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似乎是程惜钰的声音,“祖母何必为了我去开罪长公主。”


    “怎么是为了你。”老夫人声音慈祥,“祖母是为了裴家,为了远章。贺灵那孩子心性是好,可不是心性好就能做裴家主母。”


    “祖母是看着你长大的,知晓你的能力,更知晓你的心思。你和远章青梅竹马,相互扶持这些年,本来是想等你们年岁再大一些,再商讨你们的婚事,谁想却突然来了个贺灵。”


    “祖母是不忍你受委屈,更不忍远章屈就。不如同那丫头谈谈,她若是知耻,自己便会退出,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


    程惜钰似乎是哭了:“祖母。”


    两个人又说了些什么,无非是程惜钰容貌好,才情高,她同裴远章早就心意相通,府中人人都以为,程惜钰是未来的世子妃。


    可惜这样好的姻缘,她贺灵却无知无觉,一出现就要拆散这两个人。


    可能是碍于她的身份,两人间贬低她的话倒是没有,可她们的言语也并不高明,贺灵再迟钝,哪能听不出来,老夫人也在厌弃她。


    她贺灵没什么能力,幼稚不识趣。


    贺灵一只脚踩在门槛上,随意碾了碾。


    裴家这门槛真高啊,传出的话伤人,里面是个什么样子,根本看不到。


    她在门外,只能看到生疏的而又毫无破绽的笑脸。


    同她笑盈盈说话的人,原来心里是别的想法。


    说她尊贵的人,暗地里也认为她轻贱。


    贺灵苦笑,皇城中的这些人,到底有几句真话,几句假话,还是根本一句实话都没有。


    对她又有几分真情?


    “贺小姐?”旁边的丫鬟轻轻唤了她一声。


    贺灵回神。


    她是迟钝,也能明白,这是国公府上的人故意安排的,故意让她听到这些话,既表明了他们的意思,她还一点不能发作。


    贺灵瞧了眼身侧的丫鬟,没什么好脸色,不言不语地离开。


    气愤,委屈,难堪,情绪密密地织在她胸口,贺灵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离裴家远远的。


    所有人都说裴远章委屈。


    难不成她就愿意同裴远章在一起,她就不委屈,不屈就。


    她就没有喜欢的人,就没有不能在一起的无奈。


    世子夫人,皇城才俊,她又何时稀罕过。


    不都是这皇城要强加给她的吗?


    难怪啊。


    贺灵反应过来。


    难怪这位表小姐总是关注她,难怪当初在宴席上,程惜钰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分明是在试探她,是在讽刺她。


    试探她知不知晓裴程两家的事,讽刺她夺人所爱。


    何必旁敲侧击,在她眼中,裴家一切都不好。


    还有那个裴远章。


    贺灵暗暗咬紧后牙。


    尤其是裴远章。


    他若是心中有人,为何不同自己说清楚。


    这三个月为何要同她互送信物,为何日日来信,事事回应,为何要袒露关心爱护,为何言语些暧昧模糊。


    难道,皇城的人都是这样行事的?


    想要什么偏不说,不想要的,反而去勾勾搭搭,轻狭戏弄?


    他究竟把她当什么?


    她们究竟把她当什么?


    长福见贺灵神色不对,忙上前一步:“小姐是怎么了?”


    “长福。”贺灵越发委屈,还在裴府,又不能发泄出来。


    门口裴府的马车还在等着她。


    裴远章院子的侍卫立在车前,十分讨好地对她一笑。


    风微拂,车檐上绣着裴字的旗幡轻轻动了动。


    “贺小姐。”侍卫道,“奴才送您回去。”


    眼下她最不想见裴家的东西,特别是裴远章的。


    贺灵冷眼拒绝:“不必了。”


    “可是。”侍卫有些为难地看着贺灵。


    他们家主子特意吩咐的,在府上要多多照顾未来夫人,临走要好好送夫人回长公主府上。


    他家主子如今虽不在殊州,也十分关照未来夫人,平日里书信不断,他也曾做过两人间信使,偶尔见过贺小姐,总是轻轻浅浅地笑,哪里冷脸过。


    侍卫还想争取一下。


    贺灵怒意发作:“说了不用。”


    “你且去回禀你主子,我贺灵,今日不用他殷勤,明日不用,日后更用不着他。”


    她一把抓住长福:“咱们走。”


    贺灵走得很快,很用力,直到腿有些发酸才停下步子。


    头顶上的天空,太阳已经半斜。


    “咱们这是到哪了?”


    长福摇头。


    贺灵整日拘在府上读书,她一直守在身边,两个人都没怎么在皇城游耍过,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哪里。


    “算了,随便走走吧。”贺灵也不在意,“反正眼下我也不想回去。”


    “是。”


    贺灵放慢步子,眼下她们正好临近街市,便打算逛逛散心。


    见贺灵的怒意渐渐散去,长福关切道:“小姐怎么生气了,方才不是去见裴老夫人么?”


    “不许提了。”贺灵道,“以后裴家的人和事,都不许提。”


    长福识趣地闭嘴,默默跟在贺灵身后。


    贺灵也强迫自己不要想,着眼于街市上琳琅货物。


    她买了不少东西,又塞了一肚子小吃,总算发泄出一些。


    阳光仍旧金灿,贺灵一口咬下糖人的脑袋:“长福,你说这裴远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长福皱着眉头,她说不清楚。


    她是淮南人,每日想的都是怎么保护好自己家的小姐,这位裴世子有几个耳朵和眼睛她都不知道。


    只是眼下贺灵气还没消,要是直言肯定会火上浇油,她只得硬着头皮想了想。


    长公主向来只喜欢好物件,能入她的眼的,应该不是什么次品。


    裴世子年纪轻轻,官衔不低,肯定也有些能力。


    又说他很是得女子喜欢,才貌应该也过得去。


    这几个月虽未见过裴世子,可虽远在殊州,却能时时与小姐通信。


    她虽不知道信中的内容是什么,可小姐拿到信后都挺高兴的,有的甚至还会拿出来多读上几遍。


    还有时不时送来的小礼物,偶尔在信中提起的什么菜谱和手工小玩意,小姐都挺喜欢的。


    再看裴府上的人,虽不说全部,但是世子院子里的待小姐都周到,应当也是这位世子吩咐的。


    如此看来,应该还不错。


    可要是当真不错,小姐又为何生气?


    不是去裴老夫人那,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长福自认是个不会说话的,也不敢欺瞒,略微斟酌一番:“奴婢没见过裴世子,不过想来应该还不错吧。”


    贺灵冷笑一声:“你都没见过他,就能说他不错?”


    长福收声,沉默地看着天。


    少女的脾气偶尔阴晴不定,她们家主子虽然一贯的好脾气,但终究是个少女,她顺着贺灵就好。


    一想到裴远章,压下去的怒意又在胸腔中复燃,可眼下贺灵已经走累了,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暮色低垂,店家陆续点上灯笼,她该回公主府了。


    可贺灵不想回去,一点都不想回去。


    她都能想到,回去后母亲又要问在裴家的事,又要提点她努力上进,与裴远章相配。


    自己为何要与这等虚伪狡诈,满口谎言的人相配。


    可是这皇城,除了长公主府,她又能去什么地方。


    贺灵漫无目的地随便走了走。


    楼阁上丝竹声未停,如絮絮低语的琴声缓缓插入,渐渐主导,竹笛声渐悄,只有这哀怨的琴声,在淋漓诉说弹者的委屈。


    同她一般的委屈不平。


    还有人跟自己一样。


    贺灵看了眼二楼:“咱们去上面坐坐吧。”


    到二楼,乐曲已经到了尾声,贺灵在隔壁听完曲子,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裴府明摆着不欢迎她,她该怎么办?


    要不要直接告诉母亲?


    这天下男子这样多,她何必同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凑在一块。


    不待贺灵想明后路,门被人轻扣了两下,开门却是个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他今日没怎么打扮,只穿了一身素衫,偏柔的容貌中多了分男子的英气,可看着并不矛盾,反而越发吸引人去探究。


    目光相接。


    他的眸光仍旧同上次一样,如鸭绒般落在人身上,轻柔地带起一阵酥麻。


    微弱的心虚幽幽冒出来一点,瞬间被气愤的情绪燃烬。


    她又没做错什么,错的另有其人,自己心虚什么?


    言却背着琴,似是十分高兴与她偶遇。


    “多亏店中有言某的好友,这才没错过贺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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