一下,妹妹已经是个在报纸上刊登文章的作家了呢?还是兽医!!!

    之前他每次在电话里、信里问爹妈妹妹的情况,他们就回个几句‘挺好’‘适应得还行’‘比之前成长了’,妹妹的成就真就一点不说啊!

    这合理吗???

    搞半天,全世界都知道妹妹又写文章又当兽医,就他这个当哥的不知道啊。

    扁嘴。

    速读两句文章,他又忍不住喜笑颜开,啧啧,写得还怪好嘞。

    一想到当初那个穿着开裆裤跟在自己身后‘哥长’‘哥短’的小胖丫头,居然都会遣词造句了,就觉得有些想笑呢。

    摸摸下巴,他越看越笑,除了‘骄傲’之感越涨越多之外,还觉得好玩。

    在他的印象里,妹妹还始终是个孩子呢。

    现在都这么有文采,这么有思想了啊。

    啧啧,哈哈……

    “是不是写得很好?”小王见林雪松一读起来就停不下来,瞬间觉得与有荣焉。

    果然他推荐的好文章,谁读谁喜欢啊!

    “这位林同志很厉害的!几个月前开始第一次投稿给公社的广播站,还有一些市镇小报之类,现在才多长时间啊,几乎内蒙所有报纸都刊过她的文章了。

    “产稿质量高,内容好,思想端正,太难得了。

    “她现在刊载过的稿件数得有几十篇了吧……

    “到现在林同志写的第一篇文章都还在传播呢,我前几天给我们主编打电话,主编还说河南那边的报纸也开始转载林同志的文章,慢慢说不定就要传播遍全国了。”

    “……”林雪松抬眼跟小王对视一瞬,忍不住讶异赞叹:“这么厉害?”

    “那当然。”小王笑着点头,“您是当兵的,毕竟行业不同,可能还不太能理解。站在我们报业人的角度,能把内容传播到这种程度,真的非常非常厉害。

    “林同志的故事还由《内蒙日报》联合内蒙古出版社,共同策划出版了连环画读物呢,《草原上的小红马》看没看过?”

    “没有。”林雪松如实摇头,自己不过是跟部队下乡大半年,怎么感觉就跟世界脱节了呢?

    “啧。”小王不认同地皱眉,那眼神仿佛在说:连这都没看过?真可怜。

    转头就问小丁:“咱们在包头买的那2本呢?找出来给军人同志看看。”

    过了一会儿,林雪松放下报纸,改看方正册子的连环画了。

    “哈哈,挺好看的……哎呀,好厉害啊,这画的事儿是真的假的啊?……还能在草原上开刀?”

    妹妹在草原上已经做了这么多事吗?居然会被连环画当做原型,这也太神奇了吧!

    林雪松这里一赞叹,坐在他后边与他背靠背的人忍不住跪在椅子上,伏着椅背凑头跟他一起看。

    渐渐的,隔壁座位上的人也凑了过来。坐车无聊的人越来越多,慢慢整节车厢的人都围着要看报纸和连环画了——

    直到查票的列车员大声喊着维持秩序,聚堆儿读报、读连环画的人才不情不愿地回到自己座位,并期待着等列车员离开后,他们再继续读。

    林雪松久久不能从妹妹带给他的新身份上回神,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下乡了大半年,而是十几年。

    “这画的当然是真的了。”小王对于新朋友竟对林雪君同志一无所知感到十分地不认同,再次啧啧地道:

    “林同志可是呼色赫公社新晋的最受欢迎的知识青年了,她不仅有一身的兽医技艺,还特别有责任心,特别关心牧民,关心草原,关心公社的生产。

    “她热爱读书,从书本上摄取了大量的有用知识,并在劳动生产的过程中,不断通过实践巩固知识、验证知识,是个非常努力上进的青年。

    “她在春天牧场上的接羔生产环节,为大量难产母牛接产,大大地提升了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队的新生牛犊存活量——这可是在内蒙古的牧民报纸上刊登表扬过的事迹,年底肯定要评优秀,得小奖章的。”

    这个王同学口中描述的仙女是谁啊?

    是林小梅吗?!

    “好棒啊…”林雪松听得几乎入了神。

    这是他所不熟悉的那个进入社会后的妹妹,他离家的时候,她还在读书呢。

    说起来,他比小梅长了5岁,隔3岁一个代沟,他俩之间有俩代沟呢。

    小时候他天天在外面野,跟小梅这个小丫头也玩不到一块儿。后来她开始读书,他去当兵…他们兄妹似乎从来没有坐在一起谈过心。

    虽是同一个大院长大的亲兄妹,却有不同的朋友和不同的娱乐生活,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对妹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竟不知道她常常去图书馆,看的不是小说散文,而是些兽医和草原相关的专业书籍。

    他更没注意到,小梅早已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娃娃,而是个渐渐也能顶天立地的有能耐的大人了。

    小王和小丁在接下来几个小时的路程里,不断向林雪松介绍他所不知道的那个林雪君。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原本嫌慢的火车竟一下就将他们送到了站。

    帮小王小丁分担了好几个大包袱,林雪松一边往车下走,一边感慨:

    “你们说的这些我完全不知道,对她的了解真是不足啊。”

    “何止不足啊,简直太少了!”小丁回头哈哈一笑。

    “……”林雪松。

    他对妹妹的了解,好像还不如这俩编辑呢。

    “你们跟她很熟吗?”林雪松一脚踏上海拉尔站台,大步流星地走在小王小丁身边,好奇地问。

    难道他们之前在首都的时候就认识妹妹了?

    “啊……”小王露出尴尬表情。

    “那倒也不太熟,我们其实跟林同志一面都没见过,全靠读她所有文章来了解她,哈哈。”小丁实在地回答。

    “……”林雪松。

    …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坐上了去呼色赫公社的卡车。

    将小王小丁带来的大包小包往车上放时,小王忍不住招呼林雪松:“哎,军人同志轻一点,这里面还有墨水和笔啥的,怕摔怕碰。”

    “好嘞。”林雪松于是轻拿轻放,待所有东西都放上卡车车斗,自己也翻身坐上去后,他忽然眉头一皱,灵机一动,转头尝试性地问:

    “那个,这些东西…该不会全是给林同志带的吧?”

    “那当然了!我们从首都一路采访,一路都背着这些东西,哎可太多太沉了,幸亏这一路都有车坐。”小王也翻身上车,坐到林雪松身边。

    “还有一些是路上在其他地方买的,也有《内蒙早报》的编辑同志等其他喜欢林同志的故事、心疼他们这些知青在边疆生活艰苦的同志,托我们捎带的东西。”小丁也坐了上来。

    卡车‘轰突突’地启动,驶上颠簸的泥土路,朝呼色赫公社驶去。

    林雪松坐在卡车车斗里,短发被初秋的风吹得东倒西歪。

    他手摸着兜里揣着的钱和给小梅带的一兜子盐、糖、酱油膏等生活物资,再看看小王小丁给小梅带的如山般的物资,一生好强的林大哥脸上逐渐浮现为难表情——

    自己准备的这些东西,太少了啊!

    林雪松揣着‘被比下去’的低落情绪坐了大半天的车,他们终于颠簸到了呼色赫公社。

    小王下车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被颠成八瓣了。

    因为一般机动车要上草原都得开证明,不然怕破坏草场,所以小王三人将东西搬下车后都暂时存放在了停车场,然后找人询问场部办公室位置,准备拿着介绍信过去找人盖章,再雇一辆马车去第七生产队。

    往场部走的时候,小王才想起来问林雪松:

    “这位军人同志,还没问你下一站往哪儿去呢?亲人是就在场部啊?还是在下面的生产队呀?”

    “下面的生产队。”林雪松一路上光顾着惊叹妹妹的成长,居然一直没想起来跟小王小丁澄清一下自己的身份,他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小声道:“去第七生产队。”

    “诶?这么巧的嘛?”小王啪一下以拳击掌,惊喜地再次瞪大眼睛,那望着林雪松的热切眼神仿佛下一瞬便准备跟面前的有缘人拜把子了。

    “嗯。”林雪松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刚想开口解释下自己林家大哥的身份,偏一拐弯就到了场部办公室大院外,小王和小丁的注意力一下就给转移走了。

    三人先后踏进大院,问过来往行人后,去找相关同志给介绍信盖章,并请盖章的同志帮忙拨一辆马车,寻个会赶车的把式。

    小王和小丁的介绍信先递到女同志桌案上,咔咔两声盖好章,女同志又伸手去接林雪松的介绍信。

    看到是部队里的信,女同志忍不住抬头往林雪松面上望了望。见果然是位高大威武、一脸正气的军哥哥,她亲切地笑了下,随即将印章在印泥上蘸蘸,高高抬起准备盖章时,忽地瞠大了眼睛。

    等等!

    到第七生产队探望妹妹的,名字叫林雪松?

    林雪松,林雪君,只差一个字!

    女同志忽地站起身,因为注意力都到了别的地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右手还高举着印章。

    她就这样像要做什么宣言一般‘器宇轩昂’地站着,瞪圆了眼睛将林雪松的五官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边上的小王小丁和过往的同事们都忍不住侧目,连林雪松也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脸。

    咋地啦?

    就在林雪松承受不住对方过于火热的打量,准备开口询问怎么回事时,女同志忽地大声道:“你是林雪君同志的哥哥!”

    她根本不是疑问句,而是掷地有声的判断句。

    林雪松怔了下,随即嘴唇扯起笑容,开口便要应是。

    女同志却根本等不得他的回答,只瞧见他这表情,她已知道自己说对了。

    急性子的草原女儿哈一声笑,转头便朝着正从院子里穿过去的年轻人喊道:

    “小刘!林雪君同志的哥哥来探望林同志了!”

    林雪松忙转头去看,还没找见到底哪个是被喊住的‘小刘’呢,又听女同志朝另一个人大喊:

    “张同志,林兽医的哥哥来探望她了,就在这儿呢!”

    “哪个呀?”张同志立即赶过来。

    “就这位!快来看呀!林兽医的哥哥诶~”女同志的声音愈发嘹亮。

    当好几位同志呼啦啦围过来跟一脸惊奇的林雪松握手时,《首都早报》的小王和小丁终于反应了过来——

    什么???

    这位啥也不知道的军人同志,居然是林兽医的亲哥哥???

    呃——

    一路上他们都摆出一副跟林雪君同志超熟的样子,疯狂向人家亲哥哥…介绍林雪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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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剧场】

    林雪松:作为林兽医的哥哥,我好像对妹妹一无所知,嘤。(捂脸)

    小王小丁:我们一直在林兽医的哥哥面前假装跟林兽医很熟……(捂脸)

    130  ☪ 第一醉

    ◎【记住这个笑容,十几分钟后林雪松同志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林雪松笔挺地站在场部办公大院儿里, 路过的曾陪同陈社长去第七生产大队跟林雪君学习过知识的同志纷纷走过来与林大哥握手。

    坐在办公室里的人纷纷探头笑吟吟看热闹,与林雪君认识的便哈哈笑着绕出自己办公室过来跟林大哥打招呼。

    即便完全没见过林雪君的,也对着林大哥探头探脑——林兽医文采好又有技术, 许多人都八卦地想看看她哥哥是不是也是个有能耐的文化人。

    林雪松就这样被陌生人挨个握手、围观, 等大家笑着问他什么时候去第七生产大队,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时候,里面忽然跑出来个青年。

    小刘穿过人群,一手撑在盖章办事员的桌案上,一手忽扇跑过来冒的汗, 笑着对林雪松道:

    “林雪松同志, 我们陈社长想见见你。你看你们这边能不能稍等一会儿?”

    说着又朝被挤到一边的《首都早报》的小王小丁两位同志, 点头道:

    “我现在就去帮你们安排马车, 这两位同志也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

    说罢转头对办事员同志道:

    “帮《首都早报》的两位同志安排两杯茶水, 他们一路过来估计也没怎么吃饭,再整点吃的。”

    小王小丁就这样借了林雪松的光也成了客人, 转身坐进办公员办公室里,被几位大姐大妈围着关心起来——

    “……这么年轻啊?有没有对象呢?”

    “《首都早报》的编辑可厉害了,咱们这边最爱看的报纸就是这个了。”

    “家里二老都健康吧?”

    “啥时候回首都啊?”

    没一会儿工夫, 小王小丁的家庭背景、身高年龄等方方面面的信息就都被‘关心’出来了。

    捧着杯子拘谨坐在办公桌边的两位编辑不约而同地想:

    应该让这些大姐大妈们去当记者, 啥都能采访出来!

    要不当警察也行,什么罪都能审出来!

    …

    林雪松被带到公社陈社长办公室门前, 心里一阵忐忑。

    他就是过来省亲,为啥公社的社长要亲自见他?感觉妹妹做得挺好,应该不是闯啥祸了吧?

    陈社长的门刚被敲响,里面就传来陈社长的声音:“进来。”

    林雪松同小刘进门后小刘立即向陈社长介绍了林雪松的身份, 陈社长竟抬起头, 笑着从座椅上站起来, 绕桌而出,大步相迎。

    林雪松忙迈步过去率先握住陈社长的手,接着顺从地被请到办公桌前就座。

    当陈社长亲自给林雪松倒了杯茶,连问三个问题,林雪松总算明白对方为啥要亲自见自己了——

    “林雪松同志这趟来是看望林兽医的吧?”

    “怎么样?双亲对林兽医在呼色赫公社的支边工作还是支持的吧?”

    “你的行程如何?林兽医毕竟是知青嘛,一年就15天的年假,现在也没办法跟你回去,你这边探望一下,就要自己回去了吧?那准备呆多少天?”

    敢情陈社长怕他这趟来,会把呼色赫公社的林兽医接回北京啊。

    林雪松忙讲明自己是代表家人来探望林雪君的,呆几天就回北京了,自己回,林兽医还继续在公社支边。

    不抢人,纯探亲。

    陈社长哈哈大笑,终于放心了。

    他探头往窗外看看天,又瞧一眼时间,这才道:“太晚了,你们现在出发,到第七生产队都后半夜了。

    “在草原上走夜路太危险了,不容易判断方向,还可能遇到狼。

    “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吧,我给你安排住的地方,一会儿一起去大食堂吃饭。

    “还有两个《首都早报》的同志是吧?一起安排了。”

    说罢,陈社长探头喊住院子里准备去安排马车的小刘,吧啦吧啦几句就把事情定下了。

    林雪松不了解草原情况,从善如流地答谢后先告辞跟小刘一起去安排行李和住处。

    等到了大食堂就座,林雪松很快便被草原人的热情给震慑住了。

    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又是好同志林雪君兽医的亲人,那必须招待透!

    先来个草原三杯!

    恰巧在场部兽医站的姜兽医第一个带头,唱着祝酒歌就过来了,笑着直道自己是林兽医的同事,在跟林兽医共事的过程中学到了很多。他一直想回报林兽医,偏偏林兽医太能干了,一直也没什么事儿需要他这个老兽医帮忙。如今总算遇到林兽医的亲人上门,那他必须得好好招待——来!喝!

    林雪松看着面前年龄都可以给妹妹当爹的妹妹同事,站起身礼貌举杯。

    在跟姜兽医仰颈干杯时,林大哥脸上还挂着爽朗的笑容——1个小时后,小王随时随处做的见闻记录上留下了这样的句子:【记住这个笑容,十几分钟后林雪松同志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姜兽医敬完酒,恰巧来场部购买秋储粮油的第六生产队社员海日古抢先一步跑到林雪松面前,大声嚷嚷着林同志跟他交情实铁,必须第二个来碰杯。

    “那个连环画上讲的林兽医在草原上动手术救小红马,就是在我们第六生产队的春牧场上救的。当时我和我弟弟们都在边上给林兽医打下手,哇,那血呼啦的可吓人了。

    “后来林同志还帮我们生产队的牛羊看病,寄生虫病爆发的时候,幸亏林同志来了,不然我们可咋整。”

    海日古的汉话说的不太标准,里面还掺杂着东北方言,但他热情的腔调和表情比语言更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感。

    在林雪松与他碰杯后,他豪横地又敬两杯,仰颈豪饮面不改色,林雪松被他的热情打动,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3杯马奶酒已经下肚了。

    接着陈社长又带着公社里的几大员亲自过来给林雪松敬酒,并笑着叙述了自己曾经带着团队登门询问林雪君同志如何安排牲畜打疫苗、疾病防治等等,又提起了林同志在几项工作中的优异表现。

    字句中全是对林兽医工作的肯定、对林兽医这个人的器重。

    作为哥哥的人哪受得了这话,一听一个热血沸腾,举着杯子一直点头一直笑。

    陈社长一说‘干杯’,他就仰脖子咕咚咕咚往下咽酸辣醇香的马奶酒——都是珍贵的粮食酒啊,豪爽的主人们不吝成本地请他这个客人品尝,这就是把他当做最重视的贵客了。

    太好了,公社头子号的领导这么认同妹妹,真想立即给爹妈打电话,让他们知道这令人高兴的情况。

    “干杯!”

    “干杯!”

    “多谢,干杯!”

    笑声、祝酒歌声、碰杯声中,林雪松面颊罩上红色的纱,双眼也蒙了雾气,渐渐的,他迷失在了关于妹妹的一句又一句夸赞声之中,迷失在了妹妹的好同事、好领导、好同志们之间。

    等他开始站不稳,看东西重影时,海日古还嘿嘿笑着想再敬一轮酒呢。

    陈社长好不容易将敬酒的人轰回大食堂一个个长条凳上,林雪松刚吃上两筷子肉,扒上小半碗饭,大食堂外忽然跑进来一个面颊红扑扑、神采奕奕的女青年。

    “林同志的哥哥来场部了?在哪儿呢?”是跟林雪君睡一个炕、来场部拉东西的拖拉机手孟天霞。

    待被让到林雪松同桌而坐,孟天霞喘匀了气,当即笑着喊酒杯。

    今天留住场部,不开车——

    从到了场部,她就和林同志、衣秀玉两位女同志同吃同睡、相依为命,林同志对她的帮助极多,她们仨关系最铁。如今林同志大哥居然来场部了,她必须替林同志照顾好哥哥——

    “林大哥,一路奔波,远道而来,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林雪松。

    他摸了摸跟脸一样红起来的脖子,朝敬酒的声音望去,便见6个长得一样的女同志坐在对面,称是妹妹的室友,还齐声说要敬她的酒。

    他颤巍巍举起酒杯,一边笑着应声,一边心里忍不住想:

    哎呦,妹妹这住宿环境挺拥挤啊,跟6个姑娘睡一张炕上……

    干……干杯……

    【📢作者有话说】

    【过完年了,错峰整一个总结吧!

    去年完结了《香江神探》,远去了高楼大厦、灯火辉煌,开启了《草原牧医》,走进了无垠草原,与牧民为伴,逐水草而居。

    这算是一个不小的跨越,所以在刚刚踏入这片草原的时候,心情就同林雪君同志一样忐忑。虽然查了几个月的资料,写起来依然颇为艰难,一天能写个两三千字就算是文思泉涌了,并且完全不确信是否会有人喜欢这本书。

    跨度太大了,刑侦爽文变特殊背景、特殊时代的行业日常。

    游牧生活是怎样的?牧医每天都做些什么呢?六十年代的时代风气如何?日常文要怎么写?

    探索和构建的过程中无数次觉得完了,根本不行,写不通,做不到……付出这么多,但是要完了。

    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都经历过,好在恐惧也好,痛苦也罢,都慢慢克服了。

    这本书终于呈上桌,送到读者面前,忐忑着走到今天,满腔庆幸。

    真好,大家是认可《草原牧医》的。

    写下这些字的现在,又想哭了,哈,情绪真是饱满啊。

    不抱希望的、全凭不甘心而咬着牙写出来的故事,大家一章一章看下来了,愿意订阅,愿意投雷,愿意认真在评论区留下阅读时的真情实感,一瓶一瓶灌溉营养液——现在《牧医》竟成为我作品中,同期成绩最好的一本。

    感激。

    谢谢大家支持了我对新世界的探索,陪伴作者走进草原,走进林同志的人生故事。

    希望在阅读的你是快乐的,新的一年请一定幸福!

    再次感谢,祝每一位读者朋友心想事成!

    愿每一位伙伴都能在初至的春天里,得偿所愿!

    最后求一下营养液,多谢大家慷慨浇灌,助力《草原牧医》冲榜。

    抱拳!

    鞠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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