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罪
杜嬷嬷初来松柏院时还对瑛瑛存有两分轻视, 她端着自己的身份,认定了瑛瑛这等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眼皮子自该浅薄无比,不曾想她竟然会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明明杜嬷嬷与花嬷嬷已在薛老太太的支使下给了瑛瑛暗示, 并把她吃食照顾的妥妥帖帖, 却不想还被薛英嫣寻到了机会。
昨日那眼生的小丫鬟送来了一碟糕点,杜嬷嬷凑近一闻便瞧出了不对,百般阻拦瑛瑛吃下糕点, 谁曾想瑛瑛却淡淡笑道:“这一回不成, 只怕还有第二回, 与其日日担惊受怕,这一回倒不如让她得手了。”
瑛瑛知晓薛怀的心里有她一席之地,也正是倚仗着这一点,她才敢豪赌一场,赌薛怀不会让她受委屈。
所以瑛瑛便不顾杜嬷嬷和花嬷嬷的阻拦,咬了一口糕点下肚, 意识昏迷的时候她心里觉出点点后怕来——没想到薛英嫣当真恨她至此, 这平白无故的恨意显得如此突兀且可笑,明明她不曾得罪过薛英嫣。
杜嬷嬷瞥了眼瑛瑛惨白的颓容,只叹这张素白嫣然的面容下藏着一颗狠厉果决的心, 虽为自保, 可也露出她不逊色于男儿郎的坚毅心性来。
因此, 她对瑛瑛的态度有了颠覆性的改变。譬如此刻,杜嬷嬷便微微躬着身子, 问瑛瑛:“奴婢知晓夫人为何一醒来就要寻奴婢,夫人放心, 这事断不会传到老祖宗的耳朵里。”
杜嬷嬷与瑛瑛心里都明白,老太太最珍视自己的爱女, 对瑛瑛的怜惜也不过是面子情而已,所以瑛瑛故意让自己中毒一事断不能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多谢嬷嬷。”瑛瑛操着沙哑的嗓音,朝杜嬷嬷投去最深切的感激目光。
杜嬷嬷还要再客气地推辞时,薛怀已步伐匆匆地走进了正屋,那双如溪般澄澈的目光已不偏不倚地落在珠帘后的瑛瑛身上,杜嬷嬷霎时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悄悄地退出了正屋。
之后,瑛瑛便倚靠在薛怀的怀里,听他清润的嗓音里冒出一句句满是纠葛与错乱的话本之字来,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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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听着,她渐渐地生出两分困倦之意,便干脆靠在薛怀的肩头睡了过去。
薛怀察觉到瑛瑛已熟睡,便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里的话本子,却是不敢挪动自己的身子,只一动不动地守着瑛瑛。
外间的丫鬟们也都是聪慧之人,没有薛怀的吩咐,再不敢进屋叨扰。
*
薛敬川与庞氏商议了一通后,还是将松柏院内的事说与了薛老太太听,薛老太太听后也很是震怒,先派人去把杜嬷嬷和花嬷嬷传了过来,而后便在荣禧堂里发了一通大火。
庞氏懒怠于婆母多言,便暗地里推了一把薛敬川。薛敬川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母亲可要为怀哥儿和瑛瑛做主才是,妹妹这回的手可伸得太长了一些,传出去外头的人还不知要怎么嘲笑我们承恩侯府呢。”
这话一出,庞氏便在侧翻了个白眼,心内满是感慨之语——她这夫婿当真不会说话。
果不其然,薛老太太听得薛敬川的话语后便蹙起了眉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只说:“外头人都说你妹妹性子刁蛮任性,又不贤惠,还不是因你妹夫纳了十来个妾的缘故。可若是你这个做哥哥的能立得住一些,你那妹夫怎么敢如此行事?说来说去都是你无用。”
薛敬川闻言便也讷讷不语了。
眼瞧着薛老太太拿捏住了薛敬川的错处,庞氏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道:“母亲心疼嫣姐儿是人之常情。咱们做哥嫂的原也不该与妹妹多计较,可嫣姐儿此番做事实在太糊涂了些,哪里有出嫁女在娘家侄儿房里下毒的道理,若是传出去,对嫣姐儿的名声也没有什么好处。”
庞氏知晓薛老太太心偏,也不奢望着她能为薛怀和瑛瑛做主。可她这个做娘亲的却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儿子与儿媳受辱,便暗地里以薛英嫣的名声做威胁,让薛老太太补偿薛怀与瑛瑛一番。
薛老太太沉吟片刻后,便扫了一眼面色冷厉的庞氏,只道:“这事是嫣姐儿做错了,往后我会让她少回娘家来,还有她那些留在府里的忠仆,我也会统统打发走。至于瑛瑛,我房里的那一架百鸟争鸣的插屏,便权当是给她的补偿吧。”
薛老太太的处境全然出乎庞氏的预料。
庞氏见好就收,谢过了薛老太太的“公平”处置,便领着呆呆愣愣的薛敬川回了霁云院。
*
瑛瑛养了大半个月的身子,薛怀也请了半个多月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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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因瑛瑛能下地走路,且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薛怀才肯放心去翰林院当值,这几日杜嬷嬷与瑛瑛时时待在一处,杜嬷嬷本是个不善言辞之人,瑛瑛用厚厚的银财开路,杜嬷嬷便教授了她好多承恩侯府的人事。
譬如二房与三房面和心不和,譬如祝氏虽外里瞧着难以相与,人本性却不怀。但是三房的那对夫妻是心计深沉之人。
许是薛老太太自觉愧对了瑛瑛,并没有提及要把杜嬷嬷和花嬷嬷要回去一事,言谈中隐隐有让杜嬷嬷做瑛瑛的管事嬷嬷的意思。
瑛瑛自然十分高兴,吩咐小桃等丫鬟好生敬重杜嬷嬷,松柏院颇有以杜嬷嬷为首的道理。
杜嬷嬷也是聪慧之人,眼瞧着瑛瑛深得薛怀疼宠,一旦她怀上子嗣,将来在承恩侯府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而她虽在荣禧堂里有几分体面,可顶上还有好几个嬷嬷压着她呢。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杜嬷嬷反复思忖了一番后便决意留在松柏院专心辅佐瑛瑛,花嬷嬷却是回了荣禧堂,薛老太太对此没有半分异议。
瑛瑛得知杜嬷嬷要长长久久地留在她身边伺候,悄悄高兴了一回,又嘱咐小桃、芳华等人不可对杜嬷嬷不敬。
芳华与芳韵自然无有不应,倒是小桃吃味般地说了一句:“奴婢们哪儿敢对她不敬,她不把我们活吃了就算是我们的福分了。”
这些时日杜嬷嬷在松柏院里作威作福,小桃这些大丫鬟们也吃了一番挂落,她自然心存不满。
不等瑛瑛说话,芳华便截过了话头,对小桃说:“夫人虽得了世子爷看重,可宅本里的事哪里只能靠着自己的夫君?夫人只有自己立的住,才能真正地在承恩侯府里站稳脚跟。咱们只是奴婢,帮不上夫人的忙,只有杜嬷嬷这般老成的仆妇才能为夫人指点迷津。”
小桃哪里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看不惯杜嬷嬷颐指气使的模样而已。
瑛瑛知晓自己这几个贴身丫鬟都受了不少委屈,便笑着把妆奁盒里的金钗分给了她们,并温言安慰了小桃几句,小桃却被她哄得红了眼,执意不肯收下金钗:“奴婢哪里是要夫人的金钗。”
“好了,不过是支金钗而已,明日你就簪上,让我瞧瞧好不好看。”瑛瑛笑盈盈地说。
自此,杜嬷嬷便成了瑛瑛身旁的管事嬷嬷。
薛怀倒是不掺和进这些小事,这段时日他除了要把翰林院里的差事补上以外,便是去薛英嫣那里给瑛瑛讨回个公道。
薛英嫣的夫婿名为郭诚,本也是个年少有为的少年郎,可成婚后因与薛英嫣感情不睦的缘故,时常流连花月场所,年纪轻轻便染上了花柳病。
好在郭诚顾惜自己的性命,禁欲了两年之久,花柳病才好了不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郭诚已在父母长辈的央求下进了刑部当值,他做事还算勤勉,瞧着年底的时候还能再往上升一升,因此薛英嫣对自己的这位夫君也是又爱又恨,满心满眼的妒恨与酸涩无处发泄。
薛英嫣善妒又小气,成日地整治自家后院里的妾室,她越是要针对谁,郭诚就要与她唱反调,偏偏宠幸那个妾室。
从前薛怀心疼自己的姑姑,可如今却只剩下了恨铁不成钢的厌恶。
他几次三番地与郭诚相会,并当着郭诚的面将薛英嫣暗害侄儿媳妇的话说了出来,可算是把郭诚的脸面踩在了脚底下。
自此之后,薛英嫣便被郭诚关在了家中,等闲并不许她外出。
此番小惩大诫也是为了给薛英嫣一个警示,若是她能迷途知返,薛怀也不至于冷漠无情到罔顾这么多年的姑侄情分,可若是她执迷不悟,薛怀定然不会再心慈手软。
解决了薛英嫣这一头,薛怀便又让人去打听柔嘉公主近来的行踪,得知她已待在公主府里数十日未出门后,薛怀便毅然决然地赶赴公主府。
柔嘉公主本是坐在闺中与嬷嬷们一起玩双陆,冷不丁听得薛怀求见的消息,立时喜得不知所以,可她方才站起身来,却又猛地意识到了薛怀此番前来公主府的意图。
蓬勃的喜悦褪去,只剩凌迟般的清醒。
柔嘉公主自嘲一笑,便对身边的嬷嬷们说:“不必为我上妆了,那个瑛瑛整日里素面朝天,薛怀不也如此喜爱她吗?”
若比颜色,她与瑛瑛尚且能平分秋色。可若比出身、家世,瑛瑛实在连与她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可落在薛怀的眼里,高贵的出身和荣耀的家世都如同过眼云烟一般。
柔嘉公主敛起了伤心,一径赶去了薛怀所在的前厅。
薛怀坐了一刻钟,一身玄墨色的对襟长衫陷于扶手椅里,他挺直着脊背的姿态漾着几分文人雅士的淡然,如芝如兰的身段比任何一个世家公子还要再英朗俊秀几分。
“臣见过公主。”薛怀面色淡淡地朝柔嘉公主行了礼。
柔嘉公主连忙让他起身,和煦地朝他莞尔一笑,水汪汪的美眸里尽是含情脉脉的柔意,“薛公子怎么有空来瞧本宫?”
薛怀抬起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直挺挺地迎上柔嘉公主裹着笑意的视线,他却是不苟言笑地望着她,说了一句:“公主可知晓臣的姑姑暗害臣的妻子一事?”
他的话语正映合了柔嘉公主的猜测,薛怀果然是为了瑛瑛而登了公主府的大门,若非因此,他怎么愿意来与自己相会呢?
柔嘉公主面色里显出几分神伤来,那恰到好处的柔弱染进她勾勾盈盈的柳眉之中,挫去了她高高在上的锐气,露出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她叹息一声,问薛怀:“薛公子是觉得此事与本宫有关吗?”
偏偏薛怀对她的示弱熟视无睹,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单凭臣的姑姑一人,只怕不能从西域商贩的手里要来这奇罕的蛊毒。倒是臣听闻公主前些时日从西域人的手里得了一匣子东珠。”
疑心
薛怀话里的含义再明显不过, 便是在拷问柔嘉公主为何要对瑛瑛下此毒手。
柔嘉公主没想到薛英嫣的手脚会这般笨拙,她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法子,最好是能让瑛瑛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上, 便委派给薛英嫣如此重要的任务, 谁曾想她竟会办砸了。
迎着薛怀满是不虞与憎恶的眸子,柔嘉公主勉力一笑,只说:“薛公子这是何意?”
临到此刻, 柔嘉公主却还抵死不肯承认, 薛怀只叹息着说道:“公主听得懂也好, 听不懂也罢。薛怀只有一句话放在这里,谁伤害瑛瑛,便是我的仇人,即便是救我于水火里的恩人也是一样,大不了为瑛瑛报仇后我再以命抵命就是了。”
这番话里的针对意味太过明显,柔嘉公主即便还想装傻扮痴, 也躲不过去了。
“薛公子是疑心本宫害了你的妻子吗?”柔嘉公主不怒反笑, 明艳的美眸里涌出几分神伤来。
只可惜薛怀对这等哀伤视若无睹,面容依旧肃冷的如高山之巅上的雪莲一般,冷冷淡淡地说道:“薛怀先告辞了。”
除了这一番警告般的话语来, 他连一个字都不愿与柔嘉公主多言。
周围的丫鬟仆妇们都高悬起了一颗心, 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只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才是。
薛怀从扶手椅里起身,当即便要往屋外走去。一直隐忍不发的柔嘉公主却出言唤住了他, 声音尽显迫切:“等等。”
薛怀身形一顿,敛起心中的不耐, 只回身对柔嘉公主说:“公主好自为之吧。”他仿佛对柔嘉公主失望至极,所以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再说。
他越是冷淡、越是疏离, 映在柔嘉公主的心里便越能激起她对瑛瑛的恨意。
对,就是恨意。
若起先只是些微末的妒恨,经了这大半年浮浮沉沉的日子,妒恨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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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是恨她,明明该与你成亲的人是本宫,凭什么要被一个心机叵测的庶女捷足先登,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也不会像本宫一样心爱着你,她当初在鹿鸣花宴上算计了你,不过是为了寻一桩好亲事而已。”柔嘉公主失态到了极点,姣美的容颜里尽显伤彻,出口的话语更是零碎不堪。
这番话她已与薛怀说了十来回,可回回薛怀都听不进心里去。
柔嘉公主瞥见薛怀不为所动的面容,只能无措地落下两行泪来,“你真的不在乎吗?在江南的时候她甚至没有要去寻你踪影的意思,若不是本宫……”
“公主救命之恩,薛怀没齿难忘。”薛怀夺过了柔嘉公主的话头,淡然地添了一句:“可这是公主与薛怀之间的事,与瑛瑛无关,公主不该对瑛瑛下此毒手。”
他这般坚定地维护着瑛瑛,仿佛在柔嘉公主跟前炫耀着,炫耀着他是如何心爱着瑛瑛,如何地把她捧为心上珍宝。
而与这样的心爱格格不入的,是薛怀望向柔嘉公主的冷漠。
柔嘉公主触及到这一池的冷漠,只能绝望地阖上了眸子,任凭两行清泪在面容上肆意流淌。
好半晌,她才鼓起最后一抹勇气,对薛怀说:“本宫已仔仔细细地调查过她了,她当初痴缠上你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想嫁给一个残暴的鳏夫做续弦而已。”
这话也激起了薛怀心中的涟漪,只是这点涟漪实在微不足道,他便望向柔嘉公主,以沉默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良久,柔嘉公主便自嘲一笑道:“你走吧,本宫就不送了。”
前几回薛怀的拒绝还能让她心存几分侥幸,认为是薛怀没有瞧清楚瑛瑛的真面目才会被她表面上的柔善所蒙蔽。
可此刻她已将自己最大的筹码抛了出来,薛怀却仍是不为所动。
他似乎,是真的爱上了瑛瑛。
柔嘉公主伤心欲绝,也再寻不到理由来哄骗自己。
她想,她与薛怀当真是缘尽于此了。
*
承恩侯府内。
庞氏为了补偿瑛瑛,便打算把手边管家理事的权利交付给她一些。瑛瑛是庶女出身,谨小慎微地活了十几年,并未学过半点管家理事的本事。
她下意识地要推拒,庞氏却含笑着说:“母亲和祖母总有老的一日,往后这承恩侯府还是要你和怀哥儿来主持中馈,你若逃了,难道要把爵位拱手送给二房不成?”
瑛瑛听后便柔顺地应了,自此便时时刻刻地跟在庞氏左右,将她平日里如何管家理事的模样记在心中。
薛怀归家时,瑛瑛便坐在松柏院的正屋里盘弄账本,小桃等丫鬟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听得薛怀回院的声响后,瑛瑛便搁下了手边的账本,笑盈盈地走去廊道上迎接着薛怀,嘴角的笑意又纯澈又开朗。
“夫君,今日妾身学会了看账本。”
她兴高采烈地一句话直勾勾地撞入薛怀的心间,让他在刹那间忘却了心内所有的愁绪。
他笑着夸赞了瑛瑛几句,随后便推说翰林院还有些琐碎的差事未曾办完,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赶赴书房。
瑛瑛见状便在廊道上久立了许久,并目送着薛怀的背影没入书房之中,而后才疑惑地问了一句:“夫君是怎么了?”
小桃等人一声不吭,因见瑛瑛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便道:“夫人可别多想,世子爷办差勤勉是人尽皆知的事,说不准今日当真是差事太琐碎了一些呢。”
薛怀从前的确办差勤勉,可自从他从江南归来以后,便仿佛看淡了功名利禄,连为民请命的那番言语也不再多言了。
瑛瑛知晓他心中暗藏愧怍,只恼恨着自己没有将王启安以及他背后之人绳之以法,便觉得愧对江南灾民,以至于消沉了一段时日。
正是因为了解,瑛瑛才觉得今日的薛怀格外不对劲。
“夫人还要看账本吗?”小桃却是没有察觉到瑛瑛的失落,只问道。
瑛瑛摇摇头,先吩咐丫鬟们去斟茶倒水,而后道:“我去瞧瞧夫君,你们替我把账本都收起来吧。”
小桃闻言便点了点头,与芳华和芳韵两个人收拾起了瑛瑛的箱笼,并把庞氏和薛老太太赏下来的珍奇器具都登记造册,统统放入了私库之中。
而后,瑛瑛便回屋换了一身烟粉色的罗衫裙,略微梳了个发髻,便走向了薛怀所在的书房。
*
书房内。
薛怀在翘头案后坐了足足一刻钟,眼前的书籍紧紧闭阖着,他并没有伸出手去翻动,也没有要研墨习字的意思。
他陷在扶手椅,脑海里盘悬着柔嘉公主的一番话。
她说瑛瑛是为了不嫁给那个残暴的鳏夫,才使了手段嫁给了他。
可成婚当日,瑛瑛明明在他眼前泣不成声地哭诉着自己被奸人所害,溪涧落水一事也是情非得已。
他素来不会以恶意来揣测旁人,所以便信了瑛瑛的话语。
如今想来,她新婚之夜的哭诉的确是漏洞百出。
若这场婚事步步都在她的算计之中,成婚之后的所有示好以及相处,也都应该透着虚情假意。
薛怀不愿意这样想,所以才会第一时间躲来了书房。
既惴惴不安地害怕着柔嘉公主的话语会作了实,又恼怒着不相信瑛瑛的自己。
他不该轻信柔嘉公主的话语。
他该相信自己的妻子才是。
薛怀正是思绪紊乱的时候,书房外却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清丽嗓音,是瑛瑛在低唤着他。
“进来吧。”薛怀竭力作出一副与往日并无什么异样的和善模样,含笑着凝视着瑛瑛。
瑛瑛犹然不知薛怀心里的念头,便娉娉婷婷地走到他身前,朝他莞尔一笑道:“夫君是在外受什么气了吗?”
薛怀迎上瑛瑛满是担忧的清亮目光,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心爱之人与柔嘉公主的话划上一个等号。
他反复思虑也思虑不出个答案,便索性把一切都抛之脑后,只说:“不是,是我今天累了而已。”
瑛瑛闻言便绕到了薛怀身后,轻柔地替他捶起肩来,并道:“今日母亲和我说了姑母的事。姑母不喜我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谁都有糊涂的时候,夫君犯不着为了我和姑母离心。”
这番大度又善解人意的话语,让薛怀拼命压下去的疑惑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扪心自问,若是有人下毒要毒害于他,他也不能毫无芥蒂地原谅他。
他并非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瑛瑛这番话语必然不是出自她的真心。
“她害了你,你竟一点都不介意吗?”薛怀冷不丁地问了这样一句。
瑛瑛覆在薛怀肩膀上的柔荑一顿,身形也随之一僵,嘴角的笑意如被寒霜冻僵了一般扯不出笑影来。
刹那间,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话语。
薛怀素来对她温柔不已,甚至于在她犯下大错的时候都会无比宽容地原谅她、包容她,这样好的薛怀,怎么会说出这般冷硬且带着质问的话语?
一息间,瑛瑛便能断定薛怀是对她起了疑心,无论是因何而起,彼此间一旦生了疑心,便不能对此等闲视之。
所以瑛瑛便在吐纳呼吸间酝酿出了点点泪意,只见她立刻红了眼眶,哽咽着对薛怀说:“妾身差一点便不能陪着夫君白头偕老了,可夫君和姑母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血亲,祖母又如此珍视姑母。妾身不敢恨,也不愿让夫君难做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泪是弱者的武器,也是瑛瑛拿捏薛怀的手段。
她哽咽的话音一出口,薛怀便立时蹙起了眉头,转瞬间疑心烟消云散,只剩满腔的懊恼。
宅门之事
转眼间, 薛怀与瑛瑛的地位便颠倒了过来,瑛瑛兀自落泪,薛怀在一旁只剩手足无措。
“是我不好, 是我说错了话。”薛怀哪里还顾得上疑心瑛瑛, 瞧着她如同珍珠般往外溅落的眼泪,他的心已瘫软成了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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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瑛却拿捏着薛怀心里才应运而起的愧意,愈发摆低了姿态道:“夫君在外头事忙, 回府后心情不佳也是应该的, 是妾身不好, 妾身不该动不动就落泪。”
说罢,她便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一般,故作坚强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意欲朝着薛怀扬起一个莞尔的笑容,可又抵不住心里的苦涩与委屈,雾蒙蒙的杏眸里溅出点点泪花来。
这下, 薛怀彻底缴械投降。
他先从扶手椅里起了身, 而后便扶着瑛瑛往扶手椅里一座,自个儿则蹲下了身子与她视线齐平,轻声细语地说道:“是我大错特错, 让瑛瑛受委屈了。”
瑛瑛摇摇头, 迎上薛怀满是爱怜的眸光, 惴惴不安的心蓦地一松。
她干脆便倾身投向薛怀的怀里,结结实实地搂住了他的劲腰, 并倚靠在他的肩头说:“夫君可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
明明受委屈的人是她,她却还要担心着薛怀。
薛怀暗自叹息一番, 便伸出手掌轻抚了抚瑛瑛的脊背,劝哄般地说:“没人给我委屈受, 是我去了一趟公主府的缘故。”
闻言,陷在薛怀怀中的瑛瑛险些克制不住漫天的震烁,心里也极不是滋味,隔了半晌才说:“公主,她怎么了?”
自她与薛怀在江南定下对彼此的情意之后,瑛瑛便渐渐地不把柔嘉公主这个劲敌放在眼里。
后来薛怀下落不明,柔嘉公主从京城赶赴江南,不眠不休地寻找薛怀的踪迹,也让瑛瑛生出了些浓重的疲累之感。
她还是害怕,害怕自己这世子夫人的位置不稳,害怕薛老太太与薛英嫣会撺掇着薛怀与她和离。
更害怕庞氏会知晓她在江南弃薛怀于不顾一事,也对她不复往昔的疼爱。
她如今能在承恩侯府占据一席之地,几乎都是庞氏给予她的底气。
孰轻孰重,瑛瑛自然明白。
所以她在听闻薛怀赶赴公主府一话后才会如此震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怀却全然不知瑛瑛心里掀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
他只是循着本心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和盘托出,“柔嘉公主说,你当初嫁给我,是因为你的嫡母要把你嫁给一个残虐的鳏夫为继室,你别无法子,才会……”
“才会痴缠上夫君是吗?”瑛瑛睁大了杏眸,此刻泪汪汪的眸子里尽是不敢置信的神伤。
她仿佛被薛怀的言语伤了个彻底,只能怔然地落下两行清泪来,楚楚可怜的面容如昨日黄花般憔悴失神。
“那时溪涧的水如此湍急,若不是被……被人推了进去,瑛瑛怎么敢以命相搏?若是夫君您铁了心地要娶柔嘉公主进门,以瑛瑛在娘家的地位,只怕也只有常伴青灯古佛这一条路走。夫君深谋远路,胸有沟沟壑壑,瑛瑛却只是个蠢笨的弱女子,并没有这样深远的计谋,也没有这样过人的胆识。”
仓惶之下,瑛瑛反倒收起了面容里的失态,言辞清晰地反问起了薛怀。
虽是反问,可瑛瑛的话语里仍是刚中带柔,如莺似啼的嗓音里捎带着几分可怜,只会让人徒增怜惜。
薛怀便是如此,他本就全身心地偏向着瑛瑛,如今被瑛瑛这一番看似道理十足的话语蒙了过去,心里的愧怍愈发作了实。
“对不起,瑛瑛。”薛怀讷然道。
瑛瑛垂下眼帘,仿佛是在遮掩着眸中的伤心。
她知晓薛怀并非蠢人,不过是下意识地信任着她,所以才不会去细究她这番话里的漏洞。
瑛瑛见好就收,既已暂时消退了薛怀的疑心,便干脆紧紧搂住了薛怀的劲腰,拥着自己的雪软撞向他热烈的胸膛。
三两下揉踵间,薛怀便败下阵来。
两人紧紧相拥,瑛瑛的身子更是大半都攀附在薛怀怀中。
如此亲密时,瑛瑛还要用丹唇去轻拂薛怀的喉结,细细密密的触感如雷击般让薛怀怔了一怔。
随后他呼吸加重,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欲.念。
“夫君。”偏偏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瑛瑛还要吐气如兰般地在他耳边送去一阵酥酥麻麻的嘤咛。
薛怀的耐心告了罄。
圣人书上说过的“修身养性,不可白日宣.淫”还历历在目。
薛怀却一把拂走了书案上他曾视若珍宝的书籍与典册,将他真正的至宝放在了翘头案上。
玉翘为枕,薛怀的右臂为被,瑛瑛遮着羞躺了上去。
书籍与典册散落了一地,随后如纷雪般落下来的却是一条镶着玉石的衣带和亵衣。
在书房外头伺候的诗书和五经羞红着脸对视了一番,两人极有默契地遣退了在廊下伺候的丫鬟们。
“谁去烧水?主子们一会儿定是要用。”诗书问。
五经却瞪了他一眼,只道:“还不快去把小桃妹妹叫来,叫水这样的活计哪里轮得到我们?”
诗书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松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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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庞氏与薛敬川云雨一番,两人恩爱依旧地相拥在一处,闲话般地聊起了瑛瑛。
“她那个嫡姐日日在婆母跟前立规矩,听说前些日子还小产了,着实有些可怜。”庞氏颇为于心不忍。
薛敬川知晓庞氏心善,闻言也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们只要关起门来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好,何必去担忧她人?”
“我不过是白说一句罢了。”庞氏嗔道。
两人从徐家说到了柔嘉公主,庞氏想起柔嘉公主那面软心硬的性子,后怕般感叹道:“我也不是非要让怀哥儿娶个家世低些的闺秀,只是柔嘉公主当真不适合怀哥儿,我也是为了怀哥儿。谁成想母亲和小姑子那儿还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提起自己的胞妹,薛敬川心里也不是滋味,只是碍于亡父的情面,他这个长兄也不得不多包容她一些。
“嫣儿在忠勤伯府的日子过得苦,我这个长兄也帮不了她什么。”薛敬川叹道。
庞氏闻言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还要劝哄薛敬川道:“夫君何必自责?倒是嫣姐儿进门五年无所出,咱们便是想给她出头,也寻不到理由啊。”
庞氏与薛英嫣不对付,她从前也没少在薛英嫣这个小姑子这里受气,自然不会以德报怨到盼着她一举得男。
只是薛英嫣在夫家日子不顺遂,她便要把手伸到娘家来,着实让人心烦。
“夫君还是要为嫣姐儿想想法子才是。既是五年无所出,倒不如让她从身边的丫鬟里挑一个忠心得用的,抬为姨娘后养在她膝下,总也是个依靠。”庞氏如此说道。
薛敬川闻言也顺着庞氏的话细想了一番,而后便点头称赞道:“还是夫人有法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庞氏暗笑:内宅里的事,男人怎么会知晓?若不是薛英嫣着实烦人,她才不愿为她出谋划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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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庞氏便去了荣禧堂给薛老太太请安,并无意间提起了薛英嫣膝下无子嗣一事。
薛老太太面色肃冷无比,瞪了庞氏一眼后道:“这两年嫣姐儿也没少吃补品,肚子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庞氏便笑着对薛老太太献上了昨夜的妙计,薛老太太早先便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想着自己的女儿还年轻,不到万不得已不必走到这一步。
“罢了,嫣姐儿的肚子若是到年底还没有消息,便依你说的办吧。”薛老太太无可奈何地说道。
而后,瑛瑛便过上了一段极为舒适和安心的日子。
庞氏是个无比和善的婆母,在管家理事之上并不藏私,也没有一分要敲打瑛瑛的心思。
不过短短一月,瑛瑛便能帮扶着庞氏理上一些家中的琐事,还得了庞氏的几声夸赞。
这一日,瑛瑛方才从霁云院的院门口出来,才走上了抄手游廊,便在垂花门旁遇上了脚步匆匆的李氏。
李氏虽是庶房的太太,可因为人和善的缘故在府里人缘极好。
瑛瑛也十分喜欢李氏,她至今仍记得新婚之夜时李氏为她解围一事,比起尖酸刻薄的二叔母祝氏,她要更喜欢三叔母李氏一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平日里,瑛瑛也时常会派小桃等丫鬟去给李氏送糕点和水果,李氏也常有回礼。
这段时日她接手了管家理事的杂务,与李氏碰面的机会便少了许多,此番她便打算停下来与李氏闲话一阵,也好联络联络感情。
瑛瑛才停下步子,方才想开口唤一句“三叔母”时,李氏却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而后便连个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这便往另一处的回廊上走去。
徒留瑛瑛一人僵着身子立在原地,好半晌不知该如何言语。
小桃更是面带不忿地怒道:“三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夫人不过是要和她打个招呼而已,她怎么连个正眼都往我们这儿瞥。”
芳华与芳韵面面相觑一番,却是不曾言语。
瑛瑛也被李氏这等突如其来的冷待弄得尴尬不已,回松柏院的路上,她一直在细想自己有何处做的不对的地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因她面带忧愁,连下值回院的薛怀也瞧出了些端倪,便问:“你这是怎么了?”
瑛瑛歪着头将白日里与李氏的龃龉说了,她一脸的疑惑不解,话音里甚至染上了两分委屈。
“我不知晓自己何处得罪了三叔母。”
薛怀闻言却笑她:“瑛瑛当真想知晓理由?”
瑛瑛愈发疑惑,不解薛怀怎么会知晓理由,“夫君您知晓?”
薛怀含笑着递上了自己的条件,直把瑛瑛臊得脸红不已,他才缓缓开口道:“母亲一人执掌中馈,时常忙不过来,在你嫁进来之前,一直是三叔母帮母亲打下手,如今却换成了你。”
大房与二房都是嫡出之房,庞氏与祝氏都是出身名门的贵女,嫁妆都无比丰厚,自然瞧不上执掌中馈的这点油水。
尤其是祝氏,她自命清高,最厌烦的就是管家理事。
李氏正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他们三房本就是庶出一脉,李氏的娘家又如同破落户般穷困不已。
单单靠着给庞氏打下手的机会,她便从公中捞了不少油水回去,极大地缓解了她娘家的窘境。
庞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她并非圣人,如今有了嫡出的儿媳,自然不会再让李氏这个外人捞油水。
因此,李氏才记恨上了瑛瑛。
陷害
瑛瑛初涉承恩侯府的内宅之事, 才往这深深浅浅的水潭里踩下一个脚印子,溅上来的水花便弄湿了她的裤脚,让她陷入了团团晕晕的狼狈之中。
薛怀见她闷闷不乐, 很是于心不忍, 只道:“是三叔母气量狭小,与瑛瑛无关。”
瑛瑛自然不会因别人的私心而磨苦了自己,只是人非草木, 免不了会因为情谊错非而生出几分惆怅而已。
三日后, 李氏膝下的燕姐儿在奶娘的陪同下来松柏院与瑛瑛说话, 瑛瑛十分喜爱冰雪玲珑的燕姐儿,吩咐丫鬟们取了些时兴的糕点和水果,亲自洗了手给燕姐儿剥葡萄吃。
燕姐儿被李氏教养的极好,到了松柏院后先学着大人文质彬彬的样子对瑛瑛行了个礼,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句:“大嫂嫂。”
听闻李氏年轻时也是难得的美人,燕姐儿清丽的眉眼里藏着几分美人胚子的底蕴, 水灵灵的黑眼珠子像极了白玉瓷盘里的水葡萄, 衬出几分娇憨之色来。
“燕姐儿乖,快到嫂嫂身边来坐。”瑛瑛笑盈盈地搭住了燕姐儿的肩膀,将她领到了临窗大炕上, 还让小桃从箱笼里寻出了个绣着白兔纹样的迎枕来。
燕姐儿从始至终皆乖巧地听从瑛瑛的话语, 瑛瑛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也不会如其余顽劣的孩童一般东张西望。
瑛瑛在一旁暗生感叹,因见燕姐儿如此乖巧听话, 便道:“若是我也能得个如此可爱的女儿,便是此生无憾了。”
小桃立时在一旁捧哏道:“夫人这话可说错了, 子孙自然要多多益善的好,您不仅会有女儿, 还会有好多个儿子呢。”
瑛瑛莞尔一笑,没有应承小桃的话语,而是放柔了嗓音问燕姐儿午膳吃了些什么。
燕姐儿睁着水汪汪的眸子,缓缓摇了摇头。
“竟还没用午膳?”瑛瑛立时蹙起了柳眉,忙吩咐丫鬟们去小厨娘讨碗清汤素面来。
“嫂嫂听说燕姐儿上月里在闹肚子,如今可大好了?”瑛瑛目带担忧地问道。
燕姐儿言辞清晰,恭敬地答话道:“回嫂嫂的话,燕姐儿上月在夜里贪吃了个鸡腿,所以才闹了肚子,如今都好了。”
明明还是个总角之年的孩童,却板板正正地坐在临窗大炕之上,垂着眸子不敢四处乱瞟。
瑛瑛知晓三房的状况,李氏膝下有一儿一女,一双儿女虽都是嫡出,可李氏却尤其疼宠嫡子,大小事宜皆亲力亲为,对女儿则要粗心的多,一应事务都扔给了奶娘。
“燕姐儿乖。”瑛瑛心中怜惜如此懂事的燕姐儿,便笑着问她:“燕姐儿可有什么爱吃的菜肴?”
燕姐儿默了半晌,而后才抬起那双如葡萄般灵巧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望向瑛瑛,“大嫂嫂,燕姐儿真的可以吃吗?平日里母亲只给弟弟吃那些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席话说的瑛瑛心里闷闷的透不过气来,她的嗓音放的愈发温柔,并伸出柔荑抚平燕姐儿额间的碎发,“当然可以,燕姐儿想吃什么都可以。”
燕姐儿这才壮着胆子点了一道大厨房辛厨房的那首菜色“红油鸡腿”,瑛瑛立时让小桃取了银子去大厨房点菜。
之后,瑛瑛便与燕姐儿说笑了一阵,燕姐儿也缓缓吐露出了自己的来意,“娘亲让我来瞧瞧大嫂嫂有没有生气。”
瑛瑛听后也是一愣,旋即意识到李氏是为了那一日的冷遇而派遣燕姐儿来探她的口风,心里缓缓浮上一阵无力之感。
祸不及儿女,即便她与李氏有了龃龉,却也与燕姐儿无关。
瑛瑛笑而不语,并没有回应燕姐儿的这般话语。哪怕燕姐儿再早慧,也不能聪慧到洞悉瑛瑛的敷衍之意。
况且瑛瑛已拿出了妆奁盒里的钗环首饰,并极大方地表示:“燕姐儿也快要十岁了,是该时候学着带钗环了。你瞧瞧这里有没有喜欢的样式,嫂嫂尽可送你。”
这话一出,燕姐儿哪里还记得起李氏的吩咐,一双眸子紧紧锁在眼前珠光宝气的钗环之上,神色欢喜又震惊。
瑛瑛见她喜欢自己的首饰,便从中挑了一支份量最重的坠着金莲心的金钗,替燕姐儿簪在了鬓发里。
燕姐儿红着脸向瑛瑛道谢,脸颊两侧染上了点点嫣红,瞧着比方才还要玲珑可爱几分,适逢小桃等人端回了食盒,瑛瑛便陪着燕姐儿用了膳。
用完膳之后,燕姐儿还窝在临窗大炕上睡了一会儿,而后才在奶娘们的簇拥下回了三房。
瑛瑛十分喜爱燕姐儿,与她相伴的这一个多时辰里也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小桃也忍不住在旁凑趣道:“瞧夫人这样子,最好第一胎是女儿才能合了您的心意。”
这话一出,本还在与瑛瑛说笑的杜嬷嬷却倏地沉下了脸子,指着小桃骂道:“一日日的犯浑,什么话也敢从嘴里说出来,夫人脾性好,却纵了你这样的胆子。”
倏地,正屋内一片寂静,除了小桃外的所有丫鬟都屏息静气地住了嘴,皆被杜嬷嬷的气势吓得不敢动弹。
小桃自跟着瑛瑛嫁来承恩侯府后,便没有受过这样狠厉的斥责,此刻她僵着身子立在瑛瑛身旁,因过分羞窘的缘故眸底已染上了暗红,脸蛋上显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怯弱模样来。
瑛瑛见状也难得肃正了脸庞,却是对杜嬷嬷说:“嬷嬷,你逾距了。”
方才小桃不过是在与她开玩笑而已,况且瑛瑛打从心底里也不觉得生个女儿是件多么糟糕的事,杜嬷嬷的反应着实太大了一些。
杜嬷嬷也没想到瑛瑛会为小桃出头,一时心里难免浮上几分气愤之意,只是她性子内敛老成,并不会在人前显露出来半分。
“是老奴说错话了。”她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倒让瑛瑛剩下的话语无从出口。
好在小桃也回过神来,心里明白瑛瑛往后处处都要仰仗杜嬷嬷,便生生咽下了委屈,勉强笑道:“奴婢知晓嬷嬷是有口无心,也是奴婢自己说错了话,不怪嬷嬷恼我。”
这点小摩擦,便在小桃的委曲求全之中囫囵了过去。
夜间,瑛瑛时时刻刻记挂着小桃受的委屈,便做主将前些日子从庞氏那儿得来的一匹云锦布料送给了她,并嘱咐芳华:“多陪着点她,过两日裁缝进府的时候,给你们三姐妹多做两件衣衫。”
云锦布料极为珍贵,寻常奴仆哪里有资格穿戴这样的衣衫?芳华心里渐渐生出一抹与荣有焉的欢喜来,便卯足了劲安慰了小桃一番。
小桃也道:“我不过是受些委屈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我就去服侍夫人,总要让她放心了才是。”
芳华却笑她:“咱们夫人和别的主子不一样,她可没有把你当成奴仆来差使,而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你瞧夫人平日里多尊敬杜嬷嬷,杜嬷嬷斥责了你几句,夫人就摆起了脸子。”
小桃听了这话后心里也泛起些暖意,她忆起从前在徐府与瑛瑛相依为命的日子,鼻头倏地一酸。
芳韵见状忙拿了帕子上前替她擦拭眼角的泪,只道:“我的小祖宗,怎么好端端的还落了泪?若是让夫人见了,她可又要心疼了。”
三个丫鬟围在一块儿你劝我我劝你,好不容易才哄住了小桃的泪。三人说说笑笑一番后便进屋去伺候瑛瑛。
瑛瑛正与薛怀在一块儿提及燕姐儿一事,薛怀对这个堂妹也极为爱怜,菩萨一般的人也难免露出了几分怨怼。
“燕姐儿和卓哥儿是龙凤胎,起先三叔和三叔母还喜得不知所以,后来许是捉襟见肘的缘故,便将卓哥儿捧为了掌心宝,对燕姐儿则是平平。”薛怀颇为气愤地说道。
先头他便撞见过燕姐儿因吃不饱而躲到内花园里偷偷哭泣,偏偏那几个穷凶极恶的奶娘还要责骂她不懂礼数,燕姐儿这么点大的孩子却要学大人一样懂事知礼,着实是太严苛了一些。
两夫妻相谈了一阵,而后便相拥着入睡。
翌日晨起,荣禧堂那儿跑来了个小丫鬟,火急火燎地立在廊下催促着薛怀与瑛瑛起身,小桃见状忙塞了一把碎银给她,细问:“老太太传世子爷和夫人,是为了什么事?”
那小丫鬟也不知晓荣禧堂正屋里的事,只透露道:“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三太太便抱着燕姐儿来了荣禧堂。”
又是李氏。
小桃霎时沉了脸子,打发走了小丫鬟后便进屋去向薛怀和瑛瑛禀报,两人皆是一头雾水,洗漱打扮后便相携着赶赴了荣禧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荣禧堂内。
上首的薛老太太在紫檀木太师椅里正襟危坐着,她懒懒地抬起眼皮,瞥一眼下首的李氏和燕姐儿,孤儿寡母两人围抱在一处,瞧着颇为可怜。
“你自个儿要起这么大早便罢了,何苦捎带上燕姐儿,她才病了一场呢。”薛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
李氏抹了抹眼角,只道:“母亲说的是,都是儿媳没用,才让燕姐儿受人算计。这样小的孩子,她怎么下得了手?”
纵然薛老太太不喜欢瑛瑛,可长房与二房却是她嫡出的血脉,容不得庶出一房的人来算计折辱。
“这事兴许有什么误会在,如今还没有证据,你可别在孩子跟前胡说八道。”薛老太太撂下脸子数落李氏道。
李氏不语。
又等了一刻钟,薛怀才领着瑛瑛走进了荣禧堂,两人一见一侧坐着的李氏,便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尤其是李氏怀里的燕姐儿,那张素白的小脸没有半分血色,瞧着是病了一场的模样。
可昨日午时她还好端端地在松柏院陪瑛瑛说笑,活泼生动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病色?
瑛瑛向薛老太太行完礼之后,便疑惑地问:“三叔母,燕姐儿这是怎么了?”
薛怀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燕姐儿身上。
薛老太太瞥了瑛瑛一脸,见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伪,便道:“昨儿燕姐儿有没有去你们的松柏院,还吃了不少东西?”
瑛瑛尚在惊讶的食盒,李氏的眸中立时蓄起了滚烫的热泪,她倏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指着瑛瑛质问道:“我自问对怀哥儿媳妇你不薄,当初你与怀哥儿大婚的时候,难道我们三房没有出力?还是我不曾为你解围,燕姐儿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就能为了一点龃龉而对她如此狠心?你可知燕姐儿昨夜上吐下泻,闹到了后半夜才停了下来,府医说若不是燕姐儿身子骨比旁人康健,此番早已熬不下来了。”
亏欠
这一番话将薛怀与瑛瑛砸懵在了原地。
瑛瑛率先回过神来, 瞥了一眼满脸怒容的李氏,只问:“三叔母这是何意?”
燕姐儿午后只在松柏院里用了一碗素面和几筷子鸡腿肉,瑛瑛见她吃相极香, 也跟着动了几筷子, 余下的饭菜则都分给了丫鬟们。
如今已过去十个时辰,瑛瑛与丫鬟们都没有任何异样。
“我是何意难道怀哥儿媳妇你不明白?我们三房是庶出一房,可燕姐儿是我心上的珍宝, 岂容你们如此暗害?”李氏泣着泪哭诉道。
薛老太太平日里半点也不关心这个庶出儿媳, 如今也不免有些心虚, 面上不免要做出一副公正不偏私的模样来,只见薛老太太指着瑛瑛问:“可当真有此事?”
不等瑛瑛回答,薛怀便率先回答道:“祖母,瑛瑛断断不会做出这样阴毒的事来。”
他掷地有声,素来无悲无喜的俊朗面容因显而易见的担忧而露出几分焦躁来,他立于堂屋中央, 身影挺拔如竹, 就这样静静伫立在瑛瑛身前,便能给予她莫大的鼓舞。
“祖母,孙媳自知蠢笨无用, 嫁进承恩侯府后整日战战兢兢地服侍夫君、孝顺婆母, 总是做多错多, 已心生愧意,若是再生出暗害燕姐儿的心思, 那孙媳宁愿寻根绳子吊死了才是。”
瑛瑛平日里也是细声细语、娇柔温顺的模样,此刻却是情绪激动到伸出青葱般的玉指来赌咒发誓。
薛怀见状, 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甚至在李氏开口前,先敛下沉郁的眉宇对她说:“万事都要讲究证据, 三叔母如此污蔑瑛瑛,可有证据?”
李氏哪里想到像活佛一样的薛怀竟会在荣禧堂的正屋里如此直言不讳地顶撞她这个长辈?
她愣了一息,也正是因这短暂的空隙让薛怀寻到了她的纰漏。
只见薛怀扬起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锐利地觑见了李氏面容上敷好的一层脂粉,以及她特意挑件好的新巧珠衫。
“昨日燕姐儿病成这副模样,三叔母竟还有闲心逸致打扮自己。您既说是瑛瑛在燕姐儿的吃食里使了坏,那便不如将大厨房的所有厨娘都唤来荣禧堂,这毒从何处而来也要查清楚,便把采买的人也一并叫过来,再去请太医和回春馆的大夫来查检昨日的泔水桶,总是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这一通话砸下来,李氏的面色已极不好看。
可薛怀却没有半分要息止的意思,只听他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我听丫鬟们说,昨日是奶娘们领着燕姐儿来了松柏院,好端端的来松柏院做什么?指不定是瑛瑛收买了这几个奶娘,连她们也要拷问清楚才是。”
话毕,荣禧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氏满目惊讶地望着身前的薛怀,好似是不敢置信会从他嘴里冒出这么繁复又赘多的一番话来。
往日里薛怀至多是与她们这些长辈微笑示好,态度总是进退有度,彬彬有礼。
谁曾想如此温顺仁善的人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
薛老太太一见李氏这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联想到前几日瑛瑛接受了庞氏手底下的庶务,将李氏挤到了一旁。
本就钱财紧张的三房自然愈发捉襟见肘,李氏又是个把银子看的比命还重要的性子,只怕今日的发难十有八九是为了银两。
薛老太太打从心底瞧不上李氏这副小家子气的做派,却又不想担上个苛待庶子和庶子媳妇的名声,便道:“燕姐儿总是遭了一回罪,我这个做祖母的瞧着也心疼,这五百两银子你拿着,去给燕姐儿买些好药材补补身子。”
薛老太太意欲借钱消灾,李氏也意识到了薛怀并不是好糊弄的人,思来想去,收下五百两银子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结局。
她方要应下时,薛怀却蹙起剑眉,声声冷厉地说:“此事与钱财无关,瑛瑛不曾做过的事,三叔母凭何要污蔑她?”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着李氏,将李氏逼得额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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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燕姐儿似是察觉到了母亲的窘境,当下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一哭,薛怀也不好再发问,薛老太太心里嫌弃燕姐儿吵闹,便瞪了一眼薛怀道:“好了,你三叔母虽糊涂,你也往后退一步,何必苦苦相逼。”
“苦苦相逼的人并不是我。”薛怀肃正着脸色,那双清若古潭的眸子里涌起愈发深切的不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老太太瞥了一眼底下立着的嫡孙,只觉得如此执拗的薛怀像极了故去的老承恩侯。
她一时心生感慨,便也不再出言为李氏打圆场。
瑛瑛在一旁默然无语,心里却委屈到了极致,这点委屈并不是因李氏的污蔑而起,而是因燕姐儿。
她暗自叹息一番,自这一日之后再也没有在承恩侯府里施舍过自己的善心。
后来,薛老太太也敲打了李氏一番,照例舍下了五百两银子。
拿了银子的李氏也与薛怀说了好几句软话,只是薛怀木着脸不肯搭理他。
庞氏知晓此事后,暗地里把三房的人骂了一通,三房的人来公中拿令牌时也被她刁难了一番。
瑛瑛倒是心绪开明,并未因这桩腌臜的事而闷闷不乐。
倒是薛怀为此怄了好几天的气,自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笔走龙蛇般地练了数十张大字,也不曾消弭心中的怨愤。
比起怨愤李氏,他最责怪的还是他自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面对李氏突如其来的脏水,连薛怀这个旁观之人都觉得无比气愤,又何况是瑛瑛?
李氏只是别房的叔母,她的恶意与污蔑都能让瑛瑛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令她伤心难当,又何况是薛怀对她的误解?
言语如快刀。
切肤之痛,痛煞人心。
薛怀深切地懊悔着自己对瑛瑛的误解,他着实不该听信了柔嘉公主的一面之言,让瑛瑛陷入那般难堪的境地。
此刻,薛怀只觉得自己万般亏欠瑛瑛。
温泉
薛怀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举措透着些怪异。
瑛瑛理好松柏院内的事务后, 便赶去了书房,先盘问了诗书和五经一通:“今日可有人来拜访世子爷?”
诗书瞥了一眼紧紧闭阖的书房屋门,压低了声音对瑛瑛说:“回夫人的话, 并没有人来拜访世子爷。自从去了一回荣禧堂后, 世子爷便总是这样闷闷不乐的,我们也不敢进去伺候。”
如今繁琐的公务已不能扰动薛怀的心弦,那么还能让他如此烦心的便也只有瑛瑛一人, 思及此, 瑛瑛便心肠一软。
“好了, 你们先下去歇息吧,这儿有我呢。”瑛瑛遣退了诗书和五经,自个儿走进了书房内。
薛怀的书房从不对瑛瑛设防,她悄然地推开闭阖的屋门,将明媚的春色带进昏天暗地的书房之中。
彼时薛怀正坐在翘头案后微怔出神,听见瑛瑛的声响后, 才驱散了心中的阴霾, 朝着她笑道:“是该用晚膳了吗?”
瑛瑛含笑着凑近他眼前,不等他变换脸色,便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脸颊, 揶揄道:“夫君整日里板着脸, 可会变老的。”
她周身的芳香无孔不入, 顷刻间便把薛怀紧紧包裹住。
在她的揶揄声中,薛怀也将心头的烦闷抛之脑后, 只倾身上前一把揽住了瑛瑛,完完整整地体悟着与心上人紧贴相拥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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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瑛的身量要比薛怀矮上一个头, 两人相拥时却只有薛怀低头的时候。
她倚靠在薛怀的肩头,回想起自己与薛怀从初遇到如今密不可分的境地, 似乎总是由薛怀来低头。
低下身段将她这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娶进门,低头答应带她远赴江南,低头原谅她的自私。
若是抛开情爱一说,薛怀也是远胜其余京城纨绔的真君子,即便是他落入狼狈的境地,他也从不曾埋怨旁人。正是因他如此光明磊落,才会如此容易心软。
瑛瑛知晓,薛怀是因李氏冤枉她一事而闷闷不乐,或许是心疼着她,或许是联想到了那日他们之间的争吵。
总之,薛怀如今心间必定怀揣着不少的愧怍,这些愧怍对瑛瑛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纵然她想明白了这一点,却还是出声抚慰薛怀:“夫君不要为了我难过,瑛瑛其实一点都不觉得委屈。父亲和母亲都待我极好,夫君也把我捧在心上宠爱,瑛瑛真的很高兴。”
这番话出自肺腑,并无半点虚言。
薛怀却是久久无言,压下心间沟壑万千、惊涛骇浪,再多的热切也只化成了一句:“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无论是李氏冤她,还是薛怀伤人至深的怀疑,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的承诺价值千金,瑛瑛的心也随之热切了起来,她收紧了自己箍在薛怀劲腰上的皓腕,依恋又餍足地对他说:“夫君,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
薛怀如今在翰林院里当差时不再像从前那般拼命,周景然回江南前夕与他月下对酌了一番,并婉言安慰他:“世人皆醉我独醒,欧阳公的箴言当真是振聋发聩。”
好在还有周景然能明白薛怀心里的苦楚,两人就此分别,约定好了明年开春的时候再相聚一番。
送走周景然之后,薛怀向上司讨要了十日的假期,带着瑛瑛去了京郊的西山,泡了瑛瑛心心念念的温泉。
这温泉是成国公的私产,成国公与薛敬川关系匪浅,便大手笔地将温泉旁的宅院也送予薛怀去小住一段时日。
薛敬川谢过老友的好意,执意要奉上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成国公却板着脸道:“你是把我当破落户了不成?难道我们两家之间还要讲究这种虚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并非是瞧不起成兄,只是怎么好意思白占了你的庄子?”薛敬川好声好气地解释道。
成国公却执意不收,只在侧笑道:“薛弟可知晓外头的人如何称呼我这间庄子?”
薛敬川也来了兴致:“如何称呼?”
“送子庄。不信你等着瞧,一月之后你家儿媳肚子里一定有动静,我这庄子可灵验着呢。”成国公放声大笑道。
薛敬川也盼着薛怀与瑛瑛早日诞育子嗣,闻言也拱手作礼道:“若当真如此,我可要好生谢谢成兄。”
薛怀与瑛瑛却不知晓这些官司,他们二人赶赴京郊,一路上瑛瑛难掩心间的喜悦,几次三番地拉着薛怀观赏沿途的烂漫景色。
一个时辰的路途转眼如烟,马车临到庄子门前时,瑛瑛满心振奋,还拉着小桃与芳华喋喋不休地议论着清澈的景色。
小桃知晓瑛瑛从前在闺中时甚少跟着宁氏去外间游玩,心里漫起些伤意,只笑道:“夫人高兴,奴婢就高兴。”
薛怀也不舍得打扰瑛瑛的欢喜,便让丫鬟收拾两人的行李,他则握着瑛瑛的柔荑,将她带去了庄子后侧的西山,先立在山头欣赏了一通景色。
“夫君。”微风习习,瑛瑛立在薛怀身后,清风拂起她鬓边的碎发,明澈澈的鸦色与她唇红齿白的妍丽相依相衬,勾出几分摄人心魄的美丽。
薛怀并不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如今含情脉脉的凝望着瑛瑛,也不过是因为她是瑛瑛而已,即便她貌若无盐,薛怀也会将她奉成心头至宝。
瑛瑛眺望了一阵远处的风景,将这妍丽的景色纳进心间之后,便朝着薛怀走近一步,笑盈盈地问他:“夫君也是第一回来这儿观赏景色吗?”
她鬼使神差般地问出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连自己也不知晓自己是犯了何等邪心左性。
瑛瑛的确是存了两分要刺探薛怀的意思,原因也很简单,从眼前的山头眺望远处,能收纳进眼底里的景色太过烂漫,甚至烂漫到让瑛瑛心存妒忌。
若是薛怀从前也与柔嘉公主一齐来领略过这等别致的风光,她心里便会泛出数以万计的酸涩来。
她会嫉妒,也会不高兴,她想与薛怀拥有只属于彼此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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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瑛的小女儿心思如此明显,可偏偏薛怀并不是什么情场高手,当下只能蹙起眉头迎上瑛瑛的诘问。
“是头一回。”他下意识地回答,却又觉得自己的回答不够老练。
薛怀何其敏锐,转眼间便察觉到了瑛瑛的不虞,如此细微的不虞,不用心些寻觅便根本发觉不了。
可是瑛瑛为何不高兴了呢?明明前一刻她还如此欢喜地欣赏景色。
“我也是头一回。”瑛瑛压下心头的酸涩,朝着薛怀莞尔一笑。
得了薛怀的这一句“是第一回”后,瑛瑛便一扫方才的阴霾,盈盈的杏眸笑弯成了月牙的模样,只让薛怀愈发疑惑。
瑛瑛方才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怎么如今又兴高采烈了起来?
薛怀仔细琢磨了一番,却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过分的困顿之后,他便在心里暗下决心,要好生学些为人处世的本事才是,否则根本勘不破瑛瑛的心思。
“夫君。”
瑛瑛却不知晓薛怀心里的慌乱,她得了心满意足的答案,便倾身凑到了薛怀身前,盘弄着他修长的玉指。
薛怀怔惘着不曾言语,瑛瑛也不受其扰,只踮起脚往薛怀的唇上轻啄了一口,并红着脸道:“瑛瑛想和夫君一起领略全天下所有的风光。”
她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整日里除了烦恼管家理事的事外,便是期盼着自己能早日怀上薛怀的子嗣。
怀上子嗣之后,瑛瑛也会担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将孩子将养长大。
然后,她就该与自己的夫君去游历大好山河,不必再被拘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而是做一对翱翔在天际里的鹰雁。
此刻的瑛瑛心绪开阔,更明白自己是因为嫁给了薛怀才能有攀升向上的机会。
所以除了男女之情外,她对薛怀更有些浓厚的感激之情。
薛怀受了瑛瑛的一吻,心中的疑惑愈发加深,只是自己的妻子已主动献吻,他更不好像坐冰山一样不闻不问。
只见他上前攫住了瑛瑛的下巴,将方才蜻蜓点水似的吻重新描绘成了一个攻城略池般的深吻。
两人相携着赶回庄子上时,薛怀面色不变,瑛瑛的脸颊却比她身后映着的晚霞还要再粉透几分。
且小桃走上前去搀扶她时,也疑惑地问了一句:“夫人的嘴怎么肿了?”
不仅丹唇红肿了起来,白日里出门时抹上的口脂也不翼而飞。
小桃是当真好奇,这才没心没肺地喊了出来。
她如此大剌剌的话语,让瑛瑛本就羞红不已的脸庞愈发艳丽。
芳华与芳韵已到了䧇璍知人事的年纪,已从瑛瑛羞赧的模样里瞧出了几分端倪,便忙上前去耸了一把小桃的肩膀,对她说:“快预备好世子爷和夫人的衣衫。”
这才算是把虎头虎脑的小桃给劝了回来。
瑛瑛便走进庄子里的厢屋,让丫鬟打了一盘水来,她梳理了鬓发后干脆卸下了脸上的淡妆。
她红着脸瞥了一眼铜镜内的自己,心想,反正一会儿她要与夫君一起泡温泉。
脸上的妆多半是要被水弄湿的,倒不如提前卸下。
开解
薛怀并非重欲之人, 此番前来京郊山野也当真是为了全瑛瑛的心愿。
他怜惜瑛瑛从前不曾跟着嫡母去外头游山玩水。
如今嫁了她,自然不能如金丝雀一般被囿在这内宅的牢笼里。
薛怀与瑛瑛皆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里衫,并由小桃和芳韵两人拿着一应梳洗的衣物和器具,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来到后山上的温泉穴旁。
两侧翠碧的树林交相掩映地围起了几座温泉□□。
穴内氤氲起团团雾雾的温泉水, 迷蒙的雾气云遮雾绕,横亘在瑛瑛与薛怀对望的眸光之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望向彼此的眸光,瑛瑛赧然地垂下睫羽, 薛怀也难耐地咽了咽嗓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明两人衣衫完好, 也曾亲密无间地肌肤相亲, 可到了这温泉之地,却又不可自抑地羞涩起来。
薛怀还好,瑛瑛是羞的满脸通红,情难自抑。
诗书和五经是外男,只好遥遥地立在密林外围,并不敢往温泉之地探去半点眸光。
小桃等人则笑着掩了唇, 自觉地拿起托盘支好木架, 将两位主子的衣衫都置于其上。
而后,丫鬟们也识趣地退到了外围。
天高地阔,水雾蒙蒙。
天地间只剩下薛怀与瑛瑛两人。
瑛瑛扭捏不已, 索性避开薛怀炽热如火的目光, 就着单衫钻入了温泉之中。
水流潋滟, 弄湿了她脖子以下的衣衫。
半遮半露的模样,愈发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勾人之媚。
薛怀早先便在瑛瑛身上失控过一回, 如今也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
他两人一同浸在温泉池中,起先还隔着半人宽的距离, 后来却是密不可分。
瑛瑛更是羸弱的连眼皮都睁不开,只能如菟丝花一般无力地攀附在薛怀身上。
终了时, 她杏眸里沁出了点点泪花,伴随着她如莺似啼般的求饶之声。
薛怀再度向她俯首称臣。
立在外围的诗书五经等人俱都羞红了脸颊,只要小桃听惯了自家夫人与姑爷的墙角,早已习以为常。
自世子爷提起要来京郊泡温泉开始,她便早料到了会有此等羞人的时刻。
一切尽在小桃的掌握之中。
“芳韵不是带了茶壶吗?一会儿我给两位主子送去茶水。累……累了一场,该是口渴了。”小桃面不改色地说道。
一旁的诗书和五经霎时对她肃然起敬。
*
黄昏之时,瑛瑛与薛怀泡了一回温泉,回庄子上歇息时瑛瑛已累的昏昏欲睡。
薛怀怜她体弱,让丫鬟们泡了碗参茶来。
哄着瑛瑛喝下一碗参茶之后,薛怀才伴着她一同入睡。
天明时分,瑛瑛恢复了些气力,她便侧过头去瞧身旁的薛怀。
本以为也同样劳累了一场的薛怀此刻正在呼呼大睡。
谁曾想瑛瑛一转头便迎上了薛怀明亮如星辰般的眸子。
瑛瑛哂笑:“夫君怎么醒了?”
“醒了有半个时辰了。”薛怀含笑答道,明明是晨起最懒怠腌臜的时候,他却仍是那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瑛瑛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要避开,却反被薛怀箍住了腰肢。
“我在等瑛瑛醒来。”薛怀嘤咛呢喃,嗓音低洌如清泉古溪。
羞意从瑛瑛莹白的脖颈处攀升至脸颊两侧。
“夫君。”一句幽怨的嘤咛尚未出口,薛怀便已倾身上前吻住了瑛瑛的唇。
屋外的小桃本正欲进屋去伺候主子们起身,陡然听得小猫叫唤般的细微声响,脚下的步子也是一顿。
她朝着芳华和芳韵递了个眼神,嘴边还不忘说:“预备着主子们要叫水。”
芳华和芳韵对视一番,便笑着说道:“世子爷和夫人也太情热了一些。”
薛怀对瑛瑛的情热并不只体现在闺房之乐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除了泡温泉和夜间厮缠的这些事以外,他在领着瑛瑛去田间赏景。
或是与她相携着去密林里抓几只野兔回庄子上。
瑛瑛喜爱兔子,薛怀还展示了自己做木笼的本领。
野兔被养在了木笼子里,一日要吃五根胡萝卜,偏偏庄子上少产胡萝卜,薛怀便带着瑛瑛去山野间摘野果子。
兔子吃了野果子后,便再也不想吃胡萝卜。
逗得瑛瑛在一旁笑道:“夫君将来一定是个溺爱孩子的夫君。”
薛怀顺着瑛瑛的话认真地思索了一番,便道:“都说抱子不抱孙,可爹爹小时候几乎日日抱着我,从没有忌讳的时候。”
言外之意是,他将来也会无比珍视着自己的孩子,才不管什么“抱子不抱孙”的真言。
圣人之言,大多都是抑性之举。
薛怀从前也处处压抑着自己天性,譬如他爱学武,他想去西北边关保家卫国。
苦练了十年的武艺,却因帝王猜忌而化为乌有。
譬如他在人前总是摆出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甚至还因过分稳定的心性而得了一句君子的名头。
其实不过是薛怀对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不甚感兴趣罢了。
除了在承恩侯府内的亲人,他在意的不过是黎民众生。
所以他才会不顾自身险难,毅然决然地赶赴江南。
谁曾想百般筹谋,却比不上帝王权术的猜忌与疑虑。
王启安依旧在江南逍遥法外,无法无天地主宰着江南所有百姓们的生计。
他幕后的英平王也高枕无忧,不知手里还犯下过多少脏污的罪孽。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配被人称为君子,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薛怀恣情地与瑛瑛沉沦在爱欲之中,未尝不是在借此逃避着心中的愧怍。
起先瑛瑛只是羞赧地承受着薛怀的热切,直到那一次情到浓时,薛怀的眼角竟不可自抑地沁出泪来。
泪滴如珠,滴落在瑛瑛的香肩之上,冷与热的交汇激起她一片战栗。
两人相拥而眠,清醒过后皆是一副不愿思索其余事务的模样。
也正是在这时,瑛瑛靠着仅剩的气力去撑起自己的手臂,瞥了一眼从爱意中抽身而出的薛怀,瞥见了他眸眼里的神伤。
便问他:“夫君瞧着很不高兴。”
她甚至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染上任何疑惑的意味。
瑛瑛笃定地重复了这句话。
明明此刻该是两人温情不已的时候,可薛怀却只有如释重负的怅然。
他仿佛是在借着这极致的快乐来驱散心内的伤心。
薛怀对瑛瑛从不设防,瑛瑛轻柔的询问也如钥匙一般叩开了他的心门。
薛怀头一次用如此颓丧的话语诉说着自己对江南灾民们的歉疚。
瑛瑛在一旁静静聆听,一双水凌凌的眸光里含着脉脉情意,给了薛怀莫大的鼓舞。
“我什么都做不好,学武学不成,学文也学的一塌糊涂。”薛怀懊恼地说道。
这些话憋在他心里许久,迟迟没有机会说出口。
瑛瑛听在心里也极不好受,想安慰薛怀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又觉得这话太浅,不足以抚平他心里的褶皱。
她又不会说那些安国立邦、立身于民的大道理。
苦恼之后,瑛瑛便上前紧紧揽住了薛怀,并让自己紧贴着他的心口,满怀依恋地告诉他:“夫君此番没有达成目的,是因您势弱。若是有朝一日您势大了,便不必瞧别人的脸色。”
这话出自瑛瑛的肺腑,她虽不懂那些大道理,却明白何为人情世故。
捧高踩低是人世间的常态,与人交往时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捧高踩低。
她想,官场中也因是如此。
薛怀达不成自己的目的,是因他的官职不够高。
若想不再瞧他人的脸色,便只有往上爬这一条路。
这时的瑛瑛尚且还不知薛怀是在陛下那里受了挫,也不知她这一番通俗易懂的话语会让薛怀心内震颤,自此以后,再不已君子的面貌示人。
何为君子?能为百姓做实事的人才配得上一句君子。
薛怀认定了此时的自己还配不上君子之名。
瑛瑛的话语也给了他当头一棒。
官场污浊,百姓势弱。他若当真想做出一片功绩,想为民请命,便要让自己的官职再往上升一升才是。
只有等他位高权重的那一日,陛下才会真正地将他纳进眼底。
*
从京郊回承恩侯府后,庞氏让人煲了七日的乌鸡汤,顿顿催着瑛瑛喝下。
“太医说你的身子骨比旁人弱一些,也不知是不是那回在溪涧里伤了身子,如今你们夫妻情热,正是最好有子嗣的时候,你便多喝些滋补身子的鸡汤,也好早日有好消息。”庞氏笑着对瑛瑛说。
瑛瑛自然只有应下这话的份儿,她心里感念婆母的照顾,便道:“都是瑛瑛不好。”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自从你进门之后,替我管了不少家中的庶务,也让我轻省不少,是我要多谢谢你才是。”
寻常人家的婆母和儿媳哪里有这样和睦的时候?
譬如说瑛瑛的嫡姐,嫁给一个门户远不如承恩侯府的人家,日日伺候婆母不说,听说连夜间都要宿在婆母的房里。
那婆母有意刁难徐若芝,便笑道:“你夫君正是要考取功名的时候,如今还不急着有子嗣,你可别勾坏了他的身子。”
气的徐若芝有苦难言,与自家夫君之间的关系也只是平平。
瑛瑛能嫁给薛怀,能嫁来承恩侯府,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她如此庆幸的时候,庞氏也在与薛敬川闲聊。
“幸而怀哥儿娶了瑛瑛进门,从前哪里见过这孩子笑意盈盈的样子?如今见天儿地笑,人瞧着也开朗了不少。”庞氏只如此感叹道。
薛敬川也对瑛瑛十分满意,道:“瑛瑛对怀哥儿极为妥帖,让我们也省了不少心。”
且瑛瑛性子平和又大度,嫁来承恩侯府一年多的时日里从不曾发落责骂下人们。
她在下人堆里的名声也极好。
“就是母亲那儿,因为嫣姐儿和柔嘉公主的原因,总是不喜爱瑛瑛。”薛敬川无奈地摇了摇头。
庞氏见状则娇笑一声道:“母亲那儿才不难呢,等瑛瑛怀上子嗣,她抱上了重孙,哪里还能记得什么柔嘉公主?”
因此,庞氏也日日在小佛堂里为瑛瑛祈祷,期盼着她早日怀上身孕。
薛怀倒是不急,自从被瑛瑛开解了之后,便又对官场之事重拾了热情。
只是他惦记着自己的妻子,便也不会像未成亲时那般拼命。
忙碌归忙碌,可该陪着瑛瑛的时候他也不会一味地耽于公差。
又一月之后,瑛瑛发觉自己的月事推迟了两日,起初她不以为意,后来经由小桃提醒,才发现自己的月事推迟了十日之久。
瑛瑛脸上涌起蓬勃的喜色,她先让小桃悄悄地唤来府医。
待确定是喜脉后再把这好消息告诉薛怀。
小桃不敢耽搁,立时亲自去请府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准备
前阵子庞氏为了给瑛瑛料理身子, 才换了个新府医进门。
这位新府医姓卫,从前在回春馆做坐诊大夫,后因家中老母病危而告辞回家侍疾。
卫大夫擅长诊治妇女老幼, 近些年为了贴补家用, 便放下了心中的枷锁,日日钻营在内宅之中,为内宅的女眷们调理身子。
早些年庞氏也曾得过一回妇人病, 因她羞于去请太医, 这病症便拖延了下来。
幸而薛敬川亲自去回春馆请了这位卫大夫来为庞氏诊治, 庞氏才能化险为夷。
此番庞氏花重金请卫大夫为瑛瑛调养身子,也是为了瑛瑛早日怀上薛怀的血脉。
长房子嗣凋零,薛敬川与庞氏满心满眼地期盼着能早日含饴弄孙。
即便是个孙女也好,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事一桩。
瑛瑛坐在松柏院正屋的扶手椅中,搭在身侧的柔荑因紧张的缘故而止不住地发起颤来。
她的眸光散乱,几乎将整个正屋内所有的陈设都望了一通。
时不时便有数以万计的喜悦往她心口钻去, 一转眼儿喜悦又化为乌有, 只剩空荡荡的不安。
庞氏与薛敬川的期盼人尽皆知,瑛瑛心内也十分焦急,只盼着自己能早日怀上薛怀的骨肉。
为此, 她日日服药, 成天在杜嬷嬷等人的相伴下去承恩侯府的内花园里闲逛散心, 顺便锻炼一下身子。
若是当真有了……她也能大大地松一口气。
焦急地等待了近两刻钟,卫大夫终于在丫鬟的簇拥下赶来了松柏院。
进屋后, 卫大夫连茶水都顾不上饮用,便替瑛瑛诊起了脉。
因隔着软帕, 诊脉的功夫便要比寻常多上一些。
瑛瑛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素白的额角都渗出了细汗来。
卫大夫瞧出了她的坐立不安, 便笑着说道:“夫人的脉象瞧着像是喜脉。”
刹那间,巨大的喜悦朝着瑛瑛身上袭来,冲的她头晕目眩,险些辨明不了前方的景象。
久久的震颤之后,瑛瑛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卫大夫医术了得,想必不会诊错。”
说着,她便让小桃奉上厚厚的诊金,亲自将卫大夫送去了松柏院。
陷在喜悦里的瑛瑛不知该如何收拢自己的心绪。
此刻她只想尽快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薛怀。
送完卫大夫的小桃先吩咐小丫鬟们去给瑛瑛熬煮安胎药,而后才含笑走进正屋。
她眸中染泪,万分激动地对瑛瑛说:“恭喜夫人达成所愿。”
瑛瑛为了怀上薛怀的子嗣,在背后付出了何等辛劳,心内经历了何等纠葛,也只有小桃最明白。
如今瑛瑛确诊了喜脉,小桃自然无比高兴。
主仆二人对望了一番,险些喜极而泣,还是小桃上前一步劝哄了情绪激动的瑛瑛。
“前三个月最是要紧,夫人可要稳住自己的心绪,不能落泪。”
瑛瑛当即便平复起了自己的心情,之后再朝着小桃展颜一笑道:“等夫君回来,我要亲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单单是想一想薛怀知晓此事后脸上会洋溢而起的喜色,瑛瑛便觉得心口暖融融的发烫。
且她静静端坐在临窗大炕上,倚靠着石青色的迎枕,裹着笑意的眸光透过支摘窗落进明媚的日色之中。
她等了薛怀三个时辰,也是头一次体悟到时间的漫长。
好不容易等来了薛怀,瑛瑛再克制不住心内的喜悦,提着裙摆便要往他身上扑。
这可把小桃和芳韵等人唬了一跳,慌忙出声劝阻道:“夫人小心。”
薛怀也低头瞥了一眼沉浸在无穷无尽喜悦中的瑛瑛,便伸出手扶住了她摇摇晃晃的身形,只问道:“瑛瑛是怎么了?”
今日她蹦蹦跳跳的好似田野间的小兔子一般,活泼的尤其明显。
瑛瑛笑着朝薛怀递去了个含情脉脉的眸光,并道:“我要告诉夫君一个好消息。”
她说这话时水凌凌的眉眼弯成了月牙,潋滟的眸光如清辉般的月色一般引人流连。
薛怀是当真好奇了起来,便与瑛瑛交握着彼此的手,一同走进了正屋。
丫鬟们知情知趣地没有上前来叨扰二人。
薛怀搀扶着瑛瑛往团凳上坐下,这才细声细语地问她:“出了什么事?”
因被瑛瑛的喜悦所感染,薛怀的话语里捎带上了几分轻快。
瑛瑛笑着瞥他一眼,而后便道:“夫君,我这个月……月事推迟了十日。”
薛怀自然知晓女子月事推迟意味着什么。
在将瑛瑛娶进门之前,薛怀并没有生儿育女的打算。
可如今他心爱着瑛瑛,渐渐体悟了何为七情六欲,便也打从心底期盼着能与瑛瑛一同孕育着属于彼此的血肉。
只可惜孕育孩子的辛劳,生产之时的危险也他不能替瑛瑛承担半分,即便欢喜,也总夹杂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忧愁。
若要准确地剖析薛怀此刻的心境,大抵是四分的喜悦、四分的愧疚,以及两分怜惜之意。
“瑛瑛,我很高兴。”薛怀虽不喜形于色,可此刻还是将瑛瑛揽进了怀中,声声依恋地对她说。
瑛瑛倚靠在薛怀的肩头,体悟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老天待我不薄,有时我感觉自己在做梦。”
从那日溪涧落水,到江南遇险,再到如今她怀上了薛怀的子嗣。
一切都梦幻的像是一个易碎的梦,瑛瑛也觉得自己脚踩在软绵绵的云端之上,只害怕自己稍不留神便会摔成粉身碎骨。
可如今不同了,她已有了薛怀的子嗣,便能真正地在承恩侯府里站稳脚跟。
即便有一日,薛怀知晓了当初的真相,也会看在孩子的面上给她这个正妻一份体面。
直到此刻,瑛瑛才觉得自己真正地成为了承恩侯世子夫人。
*
薛怀知晓了瑛瑛有孕一事后,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事告诉了庞氏。
庞氏也欣喜了一阵,便从自个儿的私库里搜罗出了好些珍奇的药材,当下便要让婆子将其送去松柏院。
“罢了,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吧。瑛瑛这是头一胎,必然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我得去指点她一番才是。”庞氏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当即便要往松柏院走去。
薛怀却出声阻拦了她:“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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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氏脚步一顿,立刻回身瞥向薛怀:“怎么瞧着你一点都不高兴?”
薛怀沉默,隔了许久才抬起那双清亮的明眸,直视着庞氏道:“母亲还记得婉姨娘是怎么死的吗?”
庞氏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身上陡然间变得凝重不已。
薛怀却毫无察觉,只自顾自地说道:“二叔和二叔母不就是因她难产而死一事生了嫌隙吗?”
婉姨娘便是从前二房里最得宠的妾室,二老爷十分宠爱她,可她却一点也不恃宠而骄,仍是谨小慎微地服侍在祝氏身旁。
这也给了祝氏整治她的机会。
表面上祝氏与婉姨娘和睦相处,婉姨娘一有孕,祝氏还将自己私库里的药材都送给了婉姨娘,还吩咐厨娘们给婉姨娘熬煮山珍海味似的佳肴。
五个月过去,婉姨娘的肚子便比寻常人七个月时还要大一些。
一朝分娩时,婉姨娘已肿胀的辨不清昔日的俏丽模样,也因肚子太大而无法挪动身子,最后更是不幸难产而亡。
时至今日,承恩侯府内已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婉姨娘这号人物,却仍是把祝氏杀人不见血的毒计放在嘴上来回嚼舌根。
连薛怀也知晓其中的内情。
后来在翰林院当值时,他也听同僚们提起过孕妇要慎用大补之物的说法。
“儿子知晓母亲担心瑛瑛的安危。只是这些药材都是大补之物,还是要谨慎小心些的好。”薛怀忧心忡忡地说道。
庞氏听后倒也默了良久,想起内宅妇人那些腌臜的招数,心内颇为不忿。
况且瑛瑛肚子里的孩子是长房唯一的血脉,若是二房和三房的人当真起了歹心,她也不怕与她们撕破脸皮。
在此之前,她与薛怀更要担负起保护瑛瑛的职责。
“母亲知晓你看重瑛瑛,你也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孩子,该如何行事,母亲都听你的。”庞氏如此说道。
薛怀与庞氏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赶赴相熟的太医府上。
昨夜他已趁着瑛瑛熟睡之后翻阅过医术古籍。
似瑛瑛这般身子羸弱的女子,生产时遭遇的痛楚会比旁人更大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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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怀方才从喜悦中抽身而出,便不得不未雨绸缪地思虑起九个月后的生产事宜。
他无法承受失去瑛瑛的痛苦,便打算从根源上杜绝任何会让他失去瑛瑛的可能性。
薛怀备了厚礼登门,朱太医听闻他大驾,登时疑惑不已。
他与薛怀并无什么私交,况且这位薛国公世子也是出了名的清高,好端端的来他府邸上做什么?
朱太医换了身衣衫后便赶去前厅做客。
一见薛怀清落落地坐在扶手椅里候着他,朱太医心里愈发疑惑。
两人见礼之后,薛怀将自己备好的礼单递给了朱太医。
本以为只是糕点和茶水一类的礼品,朱太医便也没有推辞,只趁着薛怀饮茶的功夫偷瞥了一眼礼单。
结果却瞧见了田契和庄契以及京城里最值钱的两件铺面。
朱太医险些被刚饮下喉咙的茶水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薛怀适时地抱以最真挚的关系:“朱太医,您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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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太医瞪大了眸子注视着薛怀,满脸错愕地问他:“老夫也不与薛世子卖关子了,您可是犯了什么事?要寻老夫来为您假死脱罪?”
刹那间,朱太医只能用这样诡异的猜测来平复自己的心绪。
不然,一向清高自许、不爱人际往来的薛怀会何会奉上如此厚礼?
恼意
薛怀却是淡然一笑道:“太医怎会有此猜测?”
朱太医瞥他一眼, 愈发拿不住薛怀的心思,这厚礼自然也不肯收。
“世子爷究竟是为了何事,特意来寻老夫一趟?”朱太医忍不住心中的疑惑, 刨根问底道。
薛怀也不再卖关子, 便立时从团凳里起了身,肃着容对朱太医行礼道:“求太医赐薛某一份绝嗣药。”
话音甫落,朱太医只觉得自己手里端着的茶盏冒出了层层叠叠的热气, 烫的他险些失了神。
绝嗣药?薛世子好端端地为何要向他讨要绝嗣药?
莫非他是想拿来整治家中恃宠而骄的妾室?可照京城的流言来看, 薛世子内院里并没有妾室。
“老夫斗胆问一句, 薛世子是要给谁服用这绝嗣药?”朱太医追问道。
薛怀依旧是那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闻言便笑道:“自然是薛某自己服用。”
朱太医惊得险些丢开了手里的茶盏,他来回张望了一番后,叹道:“可老夫听闻薛世子是长房唯一的子嗣,如何能贸然服用绝嗣药?承恩侯和侯夫人知晓了还不扒了老夫的一层皮?”
古往今来,便没有听闻过世家大族的世子爷服用绝嗣药的说法。
朱太医自然不敢应承此事。
薛怀早料到了这事不会如此顺利, 只是他昨夜翻来覆去思虑了一夜, 早已决定好了要服用绝嗣药。
待瑛瑛顺利生下腹中胎儿后,无论男女,他都不会再让瑛瑛有孕。
如今瑛瑛腹中的胎儿, 一是为了让瑛瑛心安, 二也是为了全父母双亲的期望。
区区一个“心安”与“期望”, 便要瑛瑛背负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挣命般地生下孩儿来。
无论是男是女, 这笔买卖都是稳亏不赚,薛怀不愿意让瑛瑛置身险境, 便干脆向朱太医讨要了绝嗣药。
朱太医并不知晓薛怀心里的沟沟壑壑,他只是摇了摇头, 反复地念叨那一句:“哪儿有男子服用绝嗣药的说法?老夫可不敢。”
他一味地说不敢,说没有这样的道理,却没有提及他没有绝嗣药一事。
薛怀的心又安定了不少,笑吟吟地说:“太医何必这般自苦?是薛某向您讨要了绝嗣药,将来无论出了何事,都由薛某一人承担。况且家尊家慈都是和善随性之人,绝不会因薛某的念头而攀扯上旁人,太医您大可放心。”
薛怀将话说的这般明白,态度也如此恭敬,奉上的礼单也深得朱太医的心。
朱太医踟蹰一番后,便对薛怀说:“既如此,薛世子便与老夫写一纸诺信在,言明这绝嗣药与老夫没有半点关系,可好?”
薛怀笑着应道:“都听太医您的。”
说罢,朱太医便命小厮们为他研磨摆纸,三两下便写好了诺信,薛怀也在诺信上按好了手印。
之后,朱太医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笑着与薛怀说:“还是薛世子您见多识广,这绝嗣药由男子服用才最为妥帖,也不会伤人根本。”
只可惜京城中的世家公子最讲究子嗣传承,便是杀了他们,也不肯服下绝嗣药。
薛怀笑着坐在朱太医身旁,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
被他沉静如水的眸光一盯,朱太医也觉得自己的笑意有些不合时宜。
他便道:“薛世子还是要三思而后行的好,这绝嗣药一旦服下,便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薛怀仍是和善地笑道:“多谢太医关系,薛某明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已言尽于此,朱太医反复在心内搜罗,却也不知该与薛怀说何话语来缓解彼此之间的尴尬。
良久,朱太医便饮了口茶,皱了皱眉头后问薛怀:“薛世子还有什么事寻老夫?”
明明他已把绝嗣药交到了薛怀手里,该说的客套话也说了个七七八八,怎么薛怀还是没有半点要告辞的意思?
“薛某想向太医请教一些照顾孕妇的方法,还请太医您为我指点迷津。”薛怀谦卑地询问道。
朱太医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当下便笑着与薛怀说:“原来是世子夫人有了身孕,恭喜薛世子,贺喜薛世子。”
几番客套话之后,朱太医便看在厚礼的份上,教授了薛怀好些照顾孕妇的知识。
薛怀求知若渴,朱太医寓教于乐,两人简直是一拍即合。
当薛怀走出朱太医府邸大门时,日色已然昏黄不已。
金澄澄的夕阳洒落人间,他踩着余晖回了承恩侯府。
瑛瑛正候着他用晚膳,当下便笑盈盈地立在门廊中央,春风拂面的模样显露出她极佳的心绪来。
薛怀一瞧见瑛瑛单薄的身影,便难得对小桃沉了脸色,只说:“怎么不劝着些夫人?外头风大,如何能让她吹冷风?”
小桃垂着首默然无语。
瑛瑛便上前亲昵地攀住了薛怀的胳膊,笑道:“夫君别怪小桃,方才妾身披着墨狐皮大氅呢,只是披得久了,就觉得有些热。”
薛怀哪里是真的生气,不过是担心瑛瑛的身子罢了。
他料想着自己方才的态度太严峻了一些,便赧然地立定在门扉处,朝着小桃道:“是我方才太急切了一些,对不起。”
小桃被他这番饱含歉意的话语吓得瞪大了眸子,霎时只能一个劲地摆手。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芳华与芳韵在一旁偷笑,她二人都是承恩侯府的家生子,最了解薛怀的性子。
她们这位世子爷素来就是这样一副刚正不折的性子。
他若觉得自己有错,便会第一时间出言认错。
无论那人是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还是身份低微的小厮婢女。
在薛怀眼里都一样。
小桃陷入了震惊之中,瑛瑛便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脸颊,笑道:“世子爷向你认错呢。”
“夫人也取笑我。”小桃红着脸说道。
主仆几人说笑一番,厨娘们便奉上了食盒。
用过晚膳之后,薛怀便领着瑛瑛去内花园里散步消食。
两人相携着一步步走在深深浅浅的鹅卵石路上,时不时地相视一笑。
瑛瑛全身心地沉浸在初为人母的欢喜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薛怀隐含忧虑的眸光。
走了一程之后,荣禧堂的花嬷嬷在廊下笑着高呼道:“世子爷,世子夫人,老太太有请。”
如今天色已晚,薛老太太却在在此时传唤薛怀与瑛瑛,处处都透着怪异之中。
薛怀捏了捏瑛瑛的柔荑,劝慰般的递给她一个眸光。
“别怕。”
*
荣禧堂内。
薛老太太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居高自傲地注视着大开的门扉。
片刻后,薛怀一身玄墨色对襟长衫,身旁立着娇娇盈盈的瑛瑛。
两人如神仙眷侣一般登对,踩着最后一丝霞光而来,夺去了荣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
薛老太太神色激动,也不见往日里的冷凝之色。
她甚至还吩咐婆子们备好了手炉,一等瑛瑛进屋便蹙着眉打量了她一回。
“都是有孕在身的人了,怎么穿的这样少?”
薛老太太忙让婆子们递上手炉,并交代瑛瑛落座。
“往后不必拘礼,一切都要顾着自己的身子。”薛老太太无比和善地对瑛瑛说道。
自瑛瑛嫁来承恩侯府,薛老太太还是头一回对她如此和善。
瑛瑛受宠若惊,登时笑道:“多谢老太太的关心,孙媳知晓了。”
薛怀也察觉到了薛老太太异常软和的态度,心下也颇为松泛。
“祖母近来可觉得身子大安了?”薛怀问。
薛老太太摆了摆手,只说:“一把老骨头,不必多说。嫣姐儿昨日递了信回来,说她知晓自己错了,明儿忠勤公六十大寿,咱们还是要给你姑姑撑撑场面才是。”
话音飘入薛怀的耳畔,让他嘴角的笑意霎时落了下来。
薛怀哪里不知晓薛老太太在此时提起薛英嫣的用意。
只是他不明白——薛老太太为何偏心至此,薛英嫣是他心头上的珍宝,难道他薛怀和瑛瑛就是地上的草芥?
薛怀掩不住自己面容上的哀意,只冷冷淡淡地瞥了薛老太太一眼,而后问:“姑母认错了?瑛瑛,姑姑有来松柏院向你赔礼道歉吗?”
瑛瑛霎时摇了摇头。
薛老太太面上涌现几分难堪,她瞥了一眼 薛怀,翕动了嘴唇后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薛英嫣自小被娇宠着长大,性子倔强又冷傲,何曾有她主动向人低头认错的时候?
况且薛英嫣打从心底瞧不起瑛瑛的出身,即便惹恼了薛怀,也绝不会昧着良心低头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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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老太太不过是怜惜自己的女儿,不想让薛英嫣在依譁夫家没脸而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以为时隔了一两个月,瑛瑛也怀上了长房心心念念的子嗣,薛怀便能既往不咎,与自家姑母重归于好。
薛老太太心间一凛,只觉得万分不忿。
“你姑母在夫家处境艰难,难道你不知晓?”薛老太太怒极,便冷着脸反问薛怀道。
薛老太太的脸色难看,薛怀的脸色也冷若冰霜。
祖孙两人对峙一番,薛老太太不由得软化了语调,薛怀却还是冷冰冰地说:“姑母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薛怀在认定了的事上素来执拗无比,丝毫不肯退让。
瑛瑛夹在薛老太太与薛怀之中,便只能勉强一笑,只道:“祖母别动气,孙媳也相信姑母是无心之失,或是受了旁人的挑拨,咱们都是一家子骨肉,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闹成这般模样。”
瑛瑛这话正合薛老太太心意。
“是了,怀哥儿何必这般大的气性,咱们都是一家人。”薛老太太几乎是恳求般地对薛怀说道。
薛怀却仍是那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嘴角甚至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姑母给瑛瑛下毒的时候可没有把我们当成是她的一家人。”
花宴
薛怀如此不留情面, 罔顾薛老太太软下语调的求和,显然是不愿与薛英嫣重修于好。
他处事分明,下能向身份低他一等的丫鬟婆子道歉, 上能不顾骨亲长辈们的恳求而硬要为瑛瑛寻个公道。
薛老太太气的不想言语, 登时连关怀瑛瑛的话语也不愿说,只道:“罢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没几日好活的了, 不过是求你照应照应你姑母而已, 你却这般铁石心肠。”
薛怀面凝如冰, 软硬不吃:“祖母您身体康健,便是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也是被姑母气的。若是姑母能顾念一家子骨肉情谊,便绝不会做出给瑛瑛下毒这样的蠢事来。”
一番咄咄逼人的话语将薛老太太最后的一丝念想给堵了回去。
薛怀见上首的祖母气的脸发红发胀,便从扶手椅里起了身,拱手做了个礼:“孙儿先退下了, 改日再来向祖母请安。”
薛老太太不言不语, 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往薛怀这儿递。
瑛瑛也朝着薛老太太行了礼,因见薛怀已提脚往荣禧堂外走去,她也不好多留, 便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回松柏院的路上, 薛怀面色沉重, 陷入一刻钟之久的沉默后,才回身对瑛瑛说道:“姑母的事, 是我太委屈了你。”
他已觉得十分愧对瑛瑛,其一是为了劳什子的家族荣誉而不能把姑母绳之以法, 其二是娇惯久了的姑母不把旁人的性命当一回事,时至今日都未曾向瑛瑛道歉。
都是他这个做夫君的没用, 才会让自己的妻子饱受委屈。
瑛瑛上前一步攥住了薛怀的手臂,并笑盈盈地说:“瑛瑛不觉得委屈,倒是夫君这番板着脸的模样,让我害怕的很儿。”
她想以玩笑的方式驱散薛怀心里的愤懑,薛怀也当真将她的字字句句放在心上,听得此话后便稳下心神淡淡一笑。
“好,那我不板着脸。”
两人便相视一笑,相携着走回了属于彼此的松柏院。
*
庞氏为了让瑛瑛专心养胎,便不让她管家理事,祝氏最不耐烦的就是管家理事,庞氏便只能将手中的权柄分了些给李氏。
李氏自然感恩戴德,对瑛瑛的态度也不似前段时日那般冷漠。
只是瑛瑛已看透了李氏的本性,如今与她只剩下面子情而已,连带着对燕姐儿也冷淡了下来。
庞氏暗地里指点了她好几番,并告诉她:“在这宅门里你谁都不能相信,否则还不知要着几回道,吃多少苦。”
瑛瑛受教,自此对婆母愈发敬重。
时光匆匆,又过了两月。
瑛瑛腹中的胎儿满了三个月,庞氏便让厨娘们熬了红彤彤的喜蛋,又去京城的宝铺里买了不少喜糖,一叠叠地分好份数,让下人们送去了相熟的人家。
短短几日的功夫,京城上下便知晓了瑛瑛有孕的喜事。
连薛怀去上值的路上,也能碰到与他贺喜的好友。只是这些好友多半都只是萍水之交,他便只点头示意,回以一个和善的笑意而已。
三月之际,瑛瑛尚且未曾显怀,不过比从前更嗜睡几分。
薛怀怕她睡久了四肢酸软,一下值便搀扶着她往内花园里散步闲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来往的丫鬟和小厮们便时常能瞧见这样和谐的一幕——日落西沉,金澄澄的余晖洒落在薛怀与瑛瑛的肩角,这对如神仙壁人般的夫妻眸中含情,脉脉地凝望着彼此。
祝氏听了这些闲话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又怨怪起了远在西北的夫君。
李氏只顾着揽权和捞金,哪里在意薛怀与瑛瑛的情意?依她来看,这承恩侯府早晚要分家,她们三房什么倚仗都没有,所以她不得不早做打算。
月底时薛敬川办了场家宴,除了宴请二房和三房以外,还把薛英嫣唤回了娘家。
此时的薛英嫣虽打扮的花枝招展,鬓发间依旧簪着数支熠熠生辉的金钗,可人的精气神却黯淡了不少,面容也隐现几分憔悴。
庞氏偏过头笑着与瑛瑛说:“你这姑母近来日子可不好过。”
瑛瑛疑惑地眨了眨杏眸。
庞氏便低声道:“是你娘我给她出的馊主意,她成亲至今没有子嗣,因此与夫婿和婆母不睦。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她只能抬了个贱妾上位。”
桌宴上祝氏与李氏长袖善舞,族亲们也笑着与薛英嫣说话,没人留意到庞氏和瑛瑛。
瑛瑛便蹙着柳眉问:“为何要抬个贱妾上位?”
庞氏嗤笑一声道:“我先头的意思也是让她抬个良妾上位,清白出身的女子总不会做出暗害人性命的毒事来。可你这位姑母却存了毒心,她想去母留子,焉能让良妾进门?”
瑛瑛乖顺地端正了坐姿,继续听庞氏滔滔不绝地谈论薛英嫣在夫家的处境。
“她自作聪明,抬了个贱妾上位,将来也好杀母夺子。怎奈那贱籍出身的女子不好拿捏,连命都豁出去了大半,痴缠的姑爷连薛英嫣的面都不肯见。”
瑛瑛听后略叹息了一番,庞氏却扫来了一记矍铄的发亮的目光,她道:“你可别心疼她,她都是咎由自取。”
“娘说笑了,儿媳还不至于愚蠢到对要谋害自己性命的人心软。”瑛瑛笑道。
这场家宴少了薛怀,薛老太太只觉得眼前的膳食入口后也没了滋味,偏偏薛怀是因公事而未曾归家,她又挑不出个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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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结束后,薛英嫣灰溜溜地回了夫家,庞氏陪着瑛瑛走回了松柏院,叮嘱了一通瑛瑛,让她好生顾着自己的身子,这才折回了自己的霁云院。
薛怀这一阵时日的确是忙碌不已,瑛瑛便靠着他书房里的画本子和游记解闷。
月初的那两日,镇国公府下了帖子,邀请庞氏与瑛瑛过去赏花宴。
庞氏本是想推辞不去,可转念想到瑛瑛有孕至今日日闷在宅院里,只怕是烦闷无比,倒不如去外头散散心。
她便准备好了翠帷马车,又点了卫大夫随行,这才领着瑛瑛去了镇国公府。
庞氏不仅出身高贵,为人又和善细心,在京中的贵妇圈里向来人缘极好。
由她替瑛瑛介绍着相熟的妇人们,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瑛瑛便与几个年龄相仿的贵妇们互通了闺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宴的下半程,薛怀不知为何突然赶来了镇国公府,遥遥瞧见这一抹清濯的身形后,瑛瑛也讶然无比:“夫君怎么来了?”
庞氏正在与贵妇们唠嗑,并没有注意到瑛瑛这里的动静。
薛怀与镇国公和镇国公世子随意攀谈了几句,而后便走到了瑛瑛身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说道:“今日放休,回府后不见你的人影,我便来了镇国公府。”
他不擅骗人,如今也不过是怕瑛瑛担心而隐瞒了最为要紧的一句话而已。
今日并未放休,而且他昨夜便知晓了庞氏要领着瑛瑛来镇国公府观赏花宴一事,临时请辞赶来,是因柔嘉公主的缘故。
自上一回薛怀特地去公主府与柔嘉公主把话说开了之后,柔嘉公主渐渐没了声息,不仅再没有出现在薛怀眼前过,甚至还放出了风声说要招婿。
驸马的人选便是镇国公世子成宜。
薛怀从不会以恶意揣测旁人,可上一回的大意差点让瑛瑛毒发身亡,他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此时的瑛瑛还怀有身孕。
思忖之后,薛怀便撂下了翰林院的事务,火急火燎地赶赴镇国公府。
比起他心里千丝万缕的慌乱,瑛瑛此刻却只有满盈的欢喜。
“我正想着夫君呢,夫君就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了。”
瑛瑛嫣然笑道。
自她有孕之后,不仅比从前更爱撒娇,说出口的话也染上了一团孩子气。
薛怀便笑着握了握她的柔荑,只说:“听说镇国公府的牡丹是京城一绝,瑛瑛可喜欢牡丹?”
“牡丹明艳动人是好。”瑛瑛便当真顺着薛怀的话语思索了一番,只道:“可我还是更喜欢荷花的清新脱俗。”
薛怀对花并无恶感,因听得瑛瑛喜爱荷花,便想起自己的书房里还摆着一本名为《荷花记》的话本子。
因这段时日的瑛瑛格外爱看这些缠绵悱恻的话本子,薛怀也会时不时地翻阅一番。
这《荷花记》说的便是个荷花精修炼了千年成了人,之后为了采阴补阳而勾上了书生,话本子里可描绘了不少她“采阴补阳”的景象。
忆起那放浪大胆的用词,薛怀不由得红了红脸。
瑛瑛却偏头笑问:“夫君怎么不说话了?”
薛怀正要以旁的话语来掩饰自己心间的慌乱时,却冷不丁听得庭院里人潮涌动之处传出些喧闹之声。
瑛瑛的目光也被这喧闹之声吸引了过去。
薛怀见她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便拢了拢自己胡乱蹁跹的思绪,恢复了方才的镇定自若,也朝着庭院里人最密集的地方望去。
镇国公夫人便立在人群中央,身侧站着的正是锦衣华服的柔嘉公主。
镇国公世子成宜暗地里瞥了柔嘉公主好几眼,将她端庄华贵的风姿纳进眼底,心口滚烫的不像话。
柔嘉公主瞥了眼身侧团团围围地包裹着她的贵妇人们,心里根本提不进劲来与她们说笑交际。
母后让她嫁给镇国公世子,那她便嫁。
反正不能嫁给薛怀,那么嫁给谁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
她懒懒地撇下了眸子,余光不小心扫到了姿态雍容的庞氏,心猛地空了一拍。
庞氏既出现在了镇国公府的花宴上,那么便意味着那人……
柔嘉公主飞快地转动着美眸,果真在人群的末端瞧见了她日思夜想的薛怀。
他一身月白色对襟长衫,仅仅只是伫立在远处,便像极了高山之巅上的松柏,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旁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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