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厨
柔嘉公主的美眸如入了定般牢牢地落在薛怀身上, 周围人潮涌动,熙熙攘攘的声响无足以惊扰她的专注。
万事万物间,她仿佛只能将薛怀一人纳进自己的眼底。
周围的贵妇人们个个都是人精, 早已把柔嘉公主的异样藏进心里, 几个眼神交缠,便明白了彼此的用意。
镇国公夫人邹氏面色极为难看,不过靠着往日里养尊处优时堆出来的教养而死忍着不肯发作而已。
尚主一事于寻常百姓而言自然是件能让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可于他们镇国公府而言, 不过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已。
镇国公府的权势地位已入鼎盛一脉, 又哪里需要公主下嫁来锦上添花呢?皇后露出口风之后,邹氏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只生怕尚主之后会委屈了自己的儿子。
后来也是成宜自己松了口,说他早就心悦上了凤仪万千的柔嘉公主,无惧往昔她与薛怀的流言蜚语,执意要娶她为妻。
邹氏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
今日镇国公府举办的这场花宴, 明面上说着是为了联络贵妇小姐之间的情谊, 其实不过是让柔嘉公主与成宜相会一番,将婚事挑明了而已。
谁曾想柔嘉公主竟能在人堆里发现薛怀的踪影,发现就发现了, 私下里瞥一眼也就罢了。偏偏这位公主随心所欲惯了, 便当着诸多贵妇小姐们的面便目不转睛地注视起了薛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如此行径, 可有把他们镇国公府放在眼里?可有把成宜放在心上?
邹氏险些气晕过去,保养得宜的面色也在顷刻间胀成了猪肝色, 眼瞧着便要失态。
一旁默不作声的庞氏却上前一步攥住了邹氏的手腕,使了力道让她疼了一疼, 也唤回了她的几分理智。
“夫人可否与我们说一说这株‘姹紫嫣红’的来历?”庞氏嘴角洋溢的笑意恰到好处,短短几句话便让这紧绷的氛围缓解了不少。
邹氏给庞氏递去了感激的眸色, 之后便稳了稳心神向诸位来宾介绍这千古一兰“姹紫嫣红”的来历。
远处的薛怀与瑛瑛相依相偎在一处,两人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彼此,根本容不下第三人的叨扰。
柔嘉公主瞧了片刻,最后也只能黯然地收回了眸光,凉风徐徐地往她脸上扑,许是为了讽笑她这一番情意无处安放,连晨起时刚梳好的鬓边碎发也朝着另一侧招摇卷去。
自爱上薛怀之后,她便一次次地陷入此等难堪的窘境之中,即便她伤心到寝食难安,终日以泪洗面,薛怀却依旧恩恩爱爱地与瑛瑛腻在一处。
她的心伤,无人在乎。
譬如此刻,她远远望到身前的眸光如此炙热,在场诸人各个都讳莫如深,默契地来回张望一番。
如此大的动静,或多或少总会引起薛怀的几分注意。可他却是像铁了心般不肯往柔嘉公主这里瞧来一眼,哪怕只是友善的问好,他都不肯施舍一二。
柔嘉公主自嘲一笑,只能灰溜溜地揽回目光。
其余的贵妇小姐们平白看了场好戏,都在心里嘲笑柔嘉公主不知羞耻、强恋有妇之夫,面上还要忍着促狭的笑意,一时也十分艰难。
恰在这时,许久未曾言语的镇国公世子成宜朝着柔嘉公主的方向走去了两步。
他的身量不如薛怀那般俊挺,面容也只是清秀而已,只胜在望向柔嘉公主的那一双眸眼,里头装着货真价实的心爱与珍视。
“公主可是累了?后头的厢房里备下了公主素日爱闻的桃甲香,被褥毛毯也是公主惯常用的珊瑚绒,还请公主挪步去休息一二。”
此处人声鼎沸,诸人心间都怀揣着昭然的恶意。
柔嘉公主瞥一眼自己身前立着的成宜,听着他温润如玉的嗓音,察觉到他不加遮掩的心悦,终是忍不住心间的悸动,朝着薛怀的方向再望去最后一眼。
这一眼隔着徐徐清风,潺潺流水。
她望见了薛怀正低头小心翼翼地与瑛瑛说话,那珍视心爱之人的模样像极了方才成宜与她说话的样子。
罢了。
柔嘉公主收回眸光,隔着朦胧的泪眼对成宜莞尔一笑道:“多谢成世子的好意,还请你为本宫带路。”
她突如其来的一句示好让成宜喜出望外,短暂的怔愣之后,他便立时含笑领着柔嘉公主往内花园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邹氏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枉她儿子聪明一世,最后竟栽在了柔嘉公主身上,只愿柔嘉公主是个能守住心过日子的好人,别辜负了她儿子的一腔情意才是。
*
从镇国公府归来之后,瑛瑛便在薛怀的敦促下饮了一碗安胎药,而后便趁着晚膳前夕眯了一刻钟。
醒来后瑛瑛便没了胃口,晚膳也只用了一碗乌鸡汤。
薛怀见瑛瑛面色不好看,便蹙着眉问小桃:“夫人这几日都胃口不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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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不敢欺瞒薛怀,便实话实说道:“自有喜之后,夫人便时常胃口不振,世子爷不在时便恹恹地吃不下东西,最多喝一两口汤裹腹,世子爷在时便会强撑着吃下一碗饭。”
小桃说这话时瑛瑛正坐在临窗大炕上解九连环,支摘窗半开半合,掩不住潺潺般往里倾倒的夜风,便拂起了瑛瑛鬓边的碎发。
她尚且无知无觉,不知晓小桃已“出卖”了她。
薛怀走进内寝时面色和煦,清俊的容颜在影绰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温雅脱俗。
瑛瑛抬眸一笑,眉眼弯弯地说:“夫君今夜不去书房吗?”
前些时日的薛怀忙于公务,到了夜间也只能挤出些时间陪瑛瑛说话解闷,如今他破天荒地没有用完晚膳就赶去书房,着实让瑛瑛无比高兴。
她脸上洋溢的喜色越显然,薛怀的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他一径走到瑛瑛的身旁,沉下心与她说:“往后我会多陪陪你。”
知晓瑛瑛这段时日胃口不佳后,薛怀的心里满是愧疚。正是因他忙于公务才会忽略了自己身怀有孕的妻子,连妻子孕中的不适都要从丫鬟的嘴里知晓。
薛怀自然十分自责,顷刻间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瑛瑛。
瑛瑛却未曾察觉到薛怀的异样,只笑盈盈地说:“昨日我梦到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女孩儿,她的眼珠子黑黝黝的像紫葡萄一样,可爱极了。”
许是被瑛瑛话里的喜色所感染,薛怀也不由地笑了起来,思绪漫舞蹁跹了一番,最后却又落定在架子床旁的多宝阁里。
最顶上的一阁里藏着薛怀早已备好的绝嗣药,如今未曾服用,不过是因公务繁忙抽不出空而已。
无论瑛瑛肚子里的这一胎是男是女,薛怀都会视她们为珍宝。
此生能与瑛瑛孕育一个孩儿,已是莫大的幸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怀不想再让瑛瑛尝生产的苦楚。
可他隐隐约约也能察觉到瑛瑛对孩子的喜爱,这也是他迟迟没有服用下绝嗣药的原因——他怕投鼠忌器,最后伤了瑛瑛的心。
薛怀默了良久,便与瑛瑛提起了她食欲不佳这件事。
“我听朱太医说有孕之人时常会害喜,要多用清淡好克化的面食才是。”薛怀细想了一遭,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庖厨一事,霎时颇为慌乱。
瑛瑛听出了薛怀话里的担忧,便笑着对他说:“夫君不必担心,这两日妾身的胃口已好了许多。况且太医也说了,若是一直不吃东西会伤了腹中胎儿,妾身知晓轻重缓急。”
说话时,她澄澈的眸子如泛着清辉的月色一般笼进薛怀的心间。
薛怀叹息一声,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递给瑛瑛才是,如今他心里涌起千百味地疼惜,最后便化为一句:“胎儿好不好的另说,你的身子最要紧。”
瑛瑛剜他一眼,双靥羞红不已,“夫君胡说什么呢。”说着,她便一脸慈爱地低下头去抚了抚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里头可是夫君和妾身的骨血。”
短短一句话,便映出她对孩子无限的珍爱来。
薛怀将余下的话语都咽回了肚子里,绝嗣药一事也是绝口不提。
天一亮,薛怀便把瑛瑛害喜一事告诉了庞氏,再由他亲自去请朱太医进府为瑛瑛诊脉。
朱太医仔细地替瑛瑛诊了脉,之后便道:“夫人身子尚且还算康健,是药三分毒,两三日服用一碗安胎药即可高枕无忧。至于这害喜一事,实是没有更好的法子来缓解。”
诊完,薛怀还是奉上了丰厚的诊金,并亲自把朱太医送去了承恩侯府。
之后的几日,薛怀果然践行了自己的承诺,不曾日日忙于公务,一下值便拿了同僚家里的祖传食谱,钻进小厨房为瑛瑛熬煮清凉好入口的佳肴。
薛怀一世英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可偏偏在庖厨一事上跌了个大跟头,他潜心研习了食谱,做出来的菜肴大面上瞧着颇有色香味俱全的模样,可一入口便难以下咽。
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瑛瑛起先还强忍着吃了好几口,并笑着夸赞薛怀厨艺高超。
可多用了几口之后,瑛瑛便觉得自己害喜的症状愈发严重,得知薛怀还要为她下厨做糕点之后,便隐晦地对薛怀说:“夫君,廖厨娘做的菜其实很合妾身的胃口,不必让您天天为妾身下厨。”
这时的薛怀还没有听出瑛瑛的言外之意,只是听说瑛瑛想吃廖厨娘做的菜后才丢开了手。
且他渐渐察觉出了庖厨一事的乐趣,便笑着与瑛瑛说:“将来若是有一日我不做官了,去一个无人的地方开一间酒馆,我亲自下厨做菜,生意可会红红火火?”
瑛瑛沉默相对,良久后顾左右而言其他地移开了话题:“夫君近来瞧着消瘦了不少。”
纳妾
瑛瑛胃口不振、孕吐的症状在肚中胎儿满三个月后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这段时日薛怀为了让瑛瑛胃口大开, 没少翻阅古籍典册,搜罗该如何消退孕吐的法子,只是这类古籍在浩瀚书海里如凤毛麟角般稀有, 他只能去求助朱太医。
可怜朱太医一个外科圣手, 被薛怀痴缠的整日去钻研妇科不说,每回休沐也钻进了书海之中,尝试着缓解瑛瑛的孕吐。
庞氏瞧见儿子如此疼惜瑛瑛, 心下也十分高兴, 只对薛敬川说:“怪道是亲父子呢, 当初我有孕的时候你不是也担心的落了泪?还陪着我一起吃酸果子,最后吃的躲在书房里狂呕不止。”
提起往昔的恩爱,庞氏如柳般的细眉弯弯盈盈,显露出几分旁若无人的心悦在。
薛敬川闻言也笑弯了眼,抚着庞氏的手说:“生怀哥儿的时候可让你吃了不少苦。”
临近生产前,薛老太太为了与庞氏打擂台, 压一压媳妇儿的气焰, 搬出了自己房里的貌美丫鬟,说要给薛敬川做通房丫鬟。
庞氏并不是气量狭小之人,唯一不妥是存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傻气, 并不许薛敬川收用通房丫鬟。
她自个儿也是历经过婆媳争斗的人, 便不会把自己受过的苦难强加给瑛瑛。
“怀哥儿像你, 肚子里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如今媳妇儿有孕, 他定能克制着自己,咱们也不必给他添什么通房丫鬟了。”
这头的庞氏如此开明和体贴, 荣禧堂里的薛老太太却忍不下心里的这口恶气。
凭什么她的嫣姐儿在夫家饱受冷眼,被个妖妖冶冶的贱妾逼得寸步难行?而小门小户出身的瑛瑛却得了怀哥儿的青眼, 连有孕之后眼前都没有个通房丫鬟碍她的眼。
薛老太太又忆起那一日在荣禧堂时薛怀不留情面的模样,她不舍得怨怪自己的嫡孙,便只能把一切的缘由都归咎在瑛瑛身上。
怀哥儿未娶瑛瑛时如此孝顺懂事,从来没有驳斥过薛老太太的话语,娶了瑛瑛后却变成了这般牙尖嘴利的模样。
“绿药,你也服侍我五六年了,知晓我的脾性。若是二老爷那样的人,我也不舍得让你去服侍,可咱们怀哥儿这等人品、样貌、前程,轮得到你去做通房丫鬟,多是我器重你的缘故。我也不强逼着你,你可愿意?”薛老太太笑着问贴身大丫鬟绿药。
绿药是家生子,生的冰肌玉骨、貌美灵秀,青葱二八的年华,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
她听了薛老太太的这一番话后,便怯怯地垂下了头,掩住面容里的羞赧,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薛老太太满意地瞧了眼绿药,觑见她低头时露出来的一抹清浅美色,心下愈发熨帖。
“好了,你虽是我身边出去的丫鬟,可不许拿了我的名头耀武扬威。松柏院也该用晚膳了,快些去向你的主母磕头请安吧。”薛老太太道。
绿药霎那间愣了一愣,却是不敢在薛老太太跟前露出半分异样来,只笑着应道:“是。”
整个承恩侯府里有谁人不知晓瑛瑛孕中胃口不佳的消息?薛老太太特意让绿药挑了个瑛瑛用午膳的时候去磕头,便是存心要给瑛瑛的添堵。
薛老太太拿着绿药作筏子,不过是要去一去瑛瑛的气焰。
绿药并非蠢人,知晓薛怀素来不近女色,除了世子夫人以外根本不给其余的丫鬟们一个正眼,她此去多半是要独守空闺。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薛老太太的命令比山还重,她根本没有违抗的余地。
*
松柏院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瑛瑛才用了一碗梗米粥,便觉得胃口胀胀的极为难受,她无心再用这一桌精致的菜肴,便让小桃、芳华等丫鬟一块儿上桌分食。
薛怀不在松柏院时,瑛瑛时常与丫鬟们同桌用膳,杜嬷嬷自从经历了上回被瑛瑛斥责的事后,便撩开了手不再多管闲事。
瑛瑛将杜嬷嬷的份例加厚了几成,她便一门心思地教授瑛瑛如何管家理事、把持中馈,其余的事根本不闻不问。
“昨日祖母院里的绿药送了一碟子葡萄来,那白玉瓷盘记得洗干净些,一会儿再送回荣禧堂。”瑛瑛躺在贵妃榻里,姿容惬意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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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与芳华正坐在小杌子上用膳,芳韵则守在瑛瑛身旁等着伺候,闻言笑道:“已洗好了,一会儿就让小丫鬟送去。”
前去荣禧堂送碟子可是一桩好差事,总有一大把赏钱可得,松柏院庭院外围的小丫鬟们翘首以盼,正等着此等好差事花落自家头上呢。
瑛瑛用完膳后便预备着阖眼安歇一阵,才闭上眼却听见庭院里响起了一阵吵嚷之声。
松柏院内的丫鬟们都被杜嬷嬷教养的极为知礼,等闲绝不会在午膳前后闹出什么动静来。
小桃见状便蹙了蹙眉,搁下了手边的筷箸,推开支摘窗去瞧庭院内的景象。
谁曾想却在青石台阶前瞧见了一抹浅绿色的倩影,她定睛一瞧,才认出来人是荣禧堂的绿药。
只见她扭着自己纤细的水蛇腰,正从月洞门娉娉婷婷地走来此间廊道上。
小桃忍不住疑惑出声道:“绿药怎么来了?”
瑛瑛与芳韵一同望向了小桃,得知是绿药来访之后,两人也未曾深想,只道:“许是老祖宗急着用那白玉碟子,竟劳动得绿药往松柏院走了一趟。”
小桃不疑有他,这便走去博古架上拿了白玉碟子,方要撩开珠帘往外间走去时,绿药已“兵临城下”。
“夫人在何处?奴婢来向夫人请安呢。”绿药的嗓音甜腻如蜜,遥遥听着便有让人酥了骨头的媚态。
小桃瞬觉不对,却还要笑脸相迎道:“绿药姐姐来了,快往屋子里坐。”
昨日小桃还给她搬出了玫瑰纹扶手椅,今日却只拎出了个方方正正的小杌子,敷衍般地说道:“夫人在午休,劳烦绿药姐姐等一等。”
这两人在外间说话,外间与内寝之间只隔着几层朦朦胧胧的珠帘,绿药只要偏一偏头便能瞧见内寝里歪着的瑛瑛。
所以瑛瑛并未躲躲藏藏,而是在芳韵等丫鬟的陪同下走到了外间。
“绿药。”瑛瑛笑着唤了她一声。
瑛瑛莞尔笑时眉目灵动,清清盈盈的姣丽配着孕中勾带出的几分慵懒,显得格外飘逸如仙。
绿药生的也不俗,可比起瑛瑛那浑身上下恰到好处的雍雅来说,总是少了两分灵气。
“见过夫人。”绿药笑着向瑛瑛屈膝行了礼。
瞧着她此番做派,便知她不是特意赶来松柏院要回那白玉碟子,而是另有要事。
瑛瑛并未深想,倒是亲亲昵昵地迎了她,并让小桃去泡了碗六安茶来。
“奴婢不敢骗了夫人待客的好茶,一杯粗茶便能打发了。”绿药恭敬地笑道。
平日里绿药打着薛老太太忒贴身丫鬟的名号,便是遇上大房和二房的主子也丝毫不觉怯弱,反而要主子们主动与她攀谈才是。
今日她对瑛瑛如此客套,摆明了是有鬼。
瑛瑛便沉下心来应付绿药,先往团凳上一座,并道:“昨日多谢祖母差你送来的葡萄,我吃着很好,有劳祖母挂心。”
“夫人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这话说完,小桃也给绿药奉上了茶水,绿药略抿了一口茶后,便顶着瑛瑛炙热的目光,慢悠悠地说:“老太太日日夜夜都在挂念着夫人和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成天地在奴婢们面前念叨着夫人的状况,知晓您贤惠,怕你身怀有孕的时候还要顾着照顾世子爷,以至于不小心伤了自己。”
这话越说越不对劲。
瑛瑛立时敛起了嘴边的笑意,只道:“祖母如此体恤,瑛瑛着实愧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绿药来者不善,便迂回含糊地不肯接话,只想搪塞回去。
可绿药怎么肯轻易放过她,当下便笑着说道:“奴婢也不怕夫人笑话,老太太一向奴婢提起此事,奴婢便斗胆应下了伺候世子爷的吩咐,此番是特地来给夫人磕头的。”
说罢,绿药便要从小杌子上起身,向瑛瑛磕头认主。
瑛瑛面色一片惨白,怔愣在原地并未去制止绿药的动作,眼看着绿药的双膝便要落到地上。
好在小桃与芳韵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地上前扶住了绿药,说是搀扶,其实是靠着蛮力制止了她往下跪地的动作。
“绿药姐姐好端端的下什么跪?咱们夫人可是个和善人,从不曾责骂奴婢们。”小桃肃正着一张脸,险些便要咬牙切齿地怒骂绿药一番,可她也知晓如今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该为夫人想办法才是。
绿药显然是做好了要被瑛瑛刁难的准备,只要她以柔弱的面貌示人,并拿捏着薛老太太的命令,瑛瑛便奈何不得她。
所以她当下便只是倨傲地抬起头,对瑛瑛说:“老太太的吩咐,奴婢也不敢违抗。”
说的是奴婢不敢违抗,其实是在质问瑛瑛敢不敢违背老太太的吩咐。
瑛瑛愣了一息,随后才缓缓平复自己的心绪,对绿药说:“世子爷早先便与我提起过此事,他说他不会纳通房丫鬟,你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何必在松柏院空耗日子?快些回荣禧堂吧。”
绿药心里想过瑛瑛的无数种回答,却没想到她会装傻充愣到这个地步。
且小桃与芳华等丫鬟都在她身边帮腔,句句话话都挤兑着绿药,使着胡搅蛮缠的本事,就是不肯应承下绿药的话语。
可绿药只是盈盈一笑,打太极般地不肯离去。
小桃见状便气不打一处来,一时愤恼之下便阴阳怪气地说:“以为自己有张脸皮就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吗?也不撒泼尿照照,咱们世子爷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难道还能瞧得上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不成?整天的拿了鸡毛当令箭,不就欺负我们夫人有孕在身,不能动怒吗?”
婆媳
小桃尖酸刻薄的一番话, 俨然是戳破了绿药明面上装出来的娇弱。
瑛瑛自察觉出来绿药的意图后,脸上的笑意便轻淡的恍如一阵细烟。
她自问自己不是个性子严苛狠毒之人,对待府里的丫鬟也温和有加, 时常被人评为“面软心慈。”
可脾气再好的人也有自己的逆鳞。
瑛瑛的逆鳞便是世子夫人一位, 眼瞧着她已怀上了薛怀的子嗣,只要熬过这辛劳的十月,便能求得正果。
她怎么愿意让人随意采撷了独属于她的果实?
“磕头倒是不必了, 祖母的好意瑛瑛心领了, 只是世子爷性子执拗又不喜陌生人在他跟前伺候, 别说是你了,连小桃和芳华那几个丫鬟都没有近身伺候过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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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盈盈的笑意间,瑛瑛便已斩钉截铁地露出了自己的态度。
绿药能在二八年华时越过一众丫鬟成为薛老太太的心腹,自然也生了副玲珑的心肠。
她哪里会听不懂瑛瑛的言外之意。
若要扪心自问,其实她也不愿意给薛怀做通房丫鬟。
且不说她能不能得宠这等未定之事。
单说做妾,无论是给谁做妾都是件低人一等的丑事, 奈何她人微言轻, 没有在薛老太太跟前说“不”的资格。
“世子爷与夫人您伉俪情深,阖府上下无人不知。奴婢也十分艳羡,更不敢存了破坏主子们情谊的念头。只是老祖宗担心夫人的身子, 这才派了奴婢来松柏院伺候, 原是长辈的一番关心, 若是夫人执意推辞,只怕外人要议论您不敬长辈呢。”绿药拿捏着瑛瑛的态度, 便索性将话放硬了两分,直勾勾地盯着瑛瑛说道。
瑛瑛还未动怒, 小桃已瞠目张牙地要再谩骂绿药一番,却被瑛瑛伸手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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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姿容娴静、笑意娇俏, 未见半分狼狈与不忿,“长者赐不可辞的话是没错,只是女子出嫁后从夫,自该以夫为天,把夫君的吩咐时时刻刻地挂在心上。房里添个伺候的人事小,惹了世子爷不快才是事大,祖母如此疼爱夫君与瑛瑛,自然不愿我们为了这些小事争执吵闹起来。”
瑛瑛嘴角扬起的笑容俏丽嫣然,只是那双秋水一般的明眸里却漾着丝丝缕缕的冷意。
她很不高兴,并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
绿药也是一惊,心想大房的这位夫人平日里瞧着和善又好说话,还以为是个性子绵软的糊涂人,谁曾想遇事竟这般不急不躁,死死咬定了是薛怀的意思后不肯松口。
如此瞧来,只怕这位夫人也是不好相与之人。
一时间,绿药心里愿意给薛怀做妾的心思又淡了几分。她最怕的就是像瑛瑛这般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这些女子非但见识浅短,且又深谙算计,一旦将漫天的利益抓在了手心,便再也不愿意松手。
说不好,瑛瑛还会做出去母留子这样的阴狠之事来。
绿药心下一凛,好不容易凑出个莞尔的笑意来,便道:“夫人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方才还痴缠着不肯离去的她已飞快地从团凳里起了身,朝着瑛瑛盈盈一礼后,便扭着纤细的腰肢走出了正屋。
待小桃等丫鬟回过神来后,绿药已走上了抄手游廊,眨眼的功夫便没了影。
“她……她这就走了?”小桃讶异地问。
芳华也拧紧了自己的眉头,叹道:“我从前也与绿药在一处伺候过,她是心气极高的人,想来也不愿意给人做小。”
“不愿意又如何?老太太的吩咐她还能违抗不成?”芳韵的心里而已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伤心,为绿药说起好话来。
一直静静听丫鬟们说话的瑛瑛便笑了一声,打断了芳韵的话语,“是了,所以我给她递了个能在薛老太太跟前推辞此事的把柄?”
“什么把柄?”丫鬟们俱都追问道。
瑛瑛笑笑,便朝小桃招了招手,小桃扶着她从扶手椅起了身,而后才听瑛瑛细声细语地说:“自然是我‘不孝’又‘善妒’,祖母听了绿药添油加醋的一番话后,哪里还记得要让她做妾一事,只怕会立时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整治我才是。”
说到底,薛老太太特意点了绿药来给瑛瑛磕头,不过是为了给瑛瑛添堵罢了。
如今她说出了这般不逊的话语,自然会掀起一片狂风巨浪来。
好在她不惧风浪,却怕枕榻之侧多了旁人安睡。
*
薛怀回府时,穿梭在通联松柏院与内花园的垂花门时,正巧碰上了芳华与芳韵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各自提着个食盒,一边走路一边说闲话,待走到廊角时才觑见了垂花门旁立着的薛怀。
芳华与芳韵皆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拘谨地朝着薛怀行了了个礼,板板正正地唤了一句:“世子爷。”
薛怀点点头,目光落在她们手里提着的食盒之上,“夫人午膳用了什么?”
芳韵性子急躁一些,这便要把百日的事说给薛怀听。芳华却递过去一个眼色,算是制止了芳韵的动作。
夫人如此聪慧,自然想好了该如何向世子爷提及此事,实在不必她们这两个奴婢多此一举。
“夫人用了一碗碧玉梗米饭,两筷子胭脂鹅脯,几块鸡髓笋,另还吃了半碗鲍翅汤。”芳华肃着脸答道。
薛怀点了点头,心间压着的大石化成了拂面而来的暖意春风,脚下的步伐也轻快不已。
几息间,他便已走到了松柏院的正屋,隔着支摘窗瞧了一眼窗内斜斜地歪在迎枕上的瑛瑛,霎那间嘴角便勾出了和煦的笑意。
“瑛瑛。”他轻唤,话语里的喜意来势汹汹。
瑛瑛本是半梦半醒之间,听得薛怀的话语后才幡然醒转,慌忙要从临窗大炕上起身,薛怀却先一步朝她疾步而起,一息间便带着一腔暖意将她拥入怀中。
“陛下要重审江南水患一事。”薛怀十分高兴,连说话时的尾音都染着喜色。
瑛瑛也被他心间洋溢着喜色所染,娇娇俏俏地笑了起来,“夫君总是得偿所愿了。”
她知晓薛怀不曾忘却过江南水患一事,这近一年的光阴里也数次为此悬心辗转,午夜梦回时忆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更会寤寐难眠、灼心烧肺。
薛怀便是这样一个人,瑛瑛是明白她的。
所以她并没有在此时向薛怀提及薛老太太与绿药一事,还是陷在了薛怀宽阔温暖的怀抱中,体悟着彼此清晰无比的心跳声。
芳华与芳韵早已悄悄退出了正屋,并亲自往小厨房走了一趟,吩咐厨娘:“这食盒里的菜再拿去蒸一蒸,正屋要晚一刻钟用膳。”
这两个丫鬟素来贴心,既不似小桃这般毛毛躁躁,也不像杜嬷嬷等人那般守礼倨傲,渐渐地,松柏院内其余的粗使丫鬟和婆子们便有了唯芳华与芳韵马首是瞻的意思。
小桃也听了几嘴风言风语,心里虽有些泛酸,可想起瑛瑛与她之间无人能比拟的情分,又安了安心。
芳华与芳韵才要从小厨房里走出来,却见院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再定睛一瞧,便见花嬷嬷领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花嬷嬷与杜嬷嬷都曾是薛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婆婆,只是花嬷嬷得用一些,杜嬷嬷却只是个中庸之人。
如今花嬷嬷挑了晚膳时刻赶来松柏院,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小桃厌恶荣禧堂的人,索性躲在了耳房里不肯出来,芳华与芳韵便只能硬着头皮迎到了花嬷嬷跟前。
“嬷嬷来了,奴婢们这就去传唤世子爷和夫人。”芳华与芳韵如此说道。
她二人方要离去,却被花嬷嬷一手一边地抓住了皓腕,并笑道:“不必惊动主子们。只是老婆子我听说两位姑娘针线功夫极好,正巧老太太寿辰的扶额还未缝线,便请两位姑娘去指点一二。”
晚膳时分,各房各院的下人们都顾着用膳,哪有人在这等时候做什么针线,分明是寻了由头将芳华与芳韵唤去松柏院,至于将她们唤去松柏院做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芳华与芳韵皆是承恩侯府的家生子,一家子的性命都攥在薛老太太的手里。
“快些走吧。”花嬷嬷也不给芳华与芳韵犹豫的机会,便拉着她们往松柏院外走去。
两个丫鬟虽不情不愿,可转念想到正屋里即将要用晚膳,一旦小桃寻不到她二人便会知晓她们被带去了荣禧堂一事。
以瑛瑛的性子,必定会派人来救她们。
所以,芳华与芳韵也在心底暗下决心,绝不会应承下薛老太太任何的吩咐,绝不会做对瑛瑛有损的事。
*
两刻钟过去后,正屋内的薛怀与瑛瑛才终于说完了体己话,便吩咐丫鬟们去提了食盒进屋。
小桃在廊道上远眺着找寻芳华与芳韵的踪影,寻了半天,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不得已,她只得与杜嬷嬷一齐为薛怀与瑛瑛步菜,并提起了芳华与芳韵不见踪影一事。
“方才荣禧堂的花嬷嬷来了一趟。”小桃道。
瑛瑛闻言便搁下了筷子,敛起嘴角的笑意后对薛怀说:“夫君。”
薛怀正在饮茶,闻言便搁下了茶盏,凝眸望向瑛瑛:“怎么了?”
瑛瑛没想到薛老太太气性如此之大,竟连一夜的气都不敢忍下,发作不了她这个有孕的孙媳,便使了法子磋磨她身边的丫鬟。
芳华与芳韵来她身边伺候的日子虽不算久,可做事却十分勤勉尽心,她心里也是极喜欢这两个丫鬟的。
“祖母怕是恼了我了,白日的事是我不好,如今我已悔了,只盼着祖母不要磋磨芳华与芳韵才好。”说着说着,瑛瑛那秋水似的明眸里便蓄起了一汪汪的水雾。
一见她落泪,薛怀胸腔内盈润着的喜意便霎时荡然无存,他捏起了心,只问:“祖母为何恼了你?”
瑛瑛瞥一眼薛怀,那含情脉脉的眸光里仿佛缠着数千万缕的委屈与心伤,只是无法诉之于口,潋滟着霞光的面容显得愈发楚楚可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小桃也终于机灵了一回,便红着眼与薛怀说了白日里的事,细致到把绿药矫揉造作的模样都说了个仔细。
薛怀一下子便撂了脸色,他瞧了一眼瑛瑛哀伤的模样,先拿了帕子替她拭泪,而后才说:“这事委屈了你,你且在这儿安心用膳,我去去就回。”
说着,薛怀便从团凳里起了身,披上墨狐皮大氅后便一头钻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待他离去后,瑛瑛便似没事人般收起了面上的泪容,转而对小桃说道:“扶我去内寝,一会儿世子爷回来了,便说我哭着哭着睡着了。”
宫宴
瑛瑛起先只是想装睡, 奈何芳华与芳韵白日里将被子晒得香香软软,让瑛瑛不由地放松了身心,便渐渐地睡了过去。
这场梦里, 她梦到了许久未见的姨娘。
姨娘坐在临窗大炕上, 周围都是雾蒙蒙的绚烂光景,瑛瑛瞧不真切,眸光牢牢地落在姨娘身上。
“娘。”瑛瑛哽咽着开口。
梦里的姨娘依旧如瑛瑛记忆里的那般温柔顺和, 笑时嘴角的梨涡比春日的碧荷还要美丽。
“娘的瑛瑛长大了。”
姨娘轻轻柔柔地说完这一句话, 便如朦胧的一阵青烟便消失在瑛瑛眼前。
瑛瑛极思念自己的娘亲, 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她都想再见一见她,告诉她这些年她过的很好。
她与薛怀的相遇里掺着无数算计,可往后的真心相待却出自本心。
她会一直过的这么好,会一直思念着娘亲。
瑛瑛醒转之时,头下之枕已被泪水浸湿了大半, 立在珠帘里侧的小桃听到“窸窣”的响动声, 便撩开珠帘去瞧瑛瑛。
这便瞧见了瑛瑛脸上斑驳的泪痕。
小桃唬了一跳,忙去绞了帕子替瑛瑛拭泪,并劝她:“夫人如今有孕在身, 实是不好落泪, 恐伤及腹中胎儿。”
瑛瑛这才抹了抹泪, 回以小桃一个嫣然的笑意,“无事, 只是做了个梦。”
小桃扶着她从架子床里起了身,环顾内寝与明堂一圈, 却不见薛怀的身影。
瑛瑛蹙眉问:“夫君还没回来吗?”
小桃点了点头:“世子爷已去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未回来。”
说着, 她又瞥了一眼瑛瑛,添了一句:“奴婢听说,姑奶奶回来了,听姑奶奶身边的嬷嬷们,此番回府怕是要长住了。”
薛英嫣与自家夫婿和婆母的关系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那妖妖冶冶的妾室又步步紧逼,她只得退避三舍、先躲回娘家避避风头。
薛老太太心疼女儿,自然会在荣禧堂内安排好住所,供女儿长住。
薛怀性子固执,认了理后便绝不会退让半步。他至今仍耿耿于怀着薛英嫣未曾向瑛瑛致歉一事,只怕是不肯善罢甘休。
瑛瑛思来想去,便还是让小桃去了霁云院,只说:“太太只会偏帮世子爷,国公爷却碍于孝道不好言语,你便只与太太说这事,别让国公爷知晓。”
小桃领命而去,一时间便只剩下杜嬷嬷在屋内伺候瑛瑛。
杜嬷嬷如今愈发内敛老成,服侍着瑛瑛往贵妃榻上一坐,便又替她斟了杯香气四溢的花果茶,而后才冒出一句:“夫人可要小心茶水太烫,伤了自己的舌头可是不美。”
如此突兀的一句话,顿时让瑛瑛陷入了沉思,杜嬷嬷愈发不会打扰瑛瑛的思考,一时屋内便陷入了寂静。
约莫两刻钟后,小桃回了松柏院,瑛瑛才搁下了手里的茶盏,朝着杜嬷嬷展颜一笑:“嬷嬷聪慧,瑛瑛受教了。”
杜嬷嬷自然摆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连连称自己不敢托大。
小桃听的一头雾水。她虽不如别的丫鬟聪慧灵秀,却有一处别人没有的好处在——只要瑛瑛不说的事,她从来不会多问。
漫漫长夜,瑛瑛躺在贵妃榻里静静等候着薛怀的身影,只是她等着等着便倦了,歪在贵妃榻里睡了起来。
等她醒来时天已微凉。
薛怀也终于踩着清澈的朝露回了松柏院,他身影如松如柏,面容却疲惫不已。
进屋时,瑛瑛尚未醒转,薛怀便已沉下脸吩咐小桃等丫鬟:“收拾行李,即刻去别苑。”
别苑是薛怀的私产,坐落在京郊东南边清水潭旁,听闻那是老承恩侯在世时许给孙子的庄子,地处青山绿水中央,风景秀丽、地势开阔,最适合人养身子。
只是父母在不远游,薛怀好端端地提起要去别苑做什么?
小桃心里疑惑,却也不敢多问,谨遵着薛怀的吩咐收拾起了两位主子的行李。
直到瑛瑛苏醒,瞧见了横亘在明堂里的两只红漆木大箱子,她便问:“这是何物?”
芳华与芳韵也相继赶回了松柏院,闻言便上前朝瑛瑛行了礼,道:“世子爷晨时离去时说,等他下值后便要领着夫人去别苑小住。”
瑛瑛听后同样讶异不已,“好端端的去别苑做什么?”
芳华与芳韵并不知晓其中的隐情,闻言也只能答道:“花嬷嬷把奴婢二人唤去了荣禧堂,先恐吓了我们一顿,而后便又不见了踪影,后来世子爷亲自来柴房领奴婢们,奴婢便回了松柏院。”
瑛瑛见从芳华与芳韵身上打探不出来消息,便只能差了杜嬷嬷去问庞氏。
谁曾想此刻的霁云院也无比热闹,庞氏嫁来承恩侯府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与薛敬川生了这样大的气。
“嫣姐儿是娘的掌上明珠,我们怀哥儿就是地上的草芥。娘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连自家人外嫁女都分不清了,也好,我瞧着娘也不喜欢我这个儿媳,所以我与怀哥儿和瑛瑛一同去住别苑,也好不让你们碍眼。”庞氏气性极大,已气冲冲地收拾起了行李。
丫鬟和婆子们都立在廊道上大眼瞪小眼,既不敢劝,也不敢拦。
薛敬川却在一旁做小伏低地哄着庞氏,左不过是说他会好生劝薛老太太,不会再委屈了薛怀和瑛瑛。
盛怒之下的庞氏哪里听得进去这样中和的话语,当下又恨恨地说:“我还不了解你?你那娘一喊头疼脚痛,你便要乖生生地做你的大孝子去了。劝?怎么劝都无用。”
听到此处,杜嬷嬷猜到了昨夜在荣禧堂内必然爆发了一场极为激烈的争吵。
薛老太太明着是不喜欢瑛瑛而屡次闹出事端来,其实不过是在与庞氏打擂台而已。譬如薛老太太喜欢柔嘉公主,庞氏却偏要与她唱反调,连瑛瑛这般出身的女子也肯娶进门来。
庞氏与瑛瑛婆媳和睦,瑛瑛便全身心地依附着庞氏。
薛老太太年轻时便是一副刚强又说一不二的性子,迟暮时仍是固执又独断专行。
此番薛怀决意要搬出承恩侯府的举措也着实惹恼了她老人家,放话说自己这个一品诰命夫人还有进宫面圣的本事。
承恩侯府里并不是只有薛怀一个男丁,承恩侯世子一位也并非只有薛怀一人能坐。
这气头上的一番话语传入庞氏的耳朵里,她霎时便顾不上什么尊卑孝道,什么妇人之礼,当即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要跟着薛怀一同离开承恩侯府。
只单单她一人离开尚且不足以消弭薛老太太的气焰,庞氏决意一定要带上薛敬川才好。
所以她才会在霁云院气势汹汹地演了这一场戏。
薛敬川笃爱庞氏,又心疼自己唯一的儿子,一时间便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眼儿都红了大半。
庞氏不曾心软,继续道:“我这一去别苑,你也乐的清净,很该去寻你那亲亲表妹才是,反正人家还待字闺中,日日夜夜念着你呢。”
当初薛老太太有意让娘家侄女嫁给薛敬川为妻,可薛敬川却对庞氏一见钟情,自此也埋下了婆媳失和的祸根。
薛老太太如此厌恶庞氏,也有为自家侄女抱不平的缘由在。
提到这些陈年往事,薛敬川本就窘红无比的脸色上愈发透出窘意来,他支支吾吾地说:“瑶瑶,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哪里有什么表妹?你是最知晓我的。”
庞氏却不听他的辩解,这便气冲冲地要往屋外走去,薛敬川适时地攥住了她的皓腕,又是一阵小意温柔的劝哄。
杜嬷嬷讷讷地回了松柏院,与瑛瑛说起了霁云院里发生的事。
瑛瑛听后一双盈盈的柳眉便不由地凝结在了一处,沉思了一阵后问杜嬷嬷:“嬷嬷怎么看?”
这事本不该去问杜嬷嬷,她身边尴尬,是老太太院里出来的嬷嬷,如今虽全身心地仰仗着瑛瑛,却不得不顾忌着薛老太太旧日里的情分。
“不破不立。奴婢听说别苑风光舒朗,夫人正好去散散心。”杜嬷嬷点到即止。
瑛瑛将她的话放在心里细细揣摩了一番,便笑道:“多谢嬷嬷指点。”
当日黄昏之时,薛怀下值后连晚膳也不肯在承恩侯府里用,便领着瑛瑛与一大群仆从去了别苑。
其间,寄居在荣禧堂的薛英嫣打发人来说了几句软话,薛怀却置之不理,握紧了瑛瑛的手,领着她一步步往承恩侯府的大门走去。
薛怀顾念着瑛瑛怀有身孕,走路的步调极其缓慢。庞氏到底是舍不得薛敬川,也不肯放下手里的权柄,白白的便宜了二房与三房,便只有薛怀与瑛瑛一同去别苑小住。
昨日别苑的下人们已收到了消息,晨起时兵荒马乱地收拾了一通,等马车停到别苑门前时,几支挺秀熬立着的梅花便从墙角悄悄露出半点倩影来,引人驻足流连。
瑛瑛不仅瞧见了点点梅影,更能闻到那一股扑面而来的芬芳,别苑里各处都种着眼里的花圃,一迈过门槛,便能将这团团美景纳入眼见。
她本是担心薛怀与薛老太太置气太久,会影响大房在承恩侯府的地位,可转眼间瞧见了别苑里烂漫清新的景色,心里又高兴起来。
薛怀与瑛瑛一住便住了小半个月,其间庞氏打发人来瞧过一次瑛瑛,却没有提及要两人回府的话语。
年关将近,陛下为嘉奖肱骨重臣,便特在宫内华清池里设下宫宴。
薛怀因年初只身前往江南后截下了王启安的罪证,在永明帝那里占了几亩之地,所以此番他也成了宴上重宾,连带着承恩侯府的女眷们也能一齐进宫赴宴。
自先承恩侯府死去后,薛家便再没有进宫去赴宴的资格。如今永明帝摆明了是要重用薛锦楼,薛敬川自然高兴不已。
他这一辈子碌碌无为,却生出了个雅名在外的儿子,若是薛怀当真能平步青云,等他百年之后也终于能与故去的父亲交代了。
赴宴的圣旨一下,薛老太太除了高兴外,心里渐渐升起些忧虑。
薛怀那日在荣禧堂放了狠话,约莫是说若是薛英嫣一日不给瑛瑛道歉,他便一日不回承恩侯府,拼着这层亲戚情分不要了,他也要为瑛瑛寻个公道。
被自家孙儿顶撞到此等田地,薛老太太自然气愤不已,当下更不肯让薛英嫣道歉,只说:“你有种就一直住在别苑里,别回我们承恩侯府。”
薛怀吃了这句排揎,当日黄昏前夕便带着瑛瑛离去。
薛老太太听闻此消息后又闷在荣禧堂里生了一场闷气,一时困恼之下便与花嬷嬷说:“怀哥儿竟如此心爱那个瑛瑛?可我也不过是想给他纳个通房丫鬟而已,谁家王孙公子房里没有个伺候的丫鬟?他为何要这般生气。”
花嬷嬷乖觉,不愿意搅和进祖孙的斗法之中,便笑劝哄着薛老太太:“世子爷不过是在气头上而已,等他消了气,便会来向老祖母您认错的。说到底,你们才是血亲,世子夫人不过是个外人而已。”
薛老太太的确是在等薛怀向她道歉,可她等了足足半个月,等来了宫中的圣旨,却没有等到薛怀的出现。
宫宴在即,庞氏已急的团团转,几次三番地来荣禧堂向薛老太太倒苦水,只说:“母亲,儿媳如今是再没有法子了,怀哥儿不肯与我们同去,若是被京城里那些好事的人家知晓了,岂不是要看我们的笑话?映姐儿即将要出阁,这事可耽误不得。”
二房的薛月映去岁已办了及笄里,开春之后便要许给镇国公家的嫡二子,这婚事乃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自然不能出什么差错。
薛老太太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她打发走了庞氏,终是派人去把躲在碧纱橱里的女儿叫了过来。
说到底还是女儿蠢笨,被那柔嘉公主诓骗几句便能对瑛瑛下毒手,且不论这事能不能善了,单说那西域奇毒入京要历经条条次序筛查,怀哥儿只要花些功夫便能查探到她头上了。
即便嫣姐儿是想害人,这法子也太蠢笨了一些。
如今薛英嫣再不复从前的嚣张跋扈,她已被夫家的事务折磨的清瘦了一大圈,如今都靠着娘家撑腰才不至于落得被休弃下堂的地步。
“你被那小妇拿捏便罢了,怎么还着了她的道,在她的饭食里下了毒。那小妇早等着你动作呢,如今惹恼了姑爷,你可怎么办才好。”
薛老太太唤来了女儿,又是一阵愁眉苦脸地哀叹。
薛英嫣叹道:“娘别说了,是他太过薄冷无情,女儿是被逼的没了办法。”
“不说这个了,明日你去一趟别苑,向瑛瑛赔礼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若你不肯,将来你在夫家出了什么事,咱们承恩侯府也不能再做你的软肋了。”薛老太太不得已将话说的难听一些,也好让女儿明白如今的形势。
若换了薛英嫣从前的脾性,自然不愿意向瑛瑛低头认错,可如今的她,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呢?
“娘,我知晓了。”默了良久后,薛英嫣痛快地应道。
*
宫宴前一日,瑛瑛正在别苑的厢屋内试穿着珍宝阁刚送上来的钗环,冷不丁听得丫鬟们通传薛英嫣来访,便十分诧异地问:“姑母来做什么?”
LJ “去请进来吧。”
她放下了手里的钗环,由小桃和芳华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走到开阔四通的堂屋,等着薛英嫣的到来。
薛英嫣着素衫、戴素钗,一走进堂屋,还不能瑛瑛起身向她福礼时便已先一步向瑛瑛躬身屈膝,“怀哥儿媳妇,先头的事是姑母被猪油蒙了心,你可别记恨姑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瑛瑛被她的阵仗吓了一大跳,慌忙要上前去扶她,却被小桃先一步阻拦,由几个大丫鬟搀扶起了薛英嫣。
“姑奶奶这是做什么呢?您是长辈,我们夫人是晚辈,哪里有长辈对晚辈行礼的道理,若是被外人知晓了,还以为您犯了什么大错呢。”芳韵如此笑道。
薛英嫣哂笑一声,却神色不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只要怀哥儿媳妇不记恨我,行个礼又如何呢?”
小桃听后一直在心里怒骂薛英嫣不要脸皮。
瑛瑛到时面色淡然地说:“一家人不说二家话。更何况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姑母有错,瑛瑛也有错,夫君搬离承恩侯府的事到底是于理不合,我也苦劝过他,只可惜夫君不肯听我的话。”
这话便也算是给了薛英嫣台阶,薛英嫣也正好提起了宫宴,连带着婉言相求薛怀与瑛瑛早日回府。
瑛瑛则只做出一副犹豫踟蹰的模样来,最后见薛英嫣面色不好看的时候,才说:“瑛瑛自当尽全力。”
薛英嫣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翌日清晨,薛怀便领着瑛瑛回了承恩侯府,薛敬川特在前厅里办了场家宴,薛老太太说了软和话,薛怀跪地不起,直说自己:“不孝不悌,惹恼了祖母。”
薛老太太自然不能与他计较,也笑着道:“是祖母老糊涂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祖母不该插手你们小夫妻房里的事才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便是在变相地给薛怀承诺,承诺薛老太太不会再给薛怀房里塞人。
薛怀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不少,用完午膳之后便牵着瑛瑛的手,陪她在内花园里闲逛了一阵。
两人夫妻情热,即便已成婚近两载,望向彼此的眸光里依旧盛着脉脉的心爱。
瑛瑛还好些,薛怀是眼里心里只能容下她一人,又怎么愿意收用通房丫鬟。
此番抗争,他大获全胜,往后便也不用再担心长辈们硬塞来妾室通房丫鬟一说。
瑛瑛的柔荑被薛怀牢牢攥在掌心,团团叠叠的暖意递往她心口,凉风习习而来,薛怀怕她受寒,便笑问:“可要回松柏院?”
她却不语,只含笑着指了指远处的苍翠竹林,“夫君,若生个女孩儿,就叫她阿竹好不好?”
她这话跳跃的极大,明明前头还在说宫宴上的菜色,如今便又提起了女儿的名字。
阿竹。
这名字确是极好。
薛怀将“阿竹”二字放在唇边仔细品味了一番,那双透亮的眸眼便如月牙般揽进了点点星辰。
“好。”
只要瑛瑛喜欢,他都会说一个好字。
如今陛下隐隐有要重用薛怀的意思,瑛瑛孕吐的症状也缓解了不少,薛英嫣也被迫向瑛瑛道了歉,薛怀只觉得万事顺遂,再没有不高兴的地方。
他笑的疏朗又惬意,瑛瑛在一旁也附和般地莞尔一笑道:“妾身倒希望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若是将来有了第二个孩子,再给他取个霸气无比的名字。”
这便是想要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意思。
薛怀笑意依旧,心池里却掀起了阵阵涟漪。
女孩儿是好,若是能像瑛瑛便是更好。可妇人生产就如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回般艰险,若要薛怀自己说,他不愿意让瑛瑛事涉险境。
孩子,一个就够了。
可他也不能独断专行、不能一人决定了两个人的事。瑛瑛是他的妻子,更是能孕育子女的妇人,该由她自己来决定生不生孩子才是。
薛怀暗自庆幸他并未饮下绝嗣药,如今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所以,在薛怀沉思一阵之后,他便倏地敛起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又庄严地开口问瑛瑛:“瑛瑛想要两个孩子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瑛瑛的眸光落在远处的竹林上,只听她笑道:“嗯。”
薛怀尚未言语,瑛瑛便又添了一句:“当初姨娘说要给我生个弟弟,有了弟弟后才能保我一世平安和顺。只可惜,弟弟胎死腹中,姨娘也不长寿。”
她的弟弟究竟为何夭折,已是徐府里心照不宣的秘密。宁氏这事做的太过火,惹得徐老爷发了一通滔天的火气,还动手打了宁氏一巴掌。
即便如此,宁氏也心狠地弄死了那个年幼的庶子。那时的她坚信自己还能生育嫡子,行事多少有点肆无忌惮,可如今宁氏的肚子仍是没有消息,只怕她也生出了不少悔意。
自从姨娘死后,瑛瑛便甚少在人前露出伤心难过的神色来,今日冷不丁想起自己的姨娘,她却是再难压抑心中的哀伤。
若是姨娘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薛怀自然也瞧见了瑛瑛的伤心,他的心头除了涌现了汪洋的愧疚之外,更有汹涌的悔意。
他将瑛瑛揽进怀中,胸膛处泛开闷闷的酸涩,他缓缓说:“改日我陪你去普济寺给岳母上香。”
“岳母”二字再度让瑛瑛红了眼眶,她埋在薛怀的怀抱里,体悟着他满腔的温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调令
年末的宫宴声势浩大, 承恩侯府也并非坐上贵宾,薛怀与瑛瑛相携而坐,两人皆庄重打扮了一番, 姣美灵秀、风姿绰约, 乃是宫宴里最登对惹眼的一对眷侣。
高席上的柔嘉公主眸光飘忽不定,宫宴上肱骨之臣与诰命妇人比比皆是,其间也有不少人向柔嘉公主举杯高饮。
觥筹交错的喧闹中, 她却只能望见薛怀的身影。
宫宴行至尾声, 柔嘉公主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眸光, 改而敬了自己的母后一杯,只道:“这一年的光景里,母后为女儿多忧多思。来年女儿必定不会如此荒唐胡闹,还请母后饶恕女儿的愚笨。”
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听得柔嘉公主如此爽朗又饱含歉疚的一番话语,心里骤然高兴不已,连要针对承恩侯府的小性都撂下不提。
宫宴后的两月, 便柔嘉公主与镇国公世子成宜成婚的日子, 这一日京城大街小巷都被浓重的喜色所染,一百八十八抬的皇家聘礼如流水般从公主府里抬了出来。
天子嫁女,自然不可与寻常贵女出嫁的仪仗相提并论。
左右围观的百姓们各个引颈争看, 听说还有个夹在人群里的小儿不慎摔倒, 后竟活生生地窒息而亡。
瑛瑛肚中胎儿已过五月, 即便好奇这般热闹的阵仗,也不会出门去挤这人潮。
二房的薛月映刚刚出阁, 嫁的是大学士陆家的嫡长子。出嫁之后,她也收敛了自己骄纵的脾性, 还屡屡回娘家陪伴孕中无事的瑛瑛。
瑛瑛本就性子和善,更不会为难隔房的妹妹, 便笑着问薛月映:“你成天回娘家,就不怕夫家的人不高兴?”
薛月映如今的一颦一笑里漾着蜜里调油的妩媚,她随祝氏一般都是爽利直朗的人,闻言便道:“嫂嫂是知晓我夫家的,陆家三代单传,婆母将夫君看护的跟眼珠子似的,成日里催着我早日为陆家绵延子嗣。”
瑛瑛疑惑地蹙起柳眉:“可你才成婚三个多月呢,这也太急切了一些。”这陆家着实太心急了一些。
忆起自己那难缠严苛的婆母,薛月映眉眼也是一黯,旋即便道:“所以我才来向嫂嫂讨要如何怀有身孕的秘方呢。”
祝氏自个儿也是子嗣不丰的,成婚五载才得了薛月映一个女儿,于这事上着实帮不了女儿什么。庞氏也是一样的境遇,唯独瑛瑛嫁来承恩侯府没多久便怀上了身孕,薛月映自然要向她讨讨经验。
瑛瑛也不是藏私的人,可有孕一事如同天赐,她哪里来的什么秘方?
只是此刻薛月映亮晶晶的眸眼里盛着太耀眼的祈求,瑛瑛也是盛情难却,便红了红脸道:“妹妹不妨试试拿个枕头垫在腰上,兴许有帮助。”
薛月映笑得眉眼弯弯,若不是瑛瑛有孕在身,当下便要痴缠着附上她的身子才是。
“多谢嫂嫂。”
瑛瑛正想回话时,却见一脸笑意的薛怀撩开明堂的珠帘走进了内寝,一双明澈的眸子落往瑛瑛与薛月映身上。
“方才我碰上了二叔母,她正催着你回二房呢,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你该回夫家了。”薛怀含笑着说。
薛月映便敛起了脸上生动的喜色,只对薛怀端庄拘谨地行了礼,辞别了瑛瑛便退出了正屋。
薛怀目送着薛月映离去,忍不住感叹道:“映姐儿到底是嫁了人,就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瑛瑛疑心着薛怀偷听了她与映姐儿的闺中密语,正是十分害臊的时候,便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薛怀的话,而是坐在扶手椅里发愣。
薛怀瞥了她一眼,将她清浅眉眼下的莹白娇色纳进眼底,一时便摆出了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怎么不高兴了?”
瑛瑛剜他一眼,正撞进他满是揶揄的眸光。
“偷听女子们的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瑛瑛气鼓鼓地说。
薛怀也不敢真让她动气,便上前弯了膝,让自己与她视线齐平,他说:“小桃、芳华她们在耳房里打盹,没人通传,我便自己走了进来。正巧听见你在给映姐儿传授经验。”
瑛瑛的脸颊处已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偏偏薛怀还要再提起此话,臊的她愈发气恼。
“夫君在笑妾身呢。”
薛怀慌忙摆手,面如冠玉的脸庞里掠过几分惊惶。
“可不敢笑我的瑛瑛。”
恰在两人密不可分地说话时,小桃已端了一碟糕点进门,冷不丁撞见这一幕,霎时慌得阖上了眼。
“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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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怀便神色自若地起了身,改而走到瑛瑛身后为她揉了揉肩膀,并问:“今日可还觉得腰酸?”
小桃见状也睁开了眼,小心翼翼地将糕点搁在了梨花木桌案上,又替薛怀与瑛瑛斟了杯茶后,才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正屋。
四下无人,瑛瑛便耷拉着柳眉道:“酸的很儿,头也晕晕的,总是没什么胃口。”
她孕中反应极大,方才熬过了吃什么吐什么的阶段,便又开始腰酸腰胀,坐久了不舒服,躺久了更觉得腰部像断掉了一般。
薛怀将瑛瑛的痛苦看在眼里,这些时日花了不少功夫去查探古籍,只是过往的那位士大夫们不爱钻营女子有孕一事,便也没有多少有价值的古籍流传下来。
不得已,他只能去求助朱太医,朱太医不敢给瑛瑛开药方,便只能让人多给瑛瑛按按腰。
“我给你按按腰。”
薛怀忧心忡忡地抱起了瑛瑛,让她斜靠在罗汉榻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他便蹲在瑛瑛身旁,轻柔地给瑛瑛按摩起腰来。
瑛瑛怜他公事繁忙,只让薛怀按了一会儿便推说腰已不酸了,转而问起调令一事。
“圣上终于下定决心要治理江南的水患,夫君也算是得偿所愿。我也盼着夫君能立下一桩功绩,救灾民们于水火之中。”
瑛瑛先称赞了薛怀一通,而后才抛出了自己的疑虑,“夫君要何时动身去江南?”
薛怀闻言便叹息着答道:“调令本是在九月初三。”
那便是三个月之后,彼时瑛瑛刚好有八个月的身孕。
瑛瑛听后愣了一会儿,即便想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淡然模样,可眉目间的凝滞却出卖了她的心绪。
“妾身会照顾好自己,夫君不用放心。”她勉勉强强地一笑道。
薛怀自然是放心不下瑛瑛,女子生产便如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回,他怎么能让瑛瑛独自一人在京中生产?可若是要带瑛瑛去江南,又怕路途上舟车劳顿,伤及她与腹中胎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他昨日特地进宫觐见陛下,言明家中正妻即将临盆,恳请将赶赴江南的调令推迟到瑛瑛生产之后。
永明帝先头不愿,后因实在看重薛怀其人,便勉为其难地应下了此事。
“后来我进宫去求了陛下,他允准我等你生产之后再动身去江南。”薛怀又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家
自薛怀为了瑛瑛大动干戈地赶去别苑小住之后, 薛老太太便再也不插手长房的事务,庞氏又是个难得仁善和蔼的婆子。
瑛瑛养胎的日子过的无比舒心,连娘家的那些糟心事都没传入她的耳中。
倒是小桃听承恩侯府的下人们闲聊的时候多听了一嘴, 她在松柏院里只与三等丫鬟一心最要好, 便与她说:“夫人的娘家出事了。”
一心素来唯小桃马首是瞻,闻言便追问:“出什么事了?”
“听说徐大人在外头养了一房外室。那外室也是争气,竟背过了夫人的耳目生下了个庶子, 如今大人闹着要那庶子认祖归宗呢。”小桃神秘兮兮地说道。
这等花边消息在京城里也是屡见不鲜, 多少豪门大族里也会闹出蓄养外室和爬灰通.女干这样的丑事来, 徐家这点事算不得什么。
“徐家没有传宗接代的男丁,徐夫人也过了生养的年纪。我瞧着徐大人更占理些。”一心道。
小桃剜她一眼,怒道:“你别打断我说话,最紧要的事还在后头呢。”
一心见状立时噤了声,安静地听小桃说话。
“夫人脾性刚烈,既见徐大人铁了心地要让那外室和私生子进门。一怒之下便砸了徐家的祠堂, 还拿匕首捅了徐大人一刀, 如今正被关在徐家家庙里,听徐家的族人说,徐大人不仅要休弃徐夫人, 更要将她扭送到大理寺去。”
如此惊骇的消息, 着实让一心讶异的瞪圆了眼睛。
旧日里瑛瑛在徐家过着谨小慎微、毫无尊严的日子, 自嫁来承恩侯府后日子才算好过一些,她这个出嫁女本就不该插手娘家的事, 更何况瑛瑛还怀有身孕。
小桃便死死瞒住了这等消息,只道:“若是世子爷主动说给夫人听便罢了, 世子爷既不讲,也不必由我们这些奴婢多嘴多舌的。”
徐家大案传遍了整个京城, 大理寺判了行凶且不贤善妒的宁氏行棍棒之刑,重重的三十大棍,打完之后宁氏便只剩下了半条命。
宁氏的娘家人也嫌弃这个外嫁女丢了宁家的名声,便狠下心不去管宁氏的死活,还是徐老爷看在往日里的夫妻情分上,并未将半死不活的宁氏赶出徐府。
纵然如此,宁氏也是元气大伤,听闻如今已虚弱到下不来榻。
徐若芝这个出嫁女也受了牵连。听闻她的夫婿一连纳了几房妾室进门,一旦徐若芝有愤然之相,夫家人便拿宁氏的下场来压她。
徐若芝是有苦说不出,她既担心着自己母亲的安危,又要与夫家的几个贱蹄子周旋,还要期盼着自己早日怀上子嗣,一时伤寒入体,便大病了一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乱糟糟的事并没有传入瑛瑛的耳畔,薛怀也刻意隐瞒,存心想让瑛瑛舒心地养胎。
倒是薛英嫣暗戳戳地瞧了一番徐家的笑话,她心里虽见不得瑛瑛好,可又因与宁氏同病相怜的缘故,并未像其余人一般奚落着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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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老太太自觉身子不似从前那般康健,只生怕百年之后女儿没了倚仗,便对薛英嫣说:“怀哥儿不愿让瑛瑛乱了心绪,是当真疼爱她,所以才不肯让她知晓这段时日徐家闹出的幺蛾子来,你可别犯蠢,又惹得怀哥儿不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英嫣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女儿知晓了。”
日子风平浪静,直到瑛瑛临盆前夕,大病初愈的徐若芝特地赶来了承恩侯府,点名要与瑛瑛相见。
瑛瑛即将发动,四个稳婆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左右,连松柏院的庭院都不敢出,又何况是外出见客。
瞧在徐若芝是瑛瑛娘家人的份上,庞氏并未说什么难听的话语,而是好声好气地向她解释了一番,并道:“你若有什么难处,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徐家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庞氏怜惜瑛瑛,也不想她的娘家落个一片狼藉的名声,便打算帮徐家一把。
可徐若芝却不领情,明明面容已颓丧到失去了少女时期的灵动与血色,偏还要挺直了脊骨不肯让人耻笑了去。
“徐瑛瑛生是徐家女,死是徐家鬼。如今我们徐家乱成了一锅粥,她倒是能狠心到不闻不问。若我不寻上门来,她只怕早已忘了我和娘亲了。”徐若芝满脸倔强地说道。
庞氏见她这话说的不像,也懒怠再搭理这等糊涂人,便只推说身子懒懒的不舒服,这便躲开了徐若芝,自往霁云院去了。
徐若芝一身怒火无从发泄,几个穷凶极恶的婆子们死死盯着她,也容不得她在前厅里撒泼打滚。
哪怕她再心有不甘,如今也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出来。
穿过几条抄手游廊,绕了两三重垂花门,徐若芝方才瞧见竹影斑斓处的小小二门。
她在心里怒骂承恩侯府捧高踩低,方才要往二门外走去时,却正好瞧见了领着燕姐儿归来的李氏。
昨日李氏带着燕姐儿回娘家小住了几日,回府时却不想会遇上了瑛瑛的娘家姐姐。
且徐若芝脸上摆出来的神色着实称不上愉悦,李氏心内灵机一动,便悄悄地走到徐若芝身前,与她笑道:“原是楚家奶奶,倒是好久未曾见你了。”
徐若芝冷哼一声,本是不打算搭理李氏。可李氏却亲亲热热地攀住了她的胳膊,笑道:“今日楚奶奶可是来瞧瑛瑛的?她快临盆了,这几日怀哥儿都不去翰林院上值了,只在家里专心守着她呢。”
这话又将徐若芝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番。那瑛瑛明明只是个卑贱的庶女,凭什么能嫁入承恩侯府,又得了薛世子的珍爱?如今又怀有身孕即将临盆,可再无人能撼动她世子夫人的地位。
瑛瑛是山鸡飞上枝头成了凤凰。而她却因娘亲的牵连而过着惨绝人寰的日子,没有子嗣、没有宠爱,甚至没有尊严可言。
“如今她出嫁了,便与从前不同了,自然不会搭理我这个姐姐。”徐若芝恨恨地说道,她忍不住心内滔天的郁气,便又道:“当初就该让娘尽快定下她与那鳏夫的亲事才是,谁曾想这贱蹄子还能用落水的招数嫁进承恩侯府。”
若不是瑛瑛横插了一脚,徐若芝本打算与柔嘉公主争上争,即便争输了,她也能了无遗憾地另嫁他人。
哪像如今这般,活成了过街老鼠的模样。
徐若芝念叨了一番后便要气愤地离去,可李氏骤然听得如此要紧的一句话,又怎么肯袖手旁观。她立时便攥紧了徐若芝的皓腕,嘴角绽放的笑容里染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急切:“楚奶奶这话里似是有些讲头在,不妨,说与我听听?”
离别前夕
一转眼又到了年关。
瑛瑛即将临盆, 庞氏便推辞了年底各家各户递来的名帖,无论是花宴还是寿辰,统统寻了由头推辞不去。
薛怀更是将翰林院的庶务丢在了一旁, 几乎时时刻刻地守在了瑛瑛身旁。
朱太医日日在太医院与承恩侯府两地来返, 薛敬川深念其恩情,便派了小厮和车夫守在宫门处接他来返。
庞氏将几个信得过的稳婆安顿在离松柏院最近的厢屋之中,一旦瑛瑛发动, 这几个稳婆们也能第一时间赶去松柏院。
妇人生产如同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当初庞氏便是因生育薛怀而亏空了身子, 至此便再不能有孕。为了不让儿媳重蹈覆辙,庞氏才会如此严阵以待。
薛老太太也是如此,她虽死要面子,可心里也期盼着瑛瑛能一举得男,并平平安安地生下此胎。为了替瑛瑛祈福,薛老太太一连三日都宿在了小佛堂, 祈求薛家列祖列宗的保佑。
两日后的黄昏, 薛怀正陪着瑛瑛在松柏院的庭院里散步,两人前一瞬还有说有笑的闲谈,后一息, 瑛瑛却止住了步子, 满脸煞白地对薛怀说:“夫君, 我羊水破了。”
那一刹那,薛怀方才体悟到了何为天崩地裂的震烁。饶是他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 此刻还是慌乱的心口发堵。
待回过神来后,他才拦腰抱起了瑛瑛, 小心地赶到正屋去,又吩咐小桃等人去将稳婆和朱太医唤来。
一时间, 松柏院内忙的人仰马翻。
好在瑛瑛有孕之时刻意抑制了自己的食欲,便是有吃的饱饱的时候,也会在薛怀的陪伴下去庭院里散步消食。
再加上朱太医医术精湛,稳婆们各个经验老道,全心全意地为瑛瑛接生,此番生产称得上是十分顺利。
闻讯而来的庞氏与薛怀立在廊道上彼此张望,庞氏身边的嬷嬷见两位主子都是一副担心不已的模样,便劝道:“妇人生产起码也要两三个时辰,太太与世子爷不妨去耳房里坐一坐,正屋里一有消息,奴婢们再来请您。”
庞氏摇摇头,瞥了眼身前不动如山的薛怀,便道:“不必了,我和怀哥儿就在这儿等着。”
婆子们见状也不再相劝。
纵然瑛瑛生产顺利,并没有吃多少苦头。可稳婆们替孩子剪下脐带的时候仍是疼的她眼冒金星,抓着身下的被衾痛吟了起来。
嗓音飘到屋外的薛怀耳畔,惊的他立时红了眼眶。
薛怀担忧瑛瑛,索性便不去管产房有血腥之气这样的忌讳,当下便直冲冲地走了进去。
适逢稳婆们正想抱着襁褓中的女婴给屋外的主子们报喜信,不曾想会撞上往里横冲的薛怀,险些刹不住车与薛怀相撞。
“世子爷。”那稳婆稳住了步子,含笑着对薛怀说:“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喜得千金。”
薛怀这才顺着稳婆们的目光瞥见了她们怀中的女婴,如今女婴皱巴巴的小脸拧成一团,尚且瞧不出个俊秀来。
他心肠蓦地一软,便道:“太太在屋外,先让太太瞧一眼吧。”说着,便又马不停蹄地钻入了内寝。
瑛瑛生产后脱了力,此时已累的沉沉睡去,薛怀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柔荑,体悟到了她掌心的暖意,这才松了口气。
屋外的庞氏知晓瑛瑛生下了女孩儿后脸上也不见半分失望之色,反而还喜滋滋地从稳婆的手里抱起了自己的嫡亲孙女,笑着道:“我昨日还与国公爷,说瑛瑛这胎是个女孩儿就好了,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寓意呢。”
下人们都是会看眼色的人精,闻言便也顺着庞氏的话语夸赞了瑛瑛一番。
不多时,荣禧堂那儿也送来了一套紫玛瑙的头面,来送礼的绿药赧然般笑道:“老太太身子抱恙,便只派了奴婢来恭喜太太与世子爷。”
其实不过是因薛老太太不想为个孙女而跑这一趟罢了,若瑛瑛此番生下了长房的嫡长孙,薛老太太自会第一时间赶来松柏院瞧自己的玄孙。
庞氏不计较这等小事,便道:“母亲仁善,改日我会让瑛瑛抱着姐儿去荣禧堂谢恩。”
绿药便识趣地赞了几句庞氏怀里的女婴,而后才离开了松柏院。
薛老太太既没有要为玄孙女取名字的意思,薛敬川与庞氏便兴冲冲地翻阅了诗经古籍,并从中挑选了个“冉笙”二字附为孙女之名。
瑛瑛醒转之后,薛怀便过问了瑛瑛的意见。瑛瑛并未读多少诗书,也不明白这名字里背后的含义,便笑着问薛怀:“夫君可喜欢?”
薛怀难得正色:“这是你费了心力生下来的孩子,名字也该由你自己做主才是。”
因见薛怀如此执拗,瑛瑛才撑起自己软弱无力的身躯,朝他莞尔一笑道:“妾身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薛怀这才放下了心。
初初生产毕的这几日,瑛瑛不好下地走路,吃喝拉撒都在床榻之上,还要排出不少恶露来。
小桃等丫鬟自然任劳任怨,且薛怀对瑛瑛的疼爱也不只体现在嘴巴之上,他虽不会伺候人的活计,可却也学着为瑛瑛擦拭恶露、净面擦身。
芳华与芳韵两人在私底下感叹了好几回,左不过是那一番翻来覆去说厌了的话语。
“旧日里瞧着世子爷对旁的女子如此冷清冷心,谁曾想心爱起一个人来时更能这般细致入微。”
“咱们夫人当真是好福气。”
非但是丫鬟们觉得瑛瑛福气好,连瑛瑛自己也在无人时庆幸了好几回,她嫁来承恩侯府后万事顺遂,婆母仁善、夫君正直,连最凶险的生产一事也平平安安地过来了。
老天当真待她不薄。
这几日瑛瑛渐渐地恢复了些气力,便让奶娘们将女儿抱到了她榻边,母女两人亲热了一番,瑛瑛便笑盈盈地说:“大名叫冉笙,小名便取的素雅一点,就叫她竹姐儿吧。”
小桃在一旁叽叽喳喳地笑道:“竹姐儿这名字好。谁不知晓这竹子是最耐风霜摧打的,将来咱们姐儿也必然会像竹子一般坚韧不拔,迎难直上。”
芳华却不声不响地说了一句:“咱们姐儿是大房嫡长女,又有父母双亲爱护,一辈子都会坦坦荡荡的,哪里会遇上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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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丫鬟隐隐约约间别起了苗头,瑛瑛却装作不知,只与杜嬷嬷说:“这段时日多亏了嬷嬷。”
杜嬷嬷堆着笑道:“这都是奴婢的本分。”
自此,薛冉笙的小名便定为了竹姐儿。
薛怀也极为疼爱自己的女儿,整日里除了照顾瑛瑛以外便是坐在摇床旁盯着女儿入睡的容颜不肯挪步。
他一座便是好几日时辰,惹得小桃等丫鬟偷笑了几回。
有时瑛瑛从床榻间悠悠转醒的时候,瞥见空荡荡的内寝里没有薛怀的身影,便能断定他是在厢屋里看顾着女儿。
连照顾竹姐儿的奶娘们都说:“世子爷将竹姐儿看护的跟自己眼珠子一般。”
薛敬川与庞氏也如薛怀一般,寻了空便来松柏院瞧竹姐儿,并变着花样地买婴儿常用的玩具,拨浪鼓、九连环、小陀螺等物件堆了厢房一地,可让瑛瑛无奈地笑了一回:“竹姐儿这样小,只怕要来年才能用上这些了。”
庞氏哪里在意银子,连纯金的虎头鞋都眼风不眨地买了下来,并打算在竹姐儿周岁时送予她。
一月后,薛敬川在前厅设宴,算是与二房和三房共贺竹姐儿满月,薛月映出嫁后祝氏与长房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此番竹姐儿满月更是备了厚礼。
只有李氏只备下了简薄之礼,并与燕姐儿说:“你这大嫂嫂求着我的地方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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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姐儿不解其意,可转眼瞧见了李氏趾高气扬的模样,便也不再多问,省得又闹出什么事端来。
竹姐儿满月之后,薛怀便要动身赶赴江南。庞氏为此伤心了一场,又赶赴普济寺为薛怀诵经祈福,只愿他能平安回京。
瑛瑛也偷偷摸摸地哭了一场,在薛怀跟前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来。
薛怀的心里也蓄满了离别的愁绪。
临行前一夜,他带着瑛瑛在内花园里散步,两人起先皆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欢喜模样。
可当清辉般的月色洒落人间,瑛瑛却是再也抵挡不住心口弥漫着的哀伤,柳眉蹙成一团,雾蒙蒙的眸光里迸现流彩的泪花。
“夫君此行万万要顾念自身。”
上一回薛怀满身是伤的模样还总是回荡在瑛瑛的脑海里,时常吓得她寒毛倒立、后怕不已。
妻子生产不已,女儿尚且在襁褓之中。薛怀纵有千万般的不舍,却也不能置江南百姓于不顾。
“对不起。”薛怀心里愧怍万千,仅仅只靠着几句致歉的话语并不能驱散他心里的不安。
他珍爱瑛瑛,所以不忍分别。这点珍爱既能变成他心上无往不摧的利刃,助他荡平江南污秽。也能变为最脆弱的铠甲,遮不住酸涩又难言的思念。
“我是个不称职的夫君,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薛怀道。
瑛瑛噙着泪扑进了薛怀怀抱之中。
“夫君何必这般自苦,只要你能平安归来,便是对我和竹姐儿最大的慰藉。至亲之人,何必说这样的生分话?”瑛瑛勉力一笑,噙着泪花的眸子显得尤为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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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怀心池震荡,有千万般的言语想倾诉,可情丝细细密密地钻入他的五脏六腑之中,最后却只汇成了一句:“瑛瑛,我会平安归来的。”
月色镀往相拥之人的衣衫之上,浮光流彩般的美景勾带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
瑛瑛点了点头,依恋地倚靠在薛怀的肩头,缓缓道:“我相信夫君。”
归来
分别似是情爱纠缠中的养料, 若心爱之人日日在眼前,蜜里调油的欢喜里倒显不出那人的珍重来,一旦分离, 愁绪便如破土而出的藤蔓般攀附着人心, 久久不肯散去。
瑛瑛便是这般。
与薛怀日日凑在一处时尚不觉得寂寞,薛怀一动身前去江南,她便觉得松柏院空荡荡的冷清不已。
好在竹姐儿年幼, 离不开娘亲, 瑛瑛被她痴缠的忘却了与薛怀离别的伤心, 渐渐地便也心绪舒朗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庞氏因薛怀赶赴江南一事很是伤心了一场,头几夜里更是寝食难安、辗转难眠,薛敬川心疼妻子,便领着庞氏去京郊外散了散心,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让庞氏重展笑颜。
六月底,瑛瑛收到了薛怀从江南递来的书信, 信上言明他一切都好, 到了江南后住在了周景然府上,两人共同进退,必然会珍重自身。
许是瑛瑛做了娘亲后更多愁善感了一些, 收到薛怀寄来的家书后便落了一回泪, 花了许久才平复自己如潮般的心绪。
后来, 薛怀每隔一月便会寄来一封家书。
瑛瑛也在空闲的时候学着看书识字,拿了薛怀书房里的字帖, 沉下心练了一会儿字,便也有模有样地开始给薛怀回信。
一来一去两封的回信便能空耗掉两个多月的光阴, 当瑛瑛收到第四封薛怀寄来的家信时,竹姐儿已满周岁。
承恩侯府好生热闹了一场, 薛敬川亲自下帖子宴请了亲戚好友,替孙女长了一回威风。
瑛瑛忙碌了一日,待夜间卸下属于世子夫人隆重装束后,便着素服寝衣行至书房之中,提笔写下了给薛怀的回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信上言明了竹姐儿周岁宴的热闹,以及瑛瑛对薛怀的思念之意,信的末尾还添上了一句“十二个月的满月无人共赏”,以此来聊表她心中的愁绪。
除此以外,瑛瑛便帮着庞氏管家理事,时而逗弄一番女儿,日子也能风平浪静地过去。
一月之后,驿站里的信使并未如期赶来承恩侯府送信,庞氏与瑛瑛犹自好奇之际,下朝归来的薛敬川却带来了个好消息——江南水患一事已稳妥解决,薛怀与周景然已在赶赴京城的路上了。
瑛瑛喜极而泣,如潮般的泪水并不足以描绘她心中的思念。
三个月后,薛敬川与庞氏领着瑛瑛和刚会下地走路的竹姐儿去码头处迎接薛怀。
狂风乱作,除了庞氏做主给竹姐儿围上了墨狐皮大氅后,无人肯从码头上退却半步。
等了半个多时辰后,才从浩瀚无垠的江景中瞥见了踱着水纹缓缓而来的官船。
顷刻间,庞氏与瑛瑛的眸中便蓄满了热泪,两人万分惊喜地凝望着远处的官船,久久不曾挪动自己的身躯,直到一刻钟之后,一身苍翠锦袍的薛怀从踏板上缓缓地走人她们的眸中。
庞氏率先迎了上去,瑛瑛也抱着竹姐儿紧跟其后。
此地狂风乱坠,着实不适合认亲攀谈。薛怀便笑着道:“儿子不孝,让父亲和母亲担心了。”
这番话惹得薛敬川也红了眼眶,忍不住叹了一句:“都是爹爹无用,否则哪里要你这般卖命?”
话里隐隐透着几分壮志难酬的落寞来,若是再说下去难免要勾出几分对朝廷的不满来,庞氏便适时地阻拦了薛敬川的话语,“怀哥儿坐了许久的船,定是累坏了,快些回府吧。”
瑛瑛泪盈盈地望着薛怀,思绪蹁跹飞舞,临到亲眼瞧见薛怀的这一刻,她方才无措地拿出软帕抹了抹泪,并道:“竹姐儿,快叫爹爹。”
竹姐儿如今只能磕磕绊绊地说出几个叠词来,她不知是像了谁的性子半点也不认生,一见薛怀面如冠玉的英姿,便倾着身子要他抱。
一旁的薛敬川和庞氏被自家孙女的可爱模样逗弄的忍俊不禁,瑛瑛则是汗颜不已,拿“好色”的女儿没有半点法子。
只有薛怀一人沉浸在对父母妻女浓浓的歉疚之中,眼瞧着竹姐儿要奔到他怀里,立刻丢开了手里的行李,将女儿牢牢地揽进自己怀中。
温软如玉的女儿窝在他怀中,激起他一片慈父心肠,过去一年光阴里藏着的思念不可自抑地溜出他的心口。
被竹姐儿这一闹,薛怀一行人回府的时候便往后推了小半个时辰,薛老太太在前厅等的心焦,索性派婆子们来码头打听情况。
一年的光阴,让薛老太太鬓角的雪意愈发茂盛了几分,她佝偻着身形,往昔矍铄的眸子里露出几分老态龙钟的疲惫来。
薛老太太坐在前厅的扶手椅里,因实在思念薛怀的缘故,便伸出脖颈去瞧影壁后的二门,却总是瞧不见庞氏等人的身影。
约莫等了一刻钟之后,在廊道里打探消息的婆子们便兴冲冲地走进前厅向她禀告道:“老太太,世子爷回来了。”
薛老太太喜得从扶手椅里起了身,不等丫鬟们搀扶便要急冲冲地走到门扉处,一个不小心险些跌了一跤。
薛怀绕过影壁,还没踏上通往前厅的台阶时,便已瞧见了靠在门扉处的薛老太太。
阔别一见未见,薛老太太瞧着衰老了许多,莫名地让薛怀心酸不已。
家宴之上,二房的祝氏和三房的李氏都一改往日里的沉默,殷勤地伺候在薛老太太身旁,一个步菜,一个端盏,忙的不亦乐乎。
薛怀瞥了祝氏与李氏好几眼,心中甚觉奇怪,终是在家宴结束后问起了庞氏薛老太太的状况。
祝氏如此冷清冷心,李氏也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若不是薛老太太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她们怎么会如此殷勤?
庞氏知晓儿子聪慧,也不打算瞒着他,便道:“你走回的第四月里,母亲病了一场,太医说她的身子大不如前,寿数只怕是不长。”
薛老太太嫁妆丰厚,又留有老承恩侯的万贯体己,等她死后这些银钱自然归大房所有,能不能在薛老太太咽气前刮出些银财来便看她们的本事了。
薛怀闻言倒是默了良久,说不准心内蹁跹着何等思绪,也渐渐地忆起幼时在薛老太太膝下长大的日子。
前尘旧事他不愿意放在心上。太医既对薛老太太下了如此诊断,他们这些儿孙也该多在薛老太太跟前尽尽孝心才是。
此番赶赴江南,薛怀与周景然一起平定了江南水患,顺带着将王启安私吞赃银的罪证一并带来了京城,连带着勾出了英平王在背后的腌臜动作。
永明帝既起了要收拾英平王的心思,便借题发挥,将薛怀提拔为三品的枢密院院正,让他全权负责英平王一案。
是以薛怀回京的头一个月里,几乎日日忙到后半夜,也寻不出功夫来与瑛瑛相处。
后来他列清楚了英平王的一十二条罪证,呈于御前,永明帝大笔一挥便让英平王下了狱,并罚没了英平王府的所有私产。
薛怀也靠着此案名声大噪,正式跻身这鱼龙混杂的官场。三皇子与五皇子都对他抛去了橄榄枝,可薛怀却谁都不亲近,心甘情愿地做永明帝手里的利刃。
此案了结,休沐之时薛怀领着妻女去西山泡温泉。
竹姐儿喝过果粥后便在奶娘们的刻意劝哄下沉沉睡去,如此方能不打扰薛怀与瑛瑛的雅兴。
小桃与诗书几人将温泉外沿的山路围的水泄不通,脸上都是相差无几的羞赧。
薛怀与瑛瑛“小别胜新婚”,闹出来的动静自然更甚从前。
好在薛怀不是不知节制的人,也怜惜着瑛瑛旷了许久,怕是经不起他的索求无度,所以只堪堪一回便放过了她。
两人相拥着倚靠在温泉岩壁,瑛瑛羸弱地攀附在薛怀肩头,嗔怪般地埋怨他:“夫君真过分。”
此过分非彼过分。
薛怀彻亮的明眸里被迷蒙的雾气卷的湿漉漉的一片,凝望着瑛瑛的视线仿佛被陈酿的桃花酿浸泡了许久一般,莫名地便让瑛瑛心口一紧。
都已是老夫老妻了,偏偏她还如少女般羞赧不已。
“夫君如今怎么得闲了?我还以为您要过了年关才肯从书房里出来呢。”瑛瑛埋怨前段时日的薛怀忙着公务而忘却了用膳,此时仍在生他的闷气。
薛怀不善言辞,只得让自己与瑛瑛严丝合缝地相贴在一处,以缠绵悱恻的吻来回答她的质问。
瑛瑛被吻的气喘吁吁,却没有忘却自己心中莹润着的恼怒,只见她嘴里冒出来的声量比从前更高昂几分:“夫君!你若是再忙的顾不上用晚膳,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见她素白的面容里显出几分委屈意味来,薛怀这才缴械投降道:“好好好,我再也不敢了,夫人大人有大量,便原谅小生吧。”
说着,薛怀还一板一眼地朝瑛瑛作了个揖,惹得瑛瑛生不起气来,只能任由他去了。
温泉内的水雾云遮雾绕,瑛瑛便靠在薛怀怀中笑道:“如今京城里人人都说你即将平步青云,还有人闹着要送妾室给你呢,今日母亲就打发走了一个。”
她本是调笑之语,可看薛怀脸上没有半点欢喜之意,方才止住了话头,只问:“夫君怎么不高兴了?”
薛怀立时笑道:“不是不高兴。是我自己也觉得这一切像做梦一样,陛下要我做他的刽子手,便在短短几息之间让我成为了枢密院院正,可明明我递上去的罪证与当初递上去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全凭陛下一人的心意而已。”
在朝堂里待得越久,薛怀便越珍惜与亲人相处的时日。寒窗苦读十年,临到最后却免不了拉党结派、弄权使谋,当真是好没意思。
“等竹姐儿再大一些,我便带着你去一回扬州。听说那儿风景无限好,我也想去见识见识。”薛怀轻笑着对瑛瑛许下承诺。
瑛瑛点了点头,倒是没有把这番话当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薛怀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朝政之事已将他痴缠的分不出多余的心神来,又如何能去游历山川呢?
真相
薛怀既成了永明帝跟前的香饽饽, 前来承恩侯府与他联络情谊的人也比从前多了不少。
薛敬川懒怠与这些人交际,便推说身子不适,全让薛怀去来往逢迎。
偏偏薛怀与他的性子如出一辙, 最厌烦这些繁文缛节, 便生硬地推拒了所有的厚礼,也不怕得罪了那些有头有脸的权贵。
倒是莹儿知晓他如此刚正不折,便在私底下规劝了他一回。
即便薛怀自认出淤泥而不染, 可也不好太清高不羁, 免得得罪一大片权贵, 将来在官场举步难行。
薛怀自是将瑛瑛的关心之语听进了耳朵里,休沐之时便忍着厌烦与那些达官显贵交际了一番。
二房和三房也借着长房的东风之力捞了不少好处。
祝氏膝下只有一个嫡女,贪污银子一事尚且不敢太张扬。
而三房的李氏却是将钱财二字看的比命还重要的人,为了在薛老太太闭眼前多揽下些家业,甚至还胆大地放起了印子钱。
她背靠承恩侯府,又以承恩侯府的名义放这一本万利的买卖, 短短几月时间便攒下了无数银财。
消息传到长房时, 庞氏正在霁云院内与瑛瑛盘账,闻言震怒的险些砸碎了手里的算盘。
“李氏是穷疯了不成?放印子钱可是大罪,若是被御史台的人听闻了风声, 怀哥儿可要被连累的吃不了兜着走。”
自瑛瑛嫁来承恩侯府后, 还是头一次瞧见庞氏如此失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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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被李氏的贪婪震烁的无话可说, 稳了稳心绪后,便劝哄庞氏道:“母亲息怒, 可别为了这些糊涂人伤了自己的身子。”
惊怒之后,庞氏便在瑛瑛的搀扶下坐回了扶手椅里。
“三房素来觉得老祖宗偏心。可他们也不想想嫡出一脉与庶出一脉的差别, 当初老祖宗与三房的那位姨奶奶可是斗的你死我活。三姨奶奶故去后,老祖宗能待三房这般妥帖, 已是仁善之举了。”庞氏感慨道。
她有心想让如此贪婪的李氏付出些代价来,却又不愿在薛老太太身子抱恙时闹出什么事端来,若是惹出个薛老太太不慈的名声来,于承恩侯府无益。
思来想去,庞氏便屏退了伺候的下人们,对瑛瑛说:“你悄悄去一趟三房,警告一番李氏,若她冥顽不灵,我再出面。”
若要闹到庞氏去镇压李氏的地步,大房与三房必要交恶,也必然会走漏出些风声。
庞氏期望着这事能无声无息地解决,最好不要惊动薛老太太。
瑛瑛自然不会推辞,领了庞氏的吩咐后她便先回了一趟松柏院,将庄子里献上的葡萄和桃子剪了一小笼,一并带去了三房。
起初,她与李氏相谈甚欢,活泼灵动的燕姐儿也在一旁凑趣,左一句“嫂嫂”、右一句“嫂嫂”地好不热络。
瑛瑛姣丽的面容上也盈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李氏甚至还热情地邀请瑛瑛留在三房用午膳。
瑛瑛却以长房事务繁忙的由头推辞了过去,并寻了个由头让李氏遣退了正屋内伺候的丫鬟和婆子。
之后,她便肃着脸与李氏提起了印子钱一事,李氏起先死活不肯承认,后来瑛瑛将话放的严肃板正了几分,李氏才算是默认了此事。
瑛瑛到底是脸皮薄,对印子钱一事也知之甚少,既见李氏应下了收回所有印子钱一事,便放心地离开了三房。
不曾想,一月后又有放因子前的地痞寻到了承恩侯府里。
庞氏愈发震怒,连瑛瑛也吃了番挂落。她便搬出了世家冢妇的身份,气冲冲地赶赴三房,将李氏的体己箱笼都砸了个底朝天,还将她放因子得来的田契和地契一并没收。
银子是小,庞氏是要让李氏投鼠忌器,从银钱上入手才能让她吃到教训,往后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可钱财正如李氏的性命一般,丢了命后,李氏便癫狂到在三房里哭天喊地地咒骂庞氏,只把三老爷逼得去了姨娘房里躲个清净。
“当初我便跟你说了,让你不要去放印子钱,如今被嫂嫂查了出来,大哥也定然知晓了此事,你要我怎么有脸去大哥跟前当值?”三老爷气恼不已,连着十几日都不肯与李氏相见。
李氏愈发气恼,一门心思要让长房之人付出代价来。她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人,既撼动不了庞氏的地位,便将一切的矛头指向了瑛瑛。
她们三房不仅丢了银财,还陷入了夫妻失和的境遇,长房也必然要付出些代价来。
李氏自个儿已是陷入泥泞之中的人,如今满腔的愤慨,不论拉谁下水都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所以李氏便窝在书房里给徐若芝写了封信,并奉上了几粒金豆子和玉钗,挑了个信得过小厮去城西的楚家跑了一趟。
*
约莫半个月后,薛怀从枢密院下值归家,才出方院大门,却被官场上的同僚吕方拦了下来。
薛怀曾帮过吕方些许小忙,两人算是有几分情谊在,此番吕氏便横冲直撞地跑到薛怀跟前朝着他挤眉弄眼了一番。
“薛兄的恩情今日我可是还了,往后薛兄可不能再推辞着不陪我去酒红楼饮酒了。”吕方不羁地笑道。
薛怀不解其意,蹙起剑眉问他缘由。
吕方便答道:“昨日来了个姓朱的刺头,瞧着好似和宫里正受宠的那位朱贵妃有些亲戚情分,他拿了块玉佩做信物,非要说你强占了他的正妻。我瞧着他摆出了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便做主意将他赶出了大理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本朝律法有令,为官者若是犯下强占民妻的佞罪来,轻则夺官削爵、重则鞭笞流放。
薛怀骤然听得吕方的一番话,只觉得万分疑惑。他的正妻是瑛瑛,两家的婚事也是过了三媒六聘的明路,何以会被这个姓朱的泼皮肆意诬陷?
便是有无赖要借此攀扯上他,也不该去大理寺触这个霉头才是。
薛怀越想越不对劲,索性便与吕方一起去了趟大理寺,将这位姓朱的泼皮的案宗拿出来查阅了一番。
案宗上说,徐家夫人宁氏本为府内庶女定下了朱家这一门亲事,两家人已交换了庚帖与新物,宁氏还将庶女的生产八字都送来了朱家。
可后来,不知因何缘故而送来了五百两银子,竟是要将这桩婚事作罢不提的意思。
朱家起先没有异议,后来知晓了瑛瑛嫁去承恩侯府的消息后,便缓缓地觉出味来——这徐家不就是在嫌贫爱富吗?如此出尔反尔,简直不把朱家当一回。
所以这位朱大圣才会气冲冲地来大理寺状告承恩侯府薛家与徐家。
吕方见薛怀的面色不善,便在一旁笑着劝解他道:“这等泼皮无赖我见的多了,薛兄不必当真,他只要拿不出货真价实的婚书来,便碍不着你们什么事。”
薛怀应了声,并朝吕方作了个揖,算是谢过了他的好意。
不想五日后,这朱大圣竟还敢跑去京兆府击鼓鸣冤,此番不仅拿上了信物和庚帖,还将徐大人亲自所书的婚事拿了出来。
此事闹的极大,顷刻间京城内便都传遍了薛怀强占朱家妻子的消息。
许久没有消息的宁氏竟还拖着病体去京兆府当了人证,口中只说她这个嫡母的确做主让庶女嫁给朱家为妻,只可惜庶女不愿,并在定下婚事后故意与薛家世子一同落入溪涧之中,她与徐老爷是骑虎难下,才不得不推了朱家这一头的婚事。
这一番话等同于将瑛瑛架在火堆上炙烤一般,旁人不敢说薛怀的是非,便都耻笑着瑛瑛的心机。
所谓墙倒众人推,这桩案件既传的沸沸扬扬,便有那日一同在鹿鸣溪畔的小娘子们为瑛瑛“作证”,当时她的身边空无一人,离她最近的也是徐家的嫡长女徐若芝。
徐家嫡女哪里会蠢笨到故意将徐瑛瑛推入溪涧,好让她攀附上京城里的香饽饽薛怀。
所以瑛瑛,必然是主动“失足”掉入了溪涧之中,并“不小心”扯住了薛怀的衣襟,两人齐齐入睡,好让她躲避朱家的这门亲事。
此女实在心机深沉、手段下作。
*
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尘嚣其上。
瑛瑛却安然地待在松柏院里理家事、养女儿,仿佛根本不知晓外头沸沸扬扬的传闻一般。
小桃担心不已,几次三番地想与瑛瑛商议此事,却都被瑛瑛笑着化解。
“清者自清,何足挂齿?”
她如此淡然,震的小桃也悠然自得了起来。
是了,以夫人和世子爷蜜里调油的甜蜜,哪里会被这等闲言碎语所影响?
小桃安慰了自己一番,便又殷勤地去管教新进松柏院里的小丫鬟们。
直到黄昏前夕,本该回松柏院用晚膳的薛怀却不见了身影,瑛瑛派小厮们打探他的行踪,却得知他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凭谁的脸面都不肯让人进去。
瑛瑛这时才卸下了那副无恙的表皮,立在支摘窗外眺望了庭院里攀升得直冲天际的青玉树,素白的面容里荡漾着几分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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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让她学会了一个道理——车到山前必有路,无论遇上何等境遇,都不必慌张。
尤其是她与薛怀之间的私事。
只要薛怀能处理好京兆府那一头,其余的事实在无足挂齿。
木已成舟、生米早已煮成熟饭,承恩侯府不可能赖掉这门亲事。
更何况,薛怀如此心悦着她,即便明白当初鹿鸣溪畔的事是她蓄意所为,难道还能因此恨上她不成?
她虽在薛怀身上耍尽了心机手段,可这几年的夫妻情谊却不掺任何虚假。
她想,薛怀是舍不得怨怪她的。
瑛瑛沉思了一阵,那双雾蒙蒙的杏眸里卷起了蹁跹飞舞的稳足。
顷刻间,她豁然开朗,并对小桃说:“竹姐儿也睡了两个时辰了,去把她唤起来吧。”
小桃忧愁不已,只不解临到此时为何瑛瑛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世子爷明显是相信了外头的流言蜚语,难道她不该尽快赶去书房与世子爷解释一番吗?
“夫人快想想法子吧,世子爷若生了恼,咱们该怎么办呢?”小桃急的仿佛要落泪一般。
瑛瑛将小桃脸上的慌乱尽收眼底,嘴角勾起的笑意里露出些无奈,“竹姐儿时夫君的掌上明珠,如今天寒地冻的,他怎么舍得让竹姐儿在书房外空等?”
况且,除了杀手锏竹姐儿之外,她还有个无往不胜的宝典。
瑛瑛含笑着低头,瞥了眼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笑盈盈地对小桃说:“这个月我的月事,似是推迟了四五日。”
书房
京兆府尹办案如神, 经手的冤假错案数不胜数。无论是何等妖魔鬼怪,经由他一个月的细细审理,也能将内里的隐情查个水落石出。
此番朱大圣状况薛怀强占正妻一案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 连永明帝也在闲余饭后调笑般地问了一句, 柔嘉公主更是派了不少人手来承恩侯府打听消息。
京城非议漫天,所有人的焦点都放在了薛怀有没有后悔一事上。毕竟当初柔嘉公主与他“郎情妾意”,若没有瑛瑛的横插一脚, 只怕两人早已终成眷属。
纵然薛怀一连两日宿在了书房里, 却他并没有透露出任何失态的风声来, 顶多只是比以往沉默了一些而已。
此刻的书房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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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怀不许诗书和五经打扰他看书习字,他又不从不让丫鬟们在书房里伺候,是以连点灯煎烛这样的事都只能由他自己来做。
他英武俊朗的身形陷入扶手梯上,影影绰绰的烛火烧起一阵不合时宜的迷蒙来,衬得他那张如冠如玉的脸庞格外的清冷。
诗书和五经两人相依着蜷缩在廊道上,两人面面相觑一番, 却是连张着口型说悄悄话都不敢。
近来京城风声不止, 薛怀的心情也坠到了谷底,任谁都能瞧出他的不虞来,诗书和五经自然不敢造次。
小厮们小心翼翼, 薛怀自个儿也是郁结难开。
京兆府尹王达与他有几分旧日里的交情, 便把审案的细节统统说与了他听, 王达不仅审问了朱大圣,还一并审问了宁氏与徐若芝。
连鹿鸣溪畔那一日刮起的西北风都拿出来“作了证”,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瑛瑛落水一事是她有意为之,正如宁氏所说, 她不愿嫁给一身恶习的朱大圣为妻,所以才能攀扯上薛怀。
事情的真相如此简单, 血淋淋的事实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匕首,在薛怀的肌肤与心口割划下无数的伤口。
他能理解瑛瑛不愿嫁给朱大圣的缘由,也能明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
他都明白。
可一个人若当真真心实意地心爱着另一个人,这份爱里面怎么可能掺杂着如此多的谎言?
薛怀甚至不忍去回忆自己与瑛瑛的从前,他怨恨妻了自己的聪慧,只希望自己能蠢笨一些,起码不会发现那些过往之事里隐隐显露出来的纰漏。
沉思了近一个时辰,薛怀才从扶手椅里起了身,走到博古架旁将压在箱笼底下的宣纸拿了出来。
最末的那一张,是薛怀曾执笔写下的“约法三章”,上头遍布的冷厉与淡薄与此刻他的热忱又真挚的心爱形成了鲜明的比对。
他学不来朝堂上的权术,也弄不明白情爱里的阳谋诡计。
薛怀啊薛怀,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他的心一时坠到了谷底,可转念又想到过往无数个夜里瑛瑛关怀备至的笑颜,如此情意绵绵、如此纯澈干净,仿佛与虚情假意划出了泾渭分明的界限。
薛怀重又坐回了扶手椅中,面貌颓然又疲惫。
他分不清瑛瑛的爱是真是假,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对自己撒了谎,也许是几个谎言,也许是全部。
恰在薛怀陷入沉思的当口,屋外的诗书却壮着胆子唤了一句:“世子爷,夫人来了。”
薛怀不语,书房的寂静烧灼人心。
良久,廊道上的竹姐儿眨着烁亮的葡萄眼,朝着瑛瑛的怀里钻了一钻,粉透透的小脸被风吹的发紫。
瑛瑛替女儿拢了拢罩在外头的织金斗篷,叹息着说道:“竹姐儿乖,别害怕。爹爹不是生你的气了,你陪着娘在廊道上再等一等,好不好?”
竹姐儿还是少不知事的时候,她哪里知晓自家爹爹和娘亲起了争执,两人之间的情意正面临着风霜雨雪的拷打,容不得半分闪失。
“嗯,竹姐儿和娘亲一起等爹爹。”竹姐儿笑盈盈地说道。
一旁立着的诗书很是不忍,便又贴着门缝对里头的薛怀说了一声:“世子爷,大小姐在门外候着呢。”
话音甫落,书房的门已被人从里头推了开来,诗书被这等突如其来的声响给唬了一大跳,慌忙退后半步道:“爷……”
薛怀木着一张脸,甚少有如此严肃冷厉的时候,他瞥了一眼瑛瑛,而后将目光落在了她怀里的竹姐儿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让出了个身位,好让瑛瑛能抱着竹姐儿走入书房,离开这冰冷刺骨的寒冬。
一旁的诗书瞧着瑛瑛领着竹姐儿走进了暖融融的书房,这才松了口气。
*
一进书房,竹姐儿便吵嚷着要薛怀抱她,薛怀自然不舍得对女儿置气,便从瑛瑛怀里抱起了竹姐儿。
瑛瑛也似没事人般朝薛怀莞尔一笑道:“夫君,阿竹说要听你给她讲《武松打虎》的故事呢。”
竹姐儿在薛怀怀里蛄蛹了一番,轻笑着说:“《武松打虎》,打大老虎!”
这原是上月里薛怀答应过竹姐儿的奖励,为夫者本不该言而无信才是,可此时的薛怀实在是郁结难解,哪儿还有逗弄女儿的心思。
他以沉默代替了自己的回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瑛瑛杏眸一黯,心中却没有浮现什么气馁之意。
从她靠算计着薛怀才嫁入承恩侯府起,她便想过有东窗事发的这一日。
薛怀的情意重如千斤,平日里待瑛瑛更是好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她除了欢喜以外,更有难以言喻的歉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场算计而来的婚事,将她从腌臜泥泞的境地里解救了出来。这场婚事中的薛怀,非但是个光风霁月、如芝如兰的君子,更是在姨娘之后给予了瑛瑛所有关爱与情意的人。
这些时日京城里的流言沸沸扬扬,左不过是在讥讽她心机叵测而已。
因她的名声跌入了谷底,也有人在背后笑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瑛瑛却不以为意。她怎么可能会有悔不当初的念头,如今她成了承恩侯世子夫人,上有仁善和善的婆母,下有忠贞心爱的夫君。
她无时无刻不在庆幸,庆幸自己在鹿鸣溪畔使出这样难堪的招数,这才拥有了如今的幸福。
瑛瑛怎么可能后悔?
亢长的沉默之后。
“夫君。”瑛瑛轻唤一声,便如从前数次逼迫薛怀心软的时候,猛地红了眼眶。
薛怀果真不能心如明镜,嘴边虽死死忍着不曾搭理瑛瑛,可眸光却是飘忽着要落到她的方向。
“您还在生气吗?”瑛瑛问。
薛怀默然,甚至还挪开了自己的眸光。
瑛瑛又问:“真真假假都在旁人的口中,夫君您才是我的枕边人,难道不知晓妾身的真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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