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客厅里这个摄像头没怎么用过, 之前刚安装好的时候调试过角度,但不知道是不是被谁碰到过,节目组调出来的视频角度很偏。
画面里倒是能看到Lulu, 它正趴在地毯上打盹,突然像是什么东西戳了它一下, Lulu猛然间受到惊吓, 突然往旁边跳开一大步。
跳开以后, Lulu的神情很警惕, 背毛都有点炸起来了, 还朝那个有东西戳它的方向龇了几下牙。
象征性地威胁了几下,Lulu觉得没什么危险了,就转过身往电视机那边走, 看样子是打算离开地毯这边,这时候Lulu的腿还是好的,走路的姿势也很正常。
就在这时候, 从它的侧方伸出来一只手,快速地抓住它的前爪使劲一拧,然后那只白嫩的小手就迅速缩了回去。
Lulu估计是懵了, 它没有立刻攻击,甚至都没有叫出声音, 只是瞪着圆溜溜地大眼睛,扭过头无辜地看着那只手的方向, 虽然知道狗子是没有人类那么丰富的表情的, 但此时从Lulu的脸上真的能看出一脸震惊。
看了一会儿, Lulu再次转过身体往前走, 此时它走路就是一瘸一拐的了,看来就是刚才伸出的那只手弄伤了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后视频里就传来郑姐的声音, “Lulu怎么了?怎么瘸了?”
直播间里,
【啊,真的是郭序然撒谎了,他拧了Lulu的腿,天呐,这个小孩怎么是这样的,亏我两年前还为了他的遭遇心疼到掉眼泪。】
【以后别TM的再和我说什么小孩子是纯良的了,我自己也当过小孩,我清楚小孩的天性就是有破坏性的。】
【Lulu好可怜,它又不会说话,为什么要这么欺负它?】
【天呐,不要让狗和小孩子待在一起好不好,万一那个狗攻击孩子怎么办?我一个当妈的,见不得这些,我都不敢想刚才要是那个狗咬过去,小朋友会受多严重的伤。】
【楼上的你没事吧?明明是小孩先欺负狗的,好端端的当个妈怎么还瞎了?】
【狗毕竟只是狗,只不过是人类的玩具而已,动物的生命怎么可能和人相提并论?人类是推动社会文明进步的基石,动物除了随地大小便,污染环境,危害社会安全,它们还能干嘛?】
【呵呵,那是高低不提导盲犬、搜救犬、缉毒犬、抚慰犬,现在在您高贵的眼睛里,它们就全是废物了对吧?】
直播间里快要吵疯了,而镜头这边,程十鸢淡定地看着郭序然,
“是你拧了Lulu的腿吗?”
郭序然估计没想到还会有一个摄像头,他紧抿着唇,鼻腔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在程十鸢平静的注视下,他眨巴眨巴眼睛,毫无征兆地挤出两大滴眼泪来。
明眼人其实看到这里都清楚了,郭序然慌了,就是他拧的Lulu的腿。
但郭序然只是哭,就是不肯开口承认。
这时候节目组的一个工作人员跑进镜头,低声对程十鸢道,
“程医生,郭序然的奶奶刚打来电话,说她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在她来之前,烦请您不要逼郭序然,他奶奶还说孩子的精神状态不大好,请您多注意一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播间里炸了,
【什么叫不要逼郭序然?程医生只是让他说实话而已,难道要任由小孩子撒谎吗?】
【我的拳头都硬了,这个奶奶绝对有问题,我现在严重怀疑两年前张雅懿是无辜被冤枉的,我强烈呼吁重新查一查张雅懿的事。】
【这孩子本来心理就不健康,奶奶谨慎点总没错吧。】
【就是,不就是一只狗吗?看有些人那个态度,好像这狗是他祖宗似的。】
【MD,骂谁呢?你TM嘴巴放干净点,狗要是我祖宗,郭序然就是你爹,要不你怎么这么护着你爹?】
相比于直播间里大家激昂的情绪,程十鸢这边就显得淡定多了,既然对方家长都说了等她来再说,那么程十鸢也不着急,就陪着葛莎在一边看电影等着。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郑姐出去开了门,不一会儿,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跟在郑姐身后走进来,她的面相并不年轻了,但身形气质都显得神气很足,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倒显得她有几分威严。
之前郭序然奶奶在电话里的那一番话,让人觉得很强势,感觉她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直播间里八米大刀都提起来了,可郭序然奶奶进门的第一句话,却是直接道歉,
“程医生,真是对不起,对不起您,对不起小狗子,我们家郭序然给您添麻烦了吧?”
按年纪对方是长辈,程十鸢也礼貌地站起身,先请她坐下后,自己才又重新落座。
郭序然的奶奶名叫于幻梅,也是个传奇女子,出身底层,却在她那个年代凭着自己的本事,一路念书念到大学毕毕业。
之后当过教师、在教育局做过干部、后来又做过重点小学的校长,她性格强势,处事干脆利落,在教育系统还有于铁头的称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幻梅在沙发上坐下,屁股就坐了沙发三分之一的位置,脊背挺得笔直的,她脸上笑着,但那笑容却没到达眼底。
刚一坐下,于幻梅就直接说,
“程医生,小孩子喜欢猫猫狗狗的,有时候下手难免没有个轻重。”
程十鸢笑得也是一脸岁月静好,
“没关系,又没什么大事,小狗现在也挺好的。”
于幻梅对程十鸢的回答显然很满意,语气也没之前那么紧绷了,她接过郑姐递过来的一杯水握在手里,道过谢以后,才又说,
“倒是程医生,可能你没有孩子,也没怎么和小孩子接触过,我觉得你的沟通有点问题。我以前在市重点小学做过校长,我接触过的孩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我最知道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是应该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的,你刚才那么逼问小然,很可能给小孩子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程十鸢乖巧地点点头,
“您说得对,是我没有注意方式方法。我想请教一下您,那小孩子撒谎的话,大人应该怎么应对呢?”
郭奶奶没上程十鸢的套,话锋一转,重新起了个话题,
“你们节目刚才放的视频我也看了,说句不该说的,在场的小朋友是两个,仅凭借一只一闪而过的小手,你确定不了一定是郭序然做的对吧?”
说着话,她意有所指地看了葛莎一眼。
郑姐怕打扰她们说话,把电视机关了。
葛莎这会儿正无聊呢,大眼睛叽里咕噜地乱转,正想着去找点什么乐子来打发时间,就突然看到郭序然的奶奶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一眼。
葛莎没搞明白为什么看她,又听程十鸢说,
“郭奶奶,您该不会觉得是葛莎伤了狗吧?”
葛莎立刻大声反驳,“不是我。”
于幻梅抬手指了指程十鸢,
“你啊,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当着孩子的面不要说这种话,不管是不是她做的,小孩子都是有自尊心的,你们现在还在直播,你这样说出去,以后葛莎小朋友在学校里都是要被同学和小伙伴们嘲笑的,有什么话你私底下教育她好不好?”
要不说人家是老校长呢,这话说得可有艺术了。
表面上看似为葛莎着想,其实是不动声色地把脏水往葛莎身上引。
在Lulu受伤后,直播镜头重新转回客厅的时候,葛莎是坐在沙发上的,离Lulu比较远一些,而郭序然和Lulu都在地毯上,所以大家就下意识地认为是离Lulu更近的郭序然。
现在经于幻梅一点醒,也有人逐渐回过味来,葛莎伤了Lulu以后,再回到沙发上坐下,也不是不可能。
直播间里就被带了一波节奏,
【就是,视频又没拍到脸,怎么确认就一定是郭序然?程医生刚才一直盯着郭序然问,根本没有问葛莎,她这不是护犊子吗?】
【可能是因为对葛莎有感情了,我刚才居然一点没怀疑她,下意识地就怀疑是郭序然,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啊。】
【不可能是葛莎,她一直在看电视。】
【看电视也是可以伪装的,姐妹,不要轻易被小孩子骗了。】
【不是我看不起谁,以葛莎家的家庭环境,和郭序然家的家庭教育,两家对比,我觉得葛莎的可能性更大。】
【就是,葛莎她妈妈上次在直播间里发疯的事大家不记得了?人家郭序然奶奶是重点小学的退休校长,爸爸是大学教授,这个家庭教育高低立见了吧?】
【难道家庭条件不好就是孩子的原罪吗?葛莎之前一直和Lulu在一起,从没欺负过Lulu,怎么郭序然一来Lulu就被欺负了?有的人说话不要太离谱。】
程十鸢之前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可郭奶奶这是明显把战火往葛莎身上引,程十鸢的表情立马就变了,语气也冷了下来,
“郭序然的奶奶,我听他爸爸说,你们不放心郭序然住在外面,要二十四小时监控他对吧?想必你们的监控也拍下来了到底是谁伤了Lulu,监控录像你敢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吗?”
直播间里现在就是一群没骨头的墙头草,程十鸢一说,他们又想起来了,
【对,有监控,郭序然爸爸说过的二十四小时监控,把监控拿出来,不敢拿就是心里有鬼。】
郭序然的奶奶人家曾经可是一校之长,就算是被程十鸢戳到要害,也是不卑不亢,缓缓道来,
“你看你,急什么急?都说了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过,我有没有怪谁的意思。你说的监控,我们没有,根本没开,因为我看你就是信得过的人,我还告诉郭序然的爸爸,要适当的放手,让孩子学会独立。”
把程十鸢阴阳了几句,郭奶奶捋了捋头发,一脸优越,
“程医生,我是长辈,就算说话不好听,也是希望你们年轻人能够成长,你虽然医术不错,但在为人处世方面还是太青涩了,你要多学习,好好进步。我看,治疗就到这里吧,感谢你对郭序然的照顾,人我就先领回去了,我觉得他实在不适合继续在你这边治疗。”
自从奶奶来了以后,郭序然就自动隐身了,他又缩回自己那个黑暗的小壳子里,垂着头不言不语。
于幻梅喊了他一声,
“小然,给程医生鞠躬,说谢谢她,我们这就回去了。”
郭序然就像是惊弓之鸟般,突然弹了起来,他吸了吸鼻子,又张开嘴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慌慌张张地按他奶奶说的做了,给程十鸢鞠了一躬。
程十鸢微微敛目,放轻了语气,
“小然,我最后问你一遍,狗狗是不是你弄伤的?你告诉我实话,我保证不会惩罚你,只要敢作敢当,就是了不起的孩子。”
郭序然慌张地看了于幻梅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声音很小,但在场的人还是听见了。
他说,“反正不是我。”
程十鸢抿着唇角,眼带失望,她眼睛盯着郭序然,嘴里喊了一声,
“葛莎,你把手伸出来。”
第 62 章
在之前那段监控录像里, 伤到Lulu的那只手是一只白白嫩嫩的小孩子的手。
而现在的直播间里,葛莎伸出一双小手,五指张开展示在镜头前。
她那双手, 和白白嫩嫩那不能说是毫无关系,简直就是毫不沾边。
葛莎平时就不是什么省心的小孩子, 再加上她妈疲于生计, 也没时间管她, 这孩子上山下水, 就没有她到不了的地方。
那一双小手晒得黑乎乎的, 粗糙得像一双劳动人民的手,指甲旁边还长着倒欠,她昨天才带着同学爬树去摘了番石榴叶子, 手背上还有被树枝划破的几道血痕。
这双手一伸出来,那就是铁证如山。
于幻梅再能说,她此时也语塞了, 总不能说葛莎心机深沉,肇事以后立马换了一双手吧?
葛莎举着手在郭序然眼前晃了几下,有点得理不饶人, 她大声质问,
“郭序然, 你今天撒谎,以前是不是也经常撒谎?”
于幻梅蹭地站了起来, 语气瞬间严厉,
“你胡说什么?以前那件事警察都来调查过, 警察都不怀疑他,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么点儿个小孩,家教欠缺, 你父母就是这样教你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吗?”
这属实是于幻梅有点过于敏感了,葛莎根本都不知道郭序然以前发生过什么,她那就是单纯的打击报复,打击之前郭序然和他奶奶一起污蔑自己的事。
直播间里,
【呵,郭奶奶这是要不打自招吗?】
【看郭奶奶和郭序然配合得这么默契,一看就是惯犯呀,我真的感觉之前张雅懿是被冤枉了,但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他们一定不会承认,张雅懿就算是祭天了。】
【如果真的是冤枉的,那就张雅懿祭天,郭家一老一小祭张雅懿。人在做天在看,如果真的做了那么恶毒的事,就祝愿他们一家比张雅懿还要惨十倍百倍。】
看到于幻梅急了,程十鸢学着她之前的语气,讥讽道,
“你看你,急什么急?郭奶奶,我是晚辈,就算说话不好听,也是希望你们老年人要成长起来,不要倚老卖老,不要做过几天校长就见谁都想当爹,您说呢?”
“我和你这种没有素质没有道德的人没办法沟通。”于幻梅咬牙切齿地指着程十鸢,气得脸都变形了。
她起身想走,程十鸢上前一步,拦在她面前,
“郭奶奶,您相不相信报应?”
于幻梅食指着程十鸢,语气很是狠厉,
“你说话给我注意点,我没做过任何的亏心事,我不怕报应。”
程十鸢正色道,
“郭序然当众撒谎被揭穿,现在网上肯定很多人都在质疑两年前张雅懿事件的真实性,搞不好这件事还会影响到小孩子的生活和学习,就像当初愤怒的网友们对待张雅懿那样,我很担心悲剧重演。郭奶奶,要不您发个毒誓,发得越毒越好,以堵住悠悠众口。”
程十鸢看起来一脸的情真意切,好像真的是为了郭序然一家着想。
于幻梅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我一个根正苗红的党员,你让我当众发誓?你在开什么玩笑?”
程十鸢很认真,
“其实小孩子害怕被责罚偶尔撒个小慌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件事发生在他的身上性质就不一样了,原因不用我说,您肯定比我更知道厉害。郭奶奶,不要轻易落人口实。”
于幻梅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扔下一句,
“要是我们全家在张雅懿的事情上有半句不实,那就死的死,疯的疯,全家不得好死。”
话拱到这里,于幻梅是必须要发这个毒誓了,否则网上一定会传她心虚,会质疑张雅懿的事,网友们愤怒起来毁灭性有多强,于幻梅是亲眼目睹过的,她是万万不想亲身经历。
索性于幻梅并不害怕发誓,她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要是发誓都能成真,那这个社会就不需要法律和审判了,坏人全都去发誓好了。
说完这句话,于幻梅没有多看程十鸢一眼,牵着郭序然就打算离开。
程十鸢朝郑姐使了个眼色,郑姐轻咳两声,扬声道,
“程医生,外面来了个患者,等您有一会儿了,现在请他进来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过了几分钟,外面推进来一辆轮椅。
一个瘦到脱相的男人陷在轮椅中,他身上裹着一块毛毯,毛毯下面空荡荡的像是没有躯体,枯槁的脸上颧骨高高凸起,他张着干枯开裂的唇,像一条濒死的鱼似的,大口喘着气。
他的模样就像是电影里的丧尸,这个人一出现,不止小朋友,连在场的大人都被吓了一跳。
直播间里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认出他来,
【我去,这人好像是侯元凯,才一周没见,他怎么成这样了?】
【天呐,真的是侯元凯,难怪说病来如山倒,他完全是变了一个人。】
【我感觉他的大限已经到了。】
侯元凯的嘴吧蠕动了几下,艰难地开口道,“程医生,我来找您诊脉了。”
程十鸢看了他的面色,直接问,
“这几天瞎吃了什么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陪着侯元凯一道来的一个年轻男人说,
“上一周侯导从您这边回去,第二天身体情况急转直下,直接卧床不起了,侯导想起您说过,可以喝半夏泻心汤,于是就让我去药店开回来煎给他喝了,第一天喝下去精神状态有好转,可是从第二天下午开始,就突然呕吐拉肚子,情况越来越严重。”
要不是怕一巴掌把侯元凯抽死,程十鸢真的气到想给他两下,
“我明明之前就告诉过你,千万别瞎折腾,尤其别乱吃东西,好好修养,你是听不进去一点啊你。”
侯元凯把头枕在轮椅靠背上,气若游丝,
“程医生,半夏,半夏泻心汤是你说可以吃的。”
他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背出了那天程十鸢给他诊脉时说的话,“湿浊蕴热,阻于中焦,半夏泻心汤主之。”
侯元凯内娱文艺片导演第一人的称号不是白来的,他对文字、语言都十分敏感,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他虽然不懂中医,但程十鸢当时说的话,他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程十鸢都给他整无语了,
“你们导演记剧本只记前半句啊?我说半夏泻心汤主之,但根据你的情况还需要加减辩证用药,后面半句被你吃了啊?半夏泻心汤里的黄岑黄连是苦寒之药,以你现在身体虚成这样,还连喝几天,没把你当场送走就算是命大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侯元凯听到这里,却突然勉力笑了一下,然后又拉风箱似的喘了起来。
喘了半天,侯元凯问,
“那程医生,我是不是没有救了?西医说我没救了,病危通知书下了5次,我不甘心,我想亲自来问问你。”
程十鸢把脸别开,没说话。
侯元凯了然,他好像突然很冷,他伸出仿佛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的手,缓慢地将身上的毛毯裹紧,把下巴也一起埋进毯子里,此时的他看起来好像是缩小了似的,只剩下小小瘦瘦的一把陷在轮椅里。
“因果报应是真的存在的。”
侯元凯自言自语地说,
“我自诩不是什么好人,能爬到我这个位置,圈子里的潜规则几乎都碰了一遍,害过不少人。最对不起的人还是穆之,她被我害得最惨。她本来挺好的,人长得漂亮,又有演技,听说她后来还去夜市摆过地摊,还总之,是我害了她。”
他自顾说了一会儿他和穆之的事,中途因为太虚弱好几次停下来。
怎么说都是将死之人,大家也没打断他,就由着他断断续续地絮叨了半天。
终于说完了穆之,侯元凯话锋一转,那双突出眼眶的眼球定定地盯着郭序然,问,
“你是郭序然吧?”
郭序然光是看到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快要吓死了,看到他突然和自己说话,差点没吓得当场晕倒。
侯元凯露出一个他自以为慈爱,其实很渗人的笑容,
“你不要怕,我是你张阿姨,就是张雅懿阿姨的校友,她和我太太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以前都是北影的学生。小然,你知道北影吗?是很厉害的学校。”
乍然听到张雅懿的名字,恐惧如潮水般涌上郭序然的心头,他小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侯元凯安慰道,
“你不要怕,我不是要找你麻烦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因为你的一句话,张雅懿她快要活不下去了,她差点就像我这样,死了。”
“死了”这两个字,侯元凯说得很轻,像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但这个死字,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捶打在郭序然的心头,让他小小的内心茫然无措又恐惧。
郭序然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到死亡,这种直观的冲击,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再次颤栗起来。
侯元凯鼓励道,
“小然,你能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出当时的真相?张雅懿她当时到底有没有摸过你?”
郭序然捏着拳头,上下牙磕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嘚嘚声。
他勉强点了点头,小脸煞白,浑身像是筛糠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
郭序然这会儿就像是一根绷到极致的弦,再有多一点的压力,他这根弦必断无疑。
程十鸢示意侯元凯不要再问了,她转身进了房间,不一会儿,拿着针盒出来。
取了两根银针,同时下郭序然的【神胆穴】、【神门穴】,和【三阴交】。
银针下去后,程十鸢抚了抚他的后背,手指在他的耳廓上轻柔地按摩,人的肾气通耳,在受到惊吓的时候按摩耳廓,能够让他快速镇定。
郭序然很快镇定下来,心里的恐惧平复一些后,他才主动开口道,
“张阿姨她,是摸过我的。”
第 63 章
郭序然的回答大大出乎了侯元凯的预料, 只是他现在油尽灯枯,脸上就连“震惊”这个表情都做不出来。
在侯元凯的印象中,张雅懿是个很好的人, 热情开朗,积极上进, 人缘也很好, 是他们那一届学生中, 播音主持专业里最出色的学生。
大家踏入社会以后, 都有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老同学间也渐行渐远。
侯元凯有好几年都只能在电视上看到张雅懿的身影,知道她混得很好,算是内娱娱乐向的女主持一姐。
后来张雅懿猥亵继子的事情曝光, 同学群里私底下都说不可能,她绝对不会做这么龌龊的事情,但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张雅懿发声。
不是公众人物的说了没用, 有点影响力的又都很爱惜羽毛,都怕引火烧身。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在张雅懿最孤立无援的时候,那些平时和她关系很好, 甚至曾经得到过她的帮助的同学、同行都集体禁声,内娱满地的沉默。
侯元凯那时候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事业有成,国内外大奖拿到手软, 还遇到了方小米, 一个硬不起来的男人一夜之间重振雄风, 他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替张雅懿出头, 他和其他的同学一样,都选择了沉默。
那件事情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慢慢消沉了, 后来校友群里还传过张雅懿自杀的消息,但也没什么人关注了。
一直由张雅懿主持的一档国内大火的综艺节目也换了主持人,侯元凯只是每次看到那档综艺节目的时候会偶尔想到曾经有这么个人。
直到后来,方小米往侯元凯内裤上涂催·情药的事情曝光,侯依誮元凯出轨渣女,抛弃前妻,任由前妻被渣女欺负等一系列事情曝出。
文艺片导演第一人一夜之间跌落神坛,也是被网友们追着骂,被威胁诅咒,虽然他所经历的还不及张雅懿的十分之一,但已经让他夜夜噩梦,病情急速恶化。
侯元凯自觉自己大限将至,又恰好在这个时候,郭序然来程十鸢的直播间里看病。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可能是文艺片导演的浪漫情怀,侯元凯突然想在死前再干一件好事,就像是电影里终篇的大高·潮一样,强行给自己原本并不光彩的死亡上价值。
于是侯元凯就私下联系了程十鸢,想在死前还给曾经的老友一个真相。
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又发酵得沸沸扬扬的,现在想让郭家说真话并不容易,侯元凯心想,郭序然说到底也只是个6岁的小孩,在真正的死亡面前,小孩子一定会被震撼到的。
所以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戏,为了加重郭序然的心理负担,在侯元凯出场之前,程十鸢还逼于幻梅发了那一通毒誓。
毒誓这种东西玄得很,成年人谁会相信,吓一吓小朋友刚刚好。
可没想到,郭序然一开口就说,张雅懿确实摸过他。
这会儿于幻梅也咂摸出味道来了,她指着侯元凯和程十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们这是干嘛呢?一个个的毫无怜悯之心,往别人孩子伤口上撒盐。”
她又指着摄像头,
“大家活儿都看着,也都听着呢,我孙子,两年前被张雅懿那个□□猥亵,留下严重的心理创伤,如今,又被这两个人联合起来污蔑,再次揭开他的伤疤,他幼小的心灵已经血肉模糊了,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他?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于幻梅不愧是高级知识分子,字字珠玑,每一句控诉都恰好戳中网友们的同情心。
直播间里这会儿全是向着郭序然说话的,
【侯元凯你不要太离谱,本身就是个出轨渣男,现在又装什么好人?你要死赶紧死,别他妈的导戏导上瘾了,到处作秀。】
【这是侯元凯自己的想法吧?程程又没有逼问郭序然,干嘛连她也骂?】
【郭奶奶快先带孩子走吧,继续留在这边还不知道侯元凯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伤害孩子的事情。】
【侯元凯是不是受张雅懿指使的?张雅懿这个贱货,至今都还想着翻身呢,不是说自杀了吗?怎么就这么难杀死?】
侯元凯估计也是精神不济,大脑死机了,他毫无还口之力,只能倒在轮椅靠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程十鸢直视着于幻梅的愤怒,两个女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兵相接,于幻梅杀红了眼,程十鸢风轻云淡,
“郭奶奶,摸也有很多种场景,洗澡?换内衣裤?或者上药。这些场景都是一个妈妈对孩子做的正常的举动,我想问一下郭序然,张雅懿是在哪一种情况下摸你的?”
于幻梅反应十分迅速,立马高声道,
“是猥亵,你听不懂猥亵是什么意思吗?警察判定的猥亵。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随便质疑?你等着,我现在就报警,告你们威胁伤害儿童,等着坐牢吧你们,张雅懿没坐上的牢,正好你俩进去待着。”
说着话,于幻梅真的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电话拨通之前,于幻梅还厉声吩咐郭序然,“你不许说话,一句话都不许说,等警察来把他们带走。”
直播间里的气氛瞬间被拉紧,
【程程干嘛去惹这家人啊?我妹以前上学的时候于幻梅就是她的校长,我妹说她可厉害了,学校里大家都叫她于铁头。】
【在她那个年代能做到育才小学的校长,又是个女校长,可以想象一定是有点手段的。】
【于幻梅也只是出于一个家长想要保护自家孩子的心,我不明白大家干嘛都针对她。】
【就是,要谁敢这么欺负我家孩子,我他妈的直接大耳瓜子扇死他。】
葛莎之前一直在看电视,电视机被关了,她就只好被迫听大人们吵架,听到这里,这小丫头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
她在屋里上蹿下跳,到处打听细节,
“摸什么啊?到底摸哪儿了?快告诉我,郑姐,摸哪儿了,摸哪儿了?”
郑姐被她烦得不行,只好凑在葛莎的耳边小声说了原因。
葛莎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的恍然大悟,她举起手,大声喊道,
“我知道,程姐姐,我申请发言,快,快让我说,我等不了了。”
程十鸢瞥了她一眼,好像这会儿不让她说她能忍着不说似的。
果然,等不到程十鸢同意,葛莎急吼吼地道,
“郭序然,你后妈是不是给你把尿的时候摸你的小鸡鸡了?”
这会儿于幻梅还正在给警察叙述这边的情况,没注意到葛莎的话,而郭序然在听到葛莎的这句话以后,眼神一震,下意识反问,
“你怎么知道的?”
葛莎直接爬到沙发上面站着,双手叉腰,小下巴骄傲地抬得老高了,看那得意样儿,恨不得要上天,
“我当然知道,我们幼儿园的时候,有的小孩子尿尿尿不好,总是尿到裤子上,老师就帮他把着小鸡鸡的呀。”
葛莎说完话,一脸过来人的嘚瑟,
“我也上过幼儿园,这些规矩我都懂。”
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直播间评论区,
【我艹,这把葛莎上大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的事情本来没有那么复杂,是大人的心脏了才看什么都脏,换到小朋友的角度去看,反而能还原事情的真相。】
【我说句实话,张雅懿又没有自己的孩子,能做到把屎把尿已经是很难得的了,谁能想到居然因此遭来全网封杀的噩梦。】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此时语言已经不能描述我内心的复杂了。】
于幻梅挂了报警电话,终于意识到房间里沉默得有些诡异。
葛莎这会儿演懂事大姐姐演得有点上瘾了,站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郭序然,
“你后妈帮你把尿是为你好,让你不要尿到裤子上,你别生她的气了啊,回去吧,回去给你妈妈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了,以后做个乖孩子好不好?”
于幻梅先是怔住,意识到发生什么以后,她突然发疯一般冲过来撕扯郭序然,嘶哑着嗓子喊道,
“你说什么了?我不是让你不许说话吗?你到底说什么了?”
直播间里,【哦吼,于幻梅也不打自招,看来她是知情的。】
于幻梅亲自报的警,没想到警察来了,却是来盘问她的。
她死死瞒了两年的秘密,却因为葛莎的一句话,彻底崩盘,覆水难收。
知道再挣扎也没用了,于幻梅没了之前的神气,她像是突然老了十几岁,一直挺直的脊背也塌陷了下去。
警察现场问询,
“于幻梅女士,请你真实描述一下两年前张雅懿涉嫌猥亵郭序然事件的细节。”
于幻梅面如死灰,沉默了好一阵,才机械地重复道,
“前年冬天,我孙子郭序然在学校摸了一个男生的生·殖器,老师发现以后,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下意识地回答,是爸爸的女朋友张阿姨也这么摸过他。当时幼儿园的老师觉得情况不对,立马联系了家长,我们双方商量以后,马上报了警。”
警察问,“当时为什么对警方隐瞒真实情况?”
于幻梅道,“孩子第一次见到警察,估计当时也是吓傻了,重复事实的时候也是颠三倒四,在心理医生的引导下,他说出张雅懿经常“抚摸”他的事实,还说每次摸完,张雅懿都会笑着骂他是小笨蛋,让他快点长大。当时在场的家长、老师、心理医生和警方都认定这是猥亵。”
现场很安静,只听到笔尖落到纸上的沙沙声。
警察记录完这一页,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
于幻梅抬起眼皮,默默地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的天色,郭序然的爸爸今晚有个学术会议,看这天色,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家了,不知道看到直播没有。
她叹了一口长气,继续叙述,
“因为这件事情的曝光,张雅懿被网暴了,那天我孙子郭序然亲眼看到她被一个男人一拳打翻在地,鼻血流了一脸,他吓坏了,回来就扑进我怀里大哭,边哭边喊,张阿姨不是坏人,是为了不让他尿到裤子上才帮他把着小鸡鸡的,我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
听到这里,连警察的声音里都带了点怒气,“当时为什么不澄清?”
“大家太愤怒了,我不敢说,那个时候如果事情有反转,怒火一定会转移到我们家头上,郭序然还小,他承受不住的。”
“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于幻梅摇摇头,“我告诉我孙子,这件事让他烂到肚子里,任何人都不许说,包括他爸爸也不知道。”
第 64 章
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直播间里炸了,
【我的老天爷啊,老太太您倒是自保了, 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死活啊?】
【我记得当初这件事情调查的时候,张雅懿是说过她当时是在给郭序然把尿, 但网友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警方都判定张雅懿无罪了, 网友们却私下给她定了罪。】
【对, 我记得当时十几个宝妈还组成了护卫队, 带头谩骂攻击张雅懿,后来好像还把她的肋骨打骨折了。】
【岂止肋骨骨折,她还被人从楼上泼开水, 脸上脖子上和手臂上都有烫伤,半夜她家门口还出现过被泼了红油漆的破烂娃娃,有人每到12点整点就会去敲她家的门, 那段时间她一定很害怕吧,我都不敢想如果这些事情落到我的身上,我还会不会有勇气活下去。】
【人们都坚信小孩子不会说谎, 但人们错了,小孩子是最会胡说八道的人。】
【小孩子胡说八道, 大人听风就是雨,因为一个谣言, 毁了一个优秀主持人的一生, 不管现在怎么赔偿, 她都回不去了。】
警察还在对于幻梅进行例行问询, 陪着侯元凯来的那个男的突然惊呼了一声,
“侯导, 侯导?侯导晕倒了,程医生,程医生您快来看看。”
程十鸢往前两步,伸出食指在侯元凯的鼻尖下探了探,沉声道,
“别怕,只是晕倒。”
说话间,她取出一根银针,又快又准地刺入他十个手指头指尖处的十宣穴,又各挤出一两滴血后,侯元凯慢慢地抬起眼皮,醒了过来。
程十鸢又抓过他的手腕号过脉,问,“现在是不是已经无法排尿了?”
照顾侯元凯的那个年轻人点点头,
“是的,自从透析以来就无法自主排尿了,尿袋里的尿也很少。”
程十鸢,“我先给他开一剂药,吃完可以泻下水便,这样人能舒服一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她说话的时候,葛莎已经很懂事地准备好了纸笔递过来。
程十鸢开好方子递给那个年轻人,那人见程十鸢愿意开方了,眼睛也亮了起来,
“程医生,是不是侯导还有救?”
“你赶紧先送他回去休息,把药吃了,观察一下情况,后续的事谁也说不准,走一步看一步吧。”
侯元凯他们离开后,于幻梅和郭序然也被警方带走了。
听警方那边的意思,于幻梅要带回派出所协助调查,郭序然会先通知他父亲去接人。
客厅里这会儿才恢复了安静,郑姐突然想起什么,“噢哟”叫了一声,着急忙慌地冲进厨房里,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一声尖叫,
“羊蝎子全糊了!”
*
于幻梅只在派出所里待了一天就出来了。
警方联系了当事人张雅懿,对方没有露面,而是派了一个律师过来接洽。
张雅懿那边的律师提出,要么以诽谤罪名起诉于幻梅,那么于幻梅将面临刑事拘留和经济赔偿两项处罚。
如果想要私了也可以,因为于幻梅的诽谤行为,直接导致张雅懿失去工作,精神失常,甚至产生自残、自杀的严重后果,律师提出赔偿经济损失,精神损失合计两千万元整。并且要求于幻梅公开道歉。
于幻梅一生要强要面子,把自尊心看得比命都重要,她绝对接受不了坐牢,而且她一旦坐牢,直系亲属都会受到牵连,如果是要坐牢,她宁愿去死。
但两千万对于郭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于幻梅和儿子郭泉都是体制内的老师,社会地位高,但其实并不赚钱,俩人不吃不喝干一辈子都不一定赚得到这两千万。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一套位于大学城的三室两厅,价值四百多万,这是最大的一笔资产,家里的存款接近两百万,所以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只能最多拿出六百万的赔偿。
而张雅懿提出的赔偿也不算是狮子大开口,作为一个著名的主持人,她还有一些代言,平时的收入本来就挺高,因为这件事的影响,她受到的经济损失也确实能达到这个数字。
在郭泉开车接于幻梅回来的路上,俩人一路沉默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前面在堵车,郭泉踩下刹车,把车停下后,他先开了口,语气平静但隐隐含着怒气,
“之前怎么不告诉我真相?”
于幻梅在儿子面前向来强势,哪怕自己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事,她也没表现得有多内疚,而是反问道,
“就算告诉你又能怎样?那种情况下,你敢站出来说出真相吗?张雅懿是娱乐圈的人,她背后有上百万的粉丝,如果当时说出真相,你以为我们又能活得下来吗?你自己找了个那种圈子的女人回家,你就一点责任没有吗?”
郭泉一时语塞,
“那也不能让张雅懿背负这么大的罪,你你可把她给害惨了。”
于幻梅没有继续和儿子争论下去,她性格里的强势,不允许她沉溺于无用的悔恨之中,她现在已经开始思考从这件事情里脱身的方法。
坐牢是不可能坐的,赔钱的话,家里也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于幻梅紧抿着唇角,唇边的法令纹越发地深刻。
在几十年的人生中,她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磨难不少,每一次都能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力和过人的手段化险为夷,于幻梅很自信,这次也一定可以过关。
车子开进小区,刚进入地下停车场,突然一盆什么东西从头顶洒了下来,落到车顶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顺着车顶流下来的液体把挡风镜糊住了。
突然发生状况,郭泉看不清楚前面的路,车子失去方向感,猛地偏了出去,还好这时候车速不快,车头撞到一根柱子以后停了下来。
车子被逼停以后,郭泉立马开门下车查看,一打开车门,一股恶臭瞬间冲进鼻腔,他被熏得差点吐出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看到车顶车身上的黄汤,郭泉忍不住了,扶着车门开始干呕。
于幻梅下了车就开始尖叫,
“怎么回事啊?给物业打电话,叫他们来处理,我们是交了物业费的,他们理应保护业主的权益,怎么在小区里还能发生这么恶心的事?”
郭泉呕了几声,伸手按住了于幻梅欲拨打电话的手,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于幻梅一眼。
于幻梅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两年前发生在张雅懿身上的事,如今要在她的身上重演了。
于幻梅强行镇定下来,她颤着声安慰郭泉,
“没事,我有心理准备,不就是躲在暗处整我吗?你妈我没那么容易被打倒,你把车开出去洗一下,我先上去。”
郭泉不放心,勉强把臭气熏天的车停到一处角落里,他快步跟上于幻梅,
“我先陪你上去。”
在电梯里,遇到从负二楼上来的一对母子,小孩子和郭序然差不多的年纪,都是熟人。
以往看到于幻梅,那个小孩都会甜甜地叫一声“于奶奶”,也是因为重点小学校长这个身份,小区的家长们对于幻梅一向很尊敬。
可今天看到他们,小孩子直接皱起眉头,捏着鼻子问,
“什么东西啊?好臭。”
那个妈妈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她一脸嫌弃地呵斥,
“你们太脏了,别进来,等下一趟吧。”说着,她就直接按下了电梯关门键。
在电梯关上的一刹那,那个年轻的妈妈往门外吐了一口口水,不偏不倚,直接吐到了于幻梅的头发上。
于幻梅的心里像是有一辆卡车碾过,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她本以为不过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漫骂指责,以她于铁头的功力,网暴又算什么,只要她的内心够强大,外界的污言秽语就伤害不了她。
可是现在只是车子被人泼粪,只是有人往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于幻梅就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开始溃不成军。
之前心里想的那些坚强、反击,无所畏惧,在真实的暴力面前,显得苍白而幼稚。
郭泉关切地问,“妈,你没事吧?”
正好这时候另一辆电梯到了,电梯里没有人,俩人进了电梯以后,贴着角落站好。
于幻梅悬着心,警惕着会有人进电梯,直到电梯停到自家住的18楼,她才稍稍安心。
她对郭泉说,“这几天别让小然回来。”
郭泉道,“你放心,他在我一个学生家里,会照顾好他的。”
于幻梅点点头,顺着走廊往前走了几步,眼看快到自家门口了,于幻梅又停下脚步,踟蹰着不敢往前走,
“郭泉,你先往前面去看看,看看门口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死老鼠啊,花圈之类的,你先去看看,我不敢看。”
郭泉毕竟是个男人,壮着胆往前走了几步,远远地站着,伸长脖子往家门口看了看,门口干干净净的,可能网上的那些人还没有找到他们家。
“没事,妈,赶紧先回去。”
于幻梅抚着胸口,小心地往前走。
她走到门口,郭泉用指纹识别了密码锁,在拉开门的一瞬间,一个被泼了红油漆的假人头倒挂着猛地垂了下来。
于幻梅惊恐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楼道。
*
郭序然在一个叔叔家住了几天,大人们为了不让网上的言论影响到他,所以把他的手机没收了,也不允许他上网。
他在这边住着,既无聊,又很担心奶奶。
在他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奶奶被警察带走了,郭序然害怕奶奶被警察叔叔关起来了,要送她去坐牢。
那个叔叔给郭序然说他奶奶已经回家了,可郭序然根本不相信,一定要和奶奶通话才行。
可是这边也根本打不通于幻梅的电话,估计是这几天她的手机被网友们打爆了,所以根本不敢开机。
郭泉的那个学生看郭序然实在是担心,就给他戴上帽子墨镜,用围巾遮住半边脸,想要悄悄带他回家看一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来的车辆不能停入小区地下停车场,他们把车停到地面上,下车往楼栋那边走去。
郭泉的学生把郭序然裹得严严实实的,倒是也没让郭序然被邻居们认出来,俩人手牵着手,很快就来到了单元楼楼下。
他们没有门禁卡,就站在单元门外,按下郭序然家的门号,门铃响了半天,没有人开门。
那学生又按了一遍,嘴里嘀咕着,
“不应该啊,不是说你奶奶每天都在家,哪儿也不敢去的吗?怎么不开门?”
就在这句话刚刚说完,楼上突然掉下来一个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块花坛边,把灌木压倒了一大片。
郭序然看到那垂在花坛边熟悉的脸,使劲张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第 65 章
于幻梅跳楼自杀后, 过了大半个月,京市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一夜之间,小院子里堆起了及脚踝的一层白雪, 那张藤编的摇椅没来得及搬回来,此时也被白雪包裹住, 像是一个造型独特的奶油蛋糕。
学校放了元旦的假, 葛莎整个假期都待在程十鸢这边。
程十鸢也没正式说过要教她中医, 但开方配药都让葛莎在旁边学着, 还让王宝宝从国家图书馆借来了不少中医知识的书籍给她看。
书借回来了, 程十鸢没有耐心教,就扔给葛莎,让她自己琢磨。
葛莎连字都认不全, 一边翻字典,一边阅读那些晦涩难懂的中医书籍,有时候读不下去了, 就把医书扔到一边,气鼓鼓地说再也不学了。
程十鸢也不逼她,书扔了就扔了, 她也不管。
可葛莎这个小泼猴,气性来得快走得也快, 出去疯跑一圈,回来又捡起医书, 对照着字典继续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就这么扔了捡, 捡了看, 一本《人纪·针灸偏》也快要看完了。
下雪这天, 大清八早的,程十鸢就被院子里一阵嬉闹声吵醒。
她从暖洋洋的被窝里伸出胳膊, 把窗帘拉开,眯着眼往外面看了一眼,是程襄来了,正和葛莎在院子里打雪仗。
程十鸢缩回被窝里,闭了一会儿眼睛,睡不着了,她干脆爬起来,披着之前在山上路北尧送的那件皮草,出了房间,坐在走廊下看雪。
程襄捏了一个雪团,刚想要朝程十鸢这边扔,就看到老祖宗朝他甩了一个,【你丫有种】的眼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襄秒怂,把那个雪球转头就塞进了葛莎的后脖颈里。
葛莎冰得一激灵,直接跳了起来,边跑边喊,“程襄你个大坏蛋,你忘记你是我的小白兔了吗?”
程襄想起那个让他羞耻的兔女郎造型,瞬间燃起了想要灭口的欲望,追着葛莎在院子里鲨疯了。
院子那边传来敲门声,郑姐绕开院里的两个小疯子,跑过去开了门。
是节目组的摄影大哥扛着机器来开工了。
直播间一打开,外面冰天雪地,直播间里热热闹闹的,
【程医生好,我给您拜年了,祝您新年快乐,事事如意。】
名字太长会有傻子跟着念,【哈哈哈哈,那个拜年的,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还是不要硬撑,抽空找程医生诊一下脉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看到下雪就很想拜年,哈哈哈哈。】
【谁不是呢,一看到下雪就想拜年,想吃汤圆吃饺子,还想看春晚。】
摄像大哥们刚到家里一会儿,门外又传来敲门声,这次来人是郭教授和郭序然。
之前程十鸢从网上看到了郭家的近况,于幻梅的葬礼举办得很低调,但还是被人肉出来,葬礼举办的时候,有人在殡仪馆的后山上放烟花庆祝,还有人混进现场,拍了一组照片发到了网上,配文,
【于狗已死,大块人心。】
在这件事情里,张雅懿和郭家两败俱伤,真正狂欢的是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点江山的人,只有他们的狂欢还在继续。
看到这些东西,程十鸢心里不大舒服,看了一眼就准备关掉,却在视线滑过其中一张的时候停了下来。
在那张黑白照片里,郭序然瞪着浅褐色的眼,懵懂地望向镜头,他的眼神很茫然,可之前来看病的时候没有太大区别。
但程十鸢一眼就看到他两眼之间有一条很明显的青筋,青筋暴出,明显高于皮肤,这是明显的惊吓过度的症状。
她当即让节目组联系了郭教授,让他忙完母亲的身后事,尽快带郭序然过来找她治疗。
现在郭序然出现在直播间里,外表和出事之前差不多,还是躲在他爸爸的身后,瞪着一双清澈的眼,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程十鸢朝他招了招手,“小然,你过来,让我看看。”
郭序然躲在爸爸的身后,没有动,警惕地看着程十鸢。
他的眼睛虽然清澈,但无神,眼神放空,像是没了魂魄,又有点像是盲人那种眼神无法聚焦的感觉。
郭教授解释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从目睹我妈坠楼的事,这孩子就不说话了,和他说话也没反应,亲戚们都说他是惊吓过度,过几天缓过来就好了。程医生,你是看出什么不对劲了吗?”
程十鸢站起身,走到郭序然的跟前,拉起他的手号了一下脉,
“脉沉,脉形模糊,脉管有明显的紧张感。他本来就是易受惊的体质,两次过度惊吓,一次是看到张雅懿被人殴打,另一次是亲眼目睹于幻梅坠楼,由惊吓转变成畏惧,出现了失语性癔症,如果任由病情发展,极有可能出现严重的幻觉,西医上的诊疗称为精神分裂症。”
郭教授听到这里,心里像是挨了一记重锤,简直是晴天霹雳。
他无措地看着程十鸢,嘴里一直重复着,“程医生,你救救他,孩子还小,他不能啊,程医生”
直播间里,
【癔症是疯了的意思吗?】
【癔症是一种身体的应急反应,也叫做(分离转换性障碍),也是一种精神障碍类疾病,像郭序然的这种失语的情况,是属于精神障碍引发的躯体化症状。】
【感谢科普,那也就是我们俗话说的疯了。突然想起于幻梅之前发的那个毒誓,现在回头去看,真的细思极恐,死的死,疯的疯,全都应验了。】
【这种逼小孩,撒谎成性,人类的败类,死了算了,还有什么好救的?】
【楼上的你没事吧?郭序然当时是把事实告诉他奶奶了,是于幻梅怕网友们网暴,才没有把真相说出来的,于幻梅为此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了,郭序然还是个小孩子,他又能主导什么?】
【请停止网暴,如果做不到,起码请不要在程医生的直播间里咬人,这里不欢迎疯狗。】
【我觉得这件事情最应该付出代价的是那些无差别攻击的人,如果当时不是网暴那么厉害,于幻梅也不会不敢说出真相,如果当时说出了真相,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悲剧。】
【放心吧,人类不会反思的,呵,自大傲慢的人类,希望地球快点毁灭。】
程十鸢把郭序然领到屋里,让他躺在沙发上,吩咐郭教授把他的鞋袜脱了。
她取了一根银针,将针刺入郭序然脚底的涌泉穴,手腕使劲,快速而大力地大幅度提插捻转。
这个施针的手法,谁看了都会脚趾抓地。
脚底本来就是很敏感的地方,又是用那么长的针扎进去,还要在里面搅动银针,这酸爽的感觉,把直播间里的观众都看得眉头紧皱。
程十鸢观察着郭序然的神态,问他,“痛吗?”
郭序然面无表情,默然地瞪着程十鸢,好像这针不是扎在他身上似的。
试了几次,程十鸢取出银针,随手拿过旁边一个黄铜的暖炉给他暖着脚。
郭教授焦急地问,“程医生,怎么样?”
程十鸢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大好,他虽然年纪小,但心事重,他很敏感,觉得这些事都是因他而起,没了求生的意志。”
医生看病,最怕遇到没有求生欲的病患,相当于形体还在,可内在的神气却幻灭了,现在剩下的就是一具空的躯壳,你想要调动神气来救他,都无神可调。
郭教授听到程十鸢的话,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程十鸢安慰道,
“还没到放弃的时候,我先给你开个方子,回去先试试看。”
说着,程十鸢走到茶几那边,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下,
【艾叶20克,肉桂10克,白芷10克,水煎去渣取汁,纱布浸药汁,湿敷涌泉穴,每日两次,每次20分钟左右。】
写好方子交给郭教授,又亲自指着郭序然的脚底告诉他涌泉穴的具体位置,程十鸢叮嘱道,
“他在的身体神气不足,心火旺盛,药吃下去也化不开,先用这个方子引火归元,后面再根据身体情况辩证用药。暂时先别折腾他,不必去看其他医生了,让他静养。”
郭教授接过方子,道了声谢谢,眉宇间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愁闷。
他站在沙发旁,弯下腰,给郭序然穿上鞋袜,又再次向程十鸢道了声谢,牵着郭序然,躬身走出了院子。
程襄叹了一口气,唏嘘道,
“这件事横竖都不对,不说出真相吧,张雅懿遭罪。现在说出真相,郭家又是死的死,疯的疯,怎么看都是个悲剧。”
郑姐说,“谁说不是呢,要我说真是人言可畏,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在网上搞暴力攻击的人。”
程十鸢窝进电视机旁的一张单人沙发上,拉了一张小羊绒毯子盖在膝盖上,悠悠叹道,
“这个谎不揭开,郭序然揣着这么沉重的一件事,他永远不可能好。不破不立,但愿往后都是向阳而生。”
*
郭家父子走出小院子,远远地看到巷子口站着一个女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女人黑发披肩,穿一身暗红色的大衣,颈间裹着一块巨大的羊绒围巾,她的半边脸都埋在松软的围巾里,露出的上半边干净白皙的脸,黑色的眼在雪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晶亮。
看到他们走出来,女人吹了一声口哨。
听到这声口哨声,郭序然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那女人双手揣在大衣兜里,侧着头,笑意盈盈地看向这边,
“郭泉,小然,好久不见。”
第 66 章
在永裕巷这边的一家老京城小饭馆里, 点了几个小菜,三个人面对面坐着。
郭泉和郭序然坐在窗户对面,靠窗的一侧坐着一个中年女人, 正是张雅懿。
自从之前的猥亵事件之后,张雅懿就没再出现在郭家的面前。包括于幻梅交代真相, 警方传唤张雅懿的时候, 她自己也没有到场, 只是让律师出席了。
两年前, 在警局那边交代完事情经过, 张雅懿被无罪释放,经历了长达半年的网暴,之后张雅懿就彻底从公众视线里消失了。
网上甚至还有张雅懿已经死亡的谣言, 也有说她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病,长期住在国外的一个疗养院里。
可现在她再次出现在郭家父子面前,笑容依旧爽朗, 那头招牌的黑发依旧浓密黑亮,给人一种一切如常的幻觉。
郭泉当年也是因为先注意到张雅懿的这头漂亮的长发,才逐渐喜欢上她这个人的, 如今看来,她的外貌、精神状态都和两年前没什么改变。
再次面对张雅懿, 郭泉只剩下满腔的内疚,事情发展到现在, 都没有当面给她说一声对不起。
他张了张嘴, 刚说出一个“对”字, 嗓子就被哽住了, 突然泣不成声。
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他们现在可能早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一起吃饭,一起郊游,一起去给郭序然开家长会,如果张雅懿愿意的话,可能郭序然的弟弟或者妹妹都已经出生了。
可偏偏造化就是这么弄人。
张雅懿从桌上抽了一张抽纸递给郭泉,他接过,慌张地按了按眼角,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向张雅懿,语带哽咽,
“雅懿,对对不起,我真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还没说完,郭泉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还好这会儿不是饭点,店里没人吃饭,而永裕巷这边的店几乎都会看《医者》的直播,老板认出来人是郭序然和他的爸爸,也猜到了对面那个漂亮的女人是张雅懿,想到他们肯定有话要说,所以故意待在厨房里没出来,给他们留了足够的空间。
面对郭泉的泣不成声,张雅懿的面容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很冷漠。
她一直在笑,但那种笑客套而疏离,并不是她以前的那种亲切阳光的笑容。
等郭泉平静了一些,张雅懿才开口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决定起诉两年前对我实施网络暴力的人,我这边有一些证据,但因为当时情况很糟糕,证据保留得不够充分,如果你们这边有什么相关的聊天记录、图片、视频等证据,我希望你们可以提供给我。”
之前张雅懿被网暴,那些人除了辱骂殴打她,还会把辱骂的聊天记录和殴打视频发到网上,或者直接发给郭家,以此彰显他们的伸张正义。
后来网上的视频和图片被监管方强行删除了,张雅懿的律师团队现在正在搜集证据,所以她才想到来找郭泉的。
其实郭泉的为人她知道,哪怕她自己不出面,让律师过来,他也会帮这个忙的。
只是在网上看到关于郭家最近的消息,于幻梅自杀,郭序然因为过度惊吓患上了失语症,郭家正在经历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但她却一点快感都没有。
以前张雅懿恨过郭序然,恨过郭家,恨过全世界,可现在尘埃落定,她才惊觉,最可恨的是那些站在道德的高点肆意发泄的人。
这些乐于做“判官”的人,其实根本不在意所谓的真相,他们才是真正的刽子手,如果没有这些人,郭序然也不会不敢说出真相,于幻梅也不至于会刻意隐瞒。
刚曝出猥亵消息半个小时,张雅懿就接到了威胁辱骂的电话,不到一个小时,她的车就被人给砸了,半天时间,她家的入户大门上被人涂满了红油漆。
然而最讽刺的是,事情澄清到现在,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张雅懿没有接到任何一条道歉消息,她把以前关闭的社交平台重新打开,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私信她道歉。
这几天张雅懿想要告以前网暴的信念越来越强烈,只要想到这件事,她就血气上涌,一夜一夜地失眠。
她在网上查了很多网络暴力的案例,知道网络维权这条路并不好走,她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两个人,是成千上万的人,事情过了太久,取证困难,相关的法律法规不完善,很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她再次被推向风口浪尖。
但张雅懿心里知道,她必须这么做,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只要开始了,就会有人前赴后继,星星之火也会有燎原之势。
郭泉知道张雅懿的性格,表面上看起来柔弱文静,她心里其实住了一头狼,那股狠劲儿上来了,谁都劝不住。
他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你放心,只要是我这边有的证据,我都发给你。”
话说完了,张雅懿也没有要和他们叙旧的意思,她站起身,拿过椅背上的外衣搭在手臂间,
“那我就先走了。”
郭泉微微一怔,想说再留一下,饭还没吃,但又觉得自己并没有立场留她,张雅懿估计更不想和他们吃饭。
他也站起身,“那我送你出去。”
张雅懿走出小饭店,长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她走出去两步,郭泉他们站在门口没有再跟上来,张雅懿加快了脚步。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有点沙哑的男童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很努力想要喊得大声一点,但因为太久没开口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很哑,像是裹着一团绵软的雪花,
“妈妈。”
张雅懿没有回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止不住的往下淌。
郭序然是第一个叫她妈妈的人,可能也会是最后一个叫她妈妈的人,唯一一个叫她妈妈的人。
孩子,很遗憾,以这种方式说再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张雅懿加快了步伐,一路走出巷子口,拉开停在路边的一辆吉普车的门,坐进车里,她才捂着嘴哭出了声音。
趴在方向盘上哭了一会儿,她伸出手,在头顶上扒拉了几下,一把薅下戴在头上的一顶假发。
柔顺黑亮的假发摘下后,她原本的头发已经不剩多少了,头顶上的发缝处稀稀疏疏地飘着几根稀黄细软的头发。
自从经历了那次网暴,她就开始大把大把的脱发,脱到最后,一头浓密的青丝全部掉光。就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之前一直躲着人,除了心理压力,也是因为她以前是最在意形象的,不想以这种样子示人。
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冷意透骨。
张雅懿平复了一下情绪,发动汽车,打开暖气,把车缓缓开出了巷子。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了雪,一团团的,像是棉絮一般落在挡风镜上。
看着雨刮来来回回地把刚落上去的雪花刮掉,张雅懿又想起了自己决定给郭序然做后妈的那一天。
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很冷,天空阴沉沉的,空中飘着大团大团的雪花。
郭泉开车送她回家,在车上聊起了是不是要结婚的事。可能也是看出张雅懿的迟疑,郭泉主动提起了郭序然的妈妈。
之前,张雅懿只知道郭序然的妈妈是因为想要追求音乐梦想,而离婚去了国外继续求学。
也是那天,郭泉主动说起张雅懿才知道。
没有什么音乐梦想,也不是去国外留学。
那个女人和自己的学生搞到了一起,肚子搞大了,所以才和郭泉离了婚,跟着那个出轨的学生去国外陪读去了。
郭泉为了保护孩子,把这份委屈咽了下去,至今没有对外公开过真相。
于幻梅的性格强势,郭泉怕她知道了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所以这件事情连于幻梅都不知道。
那天郭泉还说,
“小然一直以为妈妈是去国外读书去了,他还说他会努力学习,以后也考那个国外的学校,去那边找妈妈。只是不知道他以后真的见到她妈妈了,对方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不知道他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就是在那个雪夜,张雅懿就决定要给这个孩子一个家。
以后哪怕小然见到了亲妈,他也能理直气壮地说,
“没有关系,你有了新的孩子,我也有新的妈妈。”
如果事情发展得再好一些,小然可能还会说,“我的新妈妈很好,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可是没有如果,
因为一句童言无忌的话被无限放大,事实被扭曲,所有的美好的期望都被打破了,破得稀碎。
雨天路滑,车子开得很慢,上了主路以后,前面的汽车堵成了一条长龙,张雅懿从车窗探出头看了一眼,路上堵得厉害。干脆一个转弯,把车开进路边的一个停车场。
停好车,她没有拿假发,就这样顶着一头稀疏的长发走上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路边有一家理发店,张雅懿推门走了进去,理发店里暖气开得很足,热浪迎面扑上来。
“您好,欢迎光临。”
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高瘦男人迎了上来,在看到张雅懿的那一瞬间,男人的笑容凝固在眼角,看到她那过分稀疏的头发,有点不知所措。
张雅懿大大方方地扬唇一笑,“你好,我想剪个头发。”
“好的,有喜欢的发型吗?”
这家理发店看起来挺有格调的,店里的工作人员应该也是受过很好的培训,职业素养很好,短暂的诧异过后,店员又恢复了温和亲切的模样。
张雅懿大步往店里走,“就剃光吧。”
店员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那您这边请,先洗个头。”
“快看,那是张雅懿吧?”一个年轻小伙子正坐在沙发上刷手机,突然看到她,指着张雅懿的背影对身边的女孩子说。
女孩子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神色间难掩兴奋,“真的,好像是张雅懿,她秃了?快拍,快拍下来,大新闻。”
张雅懿猛然回头,抬手指着那个刚举起手机的小伙子,
“敢拍一个你试试?”她一改以往温和有礼的公众形象,神情凶狠,眼神坚毅。
那个男的讪讪地收起手机,他旁边的女孩立刻小声而礼貌地道歉,
“不好意思。”
第 67 章
京市的这场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快一个星期, 大家对于下雪的新鲜感都过去了,纷纷都开始怀念起那些温暖干燥的日子。
路北尧这时候才结束了在欧洲举办的产品发布会,赶回了京市。
下了飞机, 他连家都没有回,直接吩咐司机来了永裕巷这边。
以前也经常出差, 有时候海外一走就是大半年, 却第一次这么想念京市, 想念京市的羊蝎子火锅和落满大雪的枯枝小道。
他穿着黑色羊绒大衣走过老巷, 精致的剪裁衬得他的身形挺拔俊逸, 一路走到老院门口,院门没有关严,路北尧推开门, 下意识地搜寻着程十鸢的身影。
程十鸢正披着条毯子坐在走廊下的躺椅上喝茶,她身侧放着一只红泥小炉,炉火烧得很旺, 茶水咕嘟冒着热气,满院冷冽的茶香。
“路北尧?你回来了?”程十鸢看到他,神色自如地打了个招呼。
路北尧站在院门的一处风口上, 劲风把他额前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精致的五官染上些许清冷, 看到程十鸢以后,他的眼神一亮, 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此时的直播间里, 大家也都在热情地和北总打着招呼,
【北总好久不见, 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逼人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北总可太适合穿黑色大衣了,小说里的清冷霸总走进现实, 我晚上做梦的素材有了。】
【姐妹,你清醒一点,什么都梦只会害了你。】
北总毕竟也是个总,虽然一路上想了人家好几次,此时面对面,他却很好地管理了自己的表情,只是清浅一笑,便抬腿朝程十鸢走过去。
“你小心”
程十鸢的话还没说完,只见路北尧一脚踩到了光洁的冰面上,以一种炙热奔放又滑稽的姿势滑向程十鸢那边。
滑到台阶前的时候,路北尧调动起自己优越的核心肌群的力量,堪堪稳住身形,这才没有直接摔个狗啃地。
人没摔到,但表情有点凌乱。
程十鸢扶额,悠悠地吐了一口气,
“这院子的地面被葛莎和王宝宝把雪踩实了,又打磨过了,他们在上面滑冰,你没事吧?”
路北尧强作镇定,“嗯,没事。”
刚说完这句话,路北尧的脚下一滑,往前趔趄了几步,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匍匐到了程十鸢面前。
程十鸢扶额,再次叹气。
直播间里,
【像我们北总能干出来的事。】
【哈哈哈哈,北总好孝顺,第一次追到山上,老远就叫人家奶奶,第二次回家,一见面就行了个这么大的礼,哈哈哈哈,程医生是不是要给红包?】
【葛莎和王宝宝一定会被揍的,把院子改成溜冰场,亏他俩想得出来。】
【对不起佛祖,请不要减我的功德,我天生微笑唇,哈哈哈哈。】
【快告诉我在程医生直播间里看到的北总,和在电视报道里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人,他以前不是霸道总裁吗?感觉他一见到程医生就笨嘴拙舌,笨手笨脚的。】
【北总,以后您就叫笨总了,哈哈哈哈。】
【笨总的人是怎么想出来的?你们礼貌吗?顾忌过别人的感受吗?人家毕竟是个总好不好?臣附议!】
郑姐听到外面的动静,忙冲出来把路北尧给扶了起来,嘴里还埋怨着,
“葛莎,你自己看看你们搞的这个溜冰场,把你路叔叔给摔坏了,小破孩儿皮得跟个猴子似的。”
葛莎站在客厅里,一把掀开厚重的门帘,怀里抱着一大卷麻绳,
“路叔叔,我给您鞋底儿绑上麻绳吧,绑上麻绳就不滑了。”
路北尧这才注意到,郑姐和葛莎的鞋子都被麻绳五花大绑的捆着,跟绑螃蟹似的,连Lulu的小爪子上也缠上了好几圈麻绳她还怪贴心的。
郑姐看了看路北尧脚上昂贵的手工皮鞋,心想绑上点安全,但实在开不了口,这鞋要是绑上麻绳,估计半夜设计师都要爬起来破口大骂。
路北尧的视线在他们几个的鞋上扫了一圈,就程十鸢还挺正常的,她脚上穿的是一双奶油色的面包棉鞋,没绑什么鬼麻绳,看起来挺温暖舒适的样子。
她不怕滑吗?
程十鸢感受到他的视线,指着前面的台阶,
“自从下雪以后,我就连这台阶我也不下了。”
这还真不是程十鸢矫情,中医养生,有【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说法。
入了冬以后,天地闭藏,水冰地拆。这个时节,万物蛰伏,生机潜藏,人就不适合再折腾了,要像动物一样冬眠,把自己的精气和能量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以待来年春天的生发。
程十鸢那个时候的大家小姐,想要做到冬藏那可太简单了,不出门不干活,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而且她们又是中医世家,自然是很注重冬藏的。
她现在不过是把以前的良好习惯延伸过来而已,不但不矫情,还值得大力推崇。
路北尧问,“不去医馆了?”
程十鸢摆摆手,“不去,看病的人都得上家来找我。”
这时候院门那边传来嘎吱一声响,虚掩着的院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王宝宝穿着一双奇丑无比的大棉鞋,棉鞋上也绑着几圈□□绳,双手抄在棉服袖口里,吧嗒吧嗒地走进院子,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站在院心里喊,
“葛莎,外头在用洗澡盆当雪橇滑雪,你去不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去去去去,等我穿件外套。”
葛莎风风火火地穿好羽绒服外套,头上歪七扭八地戴了个毛线帽,跟着王宝宝吧嗒吧嗒地走了,毛线帽后面的小毛球一癫一癫的。
路北尧突然觉得,之前程十鸢想要买房,这件事看来要提上日程了。
在这个老巷住久了,精神状态容易出问题,毕竟洗澡盆当雪橇这种事,现在能干出来的人也不多了。
*
路北尧来了,程十鸢就没继续坐在外边了,她喝完最后一口茶,收拾好茶碗,起身跟着走回客厅。
刚才葛莎在家里看电视,这会儿她人跑了,电视机还开着,里面正在转播昨晚京市的一场慈善拍卖会。
主持拍卖会的拍卖官扮相很独特,她穿着一身洒金的鱼尾长裙,看起来很有女人味,却剃了个很突兀的光头,在拍卖会现场从上往下打的顶灯下,她那程光瓦亮的光头特别引人注目。
拍卖官款款走上台,对着话筒莞尔一笑,
“大家好,我是本届贫困儿童助学慈善拍卖会的拍卖官,张雅懿。”
乍一听到张雅懿这个名字,程十鸢觉得耳熟,脑海里灵光一现,想起来了,张雅懿不就是差点成为郭序然后妈的那个女人嘛。
拍卖会现场发出交头接耳的声音,有媒体记者问,
“张小姐,请问您为什么要剃一个光头?是寓意着从头开始吗?但您不觉得这样很哗众取宠吗?”
听到这个无礼的提问,程十鸢直接地铁老人头表情。
直播间里跟着她看节目的网友们也无语了,
【不是,这谁家记者啊?怎么会问出这么无礼的问题?】
【娱记不都是这样吗?问题的角度越刁钻,越能调动观众的情绪,就越有流量。】
舞台上的张雅懿笑容不减,语气淡然地回道,
“这位记者朋友的问题问得很好,我想这也是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既然这样,那我就在此一并解释了。我剃光头,并不是什么从头再来,也不是什么哗众取宠,我就是掉发掉的,因为之前大家都知道的网暴事件,我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惊恐症和随眠障碍,头发快掉光了,索性就剃了个光头。”
她说得挺云淡风轻的,说完还俏皮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剃了头才发现,我的头型很好看。”
她这句玩笑话,现场却没有人笑得出来,之前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那个问问题的娱记更是面色涨红,羞愧得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直播间里,
【这记者估计半夜起来都得扇自己两巴掌,再说一声“我真该死”吧?】
【天呐,好心疼张雅懿。】
【懿姐加油,永远挺你。】
张雅懿没有为难那个娱记,淡然地转开了话题,
“还是不要让我个人的事情占用大家的时间,我宣布,第三届美兰贫困儿童助学慈善拍卖会正式开始,下面将由我给大家介绍本届拍卖会的拍卖规则。”
美兰慈善拍卖会是京圈的有钱人们主动发起的,大家每年都捐出一两件藏品参加拍卖,拍卖得来的钱会捐给当年的公益项目。
今年的项目是救助贫困失学儿童,拍卖方式是采用盲盒拍卖的方式,在拍卖之前,大家根本看不见盒子里的商品,只是通过主持人的介绍,采取盲拍的方式竞价。
其实参加这种拍卖会,也没几个人是真冲拍品去的,拿钱做公益,换来相应的口碑和名望,这才是等价交换。
所以盲盒其实只是一个媒介,大家并不真的在意盒子里是什么。
路北尧看程十鸢看得还挺认真的,就问她,“想去现场吗?这个拍卖会会持续三天时间,想去的话我们明天去。”
“不去。”
程十鸢立马拒绝了,
“看不到商品就买回来,万一不是自己喜欢的怎么办?”
她那一屋子的衣裳首饰,可是每一件都是精挑细选的,以后入了土都恨不得带下去的好东西,可不想混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路北尧给她解释,“拍卖的东西是其次,慈善拍卖会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帮助别人。”
程十鸢的目光盯着电视,
“帮助别人你直接帮啊,还要走这么个过场,还不是为了博面子,你们有钱人就是虚伪。”
路北尧被她怼得无话可说,且不敢还嘴,他干脆没接话,自己拿了旁边零食盒子里的坚果吃。
电视里,第一件拍品被拍下来以后,工作人员揭开了拍品上蒙着的红布,同时,张雅懿宣布,
“第一件拍品,一枚爱德华时期的钻石戒指,它的主石是一枚巨大的钻石,周围一圈围绕着二十四颗白金滚珠镶嵌的碎钻,这枚漂亮的钻石戒指在市面上已经是绝版了。再次恭喜罗兰女士获得这件拍品。”
看到这里,程十鸢咽了咽口水,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嘴,
“其实有时候去参加一下慈善也还不错。”
说完以后,她就偷摸用余光朝路北尧那边看,就看这玩意儿懂不懂事了。
谁知道一眼看过去,程十鸢立马发现不对劲,路北尧脸色绯红,双目突出,两手卡在喉间,像是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的样子。
这一看就是噎到了。
程十鸢赶紧绕到路北尧的身后,双手圈住他的胸口,使劲按压他的胸口。
郑姐本来在厨房里准备饭菜,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跑了出来。
程十鸢吩咐,“郑姐,快,锤他的后背,用点力气。”
当时的情况太紧急,程十鸢没来得及细想,郑姐那可是练散打的身手,一拳下去,路北尧两眼一翻,差点当场被送走。
直播间里,
【哈哈哈哈,虽然很惨,但我还是好想笑啊,哈哈哈哈,北总为什么每次出场都这么惨?】
【北总,听我的,这个女人是你高攀不起的,她的气场太强了,可能会克你。】
【北总,要不咱还是算了吧,谈恋爱没有命重要,哈哈哈哈哈,笑死,今年的功德都给我笑没了。】
第 68 章
程十鸢最终还是没能去参加慈善拍卖会, 倒也不是路北尧真的被郑姐拍死了,主要是节目组安排的看病嘉宾那边出问题了。
本来节目录制过半,郑导也怕程十鸢看病太辛苦, 再加上眼看这位祖宗要冬眠了,所以最近这段时间都不打算安排嘉宾, 有意要让她好好休息几天。
按照节目组那个【有病自荐】的投票栏里, 投票第三的是一个叫做蒋菁的孕妇。
这个孕妇呢, 她其实也没什么疾病, 就是想要找一个中医做产后调理。
而且让节目组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这个蒋菁她并不是什么大名人,她现在是一个家庭主妇、待产妈妈,结婚之前只是一个平面模特。
就这么一个没有粉丝基础, 又没有什么奇葩疾病的人,投票居然超越了好几个明星,在排行榜上遥遥领先, 成为下一个被程十鸢诊病的嘉宾。
节目组之前也和蒋菁沟通过,距离她的预产期还有十多天。所以这段时间原本节目组是没给程十鸢安排嘉宾的,就是想让她好好休息。
没想到今天一早节目组接到电话, 蒋菁早产了,现在已经送往一家私立医院。
虽然蒋菁上报的诊病项目是产后调理, 但要求节目组全程跟拍她生产的过程,节目组也怕在生产过程中出什么意外, 所以提前和程十鸢打好招呼, 她先不要乱跑, 以防万一有什么情况她还能立刻顶上。
程十鸢不但不能乱跑, 还得按照节目组的要求,在家里观看蒋菁生产的直播, 为之后产后调理提前做好准备。
这会儿程十鸢自己准备了一些瓜子花生牛肉干,泡好了一壶陈皮乌龙茶,盘腿坐在沙发上,用手机投屏看直播。
而路北尧本来今天原定的是要陪她去参加慈善拍卖,现在不能去了,也就留在这边了。
他自己找了个杯子,从程十鸢的小紫砂壶里倒了一杯茶出来,窝进了沙发的另一头。
程十鸢有点不满地瞟了路北尧一眼,她这茶老贵了,10年的新会陈皮,15年的老铁观音,一泡茶好几百块,这人有没有点自觉性,一上来就倒那么大一杯。
发完牢骚,程十鸢突然想起,这贵贵的茶叶还是花路北尧的钱买的,瞬间心平气和了。
说起路北尧的钱,这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程十鸢无法面对的地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前她原本想的是,钱她先花着,等节目组这边的打赏下来,她在用这笔钱去填路北尧这边的这个窟窿。
但前几天郑姐给她算了一个账,别说节目组的打赏了,就是她再录三期节目,全部酬劳都填不上她花出去的窟窿。
程十鸢短暂地惊慌了一小会儿,之后她就破罐破摔了,债多不压身,反正都还不上,干脆就放开了手脚花。
花了人家那么多钱,程十鸢肯定是有点心虚的,但看路北尧也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她也就逐渐的摆烂了,理所应当地接受了有钱人的馈赠。
这还是程十鸢第一次看自己的直播,一向对看电视不感兴趣的她也觉得挺新奇的。
等了不大一会儿,直播开始了。
直播间里出现了画面,画面从私立医院种满常青藤的外墙一隅推进,经过宽敞明亮的休闲大厅,进入浅粉色装潢的妇产科,最后进了一间很温馨的Vip病房。
蒋菁笑嘻嘻地出现在直播镜头里。
她现在已经换好了粉色条纹的病号服,这会儿正躺在床上等着开宫口,之前护士来过,通知她要等到宫口开到三指才可以进入待产室,让她安心等着。
蒋菁看起来很轻松,她笑着问摄影大哥,“现在程医生在看吗?”
摄像头上下点了几下,回答她程医生正在看。
蒋菁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冲镜头抛了个媚眼,
“程医生,你猜猜我是谁。”
郑姐刚从外面买菜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顺嘴问道,“这谁啊?”
程十鸢摇摇头,“我不认识。”
蒋菁那边好像是预料到她会不知道似的,又接着说,
“我叫蒋菁,您可能不认识,我说一个名字,您肯定就知道了,名字太长会有傻子跟着念。”
这个名字程十鸢可太知道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一个在她的直播间里发言,还被她批评网名起得很不礼貌的网友。
从那次以后,每一次程十鸢直播都会看到【名字太长会有傻子跟着念】的发言。
一阵阵痛袭来,蒋菁拧了拧眉,等这阵疼痛过去,她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
“程医生,我可是您的头号粉丝,我们成立了程十鸢粉丝后援会,我还是队长。这次能够投票得到看诊的机会,都是粉丝们的功劳。我现在好幸福,我马上要做妈妈了,而且还能够得到我的偶像亲自为我做产后调理,我宣布,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看到这里,郑姐一脸嫌弃,
“还是太年轻,太单纯,等真做上妈就知道了。”
蒋菁那边的阵痛好像更加频繁了,她也频频皱起眉头,但还是坚持絮叨道,
“这段时间直播间里出现的大家好像都不太幸福,好多姐妹都说自己恐婚恐育了,其实这次参加节目,我也是想把我的亲生经历分享给大家,让大家不要害怕走进婚姻,婚姻也有很多幸福快乐的时候,男人并不是洪水猛兽”
直播间评论区,
【傻子,你可少说点话吧,保持体力。】
【平时她在直播间里话就特别多,这会儿和程医生面对面了,你让她少说话,她怎么可能控制得住。】
【这会儿笑嘻嘻的,等下就等着骂MMP吧,生孩子痛得想杀人。】
【想结婚的就去接,反正都会后悔。想生孩子的就去生,反正我不生。】
这时候,一个男人走进镜头。
他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消瘦单薄,穿着宽大的工装背带裤,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长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
一看这身打扮,直播间里都在调侃,【这怕不是个艺术家吧?】
蒋菁深深地呼了两口气,强忍着宫缩带来的疼痛,对着镜头介绍,
“这是我老公,卫南,他是一名画家。”
评论区,
【卧槽,原来是卫南啊,卫南的水彩画得可牛逼了,那个光影和结构,简直叹为观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的,细节刻画得特别棒,他的作品上过美院的教科书。】
【名字太长,真看不出来啊,你原来是艺术圈贵妇啊?平时看你说话特别接地气,还以为跟我们一样都是小老百姓呢,真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程十鸢指着快速滑过的评论区,扭头问郑姐,“我直播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在这里打字骂我?”
郑姐想了想,“好像没有。”
程十鸢放下心来,又斜了路北尧一眼,“路北尧,那牛肉干你少吃点,太太上火。”没好意思说太贵。
路北尧吃得停不下来,“没事,我没什么火气。”
程十鸢,“你今天怎么不去上工?”
路北尧,“嗯,今天不上工。”
葛莎在外面疯玩了半天,这会儿呼哧带喘地跑进来,把桌上的牛肉干全部揣进自己兜里,又跟火烧屁股似的跑出去了。
程十鸢,“这小瘪犊子怎么还不开学?”
郑姐道,“寒假要一直放到春节过后了。”
程十鸢,“这家里就没一件顺心的事。”
这直播一点都不好看,一直就听名字太长在那边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劝人结婚生子。
程十鸢看得烦躁,扔下一句,“一孕傻三年,还真是。”然后就拎着她的小茶壶上院子里喝茶去了,边走边喊,
“郑姐,帮我把红泥碳炉烧起来。”
路北尧没好意思跟出去,程十鸢走哪儿他走哪儿,看起来跟个没骨头的舔狗似的,于是他很有骨气地待在客厅,继续看人家直播生孩子。
过了快一个小时,蒋菁的宫口终于开到了三指,她也被护士推进了待产室。
虽然说是全程直播生孩子的过程,但镜头也根本不可能怼着拍,只能远远地拍一个背影。
蒋菁那边也痛得叫出了声音,先是沉重的喘息声,接着是压抑的呻·吟,很快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哭叫声一声高过一声,还直接痛得爆了粗口。
直播间里早就没了刚才的岁月静好,这会儿全是恐生的发言,
【我一个刚订婚的人看不得这个,看了马上想退婚,妈呀,刚定婚他妈就开始催生了,大家快给我出出主意,这婚还有没有必要结?】
【才订婚就敢催生,姐妹你还不跑,留着过年啊?】
【这件事关键还是看你自己。】
【看你自己+1】
蒋菁在产房里叫得那叫一个惨烈,程十鸢坐在门口都听不下去了。
她干脆站起身,走进客厅,倚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
路北尧全程皱眉疑惑,“生孩子真这么痛吗?”
程十鸢,“这么说吧,鼻孔里塞苹果。”
画面太美,路北尧甩了甩头,不敢想。
就在这时候,直播间里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评论区还没来得及祝贺,就听到医生喊了一声,
“各部门准备,产妇大出血。”
第 69 章
在路北尧开车送程十鸢赶到医院的时候, 妇产科的医生正在和蒋菁的家属商量后续的治疗方案。
产科医生的白大褂上染上了不少鲜血,看起来挺触目惊心的,他站在产房门口, 用尽量精简的话术给家属解释现在产房里的情况,
“产妇的胎盘粘黏在子宫壁上, 产生了产后大出血的症状。我们目前是临时采用止血带捆住子宫的方式止血, 但只要止血带松开的一瞬间, 出血量瞬间达到1000毫升, 血压也持续在掉, 出血根本止不住,她现在情况很凶险。”
产房外守着三个人,卫南, 卫南的父亲卫景明,和卫南的母亲顾逸,而由于蒋菁的娘家是外地的, 她又是突然早产,所以娘家人现在还没有赶到。
听到医生的话,卫南急切地问, “那现在怎么办?我妻子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很肯定地答复,
“有, 随时有生命危险。我们下一步采取的治疗方案是直接摘除子宫,这样才能止住出血。由于目前产妇是昏迷的状态, 所以我们只能征求家属的意见, 要不要摘除子宫, 请你们尽快回复, 产妇那边的情况不能等。”
摘除子宫不是什么小事,卫家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都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医生催促,“麻烦你们尽快做决定,产妇现在情况很危急。”
卫家的三个人,各有自己的打算。
卫南想的是,摘除了子宫蒋菁就不完美了,听说摘除子宫的女人以后都会衰老得比较快,妻子还这么年轻,怕她以后因为这件事情有什么想不开的,而且自己也不想要一个不完整的妻子。
而卫南的父母则考虑的是,蒋菁的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儿,如果摘除子宫,就意味着她以后都不能再生孩子了,除非以后卫南另找,否则他们都不可能有男孙了。
直播间里看到陷入沉默的三个人,急得想骂娘,
【不是,你们倒是快点做决定啊,产妇那边还在大出血,你们搁这儿墨迹个啥啊?是怕她死不了吗?】
【如果是蒋菁自己的家人在这边就不会是这种局面了,如果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人是卫南,也不会是这种局面,我只能说,结了婚的女人就没有家了。】
【人都要死了,就先别考虑子宫了吧?要是人没了,子宫也不可能替她养娃啊。】
【姐妹,你吓到我了,我立马脑补出一个子宫突然走出来,做饭洗衣养娃和她老公嗯嗯。】
【卧槽,是谁让你随便脑补的?】
医生明显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抬眼看了看走廊上的挂钟,直接面向卫南,
“你是患者的丈夫,你决定,要不要切子宫,我的意见是立刻切除,否则她的性命难保。”
卫南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不同意切除子宫,医生,她才24岁,还很年轻,她不能没有子宫,麻烦你再想想办法。”
直播间里,
【卧槽,卧了个大草,命重要还是子宫重要?】
【我懂了,男人的完美主义情节,尤其是卫南这样的艺术家,更是难以接受自己的妻子身体有残缺。】
【我敢打赌,要是名字太长摘除了子宫,卫南立刻和她离婚,或者马上出轨,还能冠冕堂皇地给自己冠上所谓艺术家的精神洁癖。】
【我立马@我妹来看直播,绝对能治好她的恋爱脑。】
医生这会儿也只能干着急,不摘除子宫,产妇有生命危险,但是他又不能不经过家属的决定就动手术。
事情陷入了僵持,产科医生还在不遗余力地给家属解释保留子宫的手术风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挂钟的秒针每多走一步,蒋菁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医生讲得口干舌燥,卫南依旧坚持想要保留子宫,卫南的父母始终保持着沉默,直播间里快要骂疯了,恨不得能飞进屏幕亲自扇卫南两个大耳瓜子。
就在这时候,一道穿透力很强的女声传来,
“先让我见见产妇。”
一听到这个声音,直播间里网友们的心瞬间揣回去大半,
【程医生终于赶到了,天呐,我真的,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节目组估计提前和医院这边沟通好了,程十鸢挺顺利的就见到了蒋菁。
此时她面色苍白,浑身是汗地躺在手术台上,看起来非常虚弱,和几个小时前在直播间里笑靥如花的模样判若两人,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还真是一点不假。
程十鸢走上前去,就站在手术台边为蒋菁诊脉,
“血崩症,虚火扰动血海导致血流不止,滋阴补气收涩止血的药同用会有效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十鸢问跟进来的产科医生,
“你们医院有没有中医科?我想要配一些中药。”
产科医生摇头,“没有,我们是纯西医的医院,不过医院门口有一家中药房,那边还可以帮助熬汤药。”
“纸笔有吗?”
旁边的一个护士立马把手里的纸笔递给程十鸢。
她接过笔,在纸上写下,【大地熟30g,白术30g、黄芪9g、当归15g,黑姜6g,人参9g,水煎。】
把方子撕下来,程十鸢问,“你们谁去备药?”
卫南冲上来接过方子,“我去。”
虽然药是程十鸢开的,但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医院里,院方那边怕出了什么事说不清楚,打印了一份免责协议送过来,让程十鸢和家属在上面签字。
程十鸢没功夫看那份免责协议,她还要立刻给蒋菁施针止血。
她对那个送协议进来的医护人员道,“我现在没时间看,你拿到外面去,找路北尧,让他看过没有问题,再送进来我签字。”
交代完,她环伺一圈,“闲杂人等出去,我现在要给产妇施针止血。”
现在产妇情况危急,在场的医护人员都不敢擅自离开,随时要监测产妇的血压心跳,如果异变,立马实施抢救。
程十鸢和他们沟通了几句,这边的医护人员都不愿意离开。她只好直接动手施针,银针下入【隐白穴】,这是妇科止血的大血。
这一针扎下去以后,程十鸢吩咐道,“取下捆住子宫的止血带。”
在场的医护人员面面相觑,没有人敢擅自去动止血带,只要止血带一撤,出血量瞬间飙到1000以上的阴影还在,产妇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见他们不动,程十鸢有点急了,厉声道,
“马上解开止血带,我现在要为她施针,使黏在子宫上的胎盘剥落,你们不解开,我下一步的施针没办法继续。”
这时候正好有人送那份免责协议进来给程十鸢签字,她接过签字笔,匆匆看了一眼,在责任人的那个地方,赫然签着路北尧的名字。
她眸光一动,来不及细想,在他的名字上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程十鸢和家属都签了免责协议,产科医生这才吩咐护士取下止血带。
在捆住子宫的止血带撤走的瞬间,银针再下【昆仑穴】和脚后跟处的【太溪穴】。
只听到一个护士惊呼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胎盘自己流出来了。”
程十鸢神色如常,早在预料之中,银针又快又准地刺入【中极】【关元穴】,淋漓不净的血逐渐止住了。
在场的医护人员们大大松了一口气,人救回来了,子宫也保住了。
生产现场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战争,血流遍地,一片狼藉。
正好这时候卫南也熬好了中药端进来,蒋菁这会儿还是昏迷的状态,药汤喂不进去,好不容易灌进去一点,又顺着嘴角流出来。
程十鸢看卫南慌张笨拙的模样,气得直翻白眼,
“你先喝一口,用嘴把药渡给她。”
见卫南有点犹豫,程十鸢直接骂,
“还不动?你是怕苦啊还是怕脏啊?她为了生你们的孩子差点命都丢了,你还在这儿矫情什么玩意儿?干不了就出去,你们家换个能干活的进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卫南被她骂了两句,终于端起药碗喝了一口,皱着眉,嘴对嘴地把药喂进了蒋菁的嘴里。
【骂得好,程医生应该再骂狠一点,死男人,刚才不签字的时候我就想打他两拳了。】
【要不是卫南刚才没签字,这会儿估计蒋菁的子宫都被摘除了,有的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要没有程医生呢?或者说程医生再晚一点来呢?蒋菁是不是命都没了?】
【我只觉得咱们中医是真牛啊,本来要摘除的子宫,程医生几根银针就保住了。】
【果然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在等待蒋菁苏醒的时候,郑姐给程十鸢送了一身衣服过来,从直播间看到她施针的时候衣服上都沾上了血迹,知道程十鸢多少有点洁癖,郑姐那边就赶紧收拾了一身干净衣服开车过来了。
程十鸢在Vip病房自带的卫生间里换好衣服,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放回袋子里递给郑姐,病床那边就听到顾逸喊,
“菁菁醒了。”
卫南一家人和几个医护人员呼啦一下围了上去,把病床前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询问蒋菁现在感觉怎么样,也有医生在给她检查目前的身体指标。
那边人太多,程十鸢就没往上凑。
她站在人群外等了一会儿,听到医生说蒋菁生命体征平稳,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程十鸢这才转过身往病房外走。
摄制组的一个工作人员追上她,问,“程老师,您不见见蒋菁吗?”
“不用了。”
程十鸢摆摆手,
“她醒了就没事了,我明天再来。”
第 70 章
蒋菁刚醒过来, 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九死一生,差点没了子宫,更是差点连命都没了, 这些事她都不知道。
这会儿看到家人都神色焦急地围在自己床前,瞬间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她第一句话就是问, “孩子呢?”
“孩子挺好的。”
护士一边给她输上营养液, 一边笑着回道,
“孩子现在在育婴室, 等你身体恢复一点,月嫂会抱过来给你看,是个小公主, 6.7斤,白白胖胖的,很可爱。”
蒋菁虚弱地点点头, 眼含热泪看向卫南,“老公,我们有宝宝了。”
卫南握住她的手, 低头吻住她的唇。
俩人估计也是刚做父母,情难自已, 这个吻不是点到为止,而是当着父母医护的面, 来了个唇齿相依的深吻。
众人有点不好意思, 别开脸, 故意说些有的没的缓解一下尴尬。
一记深吻过后, 蒋菁气息不稳问,
“老公, 怎么你的嘴里有一股中药的味道?”
顾逸抢过话头,“你刚才昏迷,喝不进去药,他亲自用嘴喂给你的,你知道的,卫南最怕苦了。”
蒋菁握着卫南的手,瞬间又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直播间里,
【我呸,臭不要脸,你只说你儿子亲口喂药,你怎么不敢说他不同意切子宫差点把蒋菁害死?怎么不敢说是被程医生骂了才迫不得已喂药的?】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差点相信这就是爱情了。】
【这时候有的男宝又要来说了,她不过是切子宫,而他却喝了自己最怕的苦药,呵呵。】
蒋菁一家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网友们在直播间里骂骂咧咧,程十鸢走出医院的大门,突然就觉得好饿。
这种急症最耗医生的气血,病症凶险,留给医生的抢救时间很有限。
程十鸢表面上看着挺游刃有余的,其实精神高度集中,所下的每一针都是在脑子里算了好几遍,把每一种可能性都算好了,才选了自认为最好的方案执行。
大脑经过长时间的高度集中,在环境恢复到安全之后,就会向身体提出补给能量的信号。
程十鸢还没开口,路北尧就主动说,
“你饿了吧?这边离国贸不远,那边有几家环境挺好的餐厅,要不要先过去吃点东西?”
车子离开医院的时候天空还挺晴朗的,等到了餐厅,窗外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
路北尧选了一张靠窗户的位置,窗户外面是城市繁华的夜景,大雪纷飞,景致很美。
邻桌的两个小情侣正举着手机拍夜景,女生在窗前摆出各种造型,男生不厌其烦地给她拍着照。
程十鸢往外看了一眼,小声吐槽,“那房子长得像个大裤衩子似的。”
路北尧乐了一下,问程十鸢吃牛排可以吗?
程十鸢点点头,“可以。”
路北尧点好菜,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服务员又问,“请问女士的牛排几分熟?”
程十鸢一脸莫名其妙,“当然要全熟了。”
服务员一愣,“不好意思女士,牛排不能做全熟。”
程十鸢理直气壮地质问,“怎么?是煤气不够吗?”
服务员,“那我先请示一下主厨。”
路北尧现在对于程十鸢这种自己没有常识,还理直气壮质问别人的状况见怪不怪了,甚至都能预感到,程十鸢等下要用筷子吃牛排。
在等菜的时候,服务员给他们上了两杯红酒。
路北尧给助理发消息,让他等下过来开车,这才端起酒杯和程十鸢碰了一下。
程十鸢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二喝过两次酒,一次是和素师傅喝的花雕酒,第二次就是这次,喝了一种自己之前没见过的酒。
她用手握着红酒杯的杯壁,仰头喝了一大口,味道有点奇怪,说不上好喝,也说不上难喝,不大喜欢。
就在这时候,刚才怼在窗前拍照的那个女生突然噗嗤笑了一声,附在她男友耳边说,
“你看她端酒杯的样子,好土,嘻嘻。”
那个小男生回道,“估计是第一次来,还说要全熟的牛排,真没见过世面。”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程十鸢的耳朵里。
她抬起眼皮看过去,酒杯在她白皙的指尖流转,眼神在那对情侣身上打了个弯,不疾不徐地吐出一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汝乃天骄,何不上九霄?”
那对情侣听出来程十鸢是在说他们,女生问男生,“她什么意思啊?”
男生摇了摇头,“什么天骄,什么九霄,听不懂,你到底什么意思?”
路北尧贴心地翻译道,“你这么厉害,你咋不上天?”
程十鸢笑着端起酒杯,和路北尧浅浅碰了个杯,没理会两个气呼呼的小情侣。
路北尧抬手招呼服务员,“麻烦给我们换到Vip包房,这边太吵,影响用餐体验。”
这家餐厅的Vip包房是会员制,而想要成为他们家的会员,则要求在这家餐厅年消费额要达到50万以上,所以能持这家餐厅会员卡的,和坐大厅的完全是两个阶层。
之所以刚才没直接点包房,路北尧是担心两个人第一次吃饭,就选在较为封闭的空间,会让程十鸢觉得不自在。
而且这家餐厅大厅窗外的夜景很美,今天又是雪景,所以才特意挑了窗户旁边的位置,只是京市著名的地标建筑被程十鸢嘲笑是大裤衩罢了。
他们直接换了包房,可以料想到外面那对小情侣的脸色有多赤橙黄绿,毕竟他们可是对着一个大裤衩都拍了半个小时的人,而被他们嘲笑土气的人,轻飘飘地就换了Vip。
换进包房里,牛排也端了上来,路北尧先拿到自己手边,把牛排切成适合入口的小块,再放到程十鸢面前。
程十鸢用银叉叉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嚼巴嚼巴咽了,又咕嘟咕嘟喝一口红酒,逐渐感觉出其中的滋味来。
见她吃得挺开心的,路北尧眸中的笑意蔓延开来。
他从西装里侧的百宝袋里拿出一个湖蓝色的首饰盒,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到桌上,推到程十鸢面前,
“打开看看。”
程十鸢咽下一口红酒,用餐巾擦了擦唇角,才狐疑地拿起那个首饰盒,打开,里面居然是昨天拍卖会上的那一枚爱德华时期的钻石戒指。
这枚钻戒拿到手里,比在电视上看到的质感更好,玫瑰切工的硕大钻石看起来很华丽,有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奢侈的美感。
程十鸢放到手上比划了一下,艳丽夸张的钻戒和她暗红色的丝绒指甲交相辉映,在餐厅优雅的灯光下,画面美极了。
程十鸢欣赏着手上的钻戒,喃喃道,“我就喜欢这种皮薄馅儿大的。”
路北尧正在喝红酒,听到她这个形容,被酒液轻呛几下。
感慨了一阵,程十鸢突然正色道,
“路北尧,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路北尧见过直球的,没见过她这么直球的,差点没一口红酒喷了出来。
程十鸢脱下那枚皮薄馅儿大的戒指,装回首饰盒里,利落地推回到路北尧面前,语带惋惜,
“戒指还给你,我不能收。”
男人送女人戒指很暧昧的,尤其又是钻戒这种有独特意义的戒指,其实在送出这枚戒指之前,路北尧就夹带了私心,他想试探一下程十鸢的态度。
越是珍视的人,对待她的时候就越是要小心翼翼,路北尧怕自己哪一步做错了,就会破坏现在的关系,连表面朋友也无法继续维系,所以只敢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本来以为自己只是对她有一点好感,因为她出众的容颜,不可一世的傲慢,理直气壮的傻气,还有为人诊病时无人能及的气场。
但是现在被程十鸢当面拒绝,心里的纠结和无力,他知道,原来不止是有一点好感那么简单。
22岁接手天路,在商场上和大自己十几二十岁的老手们厮杀,他都能一往无前,但此时面对程十鸢的拒绝,他感觉到了无能为力。
路北尧想起素衣的发布会那天,她对王盼芙说的那句话,“他不配。”
当时路北尧只当是程十鸢又开始发疯了,现在想想,她每一句看似不正经的话,其实都是从心而出,她心里真是这么觉得的,他不配。
路北尧的眸子里折着光,修长干净的手拿过首饰盒,在手心握了一下,然后揣了回去。
程十鸢鼓了鼓面颊,抿了抿唇,又捏了捏手指,斟酌着语气,
“嗯,那个,路北尧你人其实挺好的嗯帅气,有风度,多金,其实你真挺好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十鸢怼人是把好手,但特别不擅长夸人,路北尧听着都觉得尬。
他放下酒杯,真诚地看向程十鸢,
“卡你可以继续用。”
程十鸢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就是,【你早说我就不用绞尽脑汁地夸你了,你不知道我夸得有多辛苦】。
路北尧真的很受伤,在短短的五分钟内,她伤害了他两次。
*
程十鸢晚上没睡好觉,毕竟被自己重重孙子辈的男人表白,感觉实在太奇怪了,搞得程十鸢残存的道德感都开始抗议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但程十鸢还是艰难地做了一个决定,虽然很非常极其不舍,但路北尧的这张卡她不会再用了。
还好节目过半,第二期的酬劳打赏也要到手了,虽然不能像现在这样挥金如土,但起码生活还是能有保障的。
只要学着节约一点,生活就总能过下去的。
想到这里,程十鸢觉得有点凄凉,没想到有一天会从自己嘴里说出“节约”两个字来,不管程十鸢愿不愿意承认,她现在都是个落魄千金,一掷千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早上郑姐按照程十鸢的吩咐,用益母草、红枣、木耳、黑枣和莲子煲好汤,等摄制组到了,再一起出发前往医院去探望蒋菁。
去医院的路上路过一个新楼盘,郑姐给程十鸢介绍了一下,
“程医生,之前您不是说想买房吗?路总让我帮着留意一下。这个楼盘就挺不错的,地段好,品质配套都挺好的,430平方的那个大平层户型很不错。我昨天和路总提了一下,他也觉得挺好,您要是喜欢的话,抽空去看看样板间。”
程十鸢的视线落在车窗外的一片高层建筑上,又收回视线,语气有气无力的,
“不了,我以后都不花路北尧的钱了。”
郑姐,“”好想八卦一下是不是吵架了,但又不好越界,毕竟这是老板家里的事。
而这会儿直播间已经打开了,网友们可没这么有边界感,纷纷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
【吵架了,绝对是吵架了。】
【程,你听我一句劝,吵架归吵架,男人可以不要,钱不能不要。】
【我好着急,这蠢女人不会真的把卡还回去了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安呐,看她就是过不了苦日子的人,就算是为了钱,她也不可能真的放弃北总的。】
节目组的保姆车很快就到了医院,今天没去妇产科,而是把车直接开到了月子中心楼下。
蒋菁今天一早已经从妇产科转入月子中心了,这边的环境更舒适,还有专业的产后康复团队一对一陪伴,环境比医院那边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月子中心引入了天然的硫磺温泉,还有一个很大的后花园,花园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环境非常雅致。
进入月子中心就有笑容亲切的护士上前引导,走入蒋菁住的套房,奢华程度更是一点都不亚于程十鸢之前住的总统套房。
由于这会儿正在直播,估计也是有意做一下广告,护士很详细地给他们介绍,
“这边月子中心都是国内顶级的配置,就比如产妇在床上躺的时间比较长,我们都是专门定制的床垫,价值280万。床上用品都是真丝的,而且床上用品是一客一换,洗护用品是意大利奢侈品的全线产品,绝对纯天然洗护用品。”
说到这里,直播间里都酸了,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这不是做月子,这是体验了一把做女王的感觉吧。】
【有钱人的世界各有各的奢华,穷人的世界千篇一律。】
【我都不敢想象,在这种地方坐月子还会有什么婆媳矛盾?】
刚好月嫂送月子餐进来,护士又继续介绍,
“我们的月子餐每一餐的餐标都是1800,所有的食材全部是纯天然无污染的有机食材,比如牛羊肉都是内蒙古空运,炖鸡汤用的都是云南的特级野生松茸。”
“还有我们的产妇如果有出行需求,那我们派车也是劳斯莱斯接送。”
听到这里,程十鸢突然问,“不是产妇可以住这边不?”
“啊?”
护士愣了一下,
“我们这边的收费一天八万,一个月就是二百四十万,如果不是产妇,平常人住这边的话,会不会有点过于浪费了?”
一天八万,真的太贵了。
可程十鸢转念一想,自己的人生规划里就没有结婚生子这个选项,那要这么说的话,难道她永远没有机会享受这份奢华了吗?
想到这里,程十鸢就觉得应该要弥补一下自己。
她抿了抿唇,下定了决心,“如果不是产妇也可以住的话,那我想先住一周体验一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