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曾闻到过,曾信赖过、心动过的熟悉味道。
贺灵紧紧地抓住面前的手臂,这个人都依靠在身后的温热中,眼前眩晕未消,心中的惶恐却已散尽。
是幻觉么?
她们没有可能,她也早早就断了念想,为什么还能感受到左云。
一直是他,每次自己最难过的时候,会出现的,会陪伴着的,都是他。
“怎么喝了这样多。”
他的话传入耳中,却迟迟抵达不了晕眩的脑海。
思考停歇,只有五感仍旧兢兢业业,阁楼歌声靡艳,她本能地,贪婪地汲取身后的温度,永不满足地吸纳味道,用尽全力地感受,他扑在颈侧的喟叹。
被他的耐心和温柔包裹着,又唤起贺灵的初初心动和酸涩,与近日的痛苦混杂,这样多的情绪,贺灵紧紧抓着这个怀抱,鼻头一阵紧接着一阵发酸。
“能站起来么?”
身后的人略微同她拉开些距离,作势扶她起身,贺灵立马往下压了压:“晕,起不来。”
裴远章扣着她的手腕,索性就这样陪她在地上坐了一会。
醉酒的贺灵仍旧是乖巧可爱的,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中,只偶尔像个小猫一样蹭蹭他的胳膊,将脸压在她的胳膊上嘟囔些什么。
一派娇憨,同十年前也没多大差别。
还是个需要人细心照顾的孩子。
只是大了些的孩子,明显没有小时候好对付。
裴远章腾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还晕得很么?”
贺灵眷恋此刻浅薄的安稳,不想动,半阖着眼睛,随意点了点。
身后的人却不再让她如意,扣着她手腕的手加大了些力气。
“我扶着你,一会别坐麻了。”
“不想。”
贺灵不愿意起来,她甚至想直接躺在地上,左右翻几个滚,让冰凉坚硬的地板,将她的烦忧都冻走,都硌走,却又舍不得身后的怀抱,这才按捺住。
身后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她。
温热和香气骤然从身后撤出,她的幻梦似乎就要破灭,贺灵委屈地抓了一把。
继而一片失重,她下意识地勾住裴远章的脖子,人已经被稳稳当当地从地上抱起。
这比方才还要好。
鼻尖的冷香从未有过的浓烈,他的胸膛温厚,双臂有力地托在她的腰际腿弯,这一切都实实在在地印刻在她身上。
真实到,她都快以为眼前的一切是真的,而非她酒后的臆想。
但怎么可能呢,左云有他勤勉的政事,有他心仪的小妻子,他早就没了保护她的任务,不可能会悉心同醉酒的她纠缠。
眼前只会是她的幻想。
只让她一个人心满意足,聊且忘忧的幻想。
难怪失意之人都爱这杯中之物。
衣服上的金绣正贴在她额头上,贺灵毫无顾忌,轻轻蹭了蹭,又蹭了蹭。
“你什么时候会消失?”
裴远章失语:“小醉鬼。”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喝这样多。”
“要喝。”贺灵陈恳道,“要喝,要是不喝,我怕是都不敢见你。”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涩意和难过,又带着些许满足。
裴远章听得有几分莫名。
先别说就贺灵眼下这个样子,面前的人是人是鬼她都认不出来。再说平日书信中,她感兴趣的永远是新鲜玩意,对他也没太多眷恋。
不像是会因为他远行不归,伤心买醉的样子。
裴远章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她仍旧在用额头同那片金绣戏耍,甚至伸出手扣弄了几下,另一只手还是紧紧地,抓着他肩上的衣服。
算了,一个醉鬼,语焉不详,情绪混乱,他计较什么。
抱着她一路上了四楼,这处的灯光不如楼下明亮,人也少了许多,贺灵眨了眨眼睛,似乎终于玩够了那块绣线,用力抱着他。
“你会一直一直这样抱着我么?”
裴远章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都入我梦中了,还不能让我如意么?”
裴远章:“你可看清楚了,我是谁?”
贺灵仰头,安静地看着他,眼前的一切模糊混沌,如画眉眼也需要贺灵努力去辨认。
她禁不住伸出手,指尖停在他的额头,贪恋地抚过熟悉的眉眼,鼻梁,流连在他的下颌。
裴远章眸光动了动,垂眼却见到贺灵目光中复杂的情意,这目光似乎将他也轻轻拉扯了一下。
“你……”
“你是我不能喜欢的人。”
裴远章轻轻踢开面前的门,将人放在软榻上。
他抓住贺灵的手:“你这几日怎么了,就是因为这个喝这么多酒。”
“才不是。”贺灵定定地看着他,“我只是好难过。”
裴远章眉头一折:“发生什么了?”
早早蓄在眸中的水意凝成泪珠,安安静静地滚落。
贺灵咬着唇,哭也哭得这样委屈,裴远章取出帕子帮她擦了擦,却根本拭不尽,止不住。
他顿了下,动作仍旧轻柔,她哭一些,他便揩去一些。
只是裴远章没想到,贺灵从哪里积聚这么多的泪水和委屈,眼角哭的发红,也不见有停下的意思。
哭得太久了,最后还是要伤这小丫头的身体。
裴远章捧着她的脸:“你总要告诉我,我才能帮你不是。”
“我……”贺灵撞进他怀中,“我真的好难过。我是不是特别笨,什么都做不好……谁都能欺负我,谁都对我不满意。”
裴远章顺势坐在塌边,将贺灵揽在怀中:“是课业压力太大了,还是旁人又说你什么了?”
贺灵抽噎了下:“都有。”
“旁人之言又何必放在心上。”裴远章微微动了下,好让贺灵靠得舒服些,“你课业进步不少,已经很聪明了。”
“可她们都不满意。”贺灵抽噎了下,“新来的夫子好凶,我根本学不明白,准备笄礼好累,裴家人都好讨厌。”
贺灵说完,抽抽搭搭地添上一句:“只,方姨母人好。”
“既然讨厌,便不与他们往来。”
贺灵索性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我不要嫁给裴远章。”
裴远章安抚的动作一顿,看着她的发顶:“这是为何?”
贺灵环住他的腰:“你能不能娶我?”
“裴远章不行的,要是一定要嫁人,我想嫁给你。”
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可你又不能娶我,我已经打算忘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好不容易哄好一点的人,这会又落下倾盆大雨。
裴远章虽还有些云里雾里,一会说不要嫁给裴远章,一会又要自己别离开她。
他耐着性子劝贺灵,可他只有些哄小孩的经验,对付醉酒啼哭的少女不太见效,待贺灵哭累了,怀里人才安分下来。
贺灵呼吸渐渐冗长,似是已经睡了过去。
擦眼泪的手帕被她攥在手中,甚至已经半湿。
裴远章松了口气,她要是再哭下去,自己也没一点办法,好在已经哭累睡着了。
他小心地将贺灵放平在塌上,起身汲了一盆清水,一点一点帮她净了面。
少女的肌肤瓷白细嫩,他屈指在贺灵的面颊划过,这才发觉,在皇城这些时日,贺灵受了许多。
面颊上的软肉也消了不少,眼底鸦青,根本不是几日几夜能积累下来的。
她乖巧得闭着眼睛,却让人看得心生怜惜。
是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还是长公主待她太严苛了。
他是她未来的夫君,怎么从来不见她在信中提过一笔?
将心事全压在心中,这哪里是贺灵的性子。
“你真是。”裴远章一手撑头,静静地看着她,“何必瞒着,终归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房外欢乐仍旧,房内灯火幽幽,贺灵在这片难得的静谧中沉睡片刻。
睡梦中一脚踩空阶梯,贺灵身子一颤,猛地睁开眼,又是一阵头疼晕眩。
舒缓片刻,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雕梁陌生,再一看旁边撑着头浅眠的人,更加陌生。
“你。”贺灵从另一侧翻下小塌,紧张地看着他,“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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