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春季很少下雨,只在初春的时候,飘飘洒洒几日,而今立夏已过,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降下几阵暴雨来。


    只是这暴雨倾盆而落,可也一阵一阵的,皇城干燥,积水不消个把时辰便散尽,空气是刚好的湿润,刚有人行走在街上。,又是一阵瓢泼。


    一场雨霁天青,贺灵遥望月余的皇城,终于对她敞开了大门。


    贺灵说不出心里是不是高兴,总觉得空落落的,甚至还萌生了几丝退意。


    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无论是来皇城,还是不来皇城,她似乎没有一点选择的余地。


    一大早只能被嬷嬷安排,套上一身正色的礼服,带上如今皇城时兴的妆容,坐在轿辇上。


    今日的阵仗并不如上次太子出城,却也能看出安排的人十足的用心,仪仗所配的扈从,皆是在郡主的规制之内最顶级的,甚至在皇城门口迎接的,也有不少皇帝的亲信。


    贺灵明白,在长公主和皇帝的这场对峙中,长公主终于占得上风,给了自己体面。


    是母亲用心良苦,想得也长远,日后要在皇城立足,她踏入皇城的第一步,便要站得高站得稳。


    可贺灵只觉得有些厌烦。


    车驾几乎是按照她曾走过的路线,一路送到长公主府上。


    第一次来曾听到的叫卖声,随意的交谈声却消失在耳际,贺灵从缝隙中看着立在一旁的人,他们明明张着嘴,在兴奋地谈论着什么,可却同她隔得这样远。


    这一路沉静,车马稳稳当当地停在府门前,贺灵被长福扶下马车,午后的日光晃眼,她眯着眼睛,看向正中间的牌匾。


    长公主府。


    是她母亲的住所,也是她日后要生活的地方。


    许是阳光明媚,她心里终于生出了些积极的心思,深戏一口气,迈进府门。


    管事嬷嬷在前头领路,虽然已经来过一次,府上处处精巧的设计还是让人不由得赞叹,本以为别苑已经很是精致,却不想这公主府更是移步异景。


    正厅离得并不远,贺灵穿过八角月亮门,便见到排排宫人侍候在平路两侧,正厅的门大敞着,依稀能看见正中间的人,一身正红色的宫装,端坐在主位上。


    贺灵不由得加快脚步,可又不能显露出自己的迫切,不能越过面前的嬷嬷,先前嬷嬷都提点过,说这不是个皇城小姐的做派。


    贺灵这才压下喜悦,直直地,贪婪地看着正中间的身影。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渐渐能看清她的轮廓,看清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贺灵才发觉,自己已经走过了台阶,立在门槛前。


    身前的嬷嬷已经立在别处,身后的侍从也汇入其中,贺灵抓紧衣摆,微微抬起脚,越过面前的门槛。


    曾在脑海中过过无数遍,在口中也练习千万遍的称呼堵在唇齿间,贺灵张了张嘴唇,只能感觉到眼中有些许湿润。


    “小主子。”嬷嬷率先迎上,“你可算是回来了。”


    “嗯。”贺灵慢慢向前几步,细细看着面前的人。


    她比在春台的时候还要漂亮,像是落在一片白雪上的红梅,又是莹润又是艳丽。


    她的眼睛是被灵气充盈的宝石,嘴唇是饱满的花瓣,面是玉,手如青葱,是人间一切一切美好汇在一起更美好的存在。


    是她的母亲。


    贺灵许久不动,长公主也细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十三四岁,还是没长开的小姑娘,脸上的婴儿肥也没消,圆圆润润的,看着便软绵可爱,让人想捧在手里。


    只是同小时候差别太大,除了那双眼睛,还同三岁时一样圆溜溜的,其他都变了不少。


    她甚至都有些,认不出来自己的女儿。


    长公主这才意识到,十几年的分别是这样长,有这样大的威力。


    她总想着,孩子总有回到自己身边的一天,十年也不过匆匆过去,可现如今,她才感受到,自己错过了女儿这么多。


    错过了她一天天长大,错过了她成长的每一个片段。


    “贺灵。”长公主鼻尖也有些发酸,“还不叫母亲么。”


    这句话似乎打开了泄洪的闸门,贺灵眼中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半跪在长公主面前,抓着她的手:“母亲。”


    “好孩子,好孩子。”长公主回握住她,一手轻轻拍着贺灵的背,止不住落下泪来。


    胡嬷嬷见状,用袖子抹抹眼泪:“十一年了,老奴终于是盼到小主子回来,再见到公主和小主子团聚了。”


    “是啊,如今的长公主府,才终于像个家了。”


    “别跪着了。”长公主拉起贺灵,“快坐下,让母亲好好看看。”


    贺灵顺从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拭去眼泪,


    “好孩子。”长公主泪光盈盈,“还是单薄了些,虽说淮南富庶,却也不比皇城养人。”


    贺灵道:“女儿在淮南过得很好,爹爹和小姑姑,都很照顾我。”


    长公主面色微变,拍她的手变得更慢了些。


    一旁的嬷嬷忙接话道:“小主子在皇城会过得更好。”


    贺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看向母亲,却见她似乎有些出神。


    “母亲?”


    长公主拉着她的手,复又笑道:“前些时日委屈你了,让你在别馆耽误这么长功夫。”


    “不委屈的,想着能见到母亲,便什么委屈都没有了。”


    刚哭过,贺灵的眼睛还亮晶晶的,十分诚恳地看着她,长公主看着眼睛发酸,又落了几行泪。


    “母亲,我真不觉得委屈的。”贺灵连忙安慰。


    “你该明白母亲的心意,不过母亲向你保证,日后绝不会让我们贺灵受一点委屈,好不好?”


    “嗯。”贺灵甜甜一笑,“女儿相信母亲。”


    毕竟初入皇城,她的母亲就为她筹谋了不少,也为她争取到了不少。


    “来,母亲带你去你的院子看看。”


    为贺灵筹备的院落自然也十分费心,所用的器具样样都是精品,甚至不乏孤品,贺灵虽觉得有些奢侈过了,心里却也十分欢喜。


    “小主子看着纱。”宫女放下帐子,柔顺的轻纱管管落下,将整个床罩住,“这可是世间难得的流月纱,在夜间便如月光轻盈柔美,好像是月光流淌道人间一般。”


    “眼下白天还看不真切,小姐晚上看看,便真如天上仙宫。”


    小宫女健谈,继续道:“这纱一年也只能出几匹,长公主攒了些时日,这才给小主子凑成个帐子。”


    贺灵也忍不住摸了摸,触手清凉滑润,确实是她不曾见过的好东西。


    “小主子再看……”


    宫女一一介绍,将长公主的心思也全全表露,贺灵只觉得自己幸福地好想要飘起来了一样。


    母亲待她真好。


    皇城,当真是好啊。


    贺灵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长公主,其中的感谢和喜爱满得要溢出来。


    这样坦诚直白,这样热烈深情,很难有人不会从这样的眸光中感到愉悦。


    长公主心中似乎也被这目光中的力量充满,她轻抚贺灵的后脑:“我女儿,本就值得天下最好的。”


    母女两人一直腻到晚膳时间,所用的膳食也没有不合口味的,饭后的点心也精巧。


    贺灵忽然想到了上次她送来的点心,问道:“先前托胡嬷嬷带了些点心来,母亲可用了,觉得如何?”


    长公主沉默了一瞬,才道:“很合口味。”


    “母亲最喜欢哪一种,日后女儿多给母亲做些。”


    长公主不语,有一搭没一搭搅弄清粥,饭桌前顿时安静下来。


    贺灵觉察到一丝异样,她飞快地回想,正常的对话,并没有不对的地方。


    胡嬷嬷解围道:“小主子刚到,何必这样辛苦,以后有的是机会。”


    贺灵偷偷看长公主,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块点心吃,却没有看到面前两人互相交换目光。


    撤下饭食,长公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虽刚到皇城,可还是有些事耽误不得,过些时日府中宴赏,宫中和世家的小姐都会来,你初次在宴席露面,可算不得小事。”


    贺灵被茶水呛了一下:“什么时候?”


    “不过十日的光景。”


    贺灵点头。


    她在淮南的时候也常参加这些宴会,左右不过看看花,听听曲,她向来坐上一会就走,碰到有趣的便多待上一会,于她也算不得什么挑战。


    长公主看出贺灵的不在意,道:“皇城的宴席与你以往参加的确有不同的。”


    “在那你是淮南王之女,人人都得给你几分面子,如今却不是如此。”


    贺灵懵懂地眨眼。


    都是同她差不多的姑娘家,在淮南还是在皇城,又有什么不一样?


    长公主叹了口气:“你先前都读什么书,在府上可曾学些什么?”


    贺灵羞愧道:“没,没怎么读书,先前,先前跟过师傅学过一点拳脚功夫,如今也全忘了。”


    见长公主的脸色也沉了几分,贺灵忙道:“不过我还是有擅长的,女儿凫水很厉害,真的,在淮南少有能赢过我的。”


    她为自己找补,却见长公主的神色越发沉闷,也不再说话,有些紧张地拽着腰带。


    要是早知道母亲喜欢读书的,她在别苑那几日就多看上几本,如今也好能撑撑场面,让母亲欢喜。


    “也不妨事。”长公主宽慰道,“还有些时间准备。”


    她看了眼胡嬷嬷,胡嬷嬷应声退下,不一会便有几个女先生,跟在胡嬷嬷的身后进来。


    贺灵眨了眨眼睛,听胡嬷嬷介绍这几位女先生,都是在皇城有名的先生,有擅琴的擅书的,擅舞的擅曲的。


    “这些时日最要紧的是规矩,也让这几位先生看看你的资质,之后再做安排吧。”


    贺灵沉默半响,才应声说是。


    “灵儿。”长公主语重心长,“皇城处处与淮南不同,你先前太过松泛,日后怕是会辛苦一阵,但你要记得,母亲所做,无一不是为了让你生活得更好。”


    贺灵深吸了口气,抬头挺胸,从这句话中获取了客服枯燥教习的力量,坚定道:“女儿知道了,不会让母亲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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