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祭祀结束,皇帝的车架就在这两日抵达皇城,贺灵连着几天都没休息好,收到太子的消息,忙忙打扮一番,也想跟着一齐去迎接他们回城。


    前脚刚拾掇妥当,后脚又有宫女来传话,长公主嘱咐,皇城人多繁乱,不必去凑这个热闹。


    经上次遇刺一事,贺灵也看出了皇城这些人的胆量,好像没有他们不敢动手的地方和时候。


    反正日后她也在皇城生活,这番热闹以后也有得是机会,贺灵也想着作罢。


    “那我何时去见母亲?”


    宫女面上也空白了一瞬,道:“这个长公主倒是还没有吩咐,小主子且在别苑中再等等,待长公主府收拾妥当,公主定会早早来接小主子的。”


    “可是……”贺灵眸光暗了几分,手指几番折磨素净的腰带,“我已经在这等了半月有余。”


    宫女不敢多言,致了歉匆匆离开。


    贺灵也没有办法,目光无神地看着这个别苑。


    别苑虽然不小,但这十几日,也足够她将角角落落都逛遍,起初总想着这有娘亲生活过的横溪,看什么都有趣都熨帖,眼下却觉得处处都不合心意。


    房檐上的金边,看着也格外刺眼。


    管事嬷嬷见贺灵郁郁不振,宽慰道:“小主子,长公主如此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也都是为了小主子着想,小主子放宽心。”


    贺灵有些费劲地挤出一个微笑:“我明白的嬷嬷,皇城规矩多,母亲行事,也逃不脱这些章程。”


    “这就对喽。”嬷嬷笑道,“咱们长公主,满心满眼的都是小主子。”


    “咱们已经等着这些时日,再等上两日,也不妨事的。”


    贺灵干笑两声,撑着头看向院落。


    两日又两日。


    这皇城的门槛当真是高,不如淮南……


    在淮南,如今这个时候,她已经同父亲一道用午膳了。


    迎接的热闹很快就过去,两日之后又是两日。


    皇城的人几乎都要忘了,长公主还有个女儿在别苑修整,贺灵几乎也以为,自己的母亲已经忘了,她还在皇城外侯着的事。


    时间将人磨得烦躁又没有脾气,管事嬷嬷又禁着她出行,原本生机勃勃的小姑娘,肉眼可见的沉寂下来。


    管事嬷嬷看着也揪心,可她也只能听从自己主子的安排,看顾着贺灵,时不时开解她几句。


    她们也说不明白原因,不少自己在心里也犯嘀咕,说着车轱辘话应付贺灵。


    贺灵越发失落,在淮南的时候等母亲好像很快乐,母亲在春台等待她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可如今她离自己这样近了,等待竟然变得有些折磨。


    来皇城的一切都和自己想的太不一样。


    贺灵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文书,窗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见人,小圆兴奋的声音挤满房间。


    “小姐小姐,长公主府上递话来了,说是晚上就有人过来。”


    贺灵一股脑从卧榻上站起来:“真的?母亲要来了?”


    小圆重重地点头:“可不是长公主要来么。”她道,“不然哪个来还需要提前递话,太子爷过来也不见有这章程。”


    “定是长公主也念着小姐,这才出城过来了。”


    贺灵脸上的阴郁彻底散开:“既然晚上来,那咱们是不是也得好好准备准备。”


    “当然得好好准备。”小圆道,“这几日小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脸色这般差,若是被长公主瞧见,肯定会难过。”


    贺灵摸了摸脸:“是了是了,那还不快点,也没几个时辰了,咱们赶快去收拾。”


    一把抓住小圆的手,两个人匆匆往厢房的方向跑,全然把管事嬷嬷落在后头。


    嬷嬷看着两人消失在垂花门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见贺灵又恢复成活泼灵动的样子,她自然高兴,只是自己在长公主身边伺候三十余年,却是不太相信,长公主会亲自前来。


    将贺灵安置在别苑,就是在等陛下的态度,等他的召见,如今皇帝还没有发话,长公主又怎么会抢在前面,默不作声地来。


    朝中如今站在淮南王一边的人少有,且当年旧事,皇帝未必放下心结。


    长公主的爱女之心,自然能让贺灵在皇城生活的舒坦,可唯有皇上开口,她才能真正在皇城立住脚跟。


    只是看着贺灵欢欢喜喜的样子,嬷嬷也说不出口这些话。


    或许,或许长公主当真是过于思念,提前来了别苑。


    毕竟这十几年,一面都未曾见过。


    贺灵摸不准长公主的喜好,院落中的布置都不敢改变,添了些许她觉得温馨的小玩意。


    多亏她之前还算是勤快,从小姑那学做几样点心,味道和样子都说得过去。


    她将自己会的都做了一遍,颇费心思地摆在琉璃盏中,正放在晚膳的正中间。


    已而夕阳西下,一干事物才准备好,贺灵描了个淡妆,还不等别苑的灯笼挂上,已经在门口等着。


    “小主子,晚上风凉,奴才们在门口守着便好。”


    贺灵摇头:“母亲应当也想早些见到我吧。”


    她低下头,又仔细确认自己的装扮:“嬷嬷,我这样穿可好,首饰可还端正?”


    “好好好。”嬷嬷道,“小主子样样都好着呢。”


    “母亲也觉着好便好。”


    今日天公似乎也眷恋贺灵,在门口不过一会,一辆马车缓缓出现在视野中。


    四角都垂着一粒鸽子蛋一样的夜明珠,处处精致,一看便知是谁府上的马车。


    贺灵跃过门槛,忙迎了上去,在她期盼的目光中,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车夫同她见礼,贺灵点了点头,仍旧紧紧地盯着车门。


    车门被轻轻推开,忽然卷起的风吹得人眼干,贺灵眨了眨眼睛,便见一个嬷嬷走出了马车。


    她满面含笑,落定在贺灵面前。


    “这便是小主子,真是顶好的样貌,同长公主当年,简直是一模一样。”


    贺灵没有说话,仍旧盯着那扇木门,嬷嬷这才意识到什么,牵着她的手,拍了拍。


    “月余未归,长公主府上还有些庶务要处理,只是长公主实在忧心小主子,派老奴亲自来看看。”


    “是,是么。”贺灵抿唇,“嬷嬷辛苦了。”


    管事嬷嬷亲眼看着贺灵今日如何高兴,如何用心的准备,又见她现在无比的失落,也有些许心疼,扬声道:“这是胡嬷嬷,自长公主出生,便一直在长公主身边照料。”


    “哦。”贺灵实在没有热情不起来,勾着唇角,“胡嬷嬷好,先进去吧。”


    胡嬷嬷神色也有些复杂,同管事嬷嬷交换了眼神,默默叹了口气。


    正厅内,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贺灵坐在一侧,见房中的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笑道:“嬷嬷一路来也辛苦,坐下用点吧。”


    “小主子,这不合规矩。”


    贺灵神色未动,有些呆愣地点头:“是了,是不合规矩。”


    可看着满桌的菜肴,她也没什么胃口,琉璃盏在烛光下斑斓,里面的糕点小巧精致,是她想着母亲可能吃不了太多,特意做小些,她能多品尝几种风味。


    可是眼下……


    眼下竟然连她的面都没见上,又落得一句空空的“挂念”。


    是真的“挂念”她吗?


    光影在眼前逐渐晕染开,贺灵眨眨眼睛,压下眸中的水汽。


    “胡嬷嬷何时回去,可要在别苑歇息歇息?”


    “奴才来看看小主子便要回了,长公主心中关切,奴才还要赶回去复命。”


    贺灵听得有几分麻木,点头:“我在这挺好的,母亲……让母亲不必挂心,安心处理事务便好。”


    她说完,大厅中的人仍未散去,贺灵仰头笑道:“胡嬷嬷还有要问的?”


    胡嬷嬷福身:“小主子安好长公主便安好。”她想了想,“皇城不比淮南,长公主这番行事,也有她的不得以,小主子要多多体谅。”


    “我明白的。”贺灵道,“左右已经等着这些时候,这几日于我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是等呗。


    之前十几年母亲都没想着见她一面,如今这几天又算得了什么。


    那股酸涩又汩汩冒出来,贺灵闭上眼睛,缓缓压下。


    “小主子省的便好。”


    “对了。”身后的宫女捧上木匣,“别苑终究不比府上,长公主挂念小主子,让奴才带了些小玩意来,也好为小主子解闷。”


    贺灵不看一眼:“嗯,劳烦嬷嬷替我多谢长公主。”


    胡嬷嬷一顿,笑着说起旁的,又问了些话,贺灵一一作答,见她眉宇间疲惫之色越发浓重,才提出离开。


    管事嬷嬷被叫去相送,贺灵看出这两位嬷嬷间还有话要说,也没做阻拦,只让厅里的人都散了,呆坐片刻。


    “小圆。”


    小圆也在心中为自家小姐不平。


    本以为自家小姐和长公主能欢欢喜喜地母女相见,谁想这第一面,就被拖了这么长时间。


    那长公主,分明是心中没有她们小姐,在怠慢她家小姐。


    在淮南,从来都是小姐说一不二的,哪里会有人让小姐受这样的委屈。


    贺灵道:“将糕点用匣子包好,就说是我一点点心意,还请……请母亲收下。”


    小圆不愿意,她家小姐尊贵,哪里又要受委屈又要讨好别人:“小姐。”


    “快点吧,一会儿要赶不上了。”


    小圆垂眸,麻利地去找器皿将糕点包好,赶着送给胡嬷嬷。


    “我去院子里走走,不必跟着了。”贺灵撑着大腿起身,缓缓走进阴影处。


    在来之前,她目的这样明确,可现在她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皇城水深,她不只听一个人提起过,父亲也曾多次嘱咐过,可她总想着,自己母亲在这里,就算是龙潭虎穴,走进去也不妨事。


    所以一路忐忑期待,却从未生过退意,而今,自己不确定了。


    来皇城,当真是对的么,往后,她当真能同母亲一起么?


    她的母亲,当真同他们说的那样,在意她么?


    “贺小姐?”


    这一处偏僻昏暗,贺灵平日也不常来,裴远章乍一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谁想那个垂头丧气的,整个人都散发着幽怨的竟然真是贺灵。


    裴远章靠近她了些:“怎么了?”


    贺灵听着熟悉的声音,忽然有些压抑不住,蓄在眼中的泪水,珍珠一样地滚落。


    “怎么哭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贺灵哭。


    即使周遭昏暗,含着泪水的眼睛仍旧明亮,甚至比弦月还皎洁。


    甚至她的泪珠都是圆润的,清凌凌的,顺着脸颊一路滚下,碎落在她的手背上。


    裴远章目光停留一瞬,抽出帕子递给她。


    贺灵垂眸看了眼暗色的手帕,又看了眼裴远章。


    越是被关切就越觉得委屈,这偌大的皇城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在意她。


    贺灵接过帕子,紧紧地攥在手中,抽噎道:“我,我不想再在这待下去了。”


    这裴远章倒是能理解,他也觉得长公主做的有些过了,既然试探一次没得到想要的结果,等下次时机便好,哪里就让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在别馆呆几个月的。


    贺灵擦掉眼泪:“我想回淮南。”


    回淮南,哪里才没有这些严苛的规矩,没有一直等不来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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