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
萧昶认罪之后被贬为庶民, 等待他的结局是终身囚禁于皇陵别院。其后宫的妃嫔皇子公主们虽未贬为庶民,但除去柳皇后与其子女一同被囚禁外,余下的人都是自由身。
尤其是那些后宫妃嫔, 不仅得了一笔遣散费, 而且还被允许以后可以嫁人生子。这个当然是姜觅建议的,萧隽几乎未加思索便准了。
对此,萧昶不能接受。
他伤得不轻,除了右手外,其余的手脚都中了箭。便是没有中箭的右手, 也因为右肩处的伤而显得十分笨拙。
姜觅当然是故意的,就是要留他一只手让他写字。
还有顾妤那一刺,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如今的他全身都是伤,却没有得到最好的医治, 像一条生死的毒蛇。
他“呼哧”地喘着气,用那只唯一能动的右手指着萧隽, “你…你是故意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你不是喜欢囚禁别人吗?也应该让你尝尝其中的滋味。你的那些后宫嫔妃们, 离宫之后很快会把你给忘了,然后嫁给别的男人,给别的男人生儿育女。”
“你…你再怎么报复朕, 也改变不了你母妃曾经服侍过朕的事实。你应该知道了吧,你母妃还给朕生了一个女儿……”
“那又如何。我母亲永远是我母亲, 无论她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无论她做过什么, 她都是我母亲, 这一点不会改变。你怕是还不知道吧, 萧云已经改姓赵。除了柳氏所生的儿女,你其他的女儿全都改了姓。那些嫔妃不再是你的所有物, 你的那些女儿也以你为耻,你说我们之间,谁该笑话谁?”
萧昶闻言,喘气声更粗。他可没忘了,正是赵氏生的那个孽女与外人勾结,才害了他这个父皇。他恨不得杀之泄恨。
“该死…她们全都该死!”
“所以我允她们嫁人改姓,也算是帮你出气。念在你我叔侄一场的份上,我让你最为看重的柳氏和她所生的儿女陪着你,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柳氏!”萧昶无能恼怒着,除了咬牙切齿外,也不能有别的动作。如果说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早点杀了萧隽,那他第二后悔的就是和柳相结为同盟。
与前朝余孽勾结,光凭这一点他就犯了帝王的大忌。更可恶的是,他如今回想起以往的种种,自然是察觉出柳家人的狼子野心。
柳氏生的儿女,骨子里都流着前朝余孽的血。若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他将永远被蒙在鼓里,眼睁睁将萧氏的江山交到杨氏血脉的手中。这种被人愚弄的感觉实在是太糟,险些害过了他对萧隽的恨。
“隽儿,朕求求你…你放过朕,朕不要去守皇陵,你愿意被贬往其它州郡……”
“然后呢。”
“什么然后?”萧昶装傻。
萧隽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在不停变化,最后变成从前那种空洞的模样。“皇叔,论装傻,我可比你熟多了。”
“朕…朕都这样了…朕还能做什么?隽儿…隽儿……”
回答他的是萧隽离开的脚步声,以及外面高呼万岁的声音。
他的罪己诏一出,天下哗然。
一夜之间柳余两家倒台,由徐泽亲自带人查抄,查出铱驊来的财务皆上交国库。而柳相父子没能出宫,定罪之后被当场诛杀。余下的人和余家人一起流放,终身不能回京,两家的党羽全被清查,贬的贬抄的抄。
宫中动静如此之大,可谓是翻天覆地一般。但皇权的更迭,朝堂的变故,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城内外的百姓。相比起此次宫变,世人更关心的是萧昶是如何窃的国,又是如何被人戳穿。
坊间流传着无数的版本,从当年南平王府抄家之罪到后来萧隽的呆傻。再到最近两股义军的起义,以及徐泽的身世。
百姓们八卦着,无比热烈。
“新皇说了,先帝爷临终前已将宝藏埋藏之地告之,他会将宝藏挖出来安抚灾民。今冬到明年开春,城外的施粥都不会断。”
“这才是明君啊。我可是听说了,老天爷都下预言了,说是有灾星祸乱我们大雍朝。你们猜灾星是谁?”
“谁啊?”
“还能有谁?为了窃国弑父杀兄,还勾结前朝余孽,那个废帝萧昶就是灾星。怪不得他登基时没有传国玉玺,也不知道前朝宝藏的事,那是因为他名不正言不顺,根本就没有得到先帝爷的认可,自然也就不知道皇家口口相传的秘密。”
“幸好老天爷开眼,保佑新帝。新帝仁慈,体恤我们百姓,处处为我们百姓着想,这才是明君之态啊。”
“……”
余家一这倒,牵出了不少事。
什么放印子钱、赌坊老千局、哄抬粮价等等,一桩桩一件件受害者众多,得到无数人的谴责与唾骂。
这些年武昌侯府与余家往来并不密切,也不在查抄的党羽之列,倒是躲过了一劫。哪怕外面风言风雨,侯府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刘氏正在后院的佛堂内念着经,快速转动佛珠的动作昭示了她的心神不宁。她嘴里不停地念着菩萨保佑,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让菩萨保佑什么。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她以为是府里的下人。
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太对,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只看到一男一女分别倚在门的两边。女的她认识,正是那破府而出的孽障。
但是这男子……
她眯了眯眼,心下一惊。
“你…你是…你是润儿?”
“老夫人好记性,居然还能认出我来。”徐泽抱剑而立,睨着她。
还真是润儿。
她心惊了又惊。
看这样子,是来者不善哪。
当下她做出慈爱后悔的样子,勉强挤出一些泪意。“润儿,你是不是…还恨祖母,祖母当年也是迫于无奈。那余家当时正得势,他们要把女儿嫁给你爹,如果不同意就要治我们姜家的罪。我把你送走…都是为你好…我是怕他们会容不下你,会背地底害你,你可明白祖母的一片苦心?”
这样的说辞,姜觅可一点也不意外。
刘氏活到这个年纪,每一年饭都不是白吃的,不仅心更黑了,手段更毒了,这狡辩的说法也更能忽悠人了。
徐泽这些年可不是白混的,他逃走之后当过乞丐,还给一个江湖游侠当过义子。后来他义父死了,他又混进了土匪窝。被土匪窝里的大当家看中,又给那人当了义子,最后还接手了山寨。
这些经历让他尝尽人间冷暖,也看尽人性百态,最是知道世故善恶,也能一眼看穿别人的虚情假意。
所以刘氏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你是为我好?那我怎么听到你派去看守我的人说我娘已经死了,你们要把我给杀了,以绝后患!”
姜觅闻言,终于知道他逃走后为什么不回京的原因。
原来如此。
如果换成是自己,明知自己的亲人想杀自己,而自己又没有自保的能力,唯一的活路就是逃得远远的。
“哥哥。”
徐泽看着她,故作轻松一笑。“都过去了。”
刘氏当然不会承认,“没有,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一定是听错了,你一定是听错了。你那时候还小,肯定是听错了……”
徐泽把玩着手中的剑,如行云流水。
刘氏是害怕的,因为此时的徐泽让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安国公徐修。相似的长相,相似的气势和杀气,让她恐惧不安。
“润儿,你有今日之成就,祖母着实为你高兴。这些年你一直都是我们武昌侯府的世子爷,我们从来没有忘记寻找你。你如今回来了,那世子爷的名分还是你的……”
“侯府的世子爷?老夫人真是耳目闭塞,难道不知前不久我还是伪帝封的西北王,新帝也说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随时袭了安国公府的爵位?你说我为什么放着王爷国公爷不当,非要当你们这破落侯府的世子爷?”
“安国公府?”刘氏突然喃喃起来,“润儿,你不能继承安国公的爵位。你是姜家的子孙,你觉得姜家的门第低,那你可以请求新帝加封我们姜家……”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老虔婆还在想美事。
姜觅一语打破刘氏的美梦,道:“老夫人,你可真会打算盘,是不是觉得世人都稀罕你们姜家?你难道没听过我哥哥的名字吗?他现在叫徐泽,他姓徐,安国公府徐家的徐!”
“你们…现在都是徐家的子孙?”
“没错。我和我哥哥都姓徐,与你们姜家再无半点关系。”
刘氏不知被什么给惊住了,老半天都没说话。过了许久,猛地“咳”起来。“好一个徐家,好一个徐令娇!当年说什么和我的惟儿两情相悦,要嫁进我们姜家。没想好一早就存了心思,合着是借我们姜家的种给他们徐家延续香火!好得很,当真是好得很,生的孩子都姓了徐,我惟儿是被骗了啊!”
姜觅心道这难道不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吗?
所谓颠倒黑白,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檀香浓得呛人,她往门口挪了几步。
“那你赶紧去告诉你的惟儿,他被人白嫖了,最好是让他主动提出与我娘和离!”
“你…你不孝啊。是不是你胡言乱语,才害得润儿误会我们,不认我们的?”
“是又如何?有本事你去宗天府告我们,告我们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归宗徐家。你敢吗?你敢亲口说出你自己做过的事吗?你敢让世人把你这身老皮给扒得一干二净吗?”
刘氏不敢!
她如今失了儿子的心,被儿子夺了掌家权,还被圈在后宅和佛堂里不能外出,何况她现在也不敢得罪这两个孽障。
“润儿,觅儿,不管你们承不承认,你们身体里流着我们姜家的血。你们如今得势了,可不能忘了自己的祖宗来处……你们可以怨我,可以恨我,但我终归是你们的亲祖母。还有你们的父亲,他也是逼不得已的…他对你们从来都没有过坏心,你们不顾念我,也应该想着他啊……”
她以为抬出姜惟,姜觅和徐泽都有动摇。
但是她错了。
任凭她如何哭泣,如何哭喊,姜觅和徐泽都不为所动。甚至姜觅还过去摸了摸佛龛上的灰,摇了摇头。
“老夫人,你这心不诚哪,怪不得打动不了人。我若是你啊,有这个闲心还想着骗人,不如更诚心向佛。人一旦忙起来,也就没心思再想着害人,你说是不是?”
“你……”
“你放心,我会和姜侯爷建议的。以后这佛堂也好,外面的院子也好,一应打扫整理你都不要再劳烦别人,事事亲历亲为诚心悔过。若是打动了佛祖,佛祖也就免了你死后割舌剜心之刑。”
“你…你这个孽障!”
“哟。”姜觅俯身看她,“这就装不下去了,刚才不是还想认我们吗?一转眼我就是孽障了。其实这才是你,你还是不装的好,你演得别扭,我们看着也恶心。”
刘氏终于知道自己无论再说多少好话,这两个孽障都不信了。她眼珠子凸着,死死瞪着姜觅,像是要扑上来咬一口。
“你敢这样瞪我妹妹,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徐泽冰冷又满是威胁的话骇得她直喘,她赶紧把头低了下去,心里也更怨恨。果然是徐令娇生的孽障,她当初真应该再狠心一些!
姜觅已直起身来,如果话家常一样对徐泽道:“我猜啊,她心里肯定在想,早知有今日,当年就应该把我们早早弄死。”
“那真是太可惜了,她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想弄死我们,也要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我相信姜侯爷最是识时务,毕竟他向来畏惧权势,当年能委屈自己的妻儿,现在也能委屈自己的母亲,断然不敢得罪我们!”
刘氏闻言,身体一瘫晕了过去。
……
桂花早已败光,但桂树依然青绿。
兄妹二人慢慢地走着,下人们皆是投来敬畏的眼神,远远地不敢靠近,但却个个恭恭敬敬地行着礼。
“你那时不过三岁,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姜觅一直都很奇,普通人别说是三岁时发生的事,就是五六岁时发生的事,长大后能记住的也是寥寥无几。
徐泽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道:“我怕我忘了,所以我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想一遍。这些年日日如此,从不敢有一日懈怠。”
原来是这样。
这该是怎么样的毅力和坚持。
一个五岁就有心机城府,知道装傻活命的萧隽已经让她惊奇,没想到还有一个三岁就知道时刻紧记自己身份的徐泽,这两人都不是普通人。
过月洞门时,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我要去找太子殿下…我就要嫁给太子殿下当侧妃了……”
后面追过来的婆子很快将人拦下抱住,“三姑娘,三姑娘,你快回去,该吃药了……”
那人拼命挣扎着,疯狂的目光看向姜觅,“是你…是你坏了我的好事!你为什么没有死…你为什么没有死。你要是死了…你的东西全是我的…我就能被皇后娘娘看中,我就可以嫁给太子殿下当侧妃了…我是太子侧妃,我是太子侧妃,你们快放开我……”
“她就是孟氏的女儿?”徐泽的眼睛里全是杀气。
“是她,看她这样子应是疯了。”
“有时候疯子说的才是真话。”徐泽的手已按在剑柄上。
姜觅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
“不妥。”
这么多人看着呢,不是杀人的好时机。如果真要杀人,那也得暗中进行。何况姜婉已经疯了,让她活着才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徐泽明白了她的意思,残酷冷笑。
“没错,这么一个人,不配我杀她。”
过了园子,穿过后院最后一道月洞门,就到了侯府的前院。他们来时前院冷冷清清,而此时却传来女人的哭声。
这哭声是余氏。
看样子余氏回来了。
余家被问罪,但罪不及出嫁女。
余氏伏在地上悲愤地哭着,眼神中还有对姜惟的期待。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依然还是深爱着这个男人。所以她不甘她痛苦,内心深处还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
姜惟被她抱着腿,却不看她,握成拳的手上青筋毕现。
她哭得伤心,上气不接下气。
太后被赐一杯毒酒,陛下也被贬为庶人,余家也被查抄流放。曾经她引以为傲,视之为底气东西全部都没了,她该怎么办?
如今她只能乞求侯爷的怜惜,再无别的出路。
“我不过是喜欢一个人,我有什么错?”
姜觅冷笑一声,“少女思春,少年慕艾,无论春花秋月四时美景,各人有各人的喜欢。喜欢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你把这喜欢当成一把剑,斩断别人的感情,屠戮别人的性命,这就是错!”
“我没有啊,我没有拆散他们,你娘也不是我害死的,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只是喜欢一个人,我只是喜欢一个人啊。侯爷…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对我半点情意也没有吗?”
事到如今,余氏依然不认为自己有错。在她看来她并没有逼着姜惟和徐令娇和离,她也不是害死徐令娇的人,她能有什么错?
“你说你没害过人?我且问你,当年你在知道我哥哥被老夫人藏起来后,是不是曾经买通了那看守之人,想要了我哥哥的性命?”
余氏被问得猝不及防,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虽然很快急切否认,哭着说自己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但姜觅从她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已经知道了答案。
姜惟的脸色也变了。
“你真的做过那样的事?”
“侯爷,妾身没有,妾身没有做过。是她诬蔑我…她恨我,所以才会这样诬蔑我……”
姜惟一抬脚,将她踢倒在地。
“我一直以为你品性虽然不佳,但心思却简单,与余家那些人到底有些不同。没想到你也是一样的,你和他们一样心肠歹毒。”
“我没有…侯爷,我没有!”
“我这辈子大错特错!”姜惟肩膀一垮,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又老了几岁一般。“我辜负了娇娘,所以我活该妻离子散!但是你余嫣然算个什么东西!”
“侯爷……”
“我会写一封放妾书,日后你是生是死与我再无关系。至于晴雪和沅哥儿,他们到底是我的骨肉,姜家的家产我会分一份给他们。至于爵位,你们也别想了,过几日我会请旨陛下,让他将武昌侯府的爵位收回去。”
“父亲!你不能这么做……”
姜晴雪和姜沅齐齐跪下求情,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
姜觅小声道:“哥哥,我们走。”
姜家的家事,与他们无关。
“等一下!”姜晴雪想朝姜觅冲过来,却被徐泽手中的剑吓退。“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事事不如我……”
为什么一个以前处处都不如自己的人,摇身一变成了人人口中交口称赞的活菩萨,眼看着还要登上天下女子都羡慕的最高位。
她不解,也不服!
姜觅笑了。
“我处处不如你?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娘就算是死了,她也永远是武昌侯府的嫡夫人,你母亲永远都是妾。你一个妾生女,如何能和我比!哪怕我破府而出,哪怕我不姓徐,你也当不上侯府的大姑娘。你身份上不如我,你长得也没有好看,你还没我有钱,你哪里来的脸说自己事事比我强!哦…我想起了,你有这么一个厚脸皮的生母,天生脸皮就比别人厚,也天生比别人贱!”
如果换成从前,姜晴雪必定是要反驳的。然而到了今时今日,她突然觉得姜觅说的全都是事实。
正因为如此,她所有的底气和骄傲都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你…我…为什么会这样?”
姜觅可没义务安抚她受伤的心,抬脚离开。
徐泽冷冷地看了一眼所有人,护在她身后。
“姜惟似乎对你颇为愧疚,你为何不原谅他?”
“那你呢?”
“我和你不一样,我对他没有记忆,无所谓原不原谅。”
姜觅停下来,叹了一口气。“他或许不坏,对娘也确实有些真情,但我没有资格原谅他。”
她不是原主,她没有资格。
“他可能不是什么坏人,但他不应该装出深情的样子,又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如果说接受余氏被逼无奈,那孟姨娘呢?”
“世间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寻常,娘已经不在,他纳个妾室也无可厚非。”
“他可以三妻四妾,可以纳妾生子,但不应该一面与别人生儿育女,一面还处处以深情示人。在我看来他污辱了深情这两个字,因为真正的深情,是不可能容得下任何的身心不一。”
徐泽有些意外。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萧隽如今已经为帝,日后身边的女人少不了,你该如何?”
这个问题姜觅暂时还没办法回答,她和萧隽还有账没算。
“说到萧隽,我有一事不明。当年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徐泽闻言,眼神闪烁。
“我们那时候才多大,能有什么过节…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姜觅不信。
看徐泽这样子,两人之间的过节恐怕还不小。
到底是什么呢?
她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第82章
……
安国公府外。
徐效期待而焦急地走来走去, 不时朝巷子口张望着,一双眼睛看上去红红的,显然之前才刚哭过不久。
秦妈妈立在他身后, 同样一脸的期盼。
“舅老爷, 你别急。王妃说了,今日会和世子爷一同回来的。”
“润儿小时候最爱吃西街吴家的馄饨,你让人去看看,买回来了吗?”
“早买回来了。”秦妈妈眼眶也有些湿。“这会儿那馄饨怕是糊成面片汤了,奴婢让人再去买。”
“快去, 快去。”
徐效嘴上应付着,目光一直不离巷子口。
远远看到有人走来,他一时看不清,急得跑到路上去看。等看清来人真是姜觅和徐泽时, 一时欢喜激动不知该怎么办。
“快,快, 都准备好, 他们回来了!”
姜觅此时也看到了他,问徐泽,“你还记得舅舅吗?”
“记得, 小时候我最喜欢娘带我回国公府。”徐泽怀念道:“那时候外祖父还在,他每次都会给我准备新奇的玩具, 然后舅舅就会陪我玩。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些挑食,舅舅总爱带我去西街吃馄饨。那家的馄饨皮薄馅多, 汤汁鲜美特别好吃。”
回京之后, 他曾有意去过西街, 那馄饨铺子还在,只是做馄饨的人已换了。他没有进去吃, 因为他怕馄饨变了味,坏了他记忆中的美好。
巷子不长,他却像是走了好多年。
他的视线中,徐效的面目身影越来越清晰。
当年那个高大年轻的男子,已被岁月霜染成了一个沧桑的中年人,眉宇间再无过去的开朗阳光。
十八年了。
那些不敢忘记的东西终于到了眼前,虽然物是人非,但还有人记得他等着他,为此多年来从不曾放弃寻找他。
徐效已是泪流满面,嘴里不停喃喃着,“润儿,润儿,是润儿。”
徐泽在离他还有些距离时停了下来,有些迟疑不敢上前。而他亦是如此,明明很想过来却脚步迟滞。
姜觅知道,越是近乡近心,越是情怯。
好一会儿,徐泽才大步向前,跪在了徐效面前,“舅舅,舅舅,是润儿,润儿回来了!”
“润儿,润儿。”徐效哭着扶他起来,满眼是泪地看着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进了安国公府,入目所及的荒凉让他有一瞬间的怔神,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舅舅一人支撑着徐家,该有多不易。
凛冬时节,便是十分的景致也会萧瑟几分,更何况现在的安国公府用残败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看上去自然越发的凄凉。
进到屋子里,他更是伤感。一眼看去全是斑驳掉膝的家具,零零散散地摆着。既无以往的雅致奢华,更无当年的气派,显得分外的寒酸。
姜觅道:“哥哥有所不知,这样已经很好了。余家被抄之后,还了一些东西回来。若是你前些日子来看,恐怕屋子里连坐的凳子都没两个。”
徐效一脸羞愧,不停自责。“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没能力,没能好好守着国公府……”
“与舅舅何干。那些人冠冕堂皇,行的却是强盗贼子之事,你拿什么和他们对抗。这些年你能守着徐家没倒,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姜觅安慰道。
徐泽也道:“我们深知舅舅不易,舅舅千万莫要自责。如今我们兄妹二人皆已归家,以后家里的事我们来操心,舅舅你安心享福即可。”
徐效原本就一直强忍着,听到这话如何能再忍得住,当下哭出声来。他找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两个孩子已经长大,还这么懂事孝顺,一个比一个能干有本事。他确实可以放心了,日后也有脸面下去见义父和娇娘。
“快,快让人把馄饨端上来……”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上来,共有两碗,一碗是给徐泽的,一碗是给姜觅的。
徐泽尝了一口,眼中全是怀念。
“还是当年的味道。”
“老吴头年纪大了,馄饨铺子早就交给他儿子打理了。他还记得你最爱吃他们家的馄饨,一听说你要回来,天没亮就开始忙活。”
“难怪哥哥一直惦记,这馄饨确实不错,皮薄肉金汤汁鲜美,今日我算沾了哥哥的光了。”姜觅玩笑道。
她这一玩笑,惹得徐效又掉眼泪。
“是我这个当舅舅的没用,你小时候我没有抱过也没有带过,我都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好了,好了。”她真是怕了这个水做的舅舅,“从今日起我就搬回来住了,舅舅你可要好好照顾我。”
这话听得徐效和徐泽都是一愣,齐齐看向她。
她低头吃着馄饨,回避他们的目光。
“我和萧隽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当时余老妇为了恶心他,在明知我又蠢又坏,还疑似有心上人的情况下非要将我赐婚给他,目的本来就不单纯。我恰好与他早已认识,索性来一个将计就计。我这么说,你们可明白了?”
徐泽皱眉,“你是说你们是假夫妻?”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还是她哥聪明通透,一点就破。
徐效喃喃,“那…那陛下是打算与你和离?我瞧着他好像…对你不一般啊,我还你们感情甚好呢。”
徐泽垂着眸,男人才更了解男人,他可不认为萧隽也是这么想的。
良久,他对姜觅道:“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
姜觅还真没想清楚。
一开始他们确实是假夫妻,她也一直抱着事成之后就离开的念头。可是这些日子的相处,很多事情都在发生改变。对于萧隽的感情,自然也在悄悄地产生了不一样的变化。
爱吗?
说不清。
好感肯定是有的。
她想搬回安国公府住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希望自己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如何迎接萧隽的报恩。
大局初定,百废待兴。萧隽一直都在宫里,她想着没个十天半月的恐怕也无暇顾及其它。有这些天缓冲,她应该能思虑周全。
夜里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一身,感觉有些不对。
身边有人!
很快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
“你怎么来了?”
“来报恩。”
这么快?
她瞬间清醒过来,拥被坐起。
房间里没有点灯,灰暗的光线中只能依稀看清身边之人的轮廓。哪怕是这么模糊的视线,美男人的光环还是那么耀眼。
白得艳丽,又冷又美。
这刚当上皇帝的美男大晚上的跑到别人被窝里来报恩,也是另辟蹊径哪。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算账吧。
“这个恩,你打算怎么报?”
“我说过,事成之后你要什么都可以。”
当初确实是这么说的。
但姜觅也就只敢听听,哪里敢当真。
现在的萧隽是一国之君,有些话不是随便能说的,比如说她以前开玩笑说江山之类的话。如果她再说这样的话,难保萧隽不会疑心她哥。
“我最初与你合作的目的就是想给徐家正名,让安国公府摆脱不明不白的尴尬境地。现在世人已经知道萧昶的真面目,我哥哥也回来了,这一点已经迎刃而解。”
“那你呢,你自己有什么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呢?
姜觅也在问自己。
从穿越到现在,她一直忙于查清徐令娇的死,为原主和徐令娇报仇,为徐家和安国公府正名而忙碌。如今徐令娇和原主的仇她报了,也给徐家和安国公府正了名,接下来的日子她应该为自己而活。
“我想要自由,我想要自在,我想要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玩就玩、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没有礼数教条的约束,不需要再在别人面前演戏做作……”
黑暗中她看不清萧隽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对方异样的目光。
“原来你想做个傻子。”
姜觅:“……”
这就是代沟!
跨空间的代沟。
她就知道萧隽不会明白自己,也不可能理解自己。他们看似有很多相同之处,但所受教育完全不一样。
“这不是傻子,这是我向往的生活!”
“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玩就玩、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这不傻子是什么?立容存礼,方有规矩束人束己,是以乾坤有定,纲常有伦。人存于天地间,当守天地之法,若有违,岂不大乱?”
“我没说乱来啊,我就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姜觅快气冒烟了,这男人大半夜的说什么报恩,原来是想气死她。“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气死我你就可以不用报恩……呜……”
她的嘴被堵住,呜呜声很快被吞没。男人清冷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住,她一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空气,也忘了如何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萧隽才将她微微松开,但并没有放开她,而是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声音低沉无比。“姜觅,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说的话永远作数,但唯有一点我不允,那就是不能离开我。”
姜觅心跳得厉害,思绪也是一片混乱。
他都这样了,自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是明白归明白,心动归心动,男人的承诺却不能全信。
当年姜惟还不是对徐令娇山盟海誓,他们曾经那么的恩爱,最后还不是被人插足。男人哪,动情时什么承诺都敢许,情淡时便会有这样那样的借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需要认真想一想,可以吗?”
“可以。”
……
城外的粥施没有中断,一切依旧。
寒夜过去,太阳如常升起,冷冷地普洒着阳光,至午时后方才有了温度。暖暖地照在人身上,足以驱散深冬的寒气。
流民们有吃有喝,瞧着也颇有秩序,领了粥以后成群结队地端着碗窝在城墙根上,一边吸溜地喝着粥,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京中发生的事。
“我听说当初废太后强行指的婚,眼下新帝已经登基,封的封,查的查,该赏的赏了,该罚的罚了,没听提慎王妃一句,也不知道会如何安置慎王妃?”
“慎王妃多好的人,从一开始就给我们施粥,她可是我们所有人的活菩萨,陛下不会不要她吧?”
“你们没听说过她以前的名声,那叫一个差…若不是陛下那时还病着,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可是…慎王妃的亲哥哥立了大功,如今已是新的安国公,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着也不会不要慎王妃吧。”
“我猜啊,要肯定是要的,但后位怕是有点悬,一个妃位应该还是可以有的……”
议论的人多了,想不听到都难。
秦妈妈一脸的担心,看着姜觅几番欲言又止。
姜觅有几日没来粥棚这边了,先是过问了近几日施粥的情况,又问了一些关于流民的事。听到流民们都没有闹也没有乱时,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除了子规外,小铃铛也一直在粥棚帮忙,看上去比之前开朗了一些,气色也健康红润了许多。
她小声问姜觅,“姐姐,你和陛下…你们会分开吗?”
很显然,她听了太多这样的话,难免为姜觅担心。
姜觅斟酌道:“世事无常,在一起是缘分,分开也是缘分。”
自己和萧隽相遇相识到合作,这是有缘分。如果以后他们真的分开了,也是因为缘份太浅,无关其它。
小铃铛“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原本看到姜觅之后的喜悦黯淡了几分,黑珍珠似的眼眸上也像是蒙了一层阴霾。她低着头,一只脚无意识地在地上磨来磨去,看上去有些纠结。
“你是不是想问你娘?”
一听到姜觅的问话,小铃铛的眼神瞬间亮了。
“姐姐,你…你能告诉我吗?”
“她已经出了宫,如今安置在京中的一处宅子里。”
“那就好。”小铃铛笑起来,目光有些湿润。她到底还只是十岁的小姑娘,便是再懂事忍着没有继续问,神情多少带了几分可怜与委屈。
姜觅摸了摸她的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顾妤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起她这个女儿,她惦记着顾妤,顾妤或许压根不想见她。
她有她的委屈,顾妤有顾妤的痛苦,谁也没有错。命运的捉弄最是让人无可奈何,局外人更是无能为力。
“小铃铛,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别人如何对你,你都应该好好活着。”
“姐姐,我知道的。”
……
城外流民虽然不少,但不乱。
趁着天色还早,姜觅决定去顾妤那里一趟。
安置顾妤的宅子位置并不偏僻,是闹中取静之地。关起门来是一方清静天地,走出去则是市井烟火。
正准备敲门时,她隐约感觉有些不太对。
心下微微一动,四下一环顾。
“出来吧。”
第83章
小铃铛从角落里出来, 怯怯地看着她。
她是又心疼又生气,这小丫头必是想见一见自己的亲娘,所以才会偷偷跟来。从城外到此地路程并不近, 她乘着马车, 而这小丫头必是跑着的,万一跟丢了怎么办?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姐姐,你别生气。我…我就是想看一眼,一眼就好……”
“我现在生气有什么用,你都跟到这了。”她知道, 若此时把人强行赶走,或是再编什么话骗人已是无用,遂叹气道:“你在外面等一下,我…我帮你说一说。如果她愿意见你, 那是再好不过。若是她不愿意见你,我让人送你回王府。”
小铃铛闻言, 墨玉般的瞳仁瞬间璀璨。
“谢谢姐姐。”
天这么冷, 还起了风,姜觅让她在马车上等自己。她听话照做,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 看得姜觅心都软了。
姜觅上前敲了门,开门的是安排在此处侍候顾妤的婆子。婆子认得姜觅, 当下恭恭敬敬地将姜觅请了进去。
这座宅子的前房主不仅是个雅致之人,而且还是个爱花草之人。哪怕是这个时节, 院子里处处可见绿意。
顾妤正往屋里走, 手里端着一盆绿色的植物。
那婆子见状, “哎哟哟”地叫唤起来,“夫人, 这活你怎么能干,放着让奴婢来。”
“不打紧的,我搬得动。”顾妤示意姜觅跟自己进屋,“夜里冷,这茶花不经冻,一个不好就会掉叶子。所以白天要搬出来晒太阳,晚上也要记得搬回屋。这花和人是一样的,风吹雨打易凋零,小心呵护才有岁岁年年。”
屋子里除了茶花,还有好几盘花草,一眼望去生机勃勃。
“隽儿小时候跟我学着养花,我记得他侍弄的正是一株茶花。你可不知道他那认真劲,还不及那茶花树高,成天就守着盯着,像入了痴似的。”顾妤说着,给姜觅倒了一杯茶。
姜觅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那茶花结了苞,他更是日夜一错眼地看着,直到花开。我记得那是一株白茶花,花朵清新淡雅很是美丽。”
顾妤想到儿子幼年时的可爱,不知不觉露出笑意。只是这笑意来得快,消失得也快,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怅然。
姜觅不用猜,也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郡主,真的不打算见他吗?”
这个他,当然是指萧隽。
顾妤苦笑摇头,“不了。”
“那舅舅呢?”
“…也不见吧。”顾妤轻垂着眸,“或许你觉得我狠心,但我…我宁愿他们当我死了,也不愿意以这样的面目与他们相见。”
她不见萧隽和顾霖,倒也没那么难理解。
只是小铃铛……
“来见你之前,我去了一趟城外的粥棚。这些天梦儿都在那里帮忙,她向我问起你,你说你没事,如今人已经出宫。”
顾妤听她提起小铃铛,下意识看过来。
她接着道:“方才在外面时,我发现她跟过来了。”
点到为止,她相信顾妤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顾妤又垂下眼眸,像是在思考什么。
半晌,她才幽幽开口。
“这些年我只过她一次,那天萧昶难得让我出门透个气,当我看到有个孩子偷看我时,我就猜到了她是谁。除了那双眼睛,她长得可真像萧昶。”
小铃铛也说偷看过她,猜到了她是自己的亲娘,应该就是这一次。
“我原本以为萧昶再是阴险,对她应该不会差。直到你上次告诉我,你把她接出了宫,是因为有人想要她的命。我才知道这些年萧昶并没有好好善待她,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气氛瞬间沉重起来,沉重到姜觅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她低低一声叹息,“她是萧昶的骨肉,我其实打定了主意,不问也不管,但是我这心…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因为她和萧隽不一样。”
“是啊,她和萧隽不一样。我不见隽儿,是不愿破坏隽儿对于母亲的记忆,我希望在隽儿心中,永远记住我们以前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时光。但是她一生下来,我连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茶水都冷了,她却毫不在意地一饮而尽。凉意从喉咙流进心里,竟然像是喝了苦水一样又苦又涩。
不知过了多久,她让姜觅把小铃铛叫进来。
小铃铛听到她愿意见自己,欢喜不已。
她们母女相会,姜觅自然不会没有眼色地充当第三人,所以目送小铃铛进去之后便在马车上等。
日头渐渐西斜,凉意越发深重。
眼看着天色渐晚,暮色混着寒意慢慢将大地笼罩。宅子的门终于开了,出来不是小铃铛,而是那个婆子。
那婆子是来传话的,说是顾妤愿意留下小铃铛。
姜觅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到底是母女连心,小铃铛那般乖巧懂事的孩子,想来没有一个母亲会不喜欢吧。
小铃铛这一留,就是好几日。
秦妈妈和子规等人问起,她只说小铃铛找到了自己的亲人。旁人都以为小铃铛原本是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这个说法倒也没让人多想。
萧隽刚登基,朝中政务繁忙,自那夜后便再没出现。徐泽已接受了他的提议,正式接掌了安国公府,成为新一任安国公。徐效如今日子有了盼着,也有心思和精力修葺府邸,成日忙进忙出不亦乐乎。
所有人都很忙,反倒是姜觅十分悠闲。日子仿佛一下子清静漫长了许多,她终于有机会认认真真心无旁骛地研究那些机关暗术。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安稳而平淡。她沉迷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日日不是雕就是刻,渐渐忘记了过去和现在。
她不知道是,其他人看似在忙,其实都很关注她。见她没事人似的该干什么该干什么,秦妈妈的眉头是一日比一日皱得紧。
“王妃,你要不要进宫去看看陛下?”
“他不是很忙吗?我去干什么?”
“正是因为陛下忙,王妃你更应该去看一看。”
“到底怎么了?”
秦妈妈面有难色,“倒是没什么,就是外面传的有点难听。”
其实哪里是难听,简直是诛心。
世人不明就里,眼见着自萧隽登基以来一直不提立后一事,仿佛把姜觅忘到了九霄云外一 般,少不得会生出一些风言风雨。
“让他们说,说不定还被他们说中了。”姜觅不以为意道。
这话听得秦妈妈一脸苦相,王妃这心可真大,什么叫说不定被他们说中了。如果真被人说中了,那王妃日后该怎么办。
还有舅老爷和国公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知道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也不劝着王妃,反倒由着王妃的性子来。
“妈妈,你看,我这手艺是不是又长进了?”姜觅炫耀着自己新做的东西,越看越满意。“来,我教你怎么用。”
秦妈妈看着她手里古里古怪的东西,愁眉苦脸地上前。
她兴致勃勃地将橘子切成两半,然后放在自己新做的压榨机里那么一压,橙黄的橘汁瞬间流进杯子里。
“王妃,这…这是什么东西?”
“简易榨汁机,有了这个东西以后想取果汁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只要这么轻轻一压,汁水就出来了。”
“这东西真不错。”秦妈妈觉得很新奇,猛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欢喜道:“王妃,你做出这等好东西,何不送去给陛下一观?”
姜觅:“……”
这时外面传来小铃铛的声音,“姐姐,姐姐!”
小铃铛显然走得急,小脸红扑扑的。
一进屋就瞧见姜觅新做的果汁,当下又新鲜又好奇,等喝了一口刚榨好的橘汁时,眼晴瞪得又大又圆。
“姐姐,这东西能不能送我一个?若是我以后想往点心里加果汁,有了这个东西就省事多了。”
“还是你有眼光。”
姜觅当下表示,要送她一个更好的。
她欢喜不已,小脸越发红润。
“姐姐,我和我娘商量好了,以后她会帮我一起打理铺子。”
“真的吗?”
顾妤真的愿意走出来了?
很快姜觅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因为顾妤答应和小铃铛一起打理铺子,但并不愿意留在京城,也就是说她们要走。
她们母女二人已经商议好,后天就离京。
“这么急吗?”
“我娘说了,迟早不如早走。”
姜觅心知,顾妤是怕拖的时间久了,顾霖和萧隽会忍不住去找她。她让小铃铛来送消息,一是想告诉姜觅她的决定,二是想和姜觅再见一面。
再次相见,她神情似乎舒展了一些。这应该是小铃铛的功劳,想来有女儿陪在身边,也能给她一些安慰和力量。
两人先是谈了一些开铺子的事宜,后便转到了私事上。
“你和隽儿是怎么回事?”
姜觅没有瞒她,将自己和萧隽的真实关系如实相告。
她沉默许久,问:“那你想好了吗?”
“还没有。”
“一入宫门深似海,你会犹豫也是应该。隽儿虽是我儿子,但他现在是帝王。人心易变,何况是帝王。”
“我犹豫只是因为我自己还没有认定。如果我认定了他,我就不会在意他是谁,也不会去管以后会如何。无人能预知未来,唯有把握当下。”
这话倒是让顾妤意外,她认真看着姜觅的眼睛。
姜觅没有回避,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
良久,她莞尔一笑。
“你这性子,倒是和我年轻时有点像。那时我嫁入东宫,我的夫君是一国之储君,所有人都希望我做一个大家风范的太子妃,不妒不忌大度端庄。不仅要容得下夫君将来女人无数,还要慧眼识珠帮夫君挑一些称心如意的女子。
可我偏不!我不把自己当太子妃,我也不把他当储君,我只当我们是世间最为寻常的夫妻。我娘都劝了我好几回,让我不要用情太深,免得日后伤心伤身。我去不管那么多,只管自己当下活得开心自在,也因此过了好几年顺心顺意的日子。”
“只要曾经拥有,不用天长地久。”
“正是!”顾妤神情渐有飞扬之色,越发艳丽动人。“我那时就是这么想的,事实证明幸好我足够开心幸福过,否则我如何能熬得住后来的那些日子。”
“萧隽也是如此。”
顾妤笑着,然后神情渐淡。
“倘若当年不曾有过那样的变故,萧隽的父亲顺利登基后,我们会如何?有时候我想,或许一切都是天意,让萧隽的父亲和过去的我留在了最好的年华中,没有感情淡去,没有离心离德,我永远爱着他,他至死都只有我。”
多少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之所以流传千年,不是因为爱得够久,而是因为爱得够短。因为短暂如烟火,所以才会绚烂到让人念念不忘。
如果当年什么都没有发生,先太子顺顺利利继了位,他和顾妤之间的感情还会一直如胶似漆吗?
姜觅觉得答案应该是不会。
这正是她和萧隽面对的问题。
顾妤和小铃铛离京的那一日,送行的只有她。她将两人送出城外,依依不舍地与她们告别。小铃铛眼睛红红的,一直拉着她的手。
“姐姐,我会想你的。”
“日后有空了,就回来看看。”她摸着小铃铛的头。
顾妤也有些动容,道:“以后时常通信,你若有闲,记得来看我们。”
“我会的。”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又出京了。”顾妤望着城门,感慨道:“当年我与你母亲曾经玩笑过,说是有朝一日我们对日子烦了厌了,就抛夫弃子相约着出京散心。言犹在耳,却是沧海桑田,到头来出京的只有我一人。”
“我母亲在天之灵,一定看得见。”
“但愿如此。若她真在天有灵,知道你嫁给了隽儿,指不定有多欢喜。想当年她怀你哥哥时,我们就说好了。她若生了女儿,我们就结成儿女亲家。后来你娘生了你哥哥,我只好寄希望于你娘的第二胎。后来发生那么多事,谁能想到你和隽儿还能走到一起,这何尝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姜觅心下一动,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那萧隽和我哥哥,他们小时候是不是玩得特别好?”
“好吗?”顾妤仔细回想了一会,然后抿嘴笑。“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隽儿性子冷,不愿你哥哥玩,嫌你哥哥长得不好看还话多。你哥哥也是个小人精,应是听了我与你娘的玩笑话,为了和隽儿一起玩,居然把那时还未出世的你给卖了。还说只要隽儿能和自己玩,他愿意把自己的妹妹送给隽儿。哪知隽儿还是不愿意,说他的妹妹必定和他一样难看又话多。他们呀,谁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原来是这样。
姜觅终于明白那两人之间的过节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闭口不谈。一个嫌她难看又话多,一个为了讨好别人不惜出卖自己的妹妹。
临别在即,顾妤突然拉住她的手。
“觅儿,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希望你和隽儿好好的。”
“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我和他不是夫妻,我们也会是朋友。”
“那就好。”
马车驶离,留下阵阵尘烟。
姜觅目送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
她忽有所感,下意识抬头往城墙上一看,一眼就看到熟悉的身影。
第84章
……
元祖皇帝建立大雍初期, 曾有过两个大动作。一是修葺整改了皇宫,二是派人建造了皇陵。既然皇宫内不是埋藏宝藏之地,那最有可能藏宝的地方就是皇陵。
玺为天, 帝为川, 亡灵乱,琼台现。
根据游鸿剑中得到的几句话,姜觅和萧隽已肯定前朝宝藏就埋在皇陵。然而皇陵之大,地宫遍布,若没有明确的地图指引根本无从挖起。
此事不仅朝堂上下盯着, 便是百姓们也密切关注着,所以只许成功不能失败。若想一举成功振奋人心,需得提前布局。萧隽决定先行前往,随行的还有姜觅和徐泽兄妹二人。
皇陵分东西两区, 几人目标是元祖皇帝埋骨之地的东区。依照姜觅对那几句话的理解,便是以玉玺为钥匙, 能打开埋宝之地的门。只有扰乱了亡灵们的清静, 宝藏才会被找到。
姜觅一进皇陵的方城明楼,立马被一张画像所吸引,那画像中的男子气度卓然, 帝王霸气跃然纸上,画中人正是大雍的开国之君元祖皇帝。
“嘶拉”
“觅儿, 你做什么?”徐泽见她正在撕画,惊问道。
“找藏宝图。”姜觅说着, 手上的动作不停。
萧隽已经过来, 帮着她一起撕画。徐泽见状, 也加入了撕画的行列。随着画像被她彻底撕破,露出夹在中间的东西。
那东西是一张极薄的皮纸, 与她在簪子中得到的图纸一般无二。纸上画着一幅图,看布局设计正是他们要找的藏宝图。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亡灵乱,琼台现。她突然很佩服大雍的那位开国皇帝,居然把图纸藏在自己的画像中。如果后人真要挖宝,必定会先毁了这张画。只有这样的大不敬,才能找到前朝宝藏,怪不得会有那番子孙若是无用才会挖宝的话。
“有了这张图,宝藏很快就能得见天日。”徐泽兴奋道:“还是觅儿厉害,一眼就看出画中的玄机,不愧是得了外祖父梦中亲自教导过的儿孙。”
“你听舅舅说的?”姜觅下意识问道,因为这些事她还没找到机会告诉徐泽。
除了徐效,她想不到会有其他人和徐泽说这些。
徐泽摸了摸鼻子,不语。
她疑惑看去,“不是舅舅?”
“不是。”
那就是萧隽!
她的目光看向萧隽,“你居然会和我哥说这些事,我还以为你们以前有过节,所以现在关系也不怎么样呢。”
萧隽一听这话,眸底的暗渊似是起了旋涡。“当年我们不过是几岁的幼童,能有什么过节。既然藏宝图已经找到了,那我现在就去安排挖宝之事。”
这么明显的顾左右而言其它,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说没有过节,就算姜觅不知道实情也不会相信。
更何况徐泽眼神飘忽不定,却还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我和陛下能有什么过节。你在这里好好看图,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怕妹妹再问下去,赶紧找了借口走人。
姜觅失笑。
这两人一副明显有事的样子,谁信他们的鬼话。他们肯定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那点破事了。一个嫌她又丑又话多,一个把她当礼物乱献,等这事一了她必定要好好找他们算账,到时候一个也别想跑。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准备好好研究图纸。
藏宝图与之前她得到的皇宫布局图有些相似,一共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藏宝之地的构造机关指示,还有一个埋宝之地的位置标注。
有了这图纸,不仅能精准找到宝藏的所在之地,还能避开里面的重重机关,只要人员一就位,立马就可以开挖。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外面进来。
她以为是徐泽或是随行侍候的人,初时并不以为意。等到来人已经到了跟前时,她突然感觉到危险的气息。然后一把冷剑指着她,她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柳仕原。
那日宫变之后,柳相父子皆已伏诛,唯有这柳仕原不知所踪。柳家所有的党羽和私兵全部清抄,始终找不到这位前禁军大统领。
原来人就躲在这里。
只见他穿着皇陵守卫的制服,整个人也不复之前的光鲜。那双看着她的眼睛除了复杂之外,居然还有一丝兴奋。
“你果然是装的。”
“柳大人找我,不会就是想说这个吧?”
柳仕原已看到桌上的藏宝图,表情变得越发的兴奋。“把东西给我。”
性命攸关之时,姜觅十分识趣。
她把图递了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柳仕原得到了图纸,兴奋的脸上显现几分狰狞。这是他们杨家的东西,终于到了他手上。只要有了这东西,他就能挖出前朝的宝藏然后东山再起。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那日在法清寺,你是不是故意那样的?你是不是为了什么人在遮掩,那人是不是萧隽?”
这都什么时候了,柳仕原居然会问这个?姜觅有点纳闷,事到如今却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自然是如实相告。
“所以那时候你和萧隽就已经暗通款曲了?”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吧。”
“你说!”柳仕原的剑尖近了一分。“我要你回答我。”
回答就回答,谁怕谁。
“是。”
“你懂机关暗术?”
“是。”
“那纪连和顾霖身上的锁,也是你解的?”
“是。”
柳仕原表情变得越发的古怪,看向姜觅的目光也更多了几分兴奋和灼热。“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样的,也不枉我对你另眼相看。”
姜觅忽然想起来这人曾经想送自己袪疤药的事,难道就是所谓的对她另眼相看?既然如此,眼下用剑指着自己算怎么回事。这样的另眼相看,是不是有点太廉价了?
“柳大人东西也拿到了,还不快走?莫怪我没提醒你,这可是皇陵。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但我想你很快就会被发现。我若是你,还是赶紧走人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你在担心我?”柳仕原走近两步,以剑抵着让她站起来,“我是前朝皇族后人,身份并不比萧隽低。萧隽能给你的,我也可以,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决不亏待你。”
“柳大人何必说这些话来诱我上套,你希望我跟着你,应该是觉得我还有点用处吧。”
“你若愿意帮我,我能给你的绝对不会比萧隽少。”柳仕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意思很明显。
剑尖近在咫尺,说不紧张害怕是假的。
虽说她和萧隽从一开始也是合作关系,那时她能倚仗的也是自己对萧隽还有用处。可若是换了一个人,比如说眼前这位柳大人,她突然觉得一点合作的想法都没有。
“你现在一无所有,你说的话我不信。”
“这恐怕由不得你!”柳仕原暗恼,剑气欺近的同时将她控制在手。“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该如何选。”
“你怕是忘了以前世人对我的评价,我可是人尽皆知的又蠢又坏,你这声聪明人,我可不敢当。”
“我知道你不蠢,反而十分聪慧。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不会伤害你的。”
“若我不愿意呢?”
“姜姑娘,如果萧隽死了,你是不是就愿意跟我了?”柳仕原紧了紧手中的剑,冰凉的剑身已贴近她的皮肤,然后挟持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须臾间,她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什么对她另眼相看,什么要和她合作,一旦她不愿意配合对方,那么她的作用就是用来威胁萧隽。
外面的守卫见状,立马去禀报。
萧隽和徐泽很快赶来,徐泽剑已出鞘,直指柳仕原。
“老子的妹妹你也敢动,我看你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你若是识相的,就赶紧把人放了,否则老子不介意将你大卸八块!”
“徐国公,你别急。”柳仕原道:“我并不想伤害你妹妹,如果有可能,我好好疼她都来不及。我只是知道萧隽会不会救她?”
“你想干什么?”萧隽问。
从姜觅的这个视线看去,此时的萧隽似乎和平日里不一样。那张永远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有着违和的紧张。在这么不合宜的情形之下,她居然还有心思计算自己在萧隽心中的分量。
“柳大人,你不会以为只要萧隽一死,我就会跟了你吧。”她冷笑一声,“你不会还以为只有我跟了你,我哥哥也会归顺你吧?”
柳仕原算计和心思被戳穿,眼底越发的疯狂。只要这个女人从了他,他相信徐泽一定会支持他。他也相信自己一点也不比萧隽差,他更相信萧隽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到时候他既是杨氏皇族后人,又有宝藏在手,何愁大事不成?即便是这个女人一开始并不是很心甘情愿,等他功成之后自然会转变态度。
他高喊道:“萧隽,你敢不敢一命换一命?”
姜觅心想,自己和萧隽一向是合作关系,纵然是有些情意在,但感情基础并不牢固。既然没有生死与共过,那便没有到互许生死的地步。
如果换成她,她必然不会同意。
但她猜错了。
萧隽居然应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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