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很烦忧。


    程惜钰和裴远章之间,分明就是有什么的。


    她几次试探母亲,旁敲侧击问出两人的事,母亲只说是没影的事,叫她别听别问别想,安心准备笈礼,堵住她剩余的话。


    她也想告诉方时素,却总是张不开口,方时素似乎看出她对程惜钰的介意,宽慰过她几句,也再也不提。


    她们好像都不在乎,不在乎裴远章是否另有所好,不在乎她是不是在意。


    她憋闷委屈,可她们好像浑不在意,有时候贺灵都想不管不顾地直接去问。


    问母亲,她青睐的才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为何总要她相配,问方姨母知不知道,她如今的继子就是个风流浪荡的混蛋。


    可她不敢,她已经知道了皇城不是淮南,根本不允许她这样做。


    天杀的裴远章!


    你怎么能是这样的人,不是有能力,有才华,你的能力和才华就是为了让你去辜负自己的表妹,去欺骗旁人。


    她不愿意。


    可贺灵实在想不出方法,只能求助别人了。


    贺灵想到了黄诗云。


    先前在淮南,她就是她们中聪明有主意的。


    第二日贺灵就约上两个人,地点却是黄诗雨定的,贺灵满腹心事,看也没看便走进了店中。


    黄诗雨斜卧在小几前,神色慵懒,脸上总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盛晴还没来么?”


    黄诗雨缓缓点头:“且坐坐,她快来了。”


    贺灵点头,随手接过茶杯,刚抬至唇边就有清香扑鼻,她浅浅饮了一口,是甜酒。


    “这是青汇坊卖得最好的佳酿,你如今忧思重,用这个正好。”


    贺灵也喜欢这个味道,不一会就喝了几杯,盛晴才姗姗来迟。


    人齐了,贺灵将自己的心事托出,两个人却迟迟不言。


    贺灵打破僵局:“别不说话了,你们帮我想想办法啊,我如今愁得头发都掉了不少。”


    她看向盛晴,盛晴连忙摇头:“我自己都一团乱麻,这事我更想不出办法。”


    贺灵想起她屡次被退亲的事迹,叹了口气,又看向黄诗云。


    黄诗云慢吞吞地饮尽酒水:“我也没办法。”


    贺灵颓丧一叹。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撑着侧脸,“那我直接跟母亲说要退亲吧,一日不成两日,总能磨到母亲同意。”


    黄诗云劝道:“这不是个好主意。”她分析,“不过是同他表妹交往近了些,长公主只会觉得你小题大做。”


    “什么叫近了些?”贺灵反驳,“他们俩分明……情投意合,暗许芳心,如胶似漆。”


    她想了想补充道:“你见哪个关系近的,能随意出入男子书房和卧寝的?”


    黄诗云并不像她义愤填膺:“所以呢。”


    贺灵不解:“这还有什么所以,这人心里挂念表妹,还想坐享齐人之福不成?这般薄情虚伪,我难道还要与他同列?”


    黄诗云给她倒杯茶水:“冷静些,你说的没错,可你想想,长公主为何看中他?”


    贺灵勉强冷静下来:“他家世好,如今地位高,有能力,听闻长得也好。”


    “是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长公主知晓裴远章同她表妹的事,只是并不在意,毕竟这当真算不得什么。不影响他的家世能力,不影响他如今的恩宠,更不影响将来裴夫人的地位。”


    贺灵一口拒绝:“不会,母亲若是知道,她……”


    贺灵咬着下唇,自己母亲,当真不知道吗?


    “看吧。”黄诗云道,“连你都不相信,而且你也知道,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


    “为了所求牺牲些什么,她不会在意,你在别馆独处那些时日,还不明白。”


    “我在别馆也是无奈之举,母亲是为我才不得已如此。”


    盛晴点头:“对,长公主也可以为了你日后地位安稳,不得已忍受,仍旧定下你跟裴远章的婚事。”


    贺灵:……


    贺灵:“你可以少说两句。”


    盛晴偏要多说:“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吧,这皇城妻妾成群的人不少,貌合神离的夫妻也数不胜数。你要是实在忍受不住,他有他的表妹,温柔可意;你也找个解语的伶人,不就成了吗。”


    贺灵呆愣地看着她。


    “黄姐姐同她的夫君也是这般。”盛晴继续道,“先前黄姐姐可能也同你一般在意,所以日日争吵,家宅不宁,你看如今,两个人不是都很快活?”


    贺灵被她的话砸得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有些飘忽,良久,才怀疑地看着盛晴。


    皇城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把盛晴染成这个颜色。


    再看向黄诗云,贺灵想从这个稳妥的姐姐身上获取些力量,谁想她也神情自若,点了点头。


    盛晴补充道:“而且你身份又高,甚至不必遮遮掩掩的,裴远章发现了也说不了什么。”


    “怎么能这样?”


    可贺灵又不知该说什么,只闷头喝酒。


    今天应该也找不到办法,贺灵想,她们似乎都觉得该继续这门亲事,给的主意没一点可能性。


    这与她知道的婚事一点不一样。


    或许盲婚哑嫁,或许心意相合,但成婚便是承诺,是约束,不该是她们说的这般虚假,这般轻浮可弃。


    两人一世,分明这么沉重。


    “知晓你听不进去。”黄诗云叹了口气,“可我们也没旁的法子,眼下只求能让你高兴一些。”


    她压下贺灵抬起的手,带着几分调侃:“今日言却也在,要叫他来弹个曲子?”


    她补充道:“前些时日他还问过我你,可见也是在意咱们贺大小姐。他有些哄人的功夫,不若见见?”


    想到方才两人的话,贺灵哪里听不出她的未尽之言,连忙道:“不必,不必了。”


    “别啊,为什么不见。”盛晴一把抓住贺灵的胳膊,“你以为言却这么容易见的么。反正你也不高兴,不如去言却那里松快松快。”


    贺灵抽回手,再倒酒发现已经饮了一壶,黄诗云见状将自己面前的递给她。


    “不听,你要想听自己去找他。”


    “老古板。”盛晴嘟囔道。


    贺灵并不在意,饮酒的动作却未停。


    她算是明白些,千古诗人,对酒浇愁的心境。


    可愁如何能遣,事如何能解?


    “就这么干喝酒么?”盛晴瞥了眼门外,“清清寡寡的,唉……好生没趣。”


    黄诗雨敲她一下:“你自去寻乐子,一定拉着我们做什么?”


    盛晴犹犹豫豫地看了眼贺灵,只见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烦心事中,喝酒跟喝水一般,一杯一杯,一直没有停下。


    贺灵忽略不了她雀跃的目光:“你自己玩去,我又不是小孩子,一定要人陪。”


    盛晴蹭地站起来,几步走到门口,扭身又劝了两句:“你平时饮酒,还是少喝点,当心醉了头疼。”


    “你不必管我。”


    盛晴无所谓地耸肩,一股脑跑了出去,外间丝竹悦耳,暖香缭绕,人人快活无忧。


    只她身后的门紧闭着,隔绝外间的一切灿烂与快乐,固守一隅,自然烦恼良多。


    贺灵肯定会想明白的,盛晴想,世事不如意诸多,只有在青汇坊能有一场幻梦,聊且排忧。


    盛晴勾起唇角,扑入这方天地。


    黄诗雨目送盛晴离开:“盛晴说话常常不中听。你别太放在心上。”


    贺灵摇头。


    话不中听还算得了什么,如今最让人烦恼的,分明是事不中看。


    “要吃点什么么?”黄诗雨道,“这家倒有个南方的厨子,做的点心应当合你胃口。”


    “不必了,我没心情。”贺灵趴在桌上,看着莹莹发光的杯盏,目光已有些迷蒙,“黄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就不该来皇城。”


    “你眼下年岁到了,无论在皇城还是在淮南,总要烦心的。”


    贺灵长叹口气:“那是我太不知足了么?”


    她苦笑:“母亲也说过,裴远章样样都好,于我算是高攀,他要忍受我要顽劣无知,我容下她们间私情,似乎也应该。”


    黄诗雨能感受到贺灵的失落与怀疑,同当初她经历的一样,曾压下的情绪复又出现,还是能折磨着人心。


    像是也在劝服自己,黄诗雨的声音轻柔:“对人有期望定然是要被辜负的,不如随便些,且随他吧。”


    她按着贺灵的肩膀,揉了揉:“你可能永远想不明白,但总会接受的。”


    贺灵不想接受,桌上的酒都空了,她站起来人已经有些失重,扶了下桌子。


    “我去小解。”


    黄诗雨扶住她的小臂:“我同你一起去?”


    贺灵摇了摇头,她眼下只有些轻飘,也算不上醉,哪里就需要人扶着了。


    “我自己可以。”


    黄诗雨点头:“慢一点。”


    贺灵沉重地走出门,面前灯烛一盏挨着一盏,她却仍旧觉得暗淡,随意一看,楼下人影翩然,欢笑声不绝。


    她索性靠着扶手往下看。


    楼下的人都笑乐着,偌大的楼阁中只她一个烦心人,格格不入。


    酒意蜂拥而上,眼前的一切如漩涡,几乎要将她吞没,贺灵莫名有些畏惧,向后踉跄几步。


    太重的晕眩让她根本站不稳,贺灵感觉自己的身子似乎也在旋转,慌张地想要抓住什么,下一瞬便落入一片凛冽的冷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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