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
“小心!”
贺灵满眼泪花,拔腿就跑,好在那侍卫也是有些武艺的,同长福合力,在黑狗就要扑倒贺灵之前按住它。
“你激动什么。”被抓住绳索的黑狗还不安分,冲着贺灵的方向大叫,挣脱着要去扑她。
贺灵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跳,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
“惊扰客人了。”侍卫道歉,“也不知它今日怎么了,平日里跟个僧人一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今日突然跑出来了。”
黑狗听不懂他的话,看不出人的畏惧,张牙舞爪地要奔向贺灵。
“别动。”
实在控制不住它,侍卫当头给了狼犬一掌。
狼犬挣脱不开绳索,贺灵又一直退却,黑狗才止住叫声,前身半趴在地上,委屈地哼唧几声。
程希钰瞥了眼装可怜的黑犬,缓缓走到贺灵身侧:“贺小姐,可有受惊。”
贺灵紧紧抓住长福的手,惊惶未定:“这,这是谁的狗,太危险了。”
“是表哥养的狼犬。”程希钰示意护卫带它下去,“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裴……裴世子的?”贺灵心有余悸。
不是说他总是文绉绉,爱吟风弄月么,怎么养了条这样凶猛的狗。
“咱们。”贺灵催促,“咱们赶快离开吧。”
程希钰顺从地跟着贺灵,掩唇一笑:“它这是喜欢贺小姐,再说,贺小姐不是迟早要习惯的么。”
她盯着贺灵的神情,只见她嘴唇还有些发白,连忙摇头:“不成不成,太吓人了。”
似是一点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真是个呆的,程希钰在心中冷笑。
她原先还以为,贺灵的迟钝不过是掩饰,毕竟景阳长公主在皇城也算是颇有手腕,谁能想到贺灵竟然丁点没有学到。
就算如今她与裴远章定下了亲事如何,只她的手腕,根本保不住,就算不是她,旁人轻轻一推,也能让两人彻底分开。
程希钰收回神思,看着贺灵的背影。
等着看吧,贺灵,在皇城,万事蝌蚪没有这么容易。
贺灵还未脱力惊吓的余韵,也不在乎程希钰的目光,抓着长福的手,慢慢地在院子里走。
走得足够远,贺灵才平复下来。
眼下正往热闹的方向,依稀能看到小姐们聚在一起,笑谈些什么,贺灵没想凑过去,而交谈声随风吹入耳廓。
“眼下老夫人的寿宴都这般喜庆,待世子爷成婚,裴府怕是越加热闹了。”
有人附和:“就是,只是可惜,热闹归热闹,但这心,却是空寂委屈的。”
“淮南王长公主之女,也算不得屈就。”有人笑谈,“只可惜虎父犬女,可怜了裴世子,才貌精绝,只能配上个乡野出身的草包。”
众小姐纷纷笑了出来。
“可不是,听说咱们这位小姐,连词韵都背不出,旁的更是一窍不通,同她说杨柳依依,她只回什么枣泥豆沙的。”
“可不就是个草包。”
娇笑声不绝,贺灵面无表情地听着,从她的文才到她的样貌,从她的秉性到她的穿着,这些小姐们慷慨,都大方提点。
若不是在这里听着,贺灵都不知道,她该日日愧疚,躲躲藏藏地生活。
许久都不见贺灵又动作,长福担忧:“小姐。”
“长福。”贺灵沉声道,“揍她。”
不待亭中的小姐再开口,一阵带着腥味的水点子溅了她们一身,亭中的小姑娘惊叫:“是谁?”
“是我啊。”
贺灵扬起格外灿烂的笑容,背手缓步走到她们面前,她看了一圈。
“乡野村妇,低俗粗莽,怎么我做的事,配不上这些么?”
“贺灵?”
有人去过长公主的宴席,认出她,小姐们皆不敢言,心虚一瞬。
有人挺身针锋相对道:“观你行止,我们方才说的有什么错。”
“没错,很是正确。”贺灵点头,“如今初秋,方才我听着,诸位小姐不见杨柳依依,难免可惜,便送你们一场雨雪霏霏,诸位不喜欢?”
一个粉杉女子怒道:“你怎么能偷听人讲话。”
贺灵赞同:“嗯,就是听了,谁让我不知礼呢,而且我还要同各位,一一计较。”
“我不通诗文如何,不懂礼法又如何。”贺灵盯着方才笑得最快意的小姐,“今日就让你们看看这诗文帮你们多少。”
拘谨在皇城,困身于课业,她早就受不了了。
她就是粗鄙,就是无知,今日就痛痛快快地野蛮一遭。
小姐们犹豫一瞬,贺灵虽是白身,可景阳长公主睚眦必报,太子又与她交好,她们虽然敢在身后编排几句,却也不敢直接同贺灵作对。
只是眼下气愤紧绷,贺灵不退,她们也不退,原以为还要这样僵持片刻,中间的姑娘身形一闪,直倒向贺灵。
一群人骤然缠打在一块。
这些个小姐只知道吟诗作对,长福又深负武功,纵使贺灵他们人少,也仍旧占了上风,只是人多杂乱,贺灵也被人抓了不少。
这一架贺灵还没打痛快,高扬的“住手”撞入亭中。
众人这才停下动作,贺灵发髻半散,正站在人群中间。
她缓缓转身,看向来人。
不知是谁惊动大堂中的人,老夫人、方伯母还有景阳,都到了。
方伯母目露关切,而自己的母亲,满脸责备。
惹祸了。
贺灵苦笑,她被冲昏了头,都忘了,这可是在皇城。
她不能纵着自己的性子,也根本不会有人包容她。
“贺灵,还不过来。”长公主声音严厉。
她没有动。
“贺灵!”
贺灵这才慢吞吞地挪到长公主身边。
亭中的小姐见到能主持公道的人,捂着伤口连连哭诉。
“裴夫人,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七嘴八舌的哭诉,方时素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高声安抚:“诸位小姐,咱们先去后院收拾一番,再好好说道这件事,如何?”
衣衫不整确实不是小姐的做派,她们纷纷点头,愤愤看了眼贺灵,相携离开。
“贺灵。”方时素帮她理了理头发,“你也去收拾收拾。”
“嗯,对不住啊,方伯母。”
方时素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她推了下景阳,“你同孩子好好说。”
待人走后,景阳身上的冷意越发浓重:“方才是怎么回事。”
贺灵道:“没什么,不过是发生了些口角。”
长公主一想便知道是什么原因,冷笑:“你还知晓要生气,不是你平时不知道用功,才给她们嘲笑的话柄?”
贺灵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母亲说得极是,是我目不识丁,浅陋粗俗,活该被人嘲笑,我这就同那几位小姐道歉去。”
她说完就要匆匆离开。
“一句话都说不得你了吗?”长公主提高声音。
贺灵停下步子。
“贺灵,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我原以为你虽然愚钝,但还算是乖巧。在别人的宴会上,同些无关紧要的人大打出手,这是一位小姐当做的事么?”
“此后你让京中的人如何看你,让裴家的人如何看你?”
贺灵渐渐攥紧了拳头。
“你身居高位,才德配不上,自然惹得诸多非议。这样多张口,难不成你一个个打过去?”
院落安静,许久,贺灵肩膀松了松:“是女儿错了。”
“你是有错。”长公主道,“但你是我的女儿,你父亲是王朝鼎鼎有名的异姓王,她们编排不得,只是你的处事方式太不妥当。”
“一会收拾好,去后院同裴老夫人道个歉,可明白?”
贺灵点头。
长公主还想说些什么,可贺灵一直背对着她,虽然对她说的话还算顺从,但似乎有几分隐隐的抗拒,并不是同她讲道理的时候。
景阳无奈:“先去收拾收拾吧。”
“是。”贺灵不曾回头,带着长福离开。
收拾妥当后立即去找老夫人赔礼,宴席上贺灵又见到了那些小姐,她们衣着规整,仿佛这件事情没发生过一般,互相见礼,互相寒暄,只是看着她的目光中似乎淬着些寒。
贺灵觉得没什么意思。
皇城和这些人都没什么意思。
她们把什么都藏着,表面上都是一副平静而死气的画皮,背后的尖锐随时会冒出伤人。
总不像淮南,有蠢蠢欲动的小草,有呼啸的风,有拍岸的波涛。
“贺小姐。”贺灵转身,是方才那位牵狗的侍卫。
他捧出一个匣子:“先前世子吩咐过,若是贺小姐来府上便把这个给您。”
这几个月裴远章不在,两个人的通信却很勤快,也互相送过不少小玩意,不过次次送礼物,裴远章都会在书信中提上一句,让侍卫送到府上转交给她。
今日这个却没在信中提及,甚至还当这么多人的面给她。
只是贺灵没心思打开,随口一问:“是什么东西?”
“奴才不知,贺小姐您收好。”
贺灵接过,随手将匣子放在桌子一侧。
程希钰看着那匣子,暗暗咬紧后牙。
她自然知道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是府上的老物件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早,裴远章就把这东西送了出去。
真就认定了她。
程希钰垂眸看着酒水,微起澜漪。
只可惜,他们两个,是注定成不了。
已是斜阳西下,主客尽欢,方时素将最后一个宾客送走,已然十分疲惫,正准备休息,程希钰小心地站在她面前。
“伯母,祖母唤您过去。”
方时素心知是为白天的事,头疼地按了下太阳穴。
她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那些小姐们口头不饶人,贺灵冲动,动手也合常理,她一个人哪里吵得过一群小姐。
横竖大家也都没事,要今日贺灵真的忍下,谁知道帮她出这口气的,又有什么手腕。
方时素叹了口气,不多时已经到了大堂,老国公也在,仍旧一副事事不关己的样子。
老夫人冷着一张脸:“这就是你说得贤惠可人?”
方时素一笑:“性情直率,很讨人喜欢不是。”
“哼。”老夫人道,“我本就不中意这门亲事,长公主就乖张任性,能教养出什么好孩子。不过是有你作保,见你为裴家辛勤多年,我才勉强同意。”
“今日一见,先前的话便不作数了。要这样的人进我们裴家,裴府定会被她搅得天翻地覆的,这儿媳,我们裴家要不起,远章更要不起。”
方时素道:“婆母,远章赴任之前,不是同您说清楚了。他这些年一直没成婚,为的什么,您也该明了。”
“反正我不同意。”老夫人冷硬,“是远章冲动,我不可能看他做这种错事,娶个刁妇,连希钰丫头半分都比不上。”
方时素冷笑,什么裴家什么远章,让程惜钰进门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有时候方时素也想不明白,这个丫头手段并不高明,老夫人却十分受用。
早几年老夫人便动心思,打算把程希钰指给裴远章,只是裴远章明确拒绝,这才作罢。
原以为两个人都放弃,谁想如今又死灰复燃。
“远章父母早亡,他日子已经够辛苦了,院中不能再没有个体己的。”老夫人道,“婚姻之事,不过父母之命,他日日忙着政事,哪里知道什么是宜家宜室的好妻子。”
“你不如派人去程家一趟,同程希钰的父母商量商量,先给这两个孩子定下,待他公事回来之后,再成婚。”
方时素笑道:“只怕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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