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殊州得哪位高人指点, 还不见把消息传进来。”太子丢下密信,揉了揉眉心。
侍女从匣子中取出一块沉香,在香炉中点燃, 躬身退下。
香烟一道直上, 似云似雾一般散开, 桌案前都是清浅的沉香味。
裴远章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 只细细看桌案上的香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个十分精巧的样式,说不准贺灵会喜欢。
只是这香的味道太安静些了,她不会讨厌, 但也不会多欣喜。
确实可以再备上几个小香炉,用什么品类的香, 可以改日再一块去挑拣。
只是近几日似乎没有什么时间,裴远章心里有些烦躁。
自从长公主生辰之后, 一桩桩事接踵而来,他派人给贺灵传话,这几日她果真也没有去过书肆,也没让人递过什么消息。
也不知晓, 她眼下如何,又在做什么?
虽然知晓当日的谋刺, 贺灵十分好运地避开, 也不知她会不会害怕, 会不会担心,又有没有想回淮南。
“裴肃, 你在想什么?”太子见他一直心不在焉, 他说了一大段的话, 也不知道有几句进了这位才俊耳中。
裴远章从思绪中抽身:“没有什么,这个香炉挺精细的, 是在哪处寻得的。”
太子不满道:“孤方才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就在想香炉这等没用的事?”
“你这么喜欢,不然孤送你几个?”
裴远章从善如流:“多谢太子赏赐。”
太子被噎得无语。
从前也不是没有被裴远章的态度气到过,不过那都是因为这小子冷淡倨傲,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有主意,少有像今日这样噎他。
倒是贺灵那个臭丫头,经常这么做。
“年节将至,或许就要拖到年后去了。”裴远章道,“不过也好,今年府上兴许还能过个好年。”
太子不赞同道:“那你是没见到,父皇案上放了多少弹劾你的折子。”
“你都离开皇城月余,又没有功绩,也没有旁的消息,那边人替你写的请安折子更是没有内容,马上你裴世子,就是佣兵自傲,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
裴远章一点不担心,甚至轻笑一声:“正巧也可以借此机会看出一些人的心思。”
“殊州究竟有什么?”太子道,“你初到就危险重重,脱身回皇城又是这番谋划。”
裴远章笑了笑:“有寻求多年的惊喜。”
“只是还有人想用这事做文章。”
太子也想起那个奇怪的人,整日将自己藏在黑色的兜帽中:“他又是为了什么?”
目前还不知道。
不知道那人为何引他去殊州,为什么这么清楚当年的事,又什么要帮他。
裴远章想,但不会永远不知道那人的企图。
暗卫匆匆赶来,他看了眼端坐在下首的裴远章,步子停顿了一瞬,在太子耳边禀告。
太子静静地听着,甚至也瞥了裴远章一眼,眉头轻折。
“没有旁的了?”
暗卫点点头。
“她倒是大方。不过也没有什么值当的,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其他人有什么动静再来禀报。”太子挥手让暗卫退下,顿时歇了再与裴远章闲谈的心思。
这丫头是越来越有长进了,太子抿了口茶水,还是忍不住,无奈笑了声。
“怎么?”裴远章道,“是贺灵的事?”
“嗯……”太子叹了口气,“那丫头……算了,先谈眼下的事吧。”
裴远章怎也没再多问,又与太子聊了几句正事,准备回书肆。
今日难得有些清闲的时间,裴远章想起上次的草图已经送到工匠手中,完善后没来得及给贺灵看,顺道交代罗叔,让工匠送去给贺灵。
第二日工匠收到消息,一点不敢马虎,一早领着徒弟到宅子上去。
宅子里也没个管事的,倒有不少护卫,木着一张脸让他们进门。
师徒两个快走到前厅,院落安静,偶尔几声清扫的声音,他们本没放在心上,心里只盘算着怎么改让贵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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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落座,谁想门外的人也停下动作,款步走到两人面前行礼道:“不知两位前来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师傅见着言却的脸愣了一瞬,怀疑道,“言,言却?”
“正是。”言却笑道,“杜师傅,许久未见了。”
杜师傅讪笑两声,心里却泛起嘀咕来。
上次来送图的人不是说,是为自家的少爷少夫人打的床柜,他家少爷很重视,不吝惜财物,只求东西精美,能讨小夫人欢心。
原他还想着是什么样一对甜蜜的小夫妻,谁想过来一看,言却竟然也在这。
他的手艺在皇城排得上号,偶尔也为玖安长公主和青汇坊做过活计,见过言却,更被灌过不少言却的故事。
他不觉得这孩子不好,却也不相信他对谁真有浓情蜜意,这番精心照顾。
吩咐打床柜的人肯定不会是言却,可如今他又跟个主人似的在这。
那对小夫妻……
老师傅索性不想,他看不懂,也想不明白,不如做好手上的事。
人家夫妻如何相处,言却做什么是他们的事,同他这个腐朽的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徒弟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言却含笑听着,边听边点头:“我且看看吧。”
徒弟立马取出图册,言却十分认真地翻看:“确实都是她会喜欢的样式,杜师傅技艺更甚从前。”
“哪里哪里。”杜师傅面无表情道。
“师傅稍等。”
言却找出朱笔,在画册上偶尔增添几笔:“待她看过,在下再将画册送到师傅那处。”
杜师傅干笑两声:“好说好说。”
言毕一把拽走不识趣的徒弟,离开宅子。
“师傅,这不是……”
“行了,你的手什么时候有这张嘴勤快。”
修改过的册子仍旧送到裴远章那过目,他随便翻了翻,安排下去准备,甚至又添了些银子和上好的木材。
杜师傅狠狠叹了口气,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这事,但又不行,只能将一腔倾吐欲都化作劳作的汗水。
皇城的这些贵人啊,无论大大小小,都乱。
都乱。
——
贺灵在青汇坊不得趣,就会去宅子上坐坐。
那天答应言却之后不过几日,便能在宅子里见着言却的身影。
就着冬日的暖阳,言却偶尔陪她说说话,泡泡茶,再哼上几句不知名的乐曲。
这样无思无想、安静的日子几乎让人软了骨头,贺灵偶尔会觉得自己在梦中,不然为何一切都这般轻飘,没有实感。
“今日大夫来了么?”
贺灵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比先前还要重不少。
“嗯。”言却道,“换了个药方,可是熏到你了?”
“没有。”贺灵伸手遮住照在眼睛上的阳光,“是还有哪不好吗?”
“都很好。”
贺灵点点头,又有些昏昏沉沉的,在躺椅上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侧枕着胳膊,没一会便睡去。
阳光晴好,铺洒在她白嫩的肌肤上,姣好的面容这样淋漓又毫无防备地展露在他面前,秀气平顺的眉毛,睫毛纤长,鼻梁小巧挺翘,唇珠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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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处不是好的,不是动人的,不是让人生津的可口。
言却喉头微动,自然而然地将贺灵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慢慢,慢慢地贴近她。
鼻尖的香气愈甚,视野中的面颊越靠近越显得软嫩,嫩得好像能掐出水,能化在他温热的呼吸之下。
“贺灵。”他不受控制地轻喃一声,而面前的人闭着眼,柔顺地等着他的动作。
袖底的手微微握紧,更近,又近了些,近到他的唇就要贴在贺灵的面颊上。
下一瞬肩膀骤然一痛,言却侧过身,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庭院中,冷冷地看着他。
“小言公子,趁人之危可不是君子所为。”
言却挡在贺灵身前:“阁下私闯民宅又该如何算?”
罗叔眸光不动,静静打量言却。
能在青汇坊有一席之地,又得玖安长公主的几分喜爱,这人的皮囊定然是极好的,甚至连气质都有几分出众。
也难怪有人对他趋之若鹜,有人对他寤寐求之。
只是言却这小子,不跟在玖安长公主身边享清福,怎么还开始挖起裴远章的墙角了。
看这丫头还能安安稳稳的睡着,看着跟言却关系竟然还不错,是什么时候的事,裴远章知不知道?
贺灵再是讨人喜欢,也不至于把言却这等也招来,况且这不是她准备给裴远章的宅子吗?
罗叔一想到裴远章尽心尽力地准备,却被人捷足先登,虽然知道贺灵不是轻浮负心之人,可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这样想着,被言却挡住身形的人悠悠转醒,贺灵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有客人来了。”
她没同谁说过这个住处,有谁会过来。
贺灵打了个哈欠道:“谁啊?”
言却让开身子,贺灵便见到了熟悉而又显得有点陌生的男人。
她惊地一股脑从躺椅上站起身,心怦怦直跳:“罗……罗叔?”
罗叔笑着点点头:“丫头,有几日没见你了。”
贺灵干笑两声,目光在别处游移片刻,才又落在他身上,深吸口气,再张口已经一切如常:“罗叔,你今日怎么来了。”
“公子托我带几句话,邀你过几日去看看香料。”
贺灵沉默一瞬:“您帮我告诉他,不用了,我没有这个心思。”
“好。”罗叔应下,“丫头你要是当真不想去,那便不去吧。”
“谢谢罗叔。”贺灵莫名松了口气。
“那罗叔先回去了。”
“好。”
罗叔离开后仍然觉得奇怪,不明白这两个人,先前还好好的,怎么贺灵突然又要同裴远章撇开关系一样。
两人也没有吵过架啊,就算吵架,那小子这么聪明,还哄不回来,还把人往外面推?
裴远章舍得?
一路罗叔都没想明白,这并不是件平常的事,毕竟贺灵那丫头太好猜,只消看她几眼,不待她说话,一切都分明。
到书肆恰好裴远章也在,疲惫地靠在书架上,还在他面前故作平静:“去贺灵那了?”
“嗯。”裴远章一点不好奇贺灵的答案,转身边走边说,“我去楼上歇息会。”
“你猜我看到了谁?”
裴远章刚碰到扶手,没什么精神地抬眸。
“言却是什么时候盯上贺丫头的?”
他似乎对这并不感兴趣,甚至继续缓步上楼:“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
裴远章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楼梯间,只余下衣摆,突然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
“你说……”裴远章声音极轻,“今日在宅子里,见着言却了?”
“不然呢。”
书肆骤然安静几瞬,只见淡色的衣摆消失,楼梯上递下他熟悉的,低声冷笑。
52
“小姐, 咱们今日去哪?”
贺灵一只脚已经落在春凳上,抬头望了眼不甚明朗的天空:“不知道。”
这几日,府中忙着照顾那位唐小姐。母亲, 似乎也终于不在她身上寻找什么希望, 对她的要求和禁锢放松了不少, 可宽阔的长公主府, 却越来越让人压抑。
她不知晓要去哪里,只要不在府上,一切都好。
“还回咱们宅子里么?”车夫道, “小圆姐姐说这几日小姐都睡不好,去宅子再休息休息?”
贺灵摇头:“算了。”她走下车, “今日不用车,长福跟着我随便走走吧。”
最近已经走过不少地方, 贺灵对这一片也算得上熟悉。
金玉首饰服装点心,当初被拘在府上学习的时候,觉得样样都有吸引力,如今顿然清闲下来, 又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
贺灵不由得放慢步子,长叹口气。
可再慢再沉重, 脚下的步子也未停, 不知不觉走到个不知名的巷子。
抬眸街巷上的店铺鳞次栉比, 有的伙计在门口热情迎客,有的门口宾客尽兴而归, 还有的, 相离数十步, 仍旧能闻到店铺中传来的香味。
“去这家店里看看吧。”贺灵看着前面卖香的铺子。
长福似有所感,想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沉默地跟在贺灵身后。
店铺中的香味更重,几种不同的香气交织,一点不让人讨厌,贺灵甚至还有点喜欢这种丰富的味道。
柜前的店家俯首,娴静地打篆准备燃香,有客人来也并不迎接,不声不响,毫不被打扰地继续做手头上的事。
每一个动作流畅轻柔地如同流水一般,她仿佛将动作化为古朴优美的旋律,贺灵见着旁边有个高椅,索性坐在一侧,静静地欣赏。
不急不缓,又有她看不懂的平静又丰厚的韵律,贺灵看着有青烟缓缓从小香炉中升起,这烟便是这场表演漫长不散的余韵。
“小姐是来买香的?”
店家笑了笑,十分秀气的鹅蛋脸格外亲和。
贺灵点头:“是,但是我并不懂这些,就方才您的动作,很漂亮。”
店家不在意道:“不过是些累赘的外在之物罢了,偏我讨人厌,就喜好这些繁琐。”
“香就是香,重要的是能挑着小姐喜欢的味道,哪里有什么懂不懂的。”
贺灵道:“店家通透。”
店家摆摆手,从柜子前走到贺灵身边,上上下下打量她片刻,甚至在她颈侧轻嗅:“姑娘身上的味道……我这里倒有几味香适合姑娘,喜欢暖些的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灵点头。
店主麻利地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些许香丸:“这是几种果香叶香混成的,为不让小姐厌烦便不提了,你且闻闻看。”
贺灵凑到鼻尖闻了闻。
香丸的味道太浅淡,加上店中的香味,闻不清晰,但隐隐能嗅到些草香味,却不像店主说的一样甜暖,反而有点发苦,是很好闻的,清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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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点苦味。”
店家点点头:“确实有一些,原想着你会喜欢。”
她忽然眼睛一亮,往外走了几步,又有些遗憾地以拳砸掌:“罢了,小姐有什么样的要求,我看看能不能配出来?”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落雨,给店门口也网了一张迷蒙的珠帘,贺灵收回目光:“这我倒说不明白,让我先看看,眼下也落了雨,还得麻烦店家收容我们片刻。”
店家慷慨道:“不打紧的,小姐想看什么便看,有什么喜欢的,看在今日喜雨,也给小姐算个美价。”
“多谢。”
贺灵随处看了看,觉得这店中用的香就极好,摆在台子上的那些也很好。
主院的房中正好有个香炉,原本是想收起来,如今却能派上用场。
想到新宅,贺灵的动作一顿,放下香丸。
外面是密密匝匝的雨声,风声不渐呼啸,从哪个缝隙中漏进来,一片冰寒。
不能再想了,贺灵苦笑。
哪次不是她的期待和幻想,构成让她奔赴的美梦,最后一切成空。
先前她就没有想过么,程肃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落在她旁边。
贺灵笑着摇头。
“这样大的雨,怎么也来了。”店家惊呼一声。
贺灵顺着她的声音看过去,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位客人,正背对着人收伞。
他的动作干脆,背影仍旧挺拔,身着与这松竹般气质十分相衬的青色长袍,只宽袖上被雨淋出暗色,衣摆上也吸满了冰凉的雨水。
太像了。
那人的身影又浮现在脑海,几乎与面前的背影重合,贺灵一眼不错地盯着,见那人转过身,正是她记忆中的,如今又在想的面容。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想象具化,或是这几日没歇息好出现的幻影,不然为何想见不敢见的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程……肃。”
不该见面的,贺灵想,就算知晓程肃为她声名而来,可他太会采撷人心,她太无法自持。
不该同他见面的。
她早就清楚,可为何见到他,还会这样欣喜,他渐渐靠近的每一步,似乎都与自己的心跳相合。
可程肃像是没见到她,不认识她一样,缓步走到柜前,同店家搭话:“前几日事忙,没来得及过来。”
店家笑道:“你订的东西自然会给你好好留着,也不在这一时半刻,怎么还冒着雨来了。”
裴远章道:“没有再耽搁的理由,做的如何?”
店家从柜子底下拿出匣子:“都在这了,按着你的要求,搜罗了一些,也尝试着做了些。”她看了一圈,“不过只你一个人来?”
“嗯。”裴远章随意看了看,“不过眼下也用不到了,剩下的价款照样给你,帮忙处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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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见他神色平平,一时琢磨不出是发生什么事,只是她同这位样样出众的公子也不过几句话的缘分,不该多问也不应多说。
“那便多谢,正巧有位小姐来看香,其中有几味应当很适合她。”
裴远章付了钱:“是么?”
“那位小姐。”店家冲着贺灵的方向扬声道,“你要不要来看看?”
贺灵极慢地应了一声,缓缓走到柜台前。
这屋中的香味很重,可那股熟悉的冷香还是十分清楚又霸道地占据她全部的嗅觉。
这味道蛮横地让人心头轻动,腿弯发软,甚至鼻尖都跟着发涩。
先前罗叔说带她来选香,就是在这家店,就是选这些香么。
现如今,他都不要了么。
她的心好像也被这场雨淋湿,看着程肃清润的侧脸:“我……”
“都结清了?”裴远章道,“那在先下告辞。”
“雨还这样大。”人已经走出了好几步,店家道,“不待雨小了再走么?”
“不了。”
门口的身影干脆地撑起伞,裴远章一只脚买出门槛,袖口却被紧紧拽住。
“松开。”
绷在小臂上的袖子并没有放松,反而更紧了几分。
“放手。”
裴远章已经有些不耐烦,用上些力气,抽出自己的袖子,身后的人却又加上一双手,许久才轻声坚定道:“不放。”
“你究竟……”裴远章转眸,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小姑娘的眼眶中滑落,雨势竟然不减门外。
裴远章放下伞,语气不善:“你哭什么?”
“这不是你想要的?”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喜欢的时候就同麦芽糖一样,黏在人身边,让人相信她全部投注的情意,不喜欢的时候一声不吭地疏远冷待,一丝情面都不留。
这样若即若离,拿捏人心,若不是他还信贺灵本质还算是良善,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碰上了个热衷玩弄人心的负心人。
所以她贺灵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遵从自己天性,不分是人是物,有兴致的时候都让她得了趣,没兴趣的时候又都消失得干净。
她委屈什么?
委屈他先前事事回应,耐心照顾,还是委屈他自作多情,费心讨好?
贺灵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摇头,用力地摇头。
“贺小姐。”裴远章抽出自己的袖子,未干的袖口摸着有些凉,“在下性子不好,更不爱被人戏耍,一次便够了。”
“我没有。”
裴远章折眉,压下在胸口翻涌的怒意:“没有什么?”
她似乎是被他的冷意吓到了,嘴唇微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裴远章嗤笑一声:“算了,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
言毕,裴远章便头也不回地走入大雨中。
雨仍旧吓得汹涌,贺灵咬牙,提着裙摆也冲进雨中。
她放不下,就算知晓一切不为真,就算晓得她的心意会付诸流水,她也放不下。
雨水打得人又痛又冷,贺灵跑到程肃身边,又一次抓住他的袖子:“程肃,我……”
“贺灵。”他面上的怒意不加掩饰,“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是我平日待你太平和,真让你觉得做什么都无所谓,嗯?”
“我没有想要跟你形同陌路。”
裴远章撑着伞,好整以暇地等待贺灵的解释。
“我只是……”她咬着唇,又不敢讲出心里的猜忌和畏惧,想要靠近他,面前的人却退开半步。
雨将贺灵浇透,裴远章狠狠吐出口浊气,将伞塞到贺灵怀中:“回去,日后也不必再见。”
他暴露在雨幕之下,快步往三林书肆地方向去。
贺灵在原地停顿片刻,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裴远章。
到三林书肆的路头一次这样漫长,贺灵冷到打颤,却一点不敢慢下来,生怕跟不上前面人的步子。
雨一直下到裴远章到书肆门口还未停,他敲了敲门。
罗叔开门见到他的样子,惊道:“怎么回事,也不是八九岁的小孩子了,还喜欢淋雨么?”
裴远章没有说话,走进书肆,罗叔随手关上门,余光中瞥见远处撑伞的身影。
“嗨,还有人跟你一样奇怪呢,大雨天的在街上闲逛。”罗叔道,“只是人比你聪慧了些,还带了把伞。”
他忽然想起什么,皱眉道:“对了,你出门时,不是带了把油纸伞么?”
53
裴远章没有同任何人交谈的兴趣, 身上的衣物都已经湿透,贴在人的皮肤上冰凉,可却压不住体内的因怒而起的热意。
他在皇城二十余年, 官场上尔虞我诈, 明枪暗箭, 他也落入过别人的陷阱, 被人算计过,可没有那一次,像今日这般生气。
说起来又有谁会信, 他也有些许手段,竟然会再一个不知事的小丫头身上栽个跟头。
当真是好样的, 贺灵。
也罢,她想胡闹就随她胡闹, 喜欢同谁在一起就同谁在一起,左右人不出事,也算他对得起少时的承诺。
“我去后院烧水。”罗叔道,“你先去楼上把湿衣服换下来。”
裴远章点点头, 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罗叔刚迈开两步,听到门又被人敲响:“奇怪, 这个天气, 谁会来?”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问题一般, 门口的人声音微微颤抖:“罗叔,是我, 贺灵。”
罗叔忙给贺灵打开门, 可巧, 这个也是浑身湿得没办法看,进了房门还控制不住地打寒战。
“谢谢罗叔。”贺灵挤出一个微笑。
罗叔看看贺灵再看看裴远章, 哪里还不明白,是这两个人闹矛盾了。
上次他去新宅就该知道,两个人肯定有这么一遭,这丫头心里藏着事不说,这小子也是个顽固不懂女子心思的,却没想到,都弄得这么狼狈,这样冷的天淋场雨,小姑娘把身子淋坏了怎么办。
“你也赶快去楼上,把衣服换下来,罗叔去给你们两个烧水,熬个姜汤。”
贺灵没有动作,抿着唇看着裴远章。
裴远章心里愈加烦躁:“看我做什么?”
“对不起。”贺灵垂下头。
“那你倒说说,对不起什么?”
“行了。”罗叔打断道,“有什么事不能一会再掰扯的,都给我上去。”
贺灵被他突然的发火吓得一颤,素白的脸,清瘦的身形看着越发可怜,裴远章狠狠按着太阳穴:“二楼左转第三个房间。”
他干脆地走上二楼,贺灵愣了愣,被罗叔往前推了下:“好孩子,上去换件衣服再说。”
贺灵讷讷点头:“嗯。”
罗叔动作麻利地伺候这两个主子,送上热水和姜汤,贺灵泡了个热水澡,身上的衣物合身,甚至就像是专为她定制的一般,贺灵心思有些复杂,坐在凳子上捧着姜汤。
人本就不清醒,被雨淋过更是混混沉沉,连凳子都有些坐不住,她又捧着汤碗,坐在窗边,依靠在床架上。
“丫头,收拾好了么?”
“都好了。”
听到贺灵应声,罗叔才进去把东西都收拾好,复又推了出去。
贺灵饮了口姜汤,味道太冲,就有些喝不下去,随手放在一边,屋内有些冷,她费力地拉过杯子,盖在自己身上。
门又被人推开,贺灵以为是罗叔还在收拾东西,毕竟程肃在生她的气,一点都不想见她。
程肃,想到他贺灵又控制不住难过,为什么会有人让她这样矛盾,见不到会难过,见到了也会难过,跟他在一起会伤心,想到不能跟他在一起会更伤心。
这究竟是什么,会这样折磨人。
哭着哭着控制不住抽噎起来,贺灵抱着被子翻身,将自己蜷缩在一块。
脑子好像是一团浆糊,她唯一清楚的只有程肃和难过的事实。
“怎么又在哭。”
贺灵蜷缩的身子僵硬一瞬,她慢慢转过身,从床上爬起来:“你是真的么?”
裴远章没好气道:“假的。”
贺灵反而有几分高兴,轻轻抓住他的手:“假的就好,假的好。”
裴远章无言以对,他发现已经不能再用小孩子的思维去揣测贺灵,可换成旁的,他又看不懂贺灵。
要疏远的是她,如今这般眷恋的也是她,这般相悖的态度为的是什么,她到底想要什么。
裴远章认认真真地看着贺灵,她面上带着不清醒的迷蒙,被泪水洗过的眼睛莹润逼人,像是露珠又像是皎月,面颊和鼻头都可怜地发红,整个人都是这么的柔顺可怜,无辜又毫无防备地袒露在你面前,让人……
他的眸光难以自制地落在贺灵微张的嘴唇上。
“我还是很喜欢你。”
“就像喜欢言却那样?”
裴远章见她愣神,忍不住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贺灵,还是在笑他自己。
“把姜汤喝完,已经吩咐人来接你了。”裴远章捋平皱起的衣袖,转身要走。
背后被极柔软的东西撞上,裴远章的步子一顿,额角抽动几下。
“贺灵,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贺灵将整张脸都埋在裴远章的背上,紧紧地抱着他生跑面前的人消失不见:“很清楚,但我不愿意。”
“那你愿意什么。”裴远章道,“怎么还想像上次一样,收人做外室?”
裴远章原以为先前的话,不过是贺灵的酒后胡言,做不得数,更不值得计较,现在来看,或许是他迟钝了,许是她醉酒后的真言呢。
明显能感受到身后的身影一僵,裴远章无所谓地笑了笑,他也不是什么闲人,也没必要总抽出时间跟小孩子玩耍。
可没想到身后的人竟然当真应承,柔声问道:“你愿意么?”
许是怕他拒绝,贺灵连忙道:“我有钱的,而且有很多很多,我父亲是淮南王,虽然……”
她的手腕被人死死地扣住,用了极大的力道,似乎一点不担心将她的手折断一般,贺灵疼得说不出话,泪光盈盈地看着裴远章。
“疼。”
她尝试着抽出,腕上的手纹丝未动,裴远章眸色深沉,翻涌着她看不清看不明的情绪,落在她的脸上。
贺灵强忍着,继续道:“我,我身份不低的,与你……啊。”
身子骤然一偏,她被重重抵在床架上,眼前欺近的面容分明带着笑,又满是让人不可忽略的怒意,贺灵一瞬间知晓自己做错了也说错了,他这样清贵的人,方才的话根本就是在辱没他。
可是她身上还有什么能留住眼前的人?
“贺灵,我是什么时候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可以轻贱,嗯?”
贺灵咬着唇避开他的视线。
“看着我。”
她被吓得一颤,眼睛立马又变得湿润,半滴泪珠挂在下眼睫上。
这眼泪丝毫不让人觉得怜悯和心疼,反而同点点星火一样,让人越发气氛,越发想……让她哭得再凶一些,再可怜一些。
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又加大了几分,贺灵紧皱着眉头,仍旧不敢说话,也不敢不听从他的话,缓缓地抬起头。
眸光刚落到面前人的下颌,手上的禁锢被松开,还不等她喘一口气,下巴被人扣住,她眼前骤然一白,人被紧紧地压在床架上,唇上是并不温软的触觉。
贺灵呆愣愣地承受着一切,她的视野中只有他高挺的鼻梁,眸光微转,能看到房间局部的摆设,也能看到他垂落的发丝,已经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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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样睁着的眼睛。
这应该是情人之间最温馨亲密的吻,却被他用作惩罚他吻得又用力又强势,几乎要夺走她所有的呼吸,压制住她全部的动作,两人间的一切都只能由他掌控和带领,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承受。
太多了,程肃拿走得太多了,贺灵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都被他夺走,轻飘飘得只剩下躯壳,马上她的气力连这个躯壳就要支持不住。
可他又这么紧地贴着她,身上的温度灼烫,不会让她滑落或跌倒,只会用他的温度和气味,不断地侵占她,不断揉进她的身体,从内里融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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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只能没用地依附着,紧紧地拽着程肃,眼前这些异常的一切明明是他给予的,可她能依仗的,却也只能是程肃。
贺灵无力地抓着裴远章的衣服,再承受不住更多,要将人推开,可腰间的手臂却越发用力,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刻,裴远章才松开她。
他面色不变,沉着脸同她拉开距离。
贺灵胸口剧烈起伏着,抓着床架看向一边,下巴又被抬起,轻轻转向裴远章的方向。
贺灵根本不敢看他,垂着眼,抵在唇下的拇指轻轻动了动,缓缓压在她的下唇上,顺着她的嘴唇摩挲。
呼吸和心跳都难以平复。
“讨厌么?”
贺灵想了想,诚恳地摇头。
她听到程肃轻轻笑了笑,似乎不再有方才的怒意,身子又往她的方向挪动了些。
太贴近的距离,太浓重的,让人迷糊的冷香,贺灵下意识地抵住裴远章的肩膀,想多给自己争取些空间。
可她实在没什么力气,这样的抵抗对裴远章绵软,甚至如同轻抚一般,他只垂眸看了一眼,再抬眸,又覆在那张花瓣一样的唇上。
同想象中的一样可口香甜,一样让人舍不得放下。
贺灵睁着眼睛,下一瞬裴远章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眼前一片漆黑,其他的感官变得格外地清晰又蠢蠢。
温柔又珍重的动作让人沉溺,耳边纠缠的声音似乎要将她的面颊和脑袋点着一样,贺灵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个人正在做什么,整个人就像是被烧着了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不烫的,她几乎没有办法思考,只知道死死地拽着面前的人,躲避他太过冗长的温柔。
“怎么了?”裴远章松开她,用额头抵着贺灵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贺灵更是羞得想躲开,被裴远章扶正。
“脖子也好烫。”
“别说了。”
她自己就能感受到,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烫的,甚至怀疑房间中温度再低一点点,自己就能当场冒出烟来。
裴远章轻柔地在她唇角吻了吻,低声道:“是不是发热了?”
“没有。”话音刚落,贺灵偏头连打几个喷嚏。
裴远章轻叹一声,扯过被子将贺灵紧紧裹住:“我去叫个大夫来。”
贺灵艰难地伸出手,抓住他,不知从哪生出满腔的不舍。
裴远章停下动作,看着贺灵太过靡艳的唇色,稍稍缓解的冲动再次席卷,他伸手按住太阳穴:“贺灵,安分些。”
“不用请大夫。”贺灵道,“我知晓自己的身子,晚上早些歇息,发发汗就好了。”
裴远章不太相信,先不提今日的雨又大又冷,就说贺灵这一吹就倒的小身板,哪里看得出是健壮的。
“你这几日,不是要来葵水了么?”
贺灵几乎冻在原地,她一把扯过锦被遮住自己的脸:“随便你。”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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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牙齿刚碰上嘴唇,下唇已经有些隐隐作痛,又不敢再咬,只能越发用力地攥着被褥。
裴远章的脚步声消失在房中,很快又出现,停在床边,贺灵仍旧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裴远章拍拍她的背,将被子拉下来些:“先坐起来,头发还没干透。”
贺灵顺从地坐起身,手指扣着被子上的纹样。
“方才弄疼你了么?”
贺灵摇头:“没有。”
裴远章也不自在地轻咳几声掩饰,见贺灵举止羞涩,言语也没有旁的意思,想来应该是不讨厌的,可是他毕竟也是……
也是第一次这样冲动,轻薄一个姑娘家,更何况这姑娘似乎还有些泛情,却不太通晓男女之事,他也着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若是再坏一些,或者再乖巧本分一些,似乎都好处理眼前的场面,可面前的姑娘偏就是贺灵,青嫩半推,又说不上成熟,才更让人犹豫不前。
也更让人心生欢喜。
裴远章将她披散的头发捋到肩后:“衣服还合身么?”
“很合身,”贺灵点头,“我……我也很喜欢,多谢你。”
裴远章轻吐出口浊气:“不生你气了。”
“真的?”贺灵的双瞳登时被点亮,亮得人心头一晃。
裴远章笑了笑,轻轻吻在她的眼睛上:“对,就放过你这次。”
贺灵嘿嘿笑了两声,忽然间想起从前跟盛晴她们在青汇坊,就听她们说过,有情人之间只要不是天大的矛盾,亲亲热热一阵,什么都没有了。
她偷偷看了眼身边的人,她们眼下是不是也算勉强符合?
裴远章当场捉住她的小动作,虽然不知晓贺灵在高兴什么,却一点不影响同她一样愉快,裴远章跟着笑了两声,揉了揉她的发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54
黄诗云疲惫地跟在贺灵身后。
两人已经逛了一上午, 贺灵身上还有用不完的兴致和力气,高高兴兴地同店家交谈,几乎要将物品的每个细节都问清楚, 不知道的, 还以为她以后要在这里卖货一样。
她艰难地扶住把手, 将自己从椅子上撑起来, 走到贺灵身边道:“逛了一整日,你究竟要找什么东西?”
贺灵摩挲着手上的布匹:“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应该送给他点什么, 件件都觉得合适,可是又都觉得不满意, 不够。”
黄诗云从她手中抽出布料:“皇城什么好东西长公主府沾不上?你在府上的库房里挑不就成了,何必浪费时间在这。”
贺灵道:“又不是我的东西。”
黄诗云从她话中察觉到别的意味, 脑袋微微偏向贺灵,笑问道:“你是打算送给谁?言却?”
贺灵想了想,确实,她也该给言却备上些礼物。
可言却喜好多分明, 她手上也有几把算得上乘的乐器,挑个好时候取出来就能送去, 可程肃却更让人棘手。
他好似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也没什么讨厌的, 最常做的事就是读书读书,她想了好几日, 又看了这半日, 也不知晓能不能找到让他心仪的。
“算是吧。”贺灵揉了揉额角, 勉强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黄诗云嗤笑:“送他你又何必费这么多心思,只要是你给予的, 他哪有敢不道谢收下的。”
贺灵罕见地沉默赞同。
黄诗云见她终于开窍一些,不再像以往一样,又摆出什么一视同仁,费心讨好的幼稚小女儿的姿态,莫名有几分快意。
就该是这样的,黄诗云想,在哪个位置上就该如何行事,上面的站在中间人的头上,中间的鄙夷脚下的。
这世界千百年来就是这么过来的,每个人都逃脱不出这个模式的窠臼。
先前的贺灵太幼稚,甚至到伪善,所以在哪里都格格不入,她如今这样,才真正像一个皇家的小姐。
这样倨傲轻蔑,目中无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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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要是真想奖赏他。”黄诗云道,“也有些许技巧。”
贺灵好奇地凑近些,黄诗云附在她耳侧,低低说了两句,贺灵登时涨红了脸,将手上的东西塞进她怀中。
“你……”贺灵哪里能想到,平日里端庄温柔的黄诗云竟然能说出这些话,她四处看了看,总觉得别人似乎也听到了这话,越加羞臊。
“你,你……不知羞。”
黄诗云见贺灵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到哪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有些惊讶地凑过去:“我记得言却在你那已经有不少日子了,你们不会还……”
贺灵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许你再说。”
黄诗云弯着眼睛,她虽闭上了嘴,可分明用她的神情,将剩下的话给说清楚。
“你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黄诗云讨好地拉下贺灵的手:“好了,我不说了。”眸光却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我见你这几日春风满面的,原以为你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贺灵作势要走,黄诗云跟在她身后:“这有何害羞的,天地初始,便有阴阳相合,只是你还不懂其中趣味罢了。”
贺灵捂着耳朵往前走,率先丢下她往外走,黄诗云轻松地跟在贺灵身后。
冬日的阳光明亮和煦,将贺灵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照得清楚,面颊因为她方才的话泛着淡淡的红色,可怜可爱的就像个可口的水蜜桃一般。
许是正好到了生长的年纪,在皇城这段时间,贺灵长得很快,眼下个头已经追上她,甚至超出了一些,而身形,渐变玲珑。
黄诗云目光在那处稍稍停顿了一会,眉头轻挑。
原还觉得,能碰上言却,是贺灵有几分运气,如今看来,倒是言却颇有福气,有这样可人的小姐捧着。
“还要再看看?”黄诗云抱胸道。
贺灵斜看她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点头道:“再看看吧。”
黄诗云自然只能陪着,却也忍不住抱怨:“方才买的东西已经霸占一半的马车,究竟是什么日子,要送这么厚的礼。”
贺灵停下步子,单纯道:“是有这个规矩么,不是特殊的日子就不能送了?”
“那倒没有,只是担心你待他太好,他反而会趁势爬到你头上来,欺负你。”
贺灵凝神想了想,程肃一向温和,待她也包容,怎么会欺负她。
“不会的,他人很好。”
黄诗云只能哀其不争,轻轻叹了口气。
贺灵如今还是这个样子,就算是明白了两人之间的身份差异,喜欢的时候,还是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捧到人面前。
她就没有想过,面前的人值不值当她这样重视?
同他们这些人相处不该是这样的。
黄诗云想起自己最开始,也是像贺灵一般,喜欢和偏爱不加掩饰,但是没过几日就被人辜负,她的付出甚至成为那些小倌抬高自己的垫脚石,是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之后她才慢慢明白,如何恩威兼施,松弛有度,如何若即若离,把控狭弄。
对付他们自有一番驱使的方法,她倒是想倾囊相授,可一看贺灵便知道她陷得不浅,她说什么,估计这丫头都听不进去。
成吧,在言却身上摔倒之后,这丫头就会明白了,且看贺灵如今的样子,这日子也不会太久了。
又陪贺灵看了几个店铺,贺灵眼睛都不眨地买了些看着空有外形,却不怎么实用的小玩意,才准备回府上。
黄诗云松了口气,用手帕拭去额上的薄汗。
“回府上么?”黄诗云问道。
贺灵眸光闪了闪,摇头。
黄诗云也想到如今在长公主府上的唐小姐,安慰道:“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左右你才是府上的小主子,待年后她跟谢大人离开皇城,一切就跟之前一样了。”
贺灵没有说话,率先走上马车:“走吧,我先送你回府。”
黄诗云摆手道:“不必了,送我去青汇坊就好。”
贺灵应下。
青汇坊与书肆的方向正好相反,等贺灵到了书肆,已经过去不少时辰。
天寒,店中并没有什么人,罗叔正靠着书架随手整理书册,一边打着哈欠。
“罗叔。”
“诶。”罗叔应声,“怎么这个时辰来了,用过午膳没?”
贺灵扬声道:“都用过了,辛苦您来帮帮忙,我这次带了不少东西来。”
罗叔快步走到马车跟前,掀开帘子,见到了小半车的东西,下意识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买了这样多东西。”
“不是什么日子,觉得合适就买了,还有给罗叔您的,搭把手吧。”
几个人花一刻钟才将东西都搬下马车,东西全堆在二楼的房间中,贺灵坐在礼物的正中间,突然觉得有些困倦,抱着盒子缓缓睡去。
裴远章一回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原本还算是空旷的房间被大大小小的各色礼盒沾满,不用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而亲自布置这一切的人,在这纷繁的礼盒中间睡得香甜,看着格外得恬静又乖顺。
“也不嫌硌。”裴远章半蹲在贺灵面前,将她手上的小盒子拿开,随手放在一边。
睡梦中的人似乎有所察觉,只是手指轻轻动了动。
将挡在贺灵侧脸的碎发别到耳后,裴远章屈指在她面颊上轻轻摩挲,贺灵眉间轻皱了一下,他便在微微蹙起的眉心落下一吻。
手臂护着贺灵的肩背,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你回来了?”贺灵困得睁不开眼,问完后也不听裴远章的回答,脸在他胸前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胸口满满涨涨的,裴远章轻笑一声,不在意怀中的人已经听不见他的话,柔声道:“嗯,我回来了。”
时光在脚步中静谧流淌。
——
贺灵睁开眼,伸展四肢,手碰上红木床架,发出轻轻一声响,她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
睡得太足,困倦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浓重,贺灵抓着被子略微调整了个姿势,准备继续睡。
“醒了。”
贺灵挣扎了一瞬,从床上坐起身,顺手理顺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嗯。”
“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裴远章道,“起身活动活动?”
贺灵点点头,动作还有些滞缓,拖着身子坐在镜前,稍微整理下头发。
无念无想地拿起梳子,懒洋洋地梳理发尾,贺灵连打几个哈欠,抬手微微偏转镜子,在一旁写字的裴远章也落入明镜之中。
贺灵笑了笑,轻轻在他的面容上一点。
“让长福来帮你梳头?”
贺灵心头一动,转身搭着椅背,期盼地看着他:“你帮我好不好?”
裴远章手下笔未停,只抬眸看她一眼,纵容道:“那你要再等上半刻钟。”
这也没什么等不了的,贺灵随手摆弄着梳妆台上的发簪,觉得有些无趣:“你在写什么,我能看看么?”
“一些无关紧要的文章罢了。”裴远章道。
贺灵手指绕着一缕发丝,走到他身边。
是仿古代名家做的一篇赋文,开篇便显磅礴气势,后文严谨有致,四六错落,文采斐然,是她难以匹及的水平。
“哪里是无关紧要。”贺灵半蹲下身子,好看清内容,“那我岂不是天天在作些垃圾。”
说到这,她反而十分郑重地点点头:“不过,我做的确实是。”
文章通惯到结尾,裴远章放下笔:“你如今是学会谦虚了?”
贺灵没有继续说,看着他的文章反而皱起眉头,看看文章,又看看裴远章:“你这个……”
“怎么了?”
“这个字迹总感觉有些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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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细细打量。
是很漂亮的字,她在皇城这几个月,被先生看着习字,见过不少好看的字,古人的,时人的,也懂得鉴赏的皮毛。
程肃的字算不得顶尖,但在当下也算是佼佼者,有些古人的韵味和筋骨,她依稀能辨出有哪些大家的影子,潇洒有力。
她仿佛记得,有谁的笔锋也是这般。
裴远章眉头轻抬,带着几分打趣:“在哪里见到过?”
贺灵摇头。
她记忆本就算不得好,记字更是困难,搜寻不到,也懒得再深想。
“应该是在哪本字帖中吧,之前被先生盯着,临了不少。”贺灵道,“若是早知道你有这么一手好字,应该托你写本帖子临的,至少还能得几分趣。”
裴远章失笑:“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贺灵无辜地同他对视:“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么,你的字就是好啊。”
没什么问题。
裴远章拉起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贺灵眼睛微微睁大,掩饰一般地看向别处。
“不是要帮你梳头么。”裴远章已经站起身,牵着贺灵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吧。”
“你还会梳头么?”贺灵惊讶道。
裴远章已经拿起梳子,坐在贺灵身后:“幼时给粘人的邻家妹妹梳过。”
贺灵抬眸看着他的动作,生怕弄疼了她,程肃的动作格外地轻柔,轻柔得好像一朵云扫过她的发丝,分明应该是惬意愉悦的,可她脑海中却浮现的,是程肃给邻家妹妹梳头的场面。
那个小姑娘说不准还没有这个椅子高,坐上去脚都要悬空。
可是两只腿肯定高兴地前后摆动,而目光一定定在镜子上,看着程肃如何细致地照顾她。
“那……那个小姑娘,如今在哪?”
裴远章动作一顿:“你在意?”
贺灵讪笑两声:“我在意什么,照顾小姑娘嘛,多寻常的事,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裴远章不说话,手上的动作未停,却与镜中的她对视。
“就是个小丫头而已,再说了,在淮南,周围的孩子也都很照顾我。”
“嘶……”贺灵吃痛,“是打结了么?”
裴远章面无表情地点头。
贺灵继续道:“而且她们都说,我小时候长得可讨人喜欢了,连父王军中最凶的那位部下都舍不得对我发火,总有姨母说要讨我回去做姑娘。”
身后的人并没有反应,贺灵强调:“我说的都是真的。”
“就是可惜,我同你认识得太晚了。”
程肃没有机会见到那样软糯可爱的她,不然哪里有她邻家妹妹的事。
可这样又显得她太小气,她一个大人,竟然会这么在意一个小丫头片子。
贺灵将这些话咽下,看着程肃的反应。
程肃的眉头微扬,勾起一个笑:“确实。”
只是语气中,哪里有一丁点遗憾的味道。
贺灵转过身,不意外头皮又是一阵拉扯。
她毫不在意,直视着裴远章:“你还是不相信。”
裴远章左手抚上贺灵的面颊,指腹下的皮肤柔嫩细腻:“我为何不信?”
“见你如今的样子就能窥得一二,没有同你幼年相识,自然是可惜的。”
贺灵眼睛立马弯成两弯月牙,心口发甜。
抓住裴远章的手,用脸轻轻蹭了蹭:“那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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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远章迟迟没有回应。
贺灵歪着脑袋, 吻了下他的手掌,又觉得不够亲昵,启唇抿了抿。
裴远章的手一抖, 酥酥麻麻的触感从掌心蜿蜒而上, 引起心口更深层的痒, 看着贺灵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深沉。
“说嘛说嘛, 我想听的。”
偏这丫头还不知死活地在他面前撒娇,毫不设防地将整张脸都送到他的掌心中,乖巧而顺从地等着他的话。
裴远章的指腹按在她的唇上, 轻轻摩挲几下,小臂甚至都泛起一层痒, 让人控制不住地用力,再用力抚弄指腹下的唇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还能清楚得想起这味道, 十分的柔软,让人沉沦其中的鲜美可口,触之便让人动情不已,而其后, 还藏着更醉人的琼浆。
原来他身上也藏着个饕餮巨兽,在面对贺灵时总觉得空洞饥渴, 只有面前这人, 只有满满当当地占据面前这人, 才能缓下他心中的波澜。
裴远章喉头微动。
贺灵被看得浑身发麻。
他浓黑的眸子中似乎蕴藏着能将人卷入、溺毙的风浪,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却立马被人扣住了腰。
下一瞬, 熟悉的冷香将她卷入盛大又炫目的浪涛之中。
这波涛给予了她太多, 贺灵根本不能完全承受,呼吸不稳, 心跳到几乎要发狂,可她又为此愉悦兴奋,快乐到想要叫出声,笑出声,在裴远章不停歇的掠夺中,只能变成一声又一声,不平稳的浅哼。
他拥着她,而她紧紧依附着他,呼吸与温度紧紧交缠,部分的她融进程肃的身体,而部分的程肃又进入她的怀中。
怎么会有这样让人着迷的人,又怎么会有如此让人满足的动作。
贺灵用力攥着他的衣服,在他给的间隙中呼吸平缓,再投奔到另一场神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裴远章终于从他攻占的领地中撤出,鼻尖同贺灵相抵,轻轻蹭了蹭,用手拭去她唇角的水光。
他又轻轻在饱满的唇瓣上吻了一下,才彻底离开,任由贺灵失力般地,抓着椅背平复。
贺灵的胸口抵在椅背上,随她的喘息起伏,裴远章眸光在她身前顿了一下,复又飞快地移开。
“转过去。”
“不要。”贺灵道,“你还没告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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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远章按着她的肩膀,将人扶正,复又拾起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帮贺灵梳着发尾。
清甜的香气在鼻尖幽幽。
贺灵抬眸看了眼镜子,吓了一跳。
她面颊绯红,嘴唇更是靡艳,甚至还有些肿胀,可却一直是上扬的,连眼睛都是弯着的,眸中是被逼出来的水汽,似乎真的,带着几分春意。
贺灵立马将镜子移开,只照出她的耳际和头发。
“这是怎么?”裴远章打趣道,“在害羞么?”
贺灵清了清嗓子:“你又在岔开话题。”
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裴远章没有不让贺灵如愿的理由,他顿了顿,道:“我幼时很无趣,也不同贺小姐这般,受这么多的伙伴……照顾。”
他刻意咬重最后的词。
贺灵莫名觉得有几分辛酸。
看着程肃平时,日日独来独往的,身边只跟着罗叔一个人。
或许他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见别的小孩子聚在一起玩闹,而他只能默默地在一边经过他们,而根本无法融入。
“若是我早些认识你,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裴远章轻笑。
他童稚时跟贺灵在一块,哪次不是他照顾这个小丫头,偶尔还得看顾太子那个讨厌鬼。
“嗯。”裴远章漫不经心地应声道。
贺灵心里立马有了主意,她知晓要送给程肃什么了。
裴远章的手算不得太灵巧,只给贺灵绾了个松散的发髻,好在也能出门,贺灵满意地对镜看了一圈:“礼尚往来,我也帮你绑发吧。”
“好。”
男子的发饰比女子的简单不少,且她面前这人本就有谪仙之貌,将头发随意一绑都好看得紧,贺灵认认真真给他带上个小冠,挑出几缕发丝。
她在裴远章身后看看镜子中的他,又觉得不够看,弯着腰凑到他面前,最后心满意足地在他面颊上偷亲一口。
“好啦,好看得很。”
她刚要撤身离开,人已经被拉住,往下一拽,便斜坐在裴远章腿上,他轻轻松松地,将贺灵困在桌子和胸膛之间。
“为什么偷亲我。”
两人离得太近,说话的呼吸如数喷在贺灵劲侧。
贺灵缩了缩,不好意思捂住脸,从指缝中看他:“方才你也亲我了。”
“不一样。”裴远章道。
“怎么不一样?”
他微微一笑:“方才吻你的时候,你也在吻我,可我面上这个,却是贺小姐单方的。”
贺灵哪里听过这种歪理,愣了一下,把面颊往前凑了一点,试探道:“那让你亲回来。”
“多谢贺小姐。”
他语气中调侃的意味太重,贺灵羞得不想看他,裴远章的吻柔柔地落在她唇角。
贺灵顿了顿,脸已经被人转了方向,再次将她卷入醉人的温柔乡中。
她眩晕而满足,不再知今夕是何夕。
太过放纵的结果,就是贺灵这几日都得遮掩着见人。
两个人好像都得了什么病症一样,只要一见面,就会黏在一起,粘着粘着,唇就不知不觉碰到一块,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贺灵都怀疑程肃是不是什么狐妖变的,不然哪里来这样大的魅惑力,让她根本就无法拒绝,而且偶尔见他餍足的样子,分明就像话本子中,吸足书生阳气的妖精。
好在前几日程肃收了书信之后,嘱咐几句就离开了,贺灵一个人在书肆没趣,随意在皇城逛一逛,偶尔也会回一趟宅子看看。
宅子被修整得很好,有部分房间已经布置妥当,管事同贺灵交代清楚,顺道提了嘴言却,说他总是早出晚归的,似乎满腹心事,不知做什么。
言却沉稳,贺灵倒不觉得他会做什么糊涂事,左右不过是事情麻烦些,贺灵只让管家多注意,能帮忙的地方多帮帮忙,其余便不用管了。
言却只是暂居在她这的,两人之间的关系松散,迟早会散,她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拘束言却。
第二日贺灵就在府上收到了言却的信,他的手还没有完全恢复,写得字也不如往常有力飘逸,贺灵感慨了一番,还是应下信上的邀请,又去了趟宅子。
“贺小姐来得这样早?”言却放下菜肴,他身上头发上还沾着点面粉,看着并不狼狈,却是另一种温馨的赏心悦目。
“怎么亲自下厨了?”贺灵倒没听说过言却还有一手出色的厨艺。
言却笑了笑,随手掸去袖子上的面粉:“怕贺小姐不来,便做些旁的事打发打发。”
贺灵抿唇,走近一步:“头发上还有。”
“哪里?”
贺灵伸手,帮他掸去发丝上沾着的面粉,她收回手,言却的目光中满是暖洋洋的笑意。
“贺小姐先坐,只一个清汤还在煨着,我这就去端来。”
“好。”
桌上的菜肴都精致,且都是她爱吃的菜色,手边放的清茶也是温热刚好能入口的,一切都十分熨帖,贺灵轻轻笑了笑。
用膳间言却照顾得也十分周到,贺灵一一受用,比平日多用了不少,坐着倒还不觉得,站起身才发觉有些称,靠在椅子上慢慢消食。
“你在信上说有需要我帮忙的,是什么?”
“其实也不难的。”言却道,“大夫说我这手要完全恢复,还差一味稀少的药材,眼下虽说打听到了地方,可还得贺小姐帮忙一二。”
贺灵眼神一亮:“当真能让你恢复如初?”
言却点头:“应当是真的,只是这味药却十分不易得。”
“我定然竭力相助。”贺灵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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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小姐,同我去个地方。”
贺灵无不应承,同言却约好后日的时间,回去准备一番。
言却说这天蚕僵珍贵少有,百年的天蚕僵更是难得,只在影子市场还有些许在流通,而这影子市场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入,贺灵毫不费力,直接求到了东宫头上。
可谁想这几日太子也都不在东宫,贺灵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倒是碰见了传闻中在东宫搅弄风云的太子嫔妃。
贺灵不太想理会她,嘱咐完内侍,打算再去想想其他办法。
可那妃嫔偏偏不识趣,垂首挡在她面前。
“让开。”
“你为何要去那?”
贺灵冷淡道:“跟你没有关系。”
妃嫔这才抬头,定定地看着贺灵:“我知道太子将东西放在哪了,也能帮你取来,只是你须得讲明,是去做什么的。”
贺灵冷嗤一声:“看来我兄长还当真是重视你,如今还管到本小姐头上了。”
妃嫔端正地行礼:“奴婢不敢。”
“竟然还有你袁大小姐不敢的事。”贺灵讽刺道,“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让开。”
面前的美人沉沉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给贺灵让出了一条路。
贺灵走出东宫又有些后悔,是袁雪自己要给她的,她为什么不要,可眼下都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再折回去问她要,多折人面子。
她一点不想在袁雪面前落了面子。
贺灵咬着唇,挺着背一直往前走,又在担心影子市场的事。
这厢她刚坐上马车,就有内侍追上来,忙道:“可喜小姐还没走远呢。”
内侍递上来个被装得鼓胀的信封:“小姐有东西落下了。”
贺灵莫名其妙地接下,内侍已经恭恭敬敬行礼退下。
她打开,被宣纸包裹的,赫然就是去市场的令牌。
贺灵看着它,心情颇有些复杂。
袁雪她,究竟是想怎么样?
当初她隐瞒身份进王府,又利用她,靠着她设计了兄长,在她离开淮南的时候,两人就已经恩断义绝,甚至如仇敌一般,她如今又为何拿这东西来示好?
“小姐,是袁雪送来的?”长福拧着眉,问道。
贺灵收好令牌:“改日再去跟她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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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这些人都不太了解皇城的影市。
淮南倒是也有, 她曾好奇跟着父亲去过一趟。
不过那时父亲将她护得紧紧的,市中的人心思活络,就算猜不到两人具体身份, 也知晓是不能得罪的。
于贺灵来说, 除了东西稀奇古怪的, 同逛寻常的市场也没太大区别。
只是皇城的与淮南自然有不少不同之处, 她们没有向导,也没有熟悉的人,这样贸然前去, 风险太大了些。
贺灵跟黄诗云和皇城能谈上几句话的小姐打听过,都没什么消息, 买来的信息又冗杂不齐,长福看完, 还是严肃地摇了摇头。
“小姐你看,皇城的影市开张时间不定,有时月余就能有上一次,有时几年都没见过。
先不提咱们是不是就能碰上, 再说这市集上的人,三教九流深浅未知, 且有传言说, 每次市集开张, 便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
贺灵凝眉翻看几页:“确实不太好。”
“可你也知晓,天蚕僵难得, 言却那双手也值当一番风险。”
长福道:“许之以重金, 总会有人舍得割爱。”
贺灵点头, 看着桌案上的令牌,有些头疼。
早知道就不这么干脆地答应言却了, 可他既然知道有恢复的法子,就算有危险,又怎么可能不去。
要是言却一个人……
贺灵摇头,将这个想法赶出去。
言却一个人是不行的,她们需要一个可信的向导。
她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贺灵烦躁地将令牌翻了个面。
太子早不走晚不走,偏在她最需要帮忙的时候离开,还有程肃……
又舍不得埋怨程肃,贺灵叹了口气。
眼下她倒是十分认同母亲的观念,在皇城,她应该多结交些人的。
“你去趟东宫。”贺灵吩咐道,“问问刘管事有没有法子。”
长福允诺,第二日刘管事就送来了引路的,十分不巧,正是贺灵昨日想的那位。
她整张脸都藏在暗色的慕篱后,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可贺灵还是一眼就认出面前的人。
如今的太子嫔,袁雪。
“这样金贵的人,刘管事也舍得送来。”
一个是太子疼惜的妹妹,一个又是如今深受恩宠的太子嫔,刘管事左右为难,走为上计,寻了个借口就跑远了。
袁雪放下慕篱,直言道:“我是最合适的。”
贺灵没有办法反驳。
她忍不住想讽刺她几句:“太子嫔不愧是太子嫔,势力这样深远。”
袁雪微微一笑:“生活过的地方自然熟悉。毕竟我便是你从淮南的影市上捡来的。”
“你……”
她也记得和袁雪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她被父王看顾周全,而袁雪只是说错了一句话,惹得客人大怒,便得到了不停歇的拳打脚踢。
她是第一次见着这样冷酷的场面,那些人殴打一个细弱的小姑娘,就像在对待一个没有生命的器物一样,她的求饶和哭声,甚至没能引来一丝丝怜悯,只有越发严酷的对待。
那时候袁雪看着跟她差不多大,又太过可怜,贺灵一时心软,央求父亲赎下袁雪。
“咱们灵宝心肠软,可是你也要知道,无论心地是善是恶,做出的选择,都要自己承受结果。”
她那时候年岁太小,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袁雪同她兄长纠缠在一起后,贺灵才明白,善因结的不一定是善果。
袁雪甚至都不是袁雪,她是某位罪臣家的小女儿,在影市她所见的一切都是一场设计。
袁雪入王府是为了复仇,最后终于让袁雪找到机会,伤了她兄长,最后她兄长甚至不知晓哪里不对劲,还将她带回皇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兄长都已经原谅袁雪了,照理说贺灵也不该这样怨愤,可她实在是过不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第一次被人骗,又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疏忽让亲友受伤,又气又愧,她哪能这样轻易地原谅袁雪。
可听着袁雪平淡的话,贺灵心里莫名又有几分酸涩。
袁雪过得很不容易,家里只剩下她一个,这样小的年纪,就被丢在影市求生,献血仇恨背负至今,她,她又有哪一日过得轻松和自在。
甚至她的背叛和伤害,都是不得已的。
贺灵仍旧原谅不了她,但也止不住怜惜她。
“兄长不都说了,你是从淮南走出的小姐,你还总想着影市做什么。”贺灵故作冷淡道。
“不过是为了搪塞人罢了,我自己总要清楚。”袁雪沉声道,“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才能不忘,自己的结果又该是什么。”
她声音太过苍凉,贺灵没忍住偷看她一眼,正好被袁雪捉住,袁雪毫不在意,笑着对她眨眨眼。
贺灵不自在地哼了一声。
“贺小姐想去做什么?”
贺灵以目示意,让长福将事情原委言明,袁雪听到言却的名字,有些惊讶道:“你怎么同他在一起了。”
贺灵心想,我还同你形影不离过呢,言却又算什么。
她不耐烦道:“就让你带路,哪有这么多问题。”
“你还是老样子。”袁雪道,“是觉得他长得好,还是喜欢他琴技高?”
贺灵道:“兼有。”
袁雪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贺灵就喜欢些精巧漂亮的东西。
先前喜欢的薄瓷花瓶碎了,这丫头哭了两日,又花了月余找人修补,如今为言却奔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只是这两个人生活场景很是不同,两人能碰上,倒是件耐人寻味的事。
她眸光微闪,随即摇了摇头。
太子最金贵贺灵,若是言却当真有问题,又怎么能离她这般近,早就出手了,哪里轮得到她……
她去想这有的没的,做什么。
可心里还是压不住对言却的猜忌。
影市开门也就在这几日,三人约在黄昏时候,贺灵带着长福和另一位侍卫,同两个人相见。
她眼下同言却更亲近一些,贺灵故意往言却的身边去,袁雪看出她的心思,微微摇头。
“走吧。”
夜幕低垂,马车缓缓离开街巷。
车马停在城郊,后面的路便需要他们自己前行,袁雪在前头带路,路崎岖不平,晚间更看不清楚路况,贺灵不是踢飞小石块,就是自己撞上镶在地里的土块,言却适时扶住她。
“不用了。”贺灵抽回手,“有长福在呢,你看顾好自己就行。”
在前头的袁雪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袁雪道,“就快到了。”
走过树林,便看到一个有些阴森的小镇,灯火幽黄,摆设似乎也都是新建的,贺灵吞咽了下,跟在言却身后。
袁雪在前头打听到天蚕僵的位置,面容却有些沉重。
“这东西不易得。”
贺灵道:“当然,易得的话也不至于出现在这。”
袁雪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东西不在集市的摆架上,而在……”
她看向旁边黑黢黢的,几乎隐没在树影中的简陋小楼。
贺灵看着就莫名打了个寒颤。
“在鬼影楼,只有开出的价码足够让物主心动,才能拿到。”
闻言,言却也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贺灵倒有些不明白:“同旁人竞价不就成了。”
“东西入了鬼影楼,说明物主也不是缺钱财的,今日,不一定能成了。”
贺灵道:“那也说不准,怎么就能知道,他要的咱们就没有,先去看看再说。”
“贺小姐。”言却挡在她面前,“贺小姐为言却做到这步,言却已然十分感激,剩下的,由言却自己来就好。”
贺灵摆手:“你这琴也不是为自己弹的,我曾接受妙音馈赠,自然也要出点力。”
“不过我也不是多高尚之人,对不住啊言却,你也要做好准备,代价稍微高出一点点,我也只能放弃了。”
言却微笑道:“如此最好。”
贺灵本想在市集看看,被袁雪严词拒绝,一行人只能毫不停留,往鬼影楼去。
在楼门口每人都得了个十分狰狞的面具,大家只得带上,被影子带到后排的位置。
前排高矮胖瘦的人都有,将贺灵的视野遮掩得严实,她探头想看看前头究竟是什么,怎么都看不清楚,却在人头和肩膀的间隙中,见着了个十分熟悉的高冠。
她越看那金冠越觉得眼熟,好像是从她这流出去的,落在她兄长的手上。
“前面那人……”贺灵不得已凑近袁雪,“是我兄长么?”
袁雪却一点不好奇,眉头都不带动一下:“不知道。”
“你怎么一点都不……”
一点都不在意她兄长的样子。
贺灵心情复杂,转念一想,如此也最好了。
袁雪最好对她兄长一点心思也没有,待她兄长找到自己喜欢的,两个人还能分开得干干脆脆。
前头的影子拿出匣子放在桌上,说出物品的名字大多是贺灵不知晓的,连描述她都听得云里雾里,碰到有意思的说法也忍不住好奇。
“这个云台骨是什么?”
言却抿唇:“不是什么新奇玩意。”
袁雪闻言笑道:“言公子对影市也十分了解。”
言却谦虚道:“不过知晓一两句罢了。”
贺灵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方才开的价码也不过是金银,贺灵抬手也想跟着竞争一番,被袁雪抓住手。
“小姐,专心自己的。”
贺灵讪讪点头,又等了一会,她们想要的东西才姗姗来迟。
货主的要求也开得奇怪,不要价金,不要人,要的却是裴远章题词带印的山水画。
贺灵有些恍然,她好像许久都没听到过这个渣滓的名字。
他的画算什么稀罕物件,还能跟天蚕僵做比?
裴远章转着手中的杯盏,偏头打了个喷嚏。
“怎么?还有人在念叨你不成?”
裴远章放下杯子,冷冷地扫他一眼:“自然是比不得您。”
“诶诶诶,好了。”男人道,“不过来个玩笑罢了。”
“说不准是我那个没良心的妹妹,在想她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婿。”
裴远章这才笑了笑。
那小没良心的哪里会想起他,那次他不在的时候,这丫头不是跟旁人玩得畅快,如今说不准又去找姓言的那位。
要是真被他看着,他这次可不会轻饶她。
至于“裴远章”。
更是被这丫头甩到九霄云外,能念他一句,都算是恩赐。
“这天蚕僵确实是个好物件,听说都能将白骨勾连如初,甚至跛足也能借此痊愈。”
太子凑近裴远章:“不若你借我一幅画,东宫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同你交换?”
裴远章不置可否。
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的作品有多出彩,只是他向来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落在旁人手里,但凡废心思做的时画都留着,不好的都烧掉,没想到便越发滋长了传言,倒把他打发时间的玩意,推到这般高度。
“咱们便用兑现时日起价,不知有哪位能人,出得起这个价。”
一时底下的人都默默无言,迟迟不见有人开口。
贺灵低声问道:“裴远章的画作就这么就这般稀罕?”
言却点点头。
袁雪瞥他一眼,道:“你似乎不很了解你这位未婚夫婿。”
“他自幼师从名家,又颇有天赋,十六岁的一幅远山图,色泽明艳,意境深远,当时大家皆叹绝。更难得可贵,他文采意不俗,虽有人画能高出他一些文采却比不得,又文采稍压过他的,画又逊色不少。”
贺灵边听边点头,脑海中似乎也出现了个年少学有所成,被众人赞誉的少年。
她煞有介事地点头,难怪呢,被人捧得这样高,所以面子功夫做得十分漂亮,而秉性却差得很。
诗画大家都会上当,她资质平平,被骗也不奇怪。
“可能来这里的人肯定都有几分能耐,怎么没有一个人愿意用画来换天蚕僵的?”
袁雪道:“天蚕僵就算不在此地,在旁的地方多费功夫也能找到,可裴世子的画,除了他的书房,可不见别的地方有了。”
“这是为何?”
袁雪想了想,她有时候也不太明白,要是她有裴远章这样的名气,又有这么多人对她的画作趋之若鹜,早就用此做出不少名堂了,哪里让它在家里的书柜中白白浪费。
“兴许是,不喜欢旁人碰自己的东西吧。”
贺灵眼睛微眯。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贺灵抬起手,正准备叫价,左右两边的人都拦住她。
“怎么了?”
袁雪拧眉:“你不觉得奇怪,眼下能拿到裴远章画作的,能有几个人,怎么恰巧你又需要天蚕僵?”
言却也劝道:“贺小姐,不值当的。”
贺灵却不乐意,这代价她也不是出不起,没有放弃的理由。
“不过是一幅画,人人在这里都披了一层面皮,怎么就知道是我。再者裴府这么多人,都有法子将裴远章的画送出来啊。”
“一幅画在裴远章手中是画,在旁人手中也不失画的颜色,可言却这手,却不该折了。”
贺灵刚抬起手,前排那位带着小金冠的人也叫价:“三旬。”
“三旬?”
“开什么玩笑,”底下有人讨论道,“三年都没有人能做到。”
“就是就是,谁不知道,裴大世子有多爱惜自己的笔墨,哪里会让它流落在外。”
“说不准是假的,敢在鬼影楼弄虚作假,他可等着吃苦头吧。”
贺灵飞快地在脑海中计算了一下,从这里送信去殊州,再从殊州得到裴远章的回复,最快也得用上十几日。
虽然她着实看不上裴远章,更不想同他有什么牵扯,但要用他的画,还是询问一下的好。
这人为着维持在她面前的形象,应该也会答应。
她下定决心,扬声道:“二十五日。”
太子一顿,还真有人那里有裴远章的墨宝啊。
不过这声音怎么这般耳熟。
他偏头看了一眼,之间后头排列规整的脑袋,带着狰狞的鬼面具,就算是熟悉的人,也难以辨认出来。
太子不在意地转正,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拱手让出的道理,裴远章就坐在他身边,要真想要这人的画作,甚至三日都用不着。
“二十日。”太子懒洋洋地开口。
身后的女声倒带着几分着急:“十九日。”
太子冷笑,看来是靠近这人的极限了,他抬手,正要开口,一旁的裴远章压下他的动作。
太子不悦道:“世子爷这又是什么意思。”
“君子不夺人所好。”
太子:……
“你认得这姑娘?”
裴远章点点头,凑近他一些,低声说出贺灵的名字。
太子眉头紧锁:“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找贺灵的影子,看着那些如出一辙的面具升起几分心烦。
“这丫头倒是越来越会胡闹。”
裴远章深色不动,也轻轻叹了口气。
“方才你说这天蚕僵能做什么?”
“跛脚断骨,皆可用。”
裴远章冷笑。
他知道贺灵为何在这了。
她还真是胆大,能为言却冒险至此,真让人感动。
“你与贺灵也没见过几面,怎么对她声音这般熟悉?”太子问道。
裴远章冷声道:“记性好。”
台上的珍宝已经落入贺灵名下,裴远章略坐一会,起身去了后台交易处,太子也不得趣味,跟着一道去。
贺灵生疏地跟在袁雪身后,见她熟练地同影子交谈,定好交换日期和地点,定好互相确认的挂牌。
影子立马去取挂牌,可再来却不是方才带着木质面具的影子,而是个一身黑色长袍的男人,手上随意摆弄着个匣子,正是放天蚕僵的那个。
“你想要这个?”
他越过袁雪,直接将盒子递到贺灵面前。
贺灵犹豫了下,往后退一步:“方才不是说好了交换的时间么?”
黑袍男人不耐烦道:“裴家小子的东西有什么看头,你要就拿走,不要……”
他取出火折子:“烧了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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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立马接过匣子,仍旧满眼怀疑:“你……是谁,为什么要把东西赠我。”
袁雪也帮道:“这恐怕不合鬼影楼的规矩。”
“规矩。”他冷笑道,“我定的皆是鬼影楼的规矩,眼下你收下,也是规矩。”
“怎么,想要破坏鬼影楼的规矩不成?”
身旁的影子顿时严阵以待,握着的长刀微微出鞘。
袁雪将贺灵挡在身后。
“我们收下就是了。”贺灵道,“何必这样大的阵仗。”
男人这才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扫了眼其他人,轻嗤一声。
“日后别来这种地方。”他丢下这句话,转身便离开。
不用他提醒,贺灵也不想再来这里了。
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她又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他。
贺灵抱着匣子,没付出什么就得到了,她手上这东西,真的能用吗?
不待贺灵想明白这其中的原因,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吓得她手一滑,险些将东西丢出去。
“你怎么在这?”太子一眼认出袁雪,目光移转,在袁雪身边站着的可不就是贺灵。
“还真是你。”身后的男子也不难猜是谁,太子用力按着太阳穴,“你们俩来这做什么。”
“兄长?”贺灵心里一下有了底,抬眸细看他身边的人,为什么这人看着,这么像,她的程肃呢。
“问你话呢。”太子抬手敲了下贺灵的面具,“来这干什么,这不是方才的那个匣子,怎么这就到你手上了?”
“不知道,刚有个奇奇怪怪的男人,硬要我收下的。”
贺灵回话,目光却一直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她没听说过,程肃跟太子还是旧相识啊。
“你。”贺灵靠近男人几分,“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裴远章冷笑:“难得贺小姐还挂念。”
贺灵一听就认出是程肃的声音,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想同往常一样,跳到他身上。
可眼下兄长还在,这么多人看着,贺灵只能就这么看着她,再呆呆傻傻地笑两声。
贺灵都觉得自己似乎是蠢过头了,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太子一把将贺灵拉远一些。
这丫头怎么回事。
太子在心中腹诽,这会跟言却纠缠不清的,还敢往裴远章跟前凑,她还真以为裴远章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不成?
亏他还帮贺灵遮掩这么久。
“行了,该你说了,干嘛来了。”
“言却的手伤着了,来买药啊。”贺灵坦然道。
太子真不知道贺灵是不是真傻:“来这买药,也亏你想的出来,赶快回去。”
“还有你。”他看了眼袁雪,“改日再收拾你。”
贺灵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她与程肃许久不见,不想这么快离开,热情道:“兄长你们要去做什么,我可以跟你们一道呀?”
“不……”
“好啊。”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太子愣了下,怀疑地看着裴远章。
他现在完全能想象到,裴远章留下贺灵,一定是在想办法折腾她。
“太晚了。”太子道,“回去。”
贺灵不乐意,躲在裴远章身后:“那我不跟着你,就跟着他。”
“你愿意我跟着吗?”
太子眼角抽了抽。
很好,贺灵还是这么黏着裴远章。
她是懂得自讨苦吃的。
贺灵勾着裴远章的手,撒娇一样地在她手心中挠了挠。
裴远章无奈地看她一眼:“没什么有趣的。”
“我跟着你就好。”
他只得点头。
看着亲昵的两个人,太子忽然有些不舒服,对袁雪道:“你呢,可要一同去?”
袁雪摆手:“不叨扰几位,我同言却先回去了。”
言却颔首。
“走吧走吧,”太子愤愤看了眼袁雪,往前迈出几步,“还不快走。”
“他怎么这么凶。”贺灵同裴远章咬耳朵。
裴远章扶正贺灵:“站好,今日的事你还没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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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无辜地眨眨眼。
裴远章要同她拉开距离, 她偏要靠得更近一些:“要同我算什么,几日没见,难道你没有想我么?”
裴远章一向知晓, 贺灵在惹人生气又让人没办法发火这方面, 有十分的天赋。
见到她同言却在一处, 又为了他竞抢珍宝, 他本有几分不快,贺灵如今地样子,又叫他说不出一句重话。
他伸手掐了掐贺灵的面颊:“惯会撒娇。”
贺灵嘿嘿一笑:“不过你什么时候认识兄长的, 方才看你们两个似乎还挺熟悉的。”
“不久。”
哪里像是认识不久,贺灵想起方才两人默契的样子, 看着分明是关系匪浅,十分熟稔。
不过她向来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类型, 在哪上面糊涂就继续糊涂下去,只嘱咐道:“那你可小心了,兄长他,可喜欢捉弄人了。”
太子眉头一跳。
听了他们两个一路的小话, 先是疑虑贺灵什么时候跟裴远章这么熟悉了,熟悉得几乎让旁人插不进去。
之前不是还因为想同裴家退婚, 跟姑母狠狠吵了一架。
不过又想起她俩书信往来频繁, 裴远章那厮手段多到令人发指, 这丫头又似乎从小就被裴家那小子吸引,便也觉得寻常。
只是两个人亲密得太过头了, 说得话也让人起一层鸡皮疙瘩。
尤其是贺灵, 平日里哪见她说话这样细声细语的, 哪次不是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娇声命令上几句。
还有这裴远章, 更是招人厌,人前端庄尔雅的,怎么在人家小姑娘面前,还压着嗓子了。
她们两个诚心膈应他这个孤家寡人,他倒是还没说什么,没想到又开始编排他了。
太子哼笑,真巧,他偶尔也十分擅长做煞风景的事。
他一把拽住贺灵,将人提溜到身边:“你方才说我什么,再说一遍。”
贺灵讨好地笑了笑:“我说的也是实话,你想想在淮南,那次不是你欺负我。”
“哈。”太子失笑,“哪次不是你闯祸,我帮你收拾的,怎么,我任劳任怨,还叫欺负你。”
贺灵挣扎着往后看:“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要跟你说了。”
太子斜睨裴远章一眼:“不成,眼下你只能同我说。小姑娘家家,不知晓矜持一些么?”
就算再喜欢裴远章,她贺灵也该端着些,让这个总是风轻云淡的裴世子主动上门,对她趋之若狂,求而不得,抓心挠肺。
如此,才算是他的好妹妹。
太子想到这样的裴远章,他生出几分快意,总见着裴世子云淡风轻,稳操胜券的样子,试想,谁不想见他为什么失措发疯一次。
可再看看贺灵傻兮兮的样子,又觉得不可能。
她们两个碰上,肯定是裴远章这厮将她耍弄得团团转,啃得她骨头渣都不剩下一点,指望贺灵,根本不可能。
太子爱怜地摸了摸贺灵的脑袋,还是决定让妹妹别早日掉进苦海,也没有松手,反而摆出一副要同她细细计较的架势,道:“眼下也没人,说说吧,怎么来的,姑母知不知道?”
贺灵偷瞄他一眼,见太子确实严肃起来,立马垂头像个鹌鹑一样。
她平日里敢同太子打闹,都是挑着他心情好的时候,但凡他严肃起来,贺灵也有些发怵。
毕竟是年长了她六七岁的兄长,端起架子教训人的时候,确实有几分兄长和皇室的威压。
贺灵把为言却求药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偏这一路幽静,贺灵也没刻意压低声音,在场的两位都听得清楚。
太子眸色复杂。
他看了眼裴远章,见那小子似乎没有什么反应,看似很快接受了这件事。
自己的妹妹没什么心机,他这个做哥哥的当然得帮忙遮掩遮掩,太子清了清嗓子:“你说,你觉得日后再听不到这么好听的曲子,才铤而走险的?”
他刻意加重曲子二字,偏贺灵一点没有意识到他的暗示,十分坦荡道:“我也不想见言却日日颓丧。”
“呵。”身后有人冷笑。
太子又道:“哦,那就是说你只是一时同情心泛滥了。”
“兄长。”贺灵不平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又是一声冷笑。
太子不想管了。
贺灵想找不痛快就去吧。
反正他最近也觉得贺灵跟青汇坊那些人走得太近了些,虽然还在他能包容范围之内,但让她同那些人拉开距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裴远章爱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贺灵过了几瞬才觉察到,程肃似乎有几分不快。
可能方才就有几分,只是她一心沉浸在两人重逢的喜悦之中,被她忽视了。
可是程肃不应当觉得不快啊。
他不是一直知道,自己身边有言却,甚至还会有其他人,而且那日,他不是也答应了,要做自己的外室么。
外室不都是温柔小意的,永远垂首待君采撷,就算知晓还有旁人,仍旧是隐忍温顺的,小心讨好,贴心照顾,就算有争宠醋味也只能偶尔流露,只作为争夺注意的手段和情趣。
哪有像程肃这样,表现得这么明显,甚至还要同她发脾气。
她是喜欢程肃,很喜欢很喜欢,但她也明白,同言却一样,她若是投入男女相爱一般的喜欢,最后只能得到一场空梦,眼下这种正合他们身份,也正合适。
等到她想抽身的时候就能抽身,等到水落石出,程肃的意图显现的时候,她也不至于难过,可眼下程肃,是不是有点过了。
贺灵微妙地觉得有几分不对。
可她眼下又十分喜欢程肃,非常喜欢,舍不得说他,更舍不得冷待他……只是,也没有那位小姐公子,亲自去哄外室的道理吧。
都怪兄长,这些话都不知道回去再问么?
也怪她,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贺灵纠结了一瞬,又偷偷看在身后沉默的程肃。
算了,谁让程肃生得这么好,平日待她也周到,自己偶尔屈服一下下,应该也没有什么。
她故意落后几步,走在裴远章身侧,屈指轻轻勾了勾裴远章的手。
裴远章不动声色地移开。
贺灵又靠近些,索性将自己的手背贴近他的,甚至大胆地将手落在他的后腰处,轻声道:“别生气啦,我最喜欢的肯定还是你啊。”
裴远章太阳穴不可控地跳了两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灵这口吻,怎么这么像花楼里骗哄姑娘的登徒子。
他垂眸,却见小姑娘的眼里满满的认真,甚至还有几分浅淡的威胁,劝他见好就收。
裴远章叹了口气,抓住她的小手,轻轻捏了捏:“日后再说。”
反正眼下是过去了,日后的事日后再想。
贺灵松了口气,才想起来问道:“咱们这是去哪?”
太子阴恻恻道:“去把你给卖了。”
贺灵当然不相信这番说辞,可也阻止不了她给太子一拳。
“你眼下才问去哪是不是有点晚了。”
贺灵道:“不晚啊,反正去哪不都是要跟着你们么。”
她仰头笑眯眯地看着裴远章:“你说呢?”
“到了。”裴远章没有接她的话。
三人被影子带进影市的更深处,四周越发黢黑,幽幽的灯火隔了许远才又一个,只能勉强照清脚下的路,贺灵怕又被什么东西绊着,紧紧抓住裴远章。
就算抓着他,偶尔也会踢到什么东西,人虽然没什么事,却次次把贺灵吓一跳。
裴远章叹了口气,伸手扣住贺灵的腰,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又带近一些。
贺灵深深嗅了一口他身上的冷香,低声道:“其实可以,再抱紧一些。”
裴远章无奈,捏了捏她的鼻尖。
于是到了地方,太子便见到两个人紧密相贴,冷眼扫过裴远章的手:“你们两个很冷么?”
贺灵也觉得很不妥,尤其是还在自己兄长跟前,立马跳开,往前走了两步。
“你动作也规矩些。”太子警告道。
回应他的只有贺灵乖巧的承诺,以及裴远章似笑非笑的眼眸。
他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还没成婚呢,已经想着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了。
太子索性让贺灵走在最前头,他走在两个人中间。
很快影子停在一个破旧的神庙前,贺灵往里看了一眼,也不敢打头阵。
太子本就没这个意思,让贺灵跟在后头,走进神庙。
庙中的灯火在他踏进的一瞬间点亮,庙中供奉的邪神笑容轻蔑,高高在上地俯瞰立于庙中的人。
太子觉得有几分不妙。
他一直知道那人奇怪的很,看谁都像看冰冷的死物一样,同他做交易也满不在乎,似乎根本不介意自己手上的东西,会不会让皇城变了个天,他甚至都不在意天是不是在上,地是不是在下。
让人看不透,更猜不透。
神台后缓缓走出一个身影,贺灵惊讶地微微张开嘴,这不就是方才那个给她天蚕僵的人么?
黑袍男人目光冷冷地扫过前来的客人,在贺灵身上顿了顿,意外道:“怎么把她也带过来了?”
眼下贺灵终于想起来,自己似乎在程肃的书肆中,也见过这个男人。
不过他好像认识自己,应该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程肃,似乎很忌惮他。
虽然总觉得这人熟悉,但贺灵心里还是更偏向裴远章,在那人开口后,又往裴远章身后藏了藏,裴远章身形高大,将小巧的她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裴远章抓着贺灵的手腕,示意她不必害怕,。
他和太子今日敢来,自然是做了十分的准备,且这人似乎也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不会轻举妄动。
只是裴远章有些奇怪,贺灵今日出门打扮了一番,衣着与往日很是不同,且脸上的木制面具更是将面容掩盖,这人又是怎么认出贺灵的,除非……
除非他早早地,就开始留意贺灵。
这个认识让裴远章心里很不悦,就好像自己珍爱的东西,沾染上了杂丝一般。
若是个寻常人也就罢了,偏这人,还十分的危险。
“鬼影楼的楼主,倒是认识不少人。”太子与裴远章想到了一处,同他打机锋。
楼主嗤笑道:“这与我们今日要谈的有关系么?”
“把后面的灯给她点了,让她自己出去玩去。”
楼主说的是谁不言自明,贺灵抓紧裴远章的衣摆:“我不要出去,我害怕。”
“没事,不会让你一个人出去的。”
楼主冷笑:“真是没出息。”
贺灵在心里嘀咕,方才他送自己东西的时候,她还觉得这个人虽然奇怪,但是应该勉强算是个好人,现在怎么又不分青红皂白地骂她。
她就是没出息,又怎么样,怕黑怕一个人,又不是丢人的事。
楼主也不是很介意贺灵在哪,一点也不浪费时间。
立马同裴远章二人开始交谈,贺灵听他们说殊州,说张丞相,牵扯到的人太多,刚开始还听得明白,不一会就听得云里雾里,很是吃力。
且换到往常,这个时辰她早就歇下了,方才本来就是强撑着来的。
程肃和太子都在她身边,贺灵没有不放心的,即使在陌生的环境,贺灵也开始打起瞌睡,慢慢地靠在裴远章的肩膀上。
裴远章说到一半,便觉得肩膀一重,对面楼主的声音冷淡:“这都能睡着。”
却比同旁人说话,多了几分关切的意味在其中。
只是这意味太浅,来得也莫名,裴远章转念也觉得自己听错了。
略微调整了下姿势,好让贺灵靠得更舒服一些,继续低声说话。
“殊州的董将军,同张黎关系匪浅。”楼主道,“这其中缘由,就在于十几年前,寄往裴小将军军中的那封信。”
裴远章拳头微收,并没有说话。
太子也明白了,面前这人,就是冲着裴远章来的。
“自殊州裴小将军殒命后,继位的董攀一路高升,甚至比国公府出身的小将军还要顺风顺水,而张黎,没了裴家掣肘,也一路坐到丞相的位置。”
先前裴远章不是没有怀疑过董攀,父亲去世之后,要说从中获利最多的就是董攀。
父亲半路被人陷害身亡,董攀原在军中并不凸显,却在那时临危不乱,用雷霆手段稳住军心,甚至同匪徒交战也节节胜利,不过一年有余,军队和声名皆收手上。
张黎更是他一开始就怀疑的对象。
张黎一向与他父亲不合,父亲在外作战时,他在皇城更没少使绊子,虽说父亲满身功名,但是品秩一直在原地踏步。
只是那时候他太年幼,又不懂得隐藏,漏洞百出地去调查两个人,非但没有查出什么结果,反而惊动了两人,狠狠给他当面一击。
可裴远章一直没放弃过,仍在暗中调查,但凡长着狐狸尾巴的人,在人群中不可能永远不露馅,更何况两人从来都不干净。
只是他手上的证据,一直没到能将两人彻底击垮的地步,更少有同十几年前有关的事。
他也听闻过,当年殊州的事是张黎和董攀的合谋,应当会留下什么证据,却没想到,这信当真存在,甚至流入了鬼市之中。
他当然相信这位鬼影楼楼主的神通广大,能弄到十几年前的信物,只是他不信这个人。
楼主如今知晓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可他们却一点不清楚,这位楼主的目的和底牌。
“想要交换也很简单。”楼主道,“就用他的命来换吧。”
他不甚在意地用稻草指向太子,太子微微眯着眼睛,讽刺一笑:“孤倒是看不明白了,阁下是什么意思?”
楼主道:“太子殿下这次来,不也是为了探查皇室被谋刺的事么。”
“眼下皇城外的祁家子孙,死死的死,伤的伤,公平起见,也该轮到皇城内的这些。”
图穷匕见,太子冷冷一笑:“还真是你。”
“是啊,自然只能是我了。”他阴森森地笑了两声,一阵冷风卷过,吹落他头上的兜帽,他的脸也用黑色的绸缎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极其浅淡的,似凶兽一般的眼睛。
太子平静的与之对视,分毫不让的目光中,满是剑拔弩张的意味。
寒风呼啸,在这两道目光之中飞卷,周围的窗楹被风吹得开开合合,木制相撞的声音越发急促。
裴远章也绷紧身子,一手护着贺灵,一手探向身后的匕首。
利刃似乎在下一个呼吸间就要出鞘。
“阿嚏。”
紧绷的气息凝滞一瞬,接着是木椅相撞,有人跌落的声音,半亮出的匕首皆收入鞘。
贺灵跌坐在地,十分不雅观地趴在裴远章膝盖上,她瞬间从梦中吓醒,眯着眼睛看着周围的情况。
还是在方才的破庙中,还是那三个人,一切都和方才一模一样。
她安心地打了个哈欠,才发觉还是有一点不同的。
那个黑袍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了兜帽,可面容仍旧掩藏在旁的东西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
瞳色是很浅淡棕色,但也十分的生动漂亮,只是太凶了些,凶得让人很难去留意,这样的瞳色,这样的形状,其实是很好看的。
贺灵又打了个喷嚏:“你们谈好了?”
太子无语,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刚要开始,被你打断了。”
贺灵打了个哈欠:“那你们继续。”
“继续什么。”太子道,“孤从来不跟没有诚意的人交易。”
贺灵脑袋虽然还混沌着,点了点头,也确实,诚信都没有,怎么做生意嘛。
现在也太晚了些,还是不浪费时间的好。
“太子又觉得,您还能支持多久?”
太子冷笑道:“不过是些三教九流,怎么也敢威胁到孤头上来了?”
“楼主不若多担心担心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就是就是。”贺灵帮腔道。
楼主看她无言一瞬,轻笑:“裴世子,但愿您别后悔今日的决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远章一言不发,跟着太子身后离开。
外头的风吹得人发寒,两人相视一望,心绪都有些复杂。
太子想早日查清皇室被刺的事,裴远章又想尽快查清当年的事,可这个楼主,看着也不是能任他们拿捏的。
“也不算毫无收获。”太子道,“总算明了方向是对的。”
裴远章点点头,太子正要再劝,只见面前的小姑娘没走几步,身子就有些歪,勉勉强强回正,又往另一个方向歪。
还不等他动手,身侧的男人瞬息到贺灵身侧,扶住她:“怎么走路也走不稳。”
贺灵嘟囔了两声,太子却有些听不清了,只是他想到了小时候。
贺灵快出生那会,裴远章的父亲去世没多久。
裴远章本来就不太喜欢搭理同龄的小孩子,出事后更是不同任何人说话,同个木人一样,只知道目光无神地看着一个地方,或者躲起来偷偷哭。
纵使方姨力排众议同裴小将军的牌匾成婚,操持国公府,也想带裴远章走出来,他也总是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直到贺灵出生。
这丫头刚出生的那段时间最是磨人,谁抱她都要哭,只在裴远章面前会笑一笑,眼睛还挣不开就黏着裴远章。
长大一点后倒是没这么爱哭了,还是爱跟着裴远章,那时裴小世子不过也是六七岁的孩子,照顾个小屁孩左支右绌的,竟然神奇地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他记得,小时候的裴远章和贺灵,就像眼前这般一样,每次裴远章要陷入情绪中,贺灵本能地打岔,再将他拉出来。
两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太子心想,如今他倒是认可姑母,裴远章和贺灵,很是相配。
但是婚前要注意的还是得注意些,毕竟他还看着呢。
太子快步走到两人身侧,制住裴远章接下来的动作:“不合礼数。”
贺灵犹豫了一会。
她其实更想程肃抱她,程肃一直稳妥,而自己兄长养尊处优的,性子还不好,她总担心自己会被摔下来。
可是毕竟是她的兄长,也不好同程肃太亲近,贺灵只得让步,对着太子伸出手:“抱。”
“你是小孩子吗?”太子唠叨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又不是没有腿,多大了,还让人抱。”
贺灵被抱得也不自在,可她困得没力气,下一瞬几乎就能睡过去,只好忍气吞声,闭上眼睛睡觉。
怀里的人一直没有动静,太子垂眸一看,贺灵呼吸冗长,已经睡过去。
得,真是心大。
她今日这般行事,也不知道在长公主府上的说辞如何。
反正今日袁雪一直陪着她,太子借此带贺灵去东宫住上几日,让人去长公主府传了话,直接将人带到东宫。
裴远章也没说什么,只嘱咐好好照顾贺灵,便一个人消失在夜色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月光清凉,裴远章看着昏暗的小巷,暗暗攥紧拳头。
既然能留下痕迹,就一定有探寻到的方法。
裴远章想,既然殊州的那些人按兵不动,那自己就帮帮他们好了。
58
贺灵还是不太放心, 昨天那个男的太奇怪了,分明对程肃和太子都有莫名的恶意,却分文不取地将天蚕僵给了她,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
她趁着太子还没时间收拾他, 拐了个太医同她一起去了宅子, 太医仔仔细细查验过一番, 十分稳妥地说自己水平有限,以他的能耐来看,这个天蚕僵应当是真的, 也没有增添旁的东西。
早知道多叫几个大夫来了,群策群力, 也稳妥一些。
贺灵心想。
那厢言却似乎看出贺灵的想法,道:“言却实在微不足道, 也不值当旁人费尽心思,用什么偏邪的毒药。”
贺灵想想也觉得他说得又几分道理,可还是站不住脚,太医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数次, 犹豫道:“这药自然是越早用越好。”
贺灵点点头,愿闻其详。
“且药物分量也够, 贺小姐要是相信老朽, 不若让老朽先制出方子试试, 若是没什么大碍,再给言公子服用?”
这位老太医家中世代从医, 又是太医院从医年限最久, 医术最了得的人之一, 贺灵没有什么不相信的,拦住想出口拒绝的言却。
“如此辛苦您了。”
太医拱手退下, 长福去送客,厅堂中复又只剩下贺灵和言却二人。
了结心头的一件大事,贺灵心里有几分畅快:“不日你的手就能恢复了。”
言却看看自己的手,用最名贵的药材调养着,明面上的伤口都痊愈得不见一点痕迹,皮肤甚至比以往还要新嫩,可也只有他知道,这双手,同以前,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苦笑两声,这都是自食苦果罢了。
“怎么了,你还在担心么?”
言却顿了顿:“是言却太无用,让贺小姐花费这样多的心思。”
贺灵不在意地摆手:“算不得什么,如今你也算是我宅子中的人,无论花费什么我也都乐意。”
他眸光在贺灵身上停顿片刻,贺灵口中虽定下他的归属,可言行之间,有哪里有把他当做身边人的意思,哪有人同养在身边的人,会这样疏远有礼?
不过贺灵能承认已经是长足的进步,眼下他能在此地有一席之地也够了,十几岁的小丫头,总有通晓情的时候,何况贺灵,其实也对他这样的,有几分好感不是么?
言却笑了笑,手搭在贺灵的手背上,掌心下的小手轻轻颤了颤,却并没有收回。
“可喜小姐的心思,都没有白费。”
贺灵想了想也是,自从言却受伤之后,她也砸下去不少银两,如今看着他的手,恢复得确实不错。
她像欣赏自己的成果一样,拿起言却的手细细看,没留下一点伤痕,连之前琴弦磨出的茧子都没有了,从这双养尊处优的手就能看出,最近言却过得确实还不错。
他过得不错,就是自己安排的不错,贺灵又轻笑了两声,那双手不再安分地搭在她的手上,而是轻柔又干脆地,分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握。
贺灵下意识抽了一下,最后还是抿唇默许了言却的动作。
不过是拉拉手罢了,贺灵心想,她们其实本就该这样相处的。
见贺灵没有一点抗拒的意思,程肃又靠近了些,握住她的手抬到自己唇边,蜻蜓点水般地,吻在她的虎口上。
贺灵猛地站起身,抽出手:“我,我还有事,先,先回去了。”
“是去找程公子么?”言却直白道。
贺灵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慌乱的那一瞬间,她想到的还真是程肃。
她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她眼中,言却和程肃应该是同类的人,同他们两个交往的模式更是应该相似,她同程肃这般亲昵,可在言却面前,只要他一主动,她就想退开。
这样不太好,贺灵心想,如果程肃太特殊的话,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
言却并不在意,笑了笑:“贺小姐很在乎程公子。”
贺灵面无表情,她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不需要别人再提醒了。
言却识趣地没有再说话,而是伸手,帮她理了理衣袖:“那言却在府宅中等您。”
贺灵登时眼睛发亮。
对,就是这样,这样善解人意,温柔包容,这才是一个外室当有的水准,而程肃……
算了,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程肃了,待之后,再同他计较这件事吧,眼下她只想见他。
贺灵点头,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车,很快来到三林书肆前。
罗叔慢悠悠地收拾新上的书卷,贺灵同他打了声招呼,噔噔噔跑上二楼。
程肃斜靠在塌上,并不是多端正的姿势,偏他做起来十分的慵懒风雅,如同大家手中精细的画卷,只触之一眼,就有些入迷。
贺灵就在门口看了一会,裴远章见她许久不懂,才抬眸疑惑地看向贺灵。
天旋地转,贺灵仿佛见到世间所有的色彩都汇入那一双眸子中,都装点在裴远章身上,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她不受控制地靠近他,像虔诚的信徒走向自己的信仰一般。
怎么会有这样高看的人,贺灵无论看几次,偶尔都会被他的面容惊艳到。
她听闻女娲造人的时候,先前还会好好捏泥人,所以容貌气质接十分出绝,之后便有些厌烦了,随意找了根枝子沾上泥水,挥洒便是一片的人。
程肃一定是女娲最精心做成的那一个,不然要如何解释他这样出众与旁人不同的容貌。
任谁站在他身边,都变成了面容模糊的泥点子。
裴远章就这么看着贺灵呆呆地走向她,伏在小塌前,捧着脸看他。
他轻轻笑了笑,索性放下书卷,撑着头同她对视。
这样的贺灵也十分讨人喜欢,如此干净□□地表达自己的着迷与爱恋,如麋鹿般清亮盈盈的眼眸中,不见天地,只他裴远章一人。
“你,真好看啊。”贺灵仍旧望着他,忍不住伸出手,点在他的鼻尖,“竟然都是真的。”
裴远章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让她斜坐在塌上:“又是真的假的。”
“嘿嘿。”贺灵傻笑两声,扑进裴远章怀中,深深嗅了两口气。
裴远章不闪不躲,任她抱着,手扶在贺灵的后脑。
她身上依旧是清甜的暖香,裴远章又凑近了些,却从她身上闻到了一丝不属于她,让人十分厌倦的味道。
他又想起昨日的事,似乎还没同这丫头清算,扶着肩膀将人推正:“你去见言却了?”
“是啊,总觉得昨日得天蚕僵太容易了些,所以今天带着大夫一道去找言却了。”
裴远章冷笑,他原以为上次寒雨天,他同贺灵已经说好了,她同言却保持距离,没想到这丫头还是一次次地去找那小子。
言却究竟有什么地方引她注意的,唯一能说到的就是他那双手,眼下不是也没了用处,贺灵竟然还,这样殷切。
他伸手捏住贺灵的鼻尖,稍微用力地左右晃了晃:“先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贺灵被捏得鼻头发酸:“答应你的事太多,忘记是什么了?”
“呵。”裴远章道,“贺小姐聪慧,慢慢想自然就能想清楚。”
他松手,翻身下榻,又端正地坐在书案前,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贺灵怔愣地看着空了的小塌,程肃又生气了。
被优待偏宠的人,总是会有一些小脾气,话本子上不都是这么写的么,那些漂亮美人,就会时不时地使小性子,让人去哄她,表现对她的在意。
贺灵忙追上去,从背后环住裴远章:“好啦,不要生气了。”
“你想起来了。”
贺灵自然是没想起来,只是她想到怎么糊弄过去,大胆地在裴远章的面颊亲了亲,讨好道:“自然都想起来了,我以后一定不会了,只专心待你一人。”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强烈,他将贺灵拉到一边,看着她的眼眸:“你是在搪塞,还是真的想起来了。”
贺灵偷瞄了一眼窗台,又看向裴远章,心虚地点了点头。
裴远章哪里看不到她的小动作,更何况她的裙摆上已经不知道被揉出多少褶皱,这都是她撒谎的时候,才会出现的。
想到还占着他的宅子养伤的言却,裴远章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跟贺灵谈谈。
他自然不相信,贺灵会撇下他,跟言却有什么男女之情,只是以前倒是不太在乎,眼下见着她同言却在一处,就觉得十分碍眼。
“贺灵,你同他不是一路人。”
贺灵心中无语一瞬,这她当然知道,不过实话实说,她同程肃更不是一路人吧。
她同言却倒还有几分可能,毕竟他在皇城还有几分名气,有些小姐们私下也会谈论上几句,就算她日日在府中,哪也不去,也还是有能碰见言却的机会。
而程肃,皇城几乎没什么人认识他,她同他相识更是一场十分幸运的意外,但凡她那天没有醉酒,没有在那个时辰醉,她如今能与他这样亲密么。
贺灵想着心里竟然有七分的不舒服,倔强道:“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眼下不是正在一起呢么,还是说,你其实……”
你其实没有这么想同我在一块,没有很喜欢我。
这是贺灵曾经料想到的结果,程肃这样出众的人,样貌出众,才学不俗,要想在皇城中混出个名号易如反掌,要当真想找个处处都比她好的姑娘也不是难事,能屈尊同她在一处,肯定有旁的原因,她不在乎,只求有个舒畅的过程就好,怎么这么快,她还没意识到程肃想要什么,这人就已经要结束了么?
可她现在并不想,一点都不想。
她喜欢程肃的容貌,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喜欢他偶尔上来的小性子,她还没有经历够,拥有够,他不能这样就结束了。
裴远章哪里知道贺灵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是见她软硬不吃的样子,有几分头疼,想想小姑娘也是该到叛逆期的时候。
谁料下一瞬,不待他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十分大胆地斜坐在他腿上,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生疏地吻住他的唇。
裴远章愣了一瞬,手本能地护住怀里的人。
贺灵见他并没有排斥,小心地探出舌头,轻轻描摹他的唇线。
后腰骤然被人往上一提,贺灵闭上眼睛,再次沉浸在裴远章给的晕眩之中。
他的给予和掠取都十分地霸道不留余地,直到贺灵有些喘不过气来,裴远章才松开她,拍拍她的后腰,让她起来。
贺灵偏不让人如意,甚至在他怀里动了动,大腿侧的触感有些异样,贺灵没放在心上,抬眸见程肃喉头动了动,眸色深沉地看着她。
她没见过这样的程肃,他的眼眸似乎在酝酿一场遮天蔽日,将一切都摧毁的大风暴,蕴含的力量这样危险,可没来由地吸引她,让她想像飞蛾一样,投入到熊熊的烈火之中。
“站起来。”他声音也带着几分喑哑。
这样的程肃更能蛊惑人,贺灵不仅没有动,手甚至不受控制地,贴在他喉头的凸起上。
她用的力气很小,贺灵能感受到那小小的软骨,在她的手心下滑动,又痒,又有些酥麻,她触到了些潮湿,似乎是她手上的,又似乎是面前这人身上的。
她觉得有些热,身上厚重的衣衫似乎变成禁锢,还有些痒,她的脖颈,手臂,浑身都有些轻微的,让人没有办法的痒,它们迫切地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裴远章用力攥住她的手,眸中的风暴似乎更甚,几乎要迸溅到她身上,贺灵不受控制地,微微吞咽了下。
可还是渴,贺灵恍然间觉得自己身上是不是觉醒了另一个器官,让她觉得不适,不满足。
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更不懂如何应付,她只知道靠近程肃会舒服一些,那新生的官感也催动着她,再贴近程肃一些。
“贺灵。”裴远章呼吸有几分错乱,他盯着近在咫尺的红唇,“你知不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贺灵的诚恳发挥到极致:“不知道,可我只想靠近你一些。”
裴远章亦是忍得艰难,他亲眼看着面前青涩的果子一点点变得成熟诱人,引得人难以克制,往常贺灵还能见好就收,亲亲抱抱也就知足了,这丫头迟钝的很,他花些时间舒缓便罢。
可眼下他分明,从贺灵脸上也见到了,他已经十分熟悉的欲色。
他的小姑娘,已经到了可以采撷的程度。
裴远章不在犹豫,有些发狠地咬上那张唇,手上也没了以往的规矩,落在他早就向往的地方,几乎要将贺灵这个搓弄一番,再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贺灵这才知道,先前的程肃还收着气力,眼下征讨一般的亲吻似乎才是真正的他,不加克制的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都要被他抽空,起起伏伏,飘飘落落。
她忽然想起书中说的色魂授予,□□,是不是就是眼下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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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久才停下,贺灵身上的衣物凌乱得不成样子,她偏头大口地喘息着,腿侧的异样感更甚,她往那一处看了一眼,立马被人蒙住眼睛。
“非礼勿视。”
还有什么非礼么?贺灵想,眼下两个人这样,难不成还有礼可以将。
察觉到程肃的气息又在靠近,贺灵实在有些撑不住,身子往后倒:“不来了,饶了我吧。”
裴远章听着她娇柔的声音,这哪里是求饶,分明是……
分明是让人带她再狠一些,再用力一些。
他闭眼缓了片刻,只在贺灵的唇角上亲了亲。
贺灵松了口气,手脚还有些发软,又怕坐太久,压坏了面前的人,撑着桌案站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索性走到塌上躺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满脸餍足。
极致的满足后,总会觉得有些堕落和怀疑,贺灵轻轻开口:“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裴远章轻笑,这才到哪里。
她若是早些来皇城,两人早些成婚,眼下这些,都只能算是两人的开胃小菜。
眼下还不是时候,裴远章想,他不是呆板的人,可还是觉得,有些事,还是等到婚后再说。
院落也正在按着贺灵的喜好修整,为她打的架子床也还未完工,一切都没准备妥当,且他们地久天长,也不在乎这一日两日。
裴远章随手将一旁的薄毯,盖在贺灵的小腹上:“累了?”
贺灵点点头:“有一点。”
“那便歇息会吧。”
贺灵也正有这个意思,小塌上满满都是程肃身上的气息,她蹭了蹭枕头:“那你呢?”
“我在这守着你。”
贺灵安心,她忽然想起同程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她窝在塌上,而程肃执一卷书册,在旁边照顾着她。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裴远章想了想,他当然记得。
在皇城的小巷中,贺灵惊慌得像是小鹿,正撞到他怀中。
“那一日也像今天这样,你守着我入眠。”
裴远章调了下位置,能更好地看着贺灵,不咸不淡地应道:“嗯。”
“不过那日你为何让我在塌上。”贺灵问道,“分明床铺上更舒服些。”
裴远章抬眼道:“你若是醒来见着自己在塌上,房中还有个陌生男子,你会如何想?”
贺灵当真想了想他给出的场景道:“应该……挺惊喜的吧。”
裴远章拍了下她的额头:“好好想。”
贺灵委屈地捂住额头,能碰上程肃,她怎么可能不惊喜啊,再想也还是这个答案。
她抓着被子,翻了个身:“不想了,你欺负我。”
贺灵意识迷迷糊糊,似乎听到身后的人道:“其实要比那时早一些。”
多早,贺灵想问他,却已经没有精力,只张了张唇,便沉沉睡去。
听着她冗长的呼吸声,裴远章笑了笑,给贺灵盖好薄被,下楼吩咐罗叔,便换了身衣服离开。
——
将近年节,即使天一日比一日寒冷,可皇城却越来越热闹,虽离新春还有十几日的光景,吹进皇城的风中,都带着欢庆的味道。
贺灵也学着置办了些东西,凑过几场热闹,便没了兴致。
她最近总提不起劲,原因也不奇怪,眼下程肃又离开了,似乎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办什么事,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且年节前亲朋相聚,只她的亲人远在淮南,一点相逢的影子都没有。
而长公主,贺灵眼下也学会了不在意,可府上渐渐热闹起来,她更觉得冷冰冰的。
贺灵打了个哈欠,黄诗云在为府上采办新春要用的器物,她和盛晴便跟着,一块出出主意。
东西置办的差不多,黄诗云在酒楼准备了宴席感谢她们两位,三人许久没有聚在一块过,再坐在一处,贺灵却觉得有几分怪异。
似乎是盛晴不如以往活泼了,贺灵心想,家中经历了那样的事,任是谁都活泼不起来了。
“贺灵。”盛晴举起酒杯,“先前是我不对,多谢你照顾,父亲在狱中也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贺灵捧着酒杯接下:“我也没做什么,盛伯父能平安归来,都是他知法守礼。”
盛晴没说什么,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也奇怪,先前那个小吏怎么就突然暴毙了,不是说大理寺准备得很是周全,想从这人身上多撬出些话吗?”黄诗云道。
盛晴面色不变:“不知道,兴许就是命不太好吧,等不到对他立功从宽的处置。”
黄诗云不置可否,贺灵更是无念无想。
“对了,那位唐小姐伤还没有好么,眼下还在你府上养着?”
贺灵点头:“听太医说伤势挺严重的,险些没能救回来,所以恢复的时间也更长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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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晴皱眉道:“这也不太合适,不是说谢大人已经到皇城了,他怎么还不把自己的妻子接回去照顾。”
贺灵想了想:“兴许是母亲,想多留唐小姐一段时间吧。”
“究竟是长公主想留,还是唐小姐想留。”黄诗云不客气道。
“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黄诗云摇了摇头:“你父母只你一个孩子,又没有嫡庶相争,自然不明白这后宅的心思,你若是一味逃避,只会同长公主日益疏远。”
贺灵没什么精神道:“再说吧。你……”
箭矢擦着贺灵的发丝定在对面的红柱上,房间中死寂一瞬,忽然楼下有人开始尖叫:“杀人了!”
59
黄诗云面色一白, 看向一侧的盛晴。
天知道盛晴什么时候练就宠辱不惊的本领,竟然还十分从容地饮茶,噙着几分笑意。
再看贺灵, 只是被方才骤然而来的箭矢惊着, 随后也慢悠悠的放下茶杯。
而长福执剑, 淡然地挡在贺灵身后。
楼下的嘈杂声越来越近, 兵器交接的声音几乎就响在耳边,黄诗云颤了颤:“是不是冲着你来的?”
贺灵面露无辜。
她也不太清楚,毕竟年关已至, 最近皇城来来往往的人多,说不上安稳, 但是针对她的人,也确实算不得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说有帮人只对皇室动手, 先前长公主宴上的意外就是出自她们的手笔,兴许……”盛晴眼眸转了几圈,“是见着机会,准备对你动手了。”
她的语气太平静, 平静的好像在说今日的天气,不带打趣, 不带兴意。
贺灵看了她几瞬, 眉头轻皱。
“只是不知道, 贺大小姐,你身边的人, 能应付得来么?”盛晴问道。
贺灵刚想说能应付, 又一道流矢破空而来, 正被长福的箭挡住。
金属剧烈碰撞的声音让人牙齿发酸,贺灵没显得有多紧张, 只轻轻叹了口气。
人越来越近,她岁知晓今日不过是个局,于她安全无虞,可这样多的乱箭,也应该换个地方躲躲。
“我对这还算是熟悉。”盛晴道,“跟我来,先将你送回府上,那应该更安全些。”
贺灵犹豫一瞬,点点头。
三人被暗卫护着,顺利地摸索到酒楼的小道。
这小径不宽,只能容两个人通过,长福紧紧跟在贺灵身侧,几名遮着脸的暗卫紧随其后。
盛晴扫了一眼。
“我跟你先走?”她向贺灵提议。
贺灵没有多想,同她并肩走近小径,长福和黄诗云跟在身后。
这一处确实偏僻,刀剑之声渐听不见,贺灵微微松了口气。
这一口气还没出尽,登时卡在喉咙中,贺灵僵着身子,不敢相信地看着盛晴。
盛晴笑了笑,将手中的匕首又往前送了几分,凑近她耳边道:“让长福回去。”
“为什么?”
“贺大小姐。”盛晴道,“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你看不出来,眼下你的安危,正攥在我的手上么?”
贺灵身形微动,锐利地匕首已经刺破身上的布料,抵在她的皮肤上,一阵刺痛。
盛晴握着匕首的手用力到有些发白,声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狠意:“教你别乱动,听不懂么?”
“你一定要逼我动手?”
“我……”贺灵攥紧拳头,压下喉头涌上的块垒,“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盛晴冷声道:“少废话,让她离开,还有那些暗卫,都让他们回去。”
贺灵闭上眼睛:“长福。”
“小姐。”长福立马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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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玉佩好像落在酒楼上了,你去看一看。”
长福瞥了眼暗卫,即刻应声离开。
“你还想要做什么?”贺灵道。
盛晴将刀刃撤回些许:“多谢贺小姐配合,旁的就没有了。
出口处有一辆马车,贺小姐乖乖上车就行了,有人想见你一面。”
“想见我一面,根本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贺灵压低声音道,“你若是直接同我说就好,而不是……”
而不是这样短兵相见,这般不念旧情,干脆利落地将两人的从前斩断。
她以为她们,应该算得上是朋友。
“直说?”盛晴冷笑一声,“我怎么没有同你说过,怎么没有向你求救过?”
“贺灵,都是你,才将我推到今天这个位置上,逼我做出今天的决定。你如今也不必再说这些虚伪的论调,你若是当真顾念旧情,当真将我盛晴视为好友,之前又怎么会见死不救?”
“我没有。”
盛晴不欲同她多说,推着贺灵的肩膀加快步伐,刚走出小径,巷口果真有辆简单寻常的马车,盛晴带着贺灵利落地登上马车,车夫立马驾车离开。
黄诗云见着快速奔离的马车,才意识到不对,她转头,有些慌张地张了张嘴唇,暗卫已然追了上去。
“盛晴。”黄诗云用力捶腿,恨声道,“难道你连这一时半刻都等不了?”
马车速度很快,车夫不见得是其中的好手,纵使在城中平坦的路面上,也十分颠簸,贺灵扶着车壁,神色复杂地看向盛晴。
盛晴见到匕首尖似乎有些许血迹,不在意地抹在衣摆上,仍旧用力攥着匕首。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盛晴压下眸中的慌乱,同贺灵平视道:“你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你跟谋刺皇室的那些人是一伙的?”
盛晴笑了笑:“我倒是希望,自己跟他们是一伙的。”
“可惜啊。”她摇了摇头,“别想着从我口中套话了,你没有那个能力,你只要乖乖听从吩咐……”
贺灵趁机扑上去,将盛晴压倒在一侧,抓住她握着匕首的手。
“你给我松开。”盛晴怒道。
贺灵咬牙:“我不。”
车马颠簸,两个人坐都有些坐不稳,还是扭打到一块,担心匕首会伤到人,贺灵抓着盛晴的手腕,重重往车座的棱角砸去,盛晴吃痛松手,匕首落在两人之间。
她们两个紧紧牵制着对方,同时看向匕首处,贺灵见状一脚踢到更远的地方,盛晴稍稍懈力,伸手去够小刀,贺灵攥住她,手脚并用,将盛晴缠在原处,动弹不得。
“你们这是……”外面车夫听到动静,掀开帘子看了眼里面的场景,愣了一下,随即将马鞭交给同伴,不知从哪里找到麻绳,利落地将贺灵捆好。
他皱眉轻蔑地看了眼盛晴:“不是让你把她绑起来么?”
盛晴态度不善,一边整理散乱的发鬓,一边道:“你是在教导我做事?
如若不是我,你们这些废物,能将贺灵带出来?”
车夫哑然,抿着唇没有说话,眉宇间却升起一股怒意,对着盛晴是讨不到一点好处,他看向贺灵,踢了她一脚。
“都被绑了还不安分。”
贺灵:……
车夫离开,马车内暂时陷入平静,贺灵不一会身上就有些发僵,她瞥了眼盛晴,盛晴仍旧紧紧的抓着匕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把我放了,今日的事我权当没发生过。”
盛晴没有回话。
贺灵着急道:“你究竟为什么,如果是因为上次你父亲的事,我同你道歉,可是我也确实没有办法,何况眼下,不是已经还你父亲清白了么?”
盛晴仍旧没有回答,贺灵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有些沉重道:“可你不能一错再错下去,盛晴。”
“贺小姐,在你眼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盛晴笑容带着几分凄然。
“跪地求生是错,为妻女忍辱是错,而今我为我父赚得生机,也是错了?照小姐的意思,我们就合该凄惨坎坷,就合该不得好死?”
贺灵怔愣一瞬,抿唇道:“可你求生,不该断旁人的生,你救人,也不能夺旁人的机会,你口口声声说你父是为了你母亲,误入歧路,可他早就能抽身,却直至今时今日,还在为他们办事。”
“你以为这么容易抽身而出的么?”盛晴眼眶发红,“你以为人人都有权势,人人都想做什么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就没有尝试过?”
“那你父亲完全可以将此事呈到官府,上报衙门,甚至前些时日在狱中,他完全可以都告诉我兄长!”
“衙门,官府?”盛晴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讽刺地笑出声,“若我父亲当真将东西交到了那群人手里,他早就没命了。”
“他这样又能保住什么?”
盛晴顿了顿,冷眼看着贺灵:“只要将你送过去,我们就什么都能保住了。”
贺灵缓了缓:“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让你做这件事,你又当真以为,挟持一个王府的小姐,是一桩简单的事?”
是了,今日太顺利些了,甚至比往日约贺灵出来还要顺利。
盛晴压下涌上来的慌乱:“如今还在嘴硬。”
贺灵叹了口气,她有什么好嘴硬的。
自从上次母亲宴席上出事,她身边的守卫就增加了一倍,这几个月,不知道已经挡住多少试探一样的袭击。
只是最近太子那调查出了什么东西,打算引蛇出洞,这才有酒楼里出现的那一幕,就算她们不走那条小径,最后也能安然无恙地离开酒楼。
可是谁能料想到盛晴,盛晴竟然会对她出手。
她们没有提前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可是盛晴挟持她的手段并不高明,待暗卫反应过来之后,盛晴又能逃到哪里去。
似乎是为了应和贺灵的话,轿身忽然一重,接着便听到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车夫一声惨叫,马车渐渐慢下来。
暗卫掀开帘子,两位小姐都坐在马车上,他们家小姐被麻绳捆着,而那位素与小姐交好的盛小姐,一把匕首,正抵在她家小姐的脖子上。
“别过来。”
暗卫停下步子,脑海中飞快思考怎么不伤着小姐,将人救下来。
“这群人真是没用。”盛晴道,“车不许停下来,继续往北走,不然……”
刀刃贴着贺灵的脖颈,轻松地划出一条血线:“小心你们主子的命。”
暗卫看了眼贺灵。
贺灵疼得皱起眉头,点了点头,他们才转身,慢慢驾起马车。
“快点。”
暗卫突然加快速度,车中两位小姐都歪了身子,暗卫闪进马车,趁盛晴来不及反应,一把卸下她手中的匕首,将人擒住。
另一名暗卫停下马车,上前给贺灵解了绳子,她略微活动了下。
“小姐,她怎么处置。”
贺灵皱眉想了想,不待她开口,杂乱的马蹄声响起,突然车前身一重,便有人逆光掀开帘子进来。
他看到贺灵脖颈上的伤口,眸色发冷,道:“贺灵,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别昏过去了……”
贺灵会意,闭上眼睛靠着车壁,太子冷笑一声,扶住她。
“殿下。”
“将人先带回去。”太子道,“如今贺小姐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孤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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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你们都听说了么?”卖糖葫芦的老王刚选好位置,“听说前几天,长公主府上的那位小姐, 也遇刺了?”
“那位?”一旁的大娘熟稔地取下一串, “不是说这刺杀针对的是皇室这些人么。”
“这位小姐, 又不是个郡主, 也没个翁主的名号,我看皇城也没谁想承认她的身份,怎么其他的小公主什么的都没被动呢, 这位小姐反而受伤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嗨。”老王摆摆手,“可能就像是旁人说的, 说这些人针对皇室也不太对,他们就是讨厌祁家的人呗。”
“就是可惜了这位贺小姐, 皇家的恩宠都没落到头上呢,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呢。”
听闲话的众人都点点头,其中一个小丫头眼馋地看着糖葫芦, 被自己的母亲白了一眼。
小姑娘委屈道:“可就算没恩宠,贺小姐不也是想吃糖葫芦就能吃上一根。”
老王顿了顿:“小丫头片子, 让你娘给你买, 别人王叔收三个铜板, 就收你两个。”
小丫头扯了扯母亲的衣摆,满眼祈求, 母女僵持了片刻。
“唉。”老王看着亮红的糖葫芦, “说不准那小姐跟小丫头你一样, 也吃不上喽。”
小丫头瘪嘴,下一秒就要哭嚎出生, 面前忽然被递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她愣了一下,皱着的一张脸还没有张开,傻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不,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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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
男神仙将一串糖葫芦塞到她手里,她便接下,见他站正身子,人笔直的,好像学堂前种的松树一样,她觉得自个脑子里应该冒出来几句诗,却只是一片空白,只有本能地看着他。
看这男神仙微微皱了下眉头,还是又取下一串糖葫芦,然后在王叔手里,放上了一块碎银。
出手这么大方,还真是神仙啊。
一直到男神仙消失在巷口,小丫头扯一扯母亲的衣摆:“娘,我方才是不是在做梦?”
她看着手上的糖葫芦,咬了一口,酸甜酸甜的,以往做梦,可吃不到这个味道。
“他好好看啊。”小丫头道,“隔壁家老李总说自个姑娘嫁了个可出众的男人,我看一点比不上这个。”
她娘拍了她一巴掌:“还看还看,看路。”
小丫头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被母亲牵着继续往前走,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巷子里仍旧热闹,可再不见方才那位神仙的踪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神仙一路向东,转眼间轻巧地落在长公主府门口。
府内仍旧一片平静,只是贺灵那边的院子被三四波人守着,而重伤昏迷的贺灵,百无聊赖地平躺在床上。
她觉得自己再躺下去,真得要昏迷过去了。
这三天,整整三天,她一直被困在房间中,不,是这张小床上,吃东西都不敢光明正大地送进来,满身满室的中药味,熏也快把她熏坏,憋也要把她憋坏了。
她就不该装受伤的,贺灵想。
反正人都已经抓到了,她是好是坏,对眼前的景象也没太大的影响,何必这样拘束她。
贺灵翻了个身,今日身上的绷带绑得太紧了些,贺灵微微歪着身子就觉得有些绷,只好又转回来,一块铁板一样躺着。
“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贺灵道:“都不舒服。”
“那天晕得太快了,应该问问兄长的,我究竟还要晕多久。”
“殿下既然这样安排,就定有他的打算。”
贺灵嗯了一声:“就是我想不明白,人都抓着了,短时间她们应该也不会再对我出手,眼下应该是我最安全的时候,怎么还……”
话音刚落,长福忽然警惕地站起身,手按在腰间的软剑上。
贺灵愣了一下:“还真有顶风作案的?”
长福身形一闪,已然从窗口消失,贺灵抿着唇,不一会,又有身影从窗户闪过,落在桌案前。
小圆打哈欠的动作一顿,再看她家小姐一样还在吃惊中,十分识趣地行礼离开。
“你,你怎么来了?”
裴远章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声音中带着点深冬的清寒:“来看你。”
他的目光细细打量她身上每一处,同太子说的一般,人没什么事,精神也还算不错。
贺灵撑坐起身,想下床走到他身边,被裴远章按回原位:“好了,歇息着吧。”
她靠在床柱上:“你……你受伤了?”
方才离得远还没有看清楚,贺灵才见着裴远章衣袖上,有被利刃划出的破口:“伤在哪里了?”
裴远章掩饰地咳嗽一声:“没有,长福去的及时,没有伤到。”
贺灵放下心,忍不住道:“你该知道这边守卫森严,怎么还要过来。”
“兄长没同你说么。”
裴远章喉头动了动,捧着她的脸。
“会担心你。”
贺灵愣了下,缠绕在身上的绷带有些发热,她道:“抱歉啊,没有提前同你说,这都是兄长的主意,他兴许是想引蛇出洞,还是有旁的安排什么的,让你担心了。”
裴远章摇头:“你没事就好。”
贺灵心里无处不熨帖。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就是话本子里的主角,而她的程肃不辞辛苦,破除阻碍,殷勤探看。
贺灵双瞳发亮,凑近些,轻轻吻在他的面颊上。
“都好,你能来看我,我也很高兴。”
裴远章一笑,从怀中拿出些给她带的糕点零嘴:“这是府上新从淮南请来的厨子,做的糕点还不错,尝一尝?”
贺灵咬了一块,果真是正宗的淮南口味,清甜不腻,唇齿留香。
“喜欢么?”裴远章垂眸,一手帮贺灵撩着头发。
“好吃,特别好吃。”贺灵已经解决掉了一块,拿起一块又咬下一口,“你都不知道这几日,府上做的都是些米粥什么的,我许久都没吃过什么正经的东西了。”
裴远章道:“过几日就好了。”
贺灵点头,两腮都被糕点挤占得鼓鼓的,裴远章看着她面颊轻轻鼓动,屈指碰了碰。
“就这么喜欢?”
“嗯。”贺灵道,“你没试过么?”
裴远章倒是尝过几块,只觉得太甜了些,并不合他的口味,可眼下贺灵吃得太香,让人不由得好奇,也想再尝试尝试。
他眸光微动,俯下身,咬下贺灵手上攥着的糕点,极其柔软温热的触感停留在指尖片刻,贺灵忘记拒绝,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食指。
眼下食指指节上什么都没有,可方才的触觉却久久不散,她看向裴远章。
这人靠在架子上,状似细细品尝着糕点,咀嚼的动作也斯文,可那双眼睛分明带些,调侃的笑意。
更亲密的事又不是没有做过,贺灵垂眸看着手上的糕点,不过手指被轻轻碰了一下,可她为什么,心跳这样快。
“怎么了?”裴远章咽下糕点,随手拭去贺灵唇边的碎屑。
“没什么。”
不过是碰到了他的嘴唇罢了,贺灵想,一定是自己最近一个人憋闷太久了,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贺灵又取了颗糖葫芦,外面裹着的糖倒还是甜的,里面的山楂却酸到人倒牙,她整张脸都皱到一块,吸了口气。
“很酸么?”
“嗯……”贺灵转了调子,“没有,很好吃,真的特别好吃。”
她又拿起一颗:“不信你尝尝?”
裴远章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又平视着将心思都写在脸上的贺灵:“你确定要让我尝尝?”
贺灵又往前递了些:“当然,方才你尝的糕点,不是挺好吃的么?”
裴远章坐正:“我可不太喜欢被骗。”
“不会骗你的。”
他笑了笑,只咬了一小口,山楂果然酸得人头疼,他艰难地咽下,看着一脸坏笑的贺灵,勾着腰将人拉到身前,对着上扬的红唇压了上去。
她的呼吸几乎要被面前的人摄取干净,才被放开,贺灵微微喘息,靠在裴远章的肩膀上。
“脖子怎么了?”
裴远章亲了亲她的发顶,看到脖子上结痂的伤口,很细的一条,不深也不长,可在贺灵白嫩的皮肤上偏就显得这样碍眼和可恨。
他轻轻一点,怀里的姑娘便一缩,眸中还是方才被他吻出来的水汽,无辜又可怜的看着他。
裴远章顿了下,扯过枕头叠在一块,方便贺灵靠着,自己则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贺灵不明所以,摸了摸脖颈上的伤疤:“怎么了,很难看么?”
“没有。”裴远章道,“谁弄的。”
“我……”贺灵顿时有些萎蔫。
她扯着身下的被子,被角在她手中转了好几圈,裴远章才听到她有些沉闷道:“就,被人不小心伤到了。”
“盛晴?”
“嗯。”
裴远章怜惜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没事。”
“我确实帮不上她。”贺灵道,“她怨我似乎也理所当然,只是我没有想到,相识也有十载,她手上的刀刃会对着我。”
她以为最差是两人做不成朋友,谁想再见面,已经是能兵刃相向的敌人么?
朋友本来就不多,如今竟然留都留不住,偶尔想想,她还真是糟糕。
“旁人要伤你,怎么还怨起自己来了。”
裴远章攥着贺灵的手:“往前看贺灵。
或许从前在淮南,你们很要好,可眼下你们都不在从前的位置上了,都不一定是合适的人,能借此认清,都是好的,不必太过难过。”
“你不是早就感受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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