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日同贺灵预想的一样漫长煎熬,她不敢言不敢怒,只能忍受着,总算熬到了长公主府开宴。


    府上名花众多,宴会便借着赏花的由头。


    贺灵早早起床梳妆打扮,紧跟在景阳身侧。


    府上宾客来来往往,充溢着笑谈声,原先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贺灵如今却有几分紧张。


    她安分地贴在长公主身边,十足十地按先前学的规矩行事,对人微笑几分,行礼福身几分,说话中透露几分亲昵,对不同贵妇又要保持几分距离。


    贺灵偷偷看景阳的反应,见她笑着点头。


    自己做的应当是不错的,贺灵想,到她却觉得自己是个被规矩摆弄的木头人。


    可没有时间留给贺灵感慨,她得招呼前来的贵妇,记住她们的面貌,还要同先前记忆的家世匹配起来。


    贺灵周到疲惫,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十分多样,有和善的,却也有些不怀好意的。


    交谈声愉悦平和,陡然被张扬的声音打断:“恭喜啊皇姐。”


    贺灵往声源看去,袅娜的身影缓缓走近,她拿着把金丝全竹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唇色艳红,微微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还没到人前,嘲讽的话继续落下:“白捡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室内一静。


    贺灵看向自己母亲,那张如画一样的脸上,似乎也控制不住浮现裂纹。


    皇帝夺位之路艰难,得势后其余兄弟姐妹几乎都被遣去封地,只余下两位公主。


    一个是她母亲,另一个,便是与她母亲相互不待见的玖安长公主。


    先前贺灵还不明白,既然玖安能留在皇城,说明她同陛下关系还凑活,那同母亲应该也差不多。


    如今见到她的模样,贺灵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为何母亲不喜欢她。


    玖安和景阳长公主,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两个人几乎是反着生长,母亲中规矩,安和最不喜拘束,母亲爱规整,安和最不修边幅。


    人近在眼前,贺灵闻到了她身上的香粉味,也是浓艳的,甚至还配着淡淡的酒味。


    景阳的神态早就恢复如常:“往日宴席都不见你出场,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


    她声音温柔,看向玖安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警告。


    玖安浑不在意:“自然不是为皇姐你来的。”她略微地下身子,左右打量着贺灵。


    她轻佻地勾了勾贺灵的下巴:“皇姐的女儿倒是比皇姐好得多。”


    贺灵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向景阳。


    “玖安长公主到了。”嬷嬷侧身挤到两人之间,挡住玖安的视线,“长公主这边请。”


    安和嗤笑一声,瞥了眼景阳,晃晃荡荡地跟在宫人身后。


    “安和行事放肆,不过是碍于身份给她发了帖子,她不常赴宴,日后也不必往来。”景阳悄声道


    贺灵点头,下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她贺灵扭头一看,却见玖安也转身看她,目光相接,玖安用扇子遮住唇,缓缓弯下眼睛。


    贺灵摸了摸鼻子,复又回到玖安来之前的状态。


    宾客大多被宫人领着,到提前安排好的位置,只一些亲近的,熟练地走到后院,聚在厅中,同景阳寒暄上几句。


    “这小姑娘简直是和咱们长公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不是长公主还在前,我几乎要以为,是咱们长公主年岁是越长越小了。”


    “可不是,方才我一见就觉得熟悉。”


    贺灵听着心里也高兴,偷偷看景阳的反应,她面上仍旧挂着不冷不热的微笑。


    这些恭维的话,在她耳中,似乎与讨论天气的话并没有什么差别。


    “裴夫人到了。”


    听到通传,长公主这才露出些高兴的深色,抬眸看向门外。


    一片光影之中,浅碧色的身影款步而来。


    “是我来晚了。”她致歉道,“府中忽有些琐事,长公主多担待些。”


    “来晚了便要罚,本宫如何担待?”


    她笑道:“若是知晓长公主这般得理不饶人,我索性不来了。”


    旁人纷纷递上台阶:“哪里,长公主可一直盼着裴夫人到呢。”


    裴夫人笑道:“她哪里是盼着,分明是想趁这个机会讹我一番。”


    “好在我早有准备,这次可备上一份大礼,望长公主看在这些外物的份上,多多宽恕。”


    长公主嗔看她一眼:“只你最机灵。”


    裴夫人走到贺灵身边,上上下下细细打量:“这就是贺灵了。”她抓着贺灵的手,“当真是水灵可爱,叫人喜欢。”


    “就是不知道长公主是如何修的福气,能得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儿。”


    其她人跟着恭维,这些话比花圃中的花还要多样,还要漂亮,贺灵听得不好意思,微微垂下头。


    “瞧瞧,还不好意思了。”


    众人轻笑,忽有人道:“裴夫人也功德不浅,如今裴世子在皇城,不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裴夫人并不看那人:“我倒是更喜欢小姑娘,小子冷淡,哪有姑娘这般贴心。”


    “你若是当真喜欢,不如讨了做媳妇去。”一妇人道,“我看着咱们小姐和裴世子,也很是般配。”


    裴夫人笑了笑,看了眼长公主,长公主神情不动,眼中却也有几分满意。


    “贺灵。”景阳道,“这是如今裴家的主母,你方姨母。”


    “方姨母万安。”


    方时素拍拍她的手:“好好好,见着咱们贺灵姨母一切都好。”


    她看了眼贺灵头上的发簪,看着她的眼睛感慨道:“也有十一年了,可算是回来了。”


    “你。”长公主道,“不该说什么话偏要说什么。”


    方时素:“我这也是高兴,又心疼咱们姑娘。”


    “行了。”长公主到,“人也差不多到齐了,咱们到前厅去吧。”


    众人应声,一道去后院。


    宴席开始,长公主一番致意,文采斐然,贺灵虽有些听不懂地词句,却也不妨碍她的钦佩。


    话将到尽处,长公主看了眼贺灵,流畅地将话题转到她身上,贺灵深吸了一口气,眼下的贺词她早就打了底稿,也在先生的指导下练过无数遍。


    该用什么词句,在哪一处该顿扬,她记得清楚,说得也流畅,这话不长,说完她狠狠地松了口气,背后竟有些发汗。


    “皇城贵景,谨以薄酒,祝我国昌盛,好景常在。”


    众人起身举杯:“祝我国昌盛,好景常在。”


    “诸位不必拘礼,若是喜欢什么,便去看看,院里也设了些小玩意,大家也不妨参与参与,聊当打发时间。”


    宴席上设置的活动中规中矩,投壶,做飞花令,贺灵初次参与,如今又是长公主的主场,不必作陪,只跟在一边,随意看看。


    皇城的小姑娘确实和淮南不一样,她们的声音温和而圆润,如珠玉滚落,说不出的悦耳好听。


    方时素见贺灵一直跟在身边,好奇又向往地看着与她同龄的小姑娘玩耍:“怎么不同她们一起玩?”


    长公主道:“她如今还不熟悉,怕在这些小姐面前出丑。”


    “这算什么,宴席本就为了热闹,输输赢赢有什么要紧的。”她道,“当初我在宴席上玩这些,可从来没赢过。”


    景阳道:“你还好意思说,不知道你搞砸了多少个宴席。”


    “嗨。”方时素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一行人走到个僻静处:“先前我同你说的事,怎么样了?”


    方时素看了眼贺灵收了笑容:“孩子才刚回来,你就舍得早早地把她嫁出去?”


    贺灵的动作一顿,无措地看着长公主。


    这几日学得东西太多,她没有余力去想其他的,都快忘了,这次来皇城,除了回到她母亲身边,还是为了她的亲事。


    眼下她也过了十四,再过几个月便是她十五岁的生辰,不少小姐在十三四就已经定好了婚配,而她现今,还没有议人家。


    贺灵默默抓住腰带。


    她没怎么想过自己的婚事,父亲似乎也不在意这事,自己总觉得年岁还小。


    如今忽然当着她的面说起婚事,贺灵又觉得突然,又有几分紧张。


    裴远章。


    她知道裴远章是母亲看中的人,也听过几句旁人对他的评价,不外乎是端方君子,不少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只是她的梦还都是同好友一道冒险,并不知晓这春闺梦里有何让人动心的地方。


    只是大家都说是好呢,她母亲也看中,为她筹谋,这婚事应该是不差的。


    可她才刚回来啊。


    长公主心里也舍不得:“定下之后自然是要在我这里留几年。”


    “你倒是打了个好算盘。”她停顿片刻,“我看贺灵陪着咱们也闷得很,多少同皇城的小姐们说上几句话。”


    “是。”


    贺灵只得带着长福返回到宴席上。


    见贺灵离开,长公主才问道:“怎么,裴家不满意?”


    “你的女儿,哪里会让人不满意。”方时素叹气道,“只是你确定就这样匆忙地让两个人定下,虽说咱们都知道两个孩子怎么样,可这两个孩子毕竟没怎么相处过,也不知道是否契合。”


    方时素停顿片刻:“你也没问过,贺灵喜不喜欢。”


    “两人还未见过有什么喜不喜欢的。”长公主道,“再说远章这孩子的秉性我都清楚,自然不会委屈灵儿。”


    方时素却不赞同:“我与他朝夕相处,远章这孩子品行上确实挑不出错处,可这婚事又不是策论,不是说人好,便是好的。”


    “终归还是要灵儿喜欢,两人合适才行。”


    “喜欢?”长公主讽刺道,“方时素,你也近耳顺之年的人了,张口闭口还是这些空泛的蠢话?”


    方时素并不生气,只沉默不语,眸光中带着些许复杂,甚至隐隐,还有些心疼。


    她抓住长公主的手,柔声道:“贺灵同你不一样。当初你孤立无援,眼下你承皇帝盛宠,贺成州也算是争气,婚事于女子确然重要,可你也不必,太草木皆兵了些。”


    “眼下虽是如此。”长公主按着太阳穴,“可这富贵荣宠,谁又知道能持续到何时,我不早早为她盘算,为她选最好的,日后若有什么风浪,有什么意外,若我疏忽了,谁来护着她。”


    爱子之心拳拳,方时素没有理由,去跟一个满心为儿女筹谋的母亲说什么重话,只化作一声轻叹。


    “你也能看出来。”景阳道,“灵儿还同个小孩子一样,只想着眼前的日子,什么都不想,也没什么心眼,我若是任她作为,只怕什么都错过了。”


    “我省的,只是虽说你心疼孩子,又有手腕和能力为你谋划,可日后的朝朝暮暮,终究是要她自己过的。”


    长公主不语,方时素才又退一步:“还是改日,让这两个孩子先相看相看?”


    ——


    贺灵步伐轻缓地走在小路上,后院无处不是小姐们笑闹的声音,想起方才方时素有些复杂的眼神,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姐,咱们当真要与裴家结亲?”


    贺灵摇头:“不知道啊。”她随手摘了几片树叶,“我总以为成婚还很早呢。”


    “什么早?”插入的声音打断贺灵的忧思,贺灵又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兄长,你怎么来了。”贺灵跑到他身边,环顾他身后的随从,却不见先前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在找谁呢。”


    贺灵摇头:“没谁。”


    “小丫头,什么都藏不住。”他一拍贺灵的脑袋,“躲在这做什么,怎么不同那些小姑娘一起玩?”


    “我对这里不熟悉,礼仪也学的不好,母亲让我跟着她。”


    太子笑道:“是姑母太谨慎了,就算你什么都做不好,又有谁敢说你一句不是。走吧,被折磨了这些时日,有什么想玩的想要的,兄长带你去。”


    “真的!”贺灵笑了笑,“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母亲准备的,我还去同小姐们抢,是不是不太好。”


    “有道理。”太子点头道,“那孤帮你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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