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早课,贺灵就有些支持不住,昏昏欲睡,眼前已一片朦胧之际,小圆突然大喊:“胡嬷嬷。”
贺灵一个激灵,慌忙坐正身子,瞪大眼睛。
胡嬷嬷时不时就会来她的院子里督学,然后再原封不动地将她的表现报给母亲。
前几次已经被她抓到自己睡觉,若是再被发现一次,只怕母亲觉得她日日都在睡觉,没有好好学习课业。
可她分明学得挺认真,挺辛苦的。
贺灵喝了口俨茶,脑中清明了几分:“嬷嬷你来了。”
胡嬷嬷笑道:“小主子温书呢。”
贺灵点头,目光仍放在让人昏沉的文字上,如观天书。
她清了清嗓子:“马上就温完了。”
胡嬷嬷道:“小主子勤奋,长公主也高兴。”
嬷嬷立在一边,待贺灵翻完书册。
“眼下小主子也该休息休息,换换脑子。”胡嬷嬷笑道,“裴夫人来了,如今正在前厅。”
“姨母来了。”贺灵高兴,十分高兴。
她如今最喜欢的就是裴府的人,只要他们一来,或是有她们的消息,她今日就能摆脱片刻不离课业的噩梦。
“好,我略微收拾收拾就过去。”贺灵道,“只姨母一个人么?”
胡嬷嬷知晓贺灵的意思,看着她的眸光中带着几分欣慰和打趣。
贺灵微微红了脸:“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先去收拾了。”
“小主子不必着急。”
贺灵也没花多长时间收拾,在镜前犹豫一瞬,将头上的对簪换成裴远章送的小蝴蝶,轻松愉快地到前厅去。
前厅长公主还在同方时素闲谈,两人脸上均是笑意,贺灵福身问好,笑容明媚地到方时素身边:“姨母,许久不见你来。”
“这不是怕打扰到你,若是早知道咱们灵儿这样想姨母,姨母日日都过来。”
贺灵由心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那当然好啊。”
方时素点了点她的额头:“瞧你。”
方时素看着贺灵,留意到她头上光彩流转的蝴蝶发簪。
很漂亮灵动,也很适合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虽不名贵,却能看出费了一番心思,一看便不是长公主府上的作风,而是她曾在裴府见过的。
裴远章确实十分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诺言。
方时素压下隐约的烦忧,揉了揉贺灵的发顶:“今日也不是单纯为了见你的。”
她示意侍女,捧出匣子。
贺灵看了眼,上好的檀木匣,表面是金漆的一对黄鹂,看着有些年纪,里面应当装的是个老物件。
“这是什么?”
方时素看了眼长公主:“是远章送你的,说是他母亲生前给他的一对玉佩,让他交给未来儿媳。”
前厅一时静默。
贺灵忽然觉得周身一沉,原先她知道的,只飘在她身边的事物好像变成了实质,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她被这重量压得有些抬不起手,压得有些畏惧。
虽不是太大的重量,可往日生活总是快活轻飘飘的,只这一点点,便让她有些却步。
同一个人订婚,成为一个人的妻子,这样大的事情,原来这么轻轻松松的,就确定了么。
贺灵莫名有些畏惧,有些眼酸,她好像做不出决定,又不知道该如何做。
贺灵下意识地看向长公主求救。
长公主眉眼含笑,鼓励地朝她一抬下巴。
环顾四周。
她的姨母,胡嬷嬷,熟悉的宫女内侍都这样看着她。
贺灵收回目光,再看身边的长福,她凝着眉,似乎同自己一样陷入困惑当中。
“我已经有婚约了。”
耳边忽然响起左云的声音,贺灵记得在那个静夜,清润的声音轻缓。
“虽没见过,但同她在一起,我很知足。”
大家应当都是这样吧。
还不知道选择的分量就得选择。
不知道那人如何就定了半生。
不过,好在她知晓些裴远章的秉性,有姨母和母亲护着,日后她……
“怎么了?”方时素见贺灵沉默半晌,“是不喜欢?”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方时素道,“若是不喜欢便换一个你喜欢的。”
“嗯。”贺灵她深吸了一口气,捧起木匣。
木匣也轻飘飘的,贺灵愣了一下。
“谢谢方姨母。”
大厅在她接过匣子的瞬间又活络起来。
方时素道:“成了,东西我也送到了。”
“眼下时候也不早了,府中还有些琐事。”方时素站起身,“改日再来你公主府,咱们也挑挑时候,选个景阳和咱们灵儿喜欢的日子。”
说罢长公主也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也好。”
方时素笑着告退,见贺灵还有些出神,心底轻叹一声。
小姑娘懵懂,远章那孩子也不像是明白男女之事的样子,这两人,当真能好么?
她拍了拍贺灵的手:“且放宽心,还有些日子呢。”
贺灵算是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恢复了点神采:“嗯,多谢姨母。”
“母亲。”贺灵道,“那我先回去了,今日的课业还没有完成。”
“嗯。”长公主道,“对了,方才你姨母没同你说,眼下殊州出事,裴远章要过去些时日。”
贺灵追问:“去多久。”
“兴许半年,抑或再久一些。”长公主宽慰,“此事若成,他在朝中地位也更稳固些,也算是为你搏个前程。”
贺灵倒不在意什么前程不前程,她觉得自己如今这样就很好,若是一直这样就更好了。
只是这愿望没办法实现,如今能拖后一年半载的,她自然高兴。
虽然有些对不住裴远章,贺灵想,但他最好,能在殊州多待上几年。
“女儿知道。”
长公主看着她怀中的匣子,见贺灵一直抱着,应当对这婚事也不排斥。
“约摸明日他就要出发,记得晚上回个礼。”
贺灵茫然:“回礼,回什么?”
长公主一时有些怀疑贺灵根本不知道自己怀里抱的是什么,别人已经把定情信物送来了,她还在这里唱一二三四。
“你说回什么。”长公主没好气道,“这是他生母就给他的,日后给他未过门的媳妇,你说你该回什么。”
贺灵想了想,她父亲也没给过她什么东西,说是给他未来丈夫的。
只是见长公主似乎不想再同她多说什么,贺灵悻悻,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想。
只是这一路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她不知道裴远章哪里来的本事,能打听到自己的喜好。
她同裴远章也不熟悉,不知晓他的趣味,眼下去打听也来不及。
自己那些小玩意估计他也看不太上,能送什么。
贺灵随手将匣子放在桌上,绕着它转了几圈,又坐下,又不安地站起来。
“小姐,你转得我头疼了。”
贺灵搭上长福的肩膀:“你说我回赠什么好?”
“小姐细细看裴世子送的什么,再决定自己回赠什么不就好了。”
贺灵点头,调整好自己坐在那匣子前面,半晌:“我不敢打开,长福你帮我开吧。”
长福不解,还是帮贺灵打开匣子,是一块雕工极好的和田玉佩,雕着半幅花前月下图,很明显还有另一半与之相合。
物件虽然是旧的,但保存得极好,贺灵拿起玉佩,越发想不起该送什么。
她从淮南来是带了不少东西,大多是自己喜欢的玩意,少有成双成对的。
贺灵冥思苦想,想到裴远章去殊州查案,路上风险未知,她手上恰巧也有小暗器,一个小小的袖中箭。
这东西虽然小,却是出自淮南名家之手,于裴远章也很是实用,应当能与这块玉佩相衬吧。
她找了个荷包装好,想了想又写了些话,删删改改总觉得不满意,索性随自己性子写,也塞进荷包里。
东西在傍晚就送到了裴家,裴远章看着袖中箭不由得失笑。
她便是用这小玩意,同人定情么。
裴远章展开信纸,字体不是当下小姐们爱用的蝇头小楷,也没什么颜筋柳骨,是平横直竖架起来的,十分有贺灵特色的字。
纸上的内容同这字一般直来直往,不加修饰:
“裴世子一路平安,玉佩我已经收到了,很贵重,不知道回您什么好,这小箭勉强能防身,应当对您有几分用处,不过更希望您用不到。
政事虽然辛苦,但殊州也确实是个极好的地方,裴世子勤勉也别忘记游览休憩。
最后,万望您事事顺利,所求皆有所得。”
裴远章反复看了几遍,指尖摩挲着袖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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