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阿兴眼皮子一跳。
他余光扫过这两个人, 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他们面前。
主子也是,调.情也不好好选个地儿。
“夫郎好狠的心。”
阿兴背对着他们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主子里不要脸,连郎君这样的脾气都能把人逗得生气。
戚昔从燕戡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往边上走了两步子。燕戡跟狗皮膏药似的, 又贴了上去。
戚昔闷头摘菜, 任他在耳边念叨。
燕戡逮住他衣角, 小声道:“夫郎,你理理我……”
勉强听得见一点燕戡声音的阿兴望天:为什么从来没有这一刻觉得自己主子如此讨嫌。
*
人多, 半个时辰不到便把菜摘完了。
菜送回去之后, 阿兴估摸着一个篮子放两样。再把府里剩下的种子一包,垫在篮子或者放包袱里。
确保一个不漏, 当即开始往府外送。
戚昔还以为叫些人来帮忙, 但燕戡直接拿了张写满了的纸递给阿兴。紧接着, 常河又从府外进来,身后跟了几辆车。
戚昔瞬间认了出来:“是商队的人。”
燕戡:“嗯。”
他揽着戚昔的肩膀,将他带离这个院子。“剩下的就交给他们, 东西都会送到的。”
*
马车从将军府驶出, 沿着东、北、南几个方向离去。
东边,野树弯村。
今日太阳也好,到中午阳光烈了, 杜家一大家子都待在家里没有出去。
高栋梁今早也从村后头的梢山沟村过来,找杜属善说话。
“今年的天气属实要比往年好多了。旱也没旱几天。”
杜属善苍老的手搓着叶子烟, 虽然背脊佝偻,但人精神头很足。“是没旱几天。再不久就要收谷子了, 不要下大雨就好。”
快要成熟的谷子经不起雨打。
“我跟着你种那麦子也长得好。”高栋梁说到这个, 脸上泛出喜色,“那麦穗都跟别人的大不同。”
杜属善:“麦子要种, 你那些牲畜更是要好好看顾。”
“这我还不知道。”
“还有之前说的堆肥的法子我用过了,好着呢。为了几个钱,我婆娘都撺掇我去山上捡粪了。”
说着,他看向门外湛蓝的天,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日子啊,可算是有点盼头了。”
“好像去年将军去了一趟京都,再回来就跟开窍了似的,又是羊粪又是堆肥的。”一旁杜勇全媳妇王夏芒忽然道。
杜勇全:“可不是,今年咱斜沙城都知道将军是个会种地的将军了。”
“爹,你说将军从哪儿知道的啊?”
杜属善沉下脸:“不该问的别问。将军对咱们好,你深究什么。”
杜勇全干巴巴地笑了笑:“哦。”
他媳妇看他被爹凶,转了个话题:“将军年纪不小才有夫人。夫人肯定好看,将军长得也俊,那娃子指定好。”
高栋梁胳膊撑着膝盖,好奇:“前儿不是满月,你们送什么了?”
杜勇全:“老母鸡,正好给将军夫人养身体。”
高栋梁嘿嘿笑了声,瞧着有点贼:“要不是不能弄出动静,我打算送羊的。”
“那叔你送的什么?”
“羊腰子。”
“嚯!”
“杜家的!杜家的人出来一下。”
杜属善抬头看向门外,自己的儿子已经冲了出去。
“怎么了?”
“给,你家的。”常河拎着捆着爪子的老母鸡塞过去。“下次别送了,不然还得跑来送回来。”
“这、这不是我家的……”
杜属善背着手打断他:“这不是我家的鸡。”
常河:“哟呵,这是我第十次听到这个借口。”
他把鸡往前递了递:“要不要?”
杜勇全也反应过来,立马后退一步:“反正不是我家的,不要。”
常河卷着马鞭,扬了扬下巴。“行,不要是吧。那我带来的菜种也别要了,反正没多少。”
“走了啊!”
说着他一扬马鞭,真就毫不犹豫。
“诶!要,要!”
杜勇全只觉面前黑影一闪,站在旁边的老爹跑了。
他连忙追出去,心跳到嗓子眼了:“亲爹啊,你年纪大了,跑什么!”
“要!那小将,我们要!”
常河停下马儿,笑了一声。“早说不就好了。”
他转身,往那个灰布包袱里掏了掏。“给!”
巴掌大的小纸包,附赠三个辣椒一个西红柿。
“就是这俩菜,青椒跟番茄。”
“种子不多,先育种后移栽苗。你们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下一家还要送,走了啊。”
杜属善小心翼翼拿着青椒看了看,又将那红艳艳的番茄捧着。“可好看。”
“那个,瞧着他也要往梢山沟去,我就先回去了啊。”高栋梁盯着两样菜看了看,立马走。
杜属善拿上种子,脚程飞快地往家里走。“回去看看这菜怎个吃。”
一天的时间,常河跟商队的人一个村一个村地走过。
杜属善吃完中午的辣椒炒油渣跟糖番茄,立马背着手出去溜达。
再又去别家蹭了凉拌茄子,玉米粑粑,土豆炖肉等等一系列的菜之后,背挺直了不止一点儿。
斜沙城的菜不多,能吃的就那几样。现在忽然有了新鲜的菜,且还有种子……
一时间,杜家又被堵住。
连村长也坐在了杜属善家里。
他道:“老杜,你说说怎么种,这菜籽就这么点。得小心。”
“那小将不是说了吗?”
“这种子可贵。”
那就是自己不敢。
杜属善摇摇头:“行,我种的时候叫你们。不过我可不敢保证都能种出来。”
“自然,自然。”
众人得了允诺,各自散去。
杜勇全问他爹道:“爹,咱要是先种出来,是不是可以拿出去卖了多挣点钱?”
“看将军这样子,是想让咱每家每户都吃上这些好菜。卖什么?这点都不够吃的。”
“倒不如多育点种子出来,好给将军看看咱也有用。”
*
八月,地里谷子彻底变黄。
长长的穗子瞧着沉甸甸的,这都是后头一年的粮食。
杜家的小山坡上,一家人出来抢收。
“老杜,你家这谷子可真好。”家里谷子没熟的,纷纷过来帮忙。
大家伙儿都想知道,用了这羊粪,后头又是浇粪肥的,这谷子到底涨了多少斤。
山坡上这块地不大,不到半个上午,穗子就割完了。
谷子摊开在打谷场晒。
没两天之后脱粒称重,村里人都来围观。
打谷场上都是人,好在是下午,只剩下一层朝霞铺满天边。不算太热。
“五十斤!”
“一亩地比去年整整多了五十斤!”
“这么高!”村长扒开人群,看着纸张上记录下来的数字。
杜家那块地本来就是次等的旱地,杜属善能把那块地种出来一百多斤一亩就已经是了不得了。
但只一年,一亩多了五十斤!
一亩虽少,可要是家里有十亩地,二十亩地的,那岂不是能多五百斤,一千斤!
多出来的这些,到了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再省一省不就不用饿肚子。就算是天天喝粥也能喝饱了!
一时间,村长、所有围观的村民激动得围着这麻袋里的谷子看。
嘴上不停地念叨:“这谷子好,这谷子好啊!”
说着不知哪里传来哽咽声,好好的大老爷们儿,接连跟着红了眼眶。
杜属善捧着自己的谷子,手隐隐发颤。
杜勇全握住他的手,担忧道:“爹。”
杜属善握住他的手,声音苍苍:“爹是高兴。”
这么多年了,总算看到希望了。农人一辈子不就靠着这么点地吗?
可以前地里不出粮,他杜家穷,也大多是次等的旱地。
要养活一大家子的人啊。
他能不好好种吗。
他是一点一点捧着那半点不肥的黄土,昼夜看着,寒暑伺候着。这才长出了粮食。
说他会种地,不过是迫于无奈。一切的一切容不得他一点不小心。
好了,这下好了。
想到送到将军府那次次被退回来的东西,想到那送来的种子。杜属善背过身去,佝偻的肩膀颤抖着,缓缓抬手擦了擦眼睛。
他算是知道将军要做什么了。
“这日子,肯定越来越好。”
杜勇全看得不是滋味,扶着他爹的手,坚定道:“肯定。爹,我肯定跟着你好好种地。我儿子也跟着你种……”
“嗷!疼!”
杜属善结实的手狠拍在他背上,不忘数落他:“你就算了,还想让孙子跟着种地。我杜家就不能出一个读书人!”
“能……能,爹我错了!”
与野树弯村相似的一幕在各个村子里发生,这个盼来的秋季,像落在干涸土壤里的一滴雨,让地里干涸得要死亡的弱苗的希望。
是农人的希望,丰收的希望。
*
八月是农忙的季节。
收谷子、收麦子,地里春季种下的庄稼都要趁着这个时候赶快收割下来,晒干,贮藏。
太阳依旧热烈,农人躬耕,不畏炽热的阳光。紧盯着地里的庄稼。
沟壑满布,泥土一样颜色的手捡起地里掉落的穗子,一粒不放。
北边大营。
焦西河站在路边,看见风吹麦浪,晒得黢黑的脸上尽是笑。
他手下专门负责屯田的将士们尽数下地,以一个个方块形状的地块为单位,各自收割而去。
天高旷远,蓝色干净得近乎透明。白云团团,像草原上的绵羊,三两只在这方天幕落单。
阳光正好。
“将军!你也要下地?”焦西河有些懵。
燕戡:“废话那么多,快点收。要是有一点损失,你每天少□□。”
“那可不行!”
戚昔撑着燕戡强制塞到手里的伞,闻言笑了一下。
他撑伞绕着田块一一去瞧。阿兴跟在他身后,嘚吧嘚地说着这边的情况。
戚昔是第一次来,与这边比起来,府里的那点地简直不值一提。
几百亩的地格外平坦,长河弯弯如一条银链从中间流经。两岸的谷子硕果累累,金黄灿烂。风拂过,满是谷子的清香。
“这边的地厚,但缺水。所以往年也种不出多少粮食。今年肉眼瞧着是要比去年壮实些,就是不知道最后能得多少粮食。”
阿兴长叹:“要是这里有大清河那么多水就好了。”
戚昔问:“往年亩产多少?”
“一百斤出头,百五十斤都没有。”
谷子,也就是没脱壳的粟米。在戚昔的上辈子,普遍一亩地能到四五百斤,现在的一百出头。比较起来,上升的空间挺大的。
戚昔安慰他道:“要是一直好好保持肥力,再选育良种,慢慢的就会看到效果。”
这里的土层厚是个优点,就是缺水。
这个地方有一条山上来的河,里面的水是雪水。将士吃喝跟种庄稼都是靠着这个。
单靠这一条河来灌溉这一大片的地,时间长了,河水不至于断流,但流量肯定要少不少。
就像阿兴说的,这里有大清河那么多水量就好了。
大清河是北地最大的一条河,从却蒙山发育,一路汇聚各个支流,往东北而去。
戚昔望着这连片的地,看着人若小小的蚂蚁一样在其中劳作,就为了一口吃食。
他眼珠微动,轻声道:“其实要是有那个余力的话,可以修水渠。将大河里的水引过来。”
“郎君有办法!”
耳边炸响,阿兴兴奋的声音闹得戚昔有点耳朵疼。
戚昔偏了偏头,无情打破他的兴奋。
“没那么容易。”戚昔回看,目光落在了地里忙着收割的燕戡身上。
“若真要开始,无疑是个巨大的工程。一年两年都不一定行。”
造大坝,建水库,挖水渠……在这个地方,无论哪一项都要人力来。
且不说现在内忧外患,燕戡两边都需要防着。也不知道抽不抽得出这么多的精力。
阿兴还是亮眼泛着光,半点不死心:“郎君,要不你先跟将军说说,要真的行,咱就做。”
戚昔看他:“你们这地要一直种下去?”
“呃……”阿兴挠头傻笑,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知。但要是粮食够,肯定不会一直种下去的。”他们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来种地的。
那要是不种了,这地儿离城里又远,要是给百姓,应当也没人乐意来。谁家种个地要离家二十里。
戚昔:“一步一步来吧。”
若真要一直种,这水渠必定是要修建起来的。
走了一圈儿,戚昔额角出了些汗。他原路返回,见燕戡那块地已经收了一半出来了。
戚昔抬眼望着着天。碧蓝如洗,浩瀚苍茫。这般纯净的苍穹也就只有这里见得多了。
“阿兴。”戚昔被太阳刺得闭眼,“让后厨把我们带过来的凉茶煮了。”
“是!”
阿兴跑了,戚昔也不在外面站着,进了帐篷里。
这营帐是燕戡的,里面稍大,中间放着一张大桌子。几把椅子。再加上一个床,比家里没人睡的屋子还要空荡。
戚昔收了伞搁在桌子上,指腹擦过木桌。沾满了灰尘。
想着这几日要住在这儿,戚昔绑了袖子,端着架子上的木盆出去。
大营的面积不小,一顶一顶的小帐篷围着中间的大帐篷。要打水需要穿过小帐篷,到火头军营。
这边灰尘多,为了方便,戚昔穿的也是深色的衣服。但他长得实在是好,皮也白,一路走来尤其引人注目。
见过他的没见过他的都停步。
“咱这儿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个小白脸?”
“呵,你有本事大点声儿?”
他们当兵的都看不起那些在京都吃香喝辣的世家子弟,都是酒囊饭袋,一群纨绔。
但能到他们燕家军军营里的小白脸,没个大背景鬼都不信。也就只有这个傻子敢说出口。
戚昔还算不上小白脸,只一身如竹的君子气质,过于斯文,所以在这个满是糙汉子的军营里格格不入。
“夫人好!”
见过戚昔的小兵一声吼,其他围观的人精神一振。
夫人!
“你他娘的,这是将军媳妇儿!”
“遭了,我刚刚说的声音小吧,他没听到吧。”
两人嘀嘀咕咕,神色紧张。周遭的人不免都远离了他俩,站在一边冲着戚昔咧嘴笑。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都有点傻。
戚昔对着面前紧张得脸都红了小兵笑了笑,又淡然从两人身边路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燕戡相处久了,没克制住,幽幽留下一句:“我听到了。”
“嗷!我死了!”那人像被踩了重重踩了爪子的猫,炸着毛又跳又叫。
他哭丧着脸,对着远去的戚昔高喊:“夫人,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夫人您大人有大量……”
“行了,人都走了。再大声点,现在全部人都知道你得罪将军夫人了。”
戚昔进了火头营。
阿兴正跟里面的兵说着话,见戚昔来,忙道:“郎君怎么来了,凉茶快好了。”
“我来打水。”
“我来就是。”阿兴站起来,拿过他手上盆。
戚昔对里面看着自己的十几个人头稍点,目光掠过案台上的菜。
等接过阿兴已经打好水的木盆,看他似乎要跟着自己,道:“你在这儿忙,那边不用你。”
说完就走了。
等阿兴回头,看到十几双眼睛里闪动着八卦的光。
“那是……将军夫人!”
“是个男子吧,怎生得这么好看。就像……就像伙头雕的花萝卜似的。”
“哈哈!!!去你娘的花萝卜。”
阿兴皮子一紧,下意识看向帐篷外:“得了,甭说了。要将军听到了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真有这么……”那人想了半天,改口道,“将军真喜欢?”
“呵,不喜欢干嘛要走哪儿都想带上。小心点儿吧,不该说的不要说。不然被逮住了别怪兄弟我没提醒。”
戚昔回去的路上,把他当猴儿一样围观的人多了。他就疑惑,这些兵不用训练吗?
“夫人!”
哟呵!
一群躲在帐篷边的兵看着那从前头迎来的人,眼睛骤亮。人群中响起飞速议论的嗡嗡声。
戚昔:“你来做什么?”
燕戡接过他手里的木盆,冷冷扫了一眼围观的众人:“看什么?太闲了?”
有厚脸皮的接嘴道:“没有没有,我们不闲,等会儿还要训练呢。”
燕戡掀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不用等会儿了,这会儿吧。”
“去集合。”
“啊?!”
“正好看看你们这段日子有没有偷懒。”
说罢,留下一地的鬼哭狼嚎!
“是谁!究竟是哪个驴蛋说的夫人好看!”
“啊啊啊!!!我要宰了他!”
“怎么办!怎么办!活阎王肯定要上手,不是也要脱层皮!”
看着这些熊一样的汉子哀嚎,悄摸摸跟过来的阿兴呵了一声,手臂一抱,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不过将军过来本来就有这个目的,只不过这次没提前告知而已。
他阴笑两声。
“阿兴!”有人听到声音忽然转头,目光森然地盯着他。
“阿兴,你小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将军这么护人!”
阿兴幸灾乐祸:“你们没问,我干嘛要说?”
“阿兴我跟你拼了!!!”
阿兴哈哈大笑着,脚下一溜,跑得飞快。
*
营帐内。
燕戡拧干帕子,自个儿抢着把桌子擦了。
戚昔看了他一眼,又去拿了一根。
“夫郎,你……”
戚昔:“收拾个屋子而已。不要说话。”
想着之前阿兴说的那话,戚昔难得也想到自己以后。他想了想,问:“燕戡,你会一直待在北地吗?”
“燕戡?”
燕戡闭着嘴,冲着他笑:“唔唔唔。”
戚昔无奈,怎么这么幼稚。他轻声道:“可以说了。”
燕戡收敛笑容,心中思索,随后认真道:“能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我也说不准。不过夫郎要是想回京都……”
“我不回。”
“我也不让。”
两人异口同声。
戚昔气笑了:“那你还说什么回京都。”
燕戡看着他笑,自己也笑。他将帕子一搁,走到戚昔身边低下头赖在他肩膀:“我会让夫郎想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
戚昔一怔。
过了会儿,他才道:“我是想问,北边的地你打算一直种下去吗?”
燕戡直起身,缓缓贴近戚昔。直到鼻尖碰了鼻尖,戚昔依旧安静地看着他。
“你……”唇角一软,戚昔忽然噤声。
四目相对,燕戡深黑的眸子映出面红耳赤的自己。睫毛乱颤,视线虚晃,唇被他咬得发了白。
戚昔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脸上还能有这么闪躲的表情。
瞥见燕戡嘴角的笑意,他忽然觉得有些热。
脚下慌张带起尘土,戚昔试图后退一步。可腰上一紧,又被燕戡双臂圈住。
“燕戡。”
戚昔反手拉住后腰的大掌,可没了手臂相隔,两人几乎是胸膛挨着胸膛。
“要种。”燕戡回答他的问题。
燕戡很高兴戚昔能问出这个问题。这就意味着戚昔在参与他的生活,思考他们两人的未来。
燕戡声音很轻,但透着非一般的坚定。
“就是为了北地的百姓,这地也得种下去。只要我一日守在这里,草原人一天也别想踏入斜沙城。”
回答戚昔这个问题并不难。
燕戡更想知道的是戚昔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他笑着凑近戚昔:“夫郎想说什么?”
戚昔抬手,捂住他还想再亲的唇。
他看着燕戡的眼睛,眸子清亮。他道:“建坝修渠。”
第42章
帘子被人一掀, 外面的光透进来。
“将军!都集合好了!”
“啊哦。”阿兴傻傻盯着营帐内两人。
他家主子对着门口,手臂紧紧揽在郎君的腰。两人脑袋跟脑袋挨在一起,郎君的手捂在自己主子的唇上, 看着就、就……
燕戡幽幽看来。
阿兴汗毛都炸了, 他猛地转过身, 双手捂住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
戚昔被吓了一跳, 他红着耳朵立马撤回燕戡嘴上的手。人下意识要藏起来,但腰间的手跟铁做的似的, 撼动不了。
戚昔:“松开。”
燕戡跟他咬耳朵:“都是夫夫, 抱抱怎么了?”
戚昔逼急了一口咬在燕戡下颚。
两人同时一顿。
戚昔呆呆望着人,牙齿传来的触感像柔韧的软糖, 让人牙根痒痒得想再用力一点。牙尖动了动, 可晃眼看见燕戡眸光中的戏谑, 戚昔慌乱地别开眼,默默松口。
燕戡只觉得脸上微凉,一阵柔软贴来, 进而一疼。
当意识到怀里的人做了什么, 他短促一笑。
见戚昔顷刻间红霞满脸,他笑声越来越放肆,连胸腔都跟着震颤。
戚昔脑中一片空白。
他做了、什么。
看出怀中人的无措, 燕戡更是稀罕。他额头蹭着戚昔的肩:“夫郎啊……你好可爱。”
戚昔僵直。
笑了好半晌,燕戡贴上戚昔的脸。“我不介意的, 夫郎多咬几下也没关系。”
“燕戡!”戚昔微恼。
见人要生气了,燕戡往戚昔脸上重重一亲。
吧唧一声脆响, 这才依依不舍地松手。
他顺了顺戚昔的长发, 叮嘱道:“在营帐里好好坐着,等我回来收拾。”
*
阿兴待在外面, 蹲在地上捂住两耳朵。心中忐忑。
早知道就不揽这个活儿了。让兄弟们等一等总比自己被主子单方面殴打的强。
燕戡出来,扫了他一眼:“跟上。”
阿兴肩膀一抖。
他两个手缓缓放下。
见燕戡都走远了,阿兴连忙跑了几步跟上。
还以为自己会被打,结果转头看燕戡唇角带着的笑,还有下颌那忽略不了整齐牙印。
啧啧啧啧啧,敢情是在郎君那儿得了赏。
这一身公狐狸的骚味儿……也不顾及顾及旁人。
*
营帐里,戚昔一个人站了会儿。
周遭安静下来,他又去拿了帕子,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照旧擦拭着屋子里本就不多的家具。
光影流转,清瘦的身影在从来只是一个人住的营帐里忙碌。青墨色的衣摆掀动,青丝如瀑,发梢撩动心弦。
营帐里多了一种莫名的味道,像阳光晒过的被子,暖烘烘的。
这一刻,连地上的灰土都变得顺眼了起来。
营帐里收拾完,戚昔出了一身细汗。
他掀开门帘出去,阿兴咧着一张嘴站在外面。
“郎君。”
“你不是跟燕戡走了吗?”
“主子担心你在这儿有什么不便,让我回来跟着您。”
戚昔将木盆递给他:“你们将军洗澡在哪儿洗的?”
“河边。不过营里有热水,我给您拎来!”说完就跑,不给戚昔反悔的余地。
戚昔看着自己的衣摆。
外面不比府里,路上还铺着石板。就出来这么一趟,他这一身衣服上已经全是灰尘。
尤其还是深色的,更能看得腿边一圈的衣摆像专门去泥里蹚了一样,与上面都不是一个色了。
晚上肯定还要洗澡,所以戚昔也没浪费水,只先擦了一遍。
换了身衣服,戚昔似乎就无事可做了。
他问:“燕戡还在练兵?”
阿兴一想到那些在沙地里摔得砰砰响的兵就牙酸。带兵时候的燕戡与平时很不一样,他忽然就想让戚昔去看看。
他龇牙,笑得贼兮兮:“是还在,郎君要不要去瞧瞧?”
戚昔拒绝:“我不是军营中人,还是不要过去凑热闹了。”
阿兴脑袋一垂,肉眼可见的沮丧。“难得来一次,不看看岂不可惜?”
这些能使随意就能看的吗?戚昔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他想了想,道:“之前不是说这边在养马,能看吗?”
阿兴一下站得板直:“自然!”
“郎君随我来。”
*
养马的地方在大营的东侧。
城墙本就是依山而建,山下河水滋润了草地,便成了最佳的养牲畜的地方。
除了马,这里还有之前从草原带回来的牛羊。
上千亩的草场上,远看有木头建造的马厩。木栏围了一圈儿,隔开营帐,里面就是肆意奔跑或俯首吃草的马跟牛羊。
踏入软绵的草毯,耳边河水哗啦涌入。草木香气混杂着一丝丝粪味儿,倒也不怎么难闻。
戚昔站在围栏前,目光远眺。
天空苍茫,湛蓝的天中是散落的云团做的羊。天幕下,马、牛羊分群散开,尾巴甩动,悠然鸣叫。有喂马的人走在其中,抓着今年出生的羊羔细看。
若没有战乱,这会是一副祥和的边关牧民的生活日常。
“这里养了多少匹马?”
“两三千吧。度方那边的马才多,光是骑兵营都有五千匹了。不过两个不一样,这边是育马,那边都是可以用的战马。”
“能进去吗?”
“能。郎君我找个熟悉这儿的人来跟咱说说。”
“行。”
戚昔看着阿兴冲着那检查半大羊羔的人跑过去,然后两人又一起跑回来。
阿兴脸不红气不喘,拍着人肩膀介绍:“郎君,这是张潮,咱这儿专门负责育马的马监。”
“郎君。”张潮冲着戚昔拱手。
张潮长得很不像个军营中人,他很斯文。一身粗布短打,脚踩布鞋,头发也是随意用布条绑的。但这样朴素的一身依然挡不住他身上读书人的气质。
戚昔回了一礼,也敛了心中疑问。
他随着张潮往里走,阿兴随侍在他身边。
“这里的马都生得高大,与斜沙城里所见的皆是不一样。”戚昔看着不远处的马,开口。
那是一群高大的马匹,多为枣红色。
两米多高,马鬃长,浅浅的背毛在阳光中泛着绸缎一样的光泽。
就是离得这么远,也能看到它们身上一块一块像精心排布起来的肌肉纹理。
枣红色马儿中混着一两匹白色。但最惹眼也最好看的,当属那马群中俨然为首的黑马。
张潮尽职尽责充当讲解:“是,那是大顺北地原有的马种,多生活在却蒙山一带,所以我们称其为却蒙马。不过这种马矮小,耐力不足,不适合用来作为战马。”
“而这里的马是曾今从北地或者是西边宁
国、焦国引种的傲山马培育出来的。他们既有耐力,又有速度,虽不及瓮骨马,但作为战马也尚可。”
戚昔瞧着那迈着蹄子冲过来的黑马,唇角微微翘起。
“那就是说,最好的依旧是这瓮骨马?”
“各有利弊,但论战马,瓮骨马确实更好。”
转眼,玄风已经跑到了自己跟前。
张潮错愕地看着平时谁也不理的黑马就这么低下头来轻轻在戚昔头上贴过。一时间,垂着的手都握紧了。
他试图伸手去摸,但玄风像是知道似的,转身用马屁股对着他,并试图将自己整个大脑袋往戚昔身上贴。
就这么一个动作,让张潮看戚昔的眼神从平静变得崇敬。还阴影有些委屈。
戚昔推着跟他主人一个德行的大马笑得无奈:“好了,贴也贴够了,自个儿去玩儿吧。”
玄风叫了一声,只偏了偏脑袋。甚至挤占了阿兴的位置,尽职尽责地站在戚昔身边。
戚昔手掌摸着马背,走了几步,见两人都没跟上。
他停下回头问:“怎么了?”
阿兴拍着张潮肩膀,笑容灿烂极了。
“嗐!没事儿,触及到汉子的伤心事了,心里难受。”
戚昔疑惑:“伤心事?”
“哦,就是张潮原本是个读书人,但是赶考路上差点被人整死了,玄风被放出去玩儿的时候路过,把人捡了一路从南边带到了咱斜沙城。”
“当时还吓了我们一跳。”
戚昔看向玄风。
玄风两个大耳朵抖了抖,也看着他。
戚昔摸着马毛感慨:“没想到你还不是第一次救人了。”
温家姐妹是,张潮也是。
“是匹好马。”
过了这个小插曲,几人慢慢走到了养牛羊的地方。
戚昔看着那明显与他所见山羊不同的羊种,道:“草原养的是这种?”
“对。这种羊是绵羊,毛厚而多,比山羊毛好。且肉质细腻,味道极香。若是羊绒的话,这羊最好。”
“若是肉的话,它产肉也比山羊多。冬日的时候军营会杀些羊来吃,郎君不妨到时候试试。”
阿兴一听便流口水,他道:“冬季吃锅子,草原上的羊吃着是一绝。”
“当然,咱斜沙城的羊味道也不差。”
戚昔眉头蹙起:“这羊种只这么些?”
张潮:“只这么些。今年就配了二十头,羊羔子下来了十三头。”
戚昔眸光淡淡:“配种是怎么配?”
“就、就把母羊跟公羊关在一起,我们在一旁看着就行了。”
戚昔望着那仅有的羊,道:“那若是让斜沙城养这种羊,岂不是花费许久的时间。”
阿兴像狗闻到了肉骨头,双眼唰的一下亮得晃人。“郎君,你是不是又有法子了!”
戚昔:“我没法子。”
“不用跟着了,我想一个人转转。”
阿兴拉住跟在马屁股后的张潮,定在原地:“是。”
草场很大,戚昔缓步走在其中。
北地的夏日并不像他曾今呆的南方那么热,对戚昔来说,这里已经算是凉爽的了。
他闭着眼,感受风从面上拂过。
手轻轻推开玄风又贴过来的大脑袋,唇角稍稍扬起。
隐隐听到远方传来的欢呼声,应该是训练完了,他顺了顺马背上的毛,道:“玄风,我回去了。”
玄风甩了甩尾巴,顿时在他面前曲腿趴下。
戚昔看着他没有马鞍的背,轻声道:“我不会骑马。”
玄风盯着他不动。
*
地里的庄稼以最快的速度被将士们收上来,一天的时间,收割穗子的人已经从边缘走到了地块中央。
戚昔坐在马背上,双手轻轻抓着马鬃。
玄风当散步一样将他带到西边,瞥见阿兴一刻不离地跟在身侧,它颇为高傲地仰起头,走得愈发平稳且优雅。
戚昔倾身摸摸马头,无奈道:“玄风,我想下去。”
“夫郎!”一声惊喝传来。
戚昔转头一瞧,看见燕戡一身尘土地从营帐那边过来。衣服上,头发上都是灰。比自己那会儿瞧着有过之无不及。
“怎么跑到马背上去了?”燕戡大步过来停在玄风身边,他冲着戚昔举起手,“夫郎来。”
戚昔看着身侧那双有茧子的大手,眼底泛起涟漪。
他将手放进燕戡的掌心,刚一触及,便被紧紧握住。白皙的手被麦色的大手几乎藏起来,戚昔心脏重重一跳。
他看了看一身尘土的燕戡,扬起唇角,如飞蛾扑火一般毫不犹豫地倾身。
腰间一紧,便被燕戡举着抱进了怀里。
没有疼,只有温柔的怀抱。
戚昔圈住他的脖子,安静窝着。清隽的眉眼舒展,瞧着格外的乖顺与安然。
玄风不满跺蹄子。
不过燕戡看了他一眼,它就老实了。
“夫郎若是想学骑马,我教你便是。”
顾忌着有人,戚昔没一会儿就松开圈住燕戡脖子的手,他道:“也不是特别想学。”
“是玄风非要拦着不让走,所以郎君才骑上去的。”阿兴告状。
大黑马被自己主人瞪了,马尾巴一扫,转身就跑了。
戚昔:“放我下来了。”
燕戡偏过头习惯性地往戚昔脸上蹭,但将将快要贴近时,他顿住。
戚昔疑惑地看着。
燕戡笑了一声,只鼻尖轻轻碰了一下戚昔的侧脸。“脏。”
他将戚昔放下,牵着人往地里走。看了一下收割情况,随后将戚昔带回自己的营帐。
“骑马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事儿夫郎以后也别迁就着玄风。”
“嗯。”
营帐的帘子一放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戚昔看着牵着自己的人不走了,他停下,注视着灰头土脸的燕戡。
燕戡倾身,那双长臂张开,看着是要抱。
可只手掌贴了贴戚昔的腰就收了回去,他似遗憾道:“身上脏,洗了再抱。”
戚昔眸光闪动,慢慢上前一步。在燕戡疑惑的眼神中双手自然地圈住男人的一截窄腰。
他侧脸搁在燕戡的肩上,有些累地闭上眼睛。
“我身上也脏。”
“都是要洗的,抱了也没什么。”
“嗯。”看着怀中的人,燕戡呼吸都轻了。他笑着,下巴抵着戚昔的额角。
手臂收拢来,圈住戚昔的细腰。紧紧的,仿佛在丈量着腰身的尺度。
戚昔整个被嵌入他的怀抱。
他轻轻蹭了蹭男人的肩膀,渐渐喜欢上这种完全被包裹起来的感受。
这会让他像倦鸟归巢,有种原来自己也可以有停歇的地方的恍惚感。
久而久之,这种恍惚被燕戡一次又一次的拥抱落实了,变成了安心。
答应与燕戡一起生活,他想过不堪的下场,但未曾试想过能得到心理上的满足。
所以这一次燕戡不主动,他却动了。
他抱得心安理得,也没有半分强求。精神上的愉悦甚至让他倦懒。
想着就这么一直靠着也挺好。
抱了一会儿,担心戚昔站得累了。燕戡干脆将人横抱起来,自己在凳子坐下,戚昔则放在自己腿上。
手依旧圈在人腰上,亲昵地问:“今天下午去做什么了?”
“看了下马,还有牛羊。”戚昔打了个呵欠,有些犯困地往燕戡身上蜷缩。
燕戡瞧他这样就知道自己走了之后他午间也没睡个觉。
他也不坐着了,自己起身将戚昔放在凳子上。
看人还抓着自己的衣角,他笑着道:“我去打水洗澡,夫郎歇会儿。”
戚昔:“好。”
燕戡的营帐里有浴桶,不过看着很少用。他跟阿兴一起拎了水过来把浴桶洗了,然后来回几趟加上热水。
戚昔手撑着额角,听着哗啦的流水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燕戡试图抱着人去洗澡,但他刚动,戚昔就迷糊睁开了眼睛。
他轻声哄:“我帮夫郎洗澡。”
戚昔半阖着眼:“自己洗。”
“好。”燕戡将他放在浴桶边,又将包袱里的衣服给拿过来,“那夫郎小心些。”
“唔。”
营帐里没有屏风,戚昔看了一眼桌边处理公务的燕戡,身子背过去。快速脱了衣服躲进澡桶。
燕戡微不可见地扬起唇角,还是没有看向那边。
在这边洗澡他一贯是去河边,就只有冬季才用得上这浴桶。不过军营里都过得糙,也没想着做个屏风什么的挡着。到这会儿戚昔来了,燕戡才觉得这里面还应该添置点东西。
*
戚昔将自个儿洗干净,披着一头湿润的发快速穿好衣服。
一身亵衣白,更显得那刚洗完澡的身子红得诱人。
“我洗好了。”
“头发擦干,去床上坐着。”
“嗯。”
洗完澡后一身清爽,戚昔更加舒服地打个呵欠,眼里都泛着泪光。
他擦着自己的一头长发,走到床边坐下。
燕戡就着戚昔的洗澡先洗了一遍,将水倒出去,又在河边冲了冲。
等洗了两人的衣服回来,戚昔已经歪靠在床头睡着了。
燕戡把木盆放下。
看了一眼戚昔,他拿上干帕子过去。
弯腰将人抱起来坐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擦拭着那头还有些湿润的青丝。
“……燕戡。”戚昔闭着眼睛喃喃。
燕戡心里一软,唇碰了碰戚昔的额角,动作更轻。
窸窸窣窣的声音最是催眠,戚昔只埋在男人肩上动了动,没一会儿睡得更熟。
头发擦得半干不干,燕戡放下帕子。
他一手圈着戚昔的腰,五指撩动着长发,让它们干得稍稍快一点。
戚昔就安静窝在他身上,安静依偎着。
好在天还算热,等手心里的发丝没了水汽,燕戡才抱着人侧身放在自己身边。但他也出了汗。
*
晚风凉爽,虫鸣阵阵。
戚昔睁开眼,朦胧的目光中倒映着就着烛火处理公务的人。
营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的屏风挡住了床榻与外面。但那边烛火亮着,落在屏风上的身影更为清晰。
燕戡的身板很正,无论是坐还是站着,肩背自然挺拔。被腰带束缚的窄腰下,一双长腿极为优越。只瞧一眼就知道男人的身材很好。
戚昔闭了闭眼,被子底下的双手抬起来。
没想到自己一觉从天亮睡到了天黑。
“夫郎醒了。”
捂着脸的薄被被拉开。
戚昔面颊上痒痒的,他垂眸,一抓便握住了燕戡垂下来的长发。
“几时了?”
“戌时。”燕戡掀开被子,掐着人的腋窝,将只着亵衣,似糯米团一样的人抱上。
没等戚昔开口,他脑袋往戚昔颈侧一埋,轻嗅着淡淡的香气,肆意地蹭着刚睡醒的人。直把人蹭得东倒西歪。
刚从被窝里出来的人比平日的体温要热些,像一块暖玉。亵衣丝滑,轻薄得掌心把紧那细腰就能陷入柔韧的皮肉中。
燕戡恨不能将人揉进骨血里。
戚昔痒痒,他轻轻笑着,刚刚睡醒没多少力气的手试图抵住燕戡的脸。
但显然他挡不住。
直到燕戡蹭够了,像将之前的补回来,这才缓缓停下。
戚昔笑得有点喘,淡红的唇微微张开。细密的长睫被析出的泪水濡湿,可怜地贴在一起。
面若夏日芙蓉,煞是好看。
燕戡一寸寸瞧着,又克制地喉结滚了滚,轻啄了下他的唇角。
“夫郎再不醒,我都要来叫了。”
戚昔歪倒在燕戡肩上,他手抵着男人有些扎人的下巴:“饿了。”
“好,咱们吃饭。”
*
穿了衣服,两人坐在桌前。
桌上的菜色不算好,也算不上差。主食是窝窝头,有一叠咸菜,三个小菜一个汤。
“夫郎之前没醒,我又舍不得叫。饭菜凉了又热了一道,瞧着不怎么好看。”
戚昔:“能吃就行。”
燕戡笑看着他:“嗯。”
他的夫郎身上没有世家子弟身上的娇气。好的能吃,差的也能吃。还挺好养活。
燕戡给他夹了些菜放碗里,陪着他慢慢吃着。
戚昔这顿饭来得有点晚,所以肚子饿了。但即便是这样,他也吃得慢。细嚼慢咽,只这次的用饭时间长了一点。
晚间不宜吃多,七分饱戚昔就停了筷子。
他坐在桌边没动,看着燕戡将剩下的饭菜全部解决。
饭吃完,戚昔也清醒完了。
燕戡想着他睡了那么久,这会定是睡不着。便道:“这边的晚上比斜沙城里的晚上更好看,我带夫郎去瞧瞧。”
戚昔侧头看着他。
烛光映着燕戡的脸,明明灭灭,让他轮廓更加深邃。
戚昔点头:“好。”
出了营帐,不用抬头,只远眺就能看见漆黑的天幕。
戚昔被燕戡牵着,一路从营帐上城墙。
他望着路上萤灯点缀,犹如元宵夜的长街一样的景色,听燕戡在耳边讲:
“为了御敌,城墙被修缮过。白日里站在上面望关外,夏季草原翠绿,秋季草木枯黄,冬季雪色覆盖。不同季节有不同季节的好看。”
“每□□阳升起,从天边跃出一线。夕阳落下的时候,只剩那一片霞彩。见惯了北地风光,再回到京都,便会觉得那些景色乏然无味。”
“我猜夫郎应当会喜欢。”
还没走到城墙上,戚昔只在下面仰头看了看。便觉得这满天星辰尤为灼眼。
“嗯,喜欢。”
燕戡笑了笑,握紧戚昔的手。“那便上城墙去看。”
城墙之上,燕字旗迎风招展。
上面的风比下面大了些,吹得戚昔一头长发纷乱。
燕戡给他拢了拢,用发带重新绑好。他挡在来风的一侧,牵着戚昔在城墙上走着。
戚昔安静地望着天幕。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没有任何建筑遮挡。抬头望天,好像闪着星光的苍穹将自己包裹。
天幕黑得纯粹,漫天星辰,震撼无以言表。
风苍茫,天空浩瀚。人于自然渺小得可笑。
戚昔伸手,掠过那好似触手可及的星辰。眸光淡然,无声无息像融于了自然。
燕戡站在他一旁。
这片天地他看了很多年,他已然熟悉了这方天地带给他的视觉感受。
令他更欢喜的,是此刻身边的人。
他静静地注视着戚昔,也不打扰。
直到人看够了,收回神,终于把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嘴角的弧度也跟着大了。
“夫郎可喜欢?”
“喜欢。”
“那夫郎可喜欢我?”燕戡调笑着,看着戚昔的眼睛。
戚昔同样回视。
对视良久,戚昔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上前一步,如今天下午那般,将自己依靠进燕戡的怀里。
感受到下一瞬就圈上来的手,戚昔像猫儿一样在燕戡肩上轻蹭。
贴靠的身躯传来因笑而震动,耳上温热。
戚昔闭上眼睛,在夜风的吹拂下,扬起唇角双手回抱燕戡。
第43章
五日过去。
兵将日夜轮值, 地里的粮食得以全部收了上来。
检验这大半年辛勤的时候到了,焦西河带着自己一众手下,拉上燕戡看着眼前这一幕。
比人还高的粮仓里堆积着新收的粟米, 两两一组兵将扛着麻袋称重, 边上的人一边报数一边记录,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就是不称, 他们看今年麻袋的数量都能看出能比去年多不少。
一通忙碌过后,负责记录的人看着最后写下的字, 喃喃:“一石……”
他忽然心中生出一股紧张, 又止不住的激动。他颤抖着手匆匆将纸页往前翻,手指沿着去年的记录滑动, 一一看去。
手上猛然一顿。
他震惊又狂喜地看着紧盯着他的众人, 激动得破音:“真的是一石!亩产多了一石!”
“多少!”阿兴掏了掏耳朵, 一脸不可置信。
“一石啊聋子!”焦西河逮住旁边阿兴的肩膀,狠狠摇了摇人,“哈哈哈哈, 老子就说我种地厉害!瞧瞧, 一年一亩地多了一石!一石啊!哈哈哈哈哈!!!!”
阿兴翻着白眼嚷:“晕了,晕了!”
“将军!”焦西河撒开阿兴,激动地看着燕戡。
燕戡去将那账本拿来看。
夫夫俩头碰着头, 从最开始的一年看到今年。
周围是激动的笑闹声,两人不为所动。
这册子燕戡熟悉, 他大致看完合上。又见戚昔目光落在上面,笑了笑, 将册子放他手里。
瞧着戚昔有翻来一一细看, 燕戡才问焦西河:“今年为何会涨收如此多?”
焦西河脸上的笑一收,正色道:“一则天气好, 今年没什么大旱。二则咱们下足了肥,这东西确实好用。加上这种子是买的顶好的,将士们怕将军给的肥料钱打了水漂,又更加尽心尽力,所以这才比往年多了如此多。”
燕戡眸光微动:“杜家今年的粟米亩产也只比去年多了五十斤。”
戚昔目光落在那购买种子的一页上,一顿,轻声道:“种子也应当是这涨收的关键。”
焦西河:“是,将军不是叮嘱要好种,咱就专门找的最好的。加上去年留的一些种子,都是不差的。”
育苗重要,良种也重要。
戚昔看见一旁专门没有脱穗保留下来的来年种子,眸光一顿。
如此下来,希望来年会更好吧。
燕戡:“既然如此,将士们也辛苦了。让火头营好好做上一顿,大家伙儿好好庆祝庆祝。”
“好!”
“多谢将军!”
“多谢将军!!!”众人欢呼,脸上皆是笑意盎然。
大顺朝的粟米价时有波动,看年岁收成和地区,一石两百文到五百文不等。
不算种子跟人力,单是那一百多两的肥料都能抵了大半种出来的粮食钱。
戚昔捻着手指,心道:现在跟上辈子比起来,务农更是不赚钱的,甚至于倒贴钱。
这产量,还有的提。
今年这六百石的粟米加上几十石的麦子,七万多斤的粮食已然是一个好的开始。辛苦了大半年的大家自然也高兴。
为了庆贺,他们当即开始用石磨推着新收的粟米,打算做来尝尝。
戚昔则无事,回到了营帐里。
这几日燕戡在大营里面忙,戚昔也多待在营帐。
他将之前的那些想法写下来,方便到时候燕戡查看。
他练过毛笔,写的也是规整的小楷。几笔一字,书写的速度并不快。
费了五天的时间,他将建造水库,修建沟渠以及育种的相关事宜写下。
至于具体如何规划,比如说水渠几条,走向如何,途径的位置都需要实地考察。
戚昔只给了一颗种子和需要的肥料,怎么种植,需要燕戡跟其他人一起来。
*
今日为着庆祝收成,大家都高兴。
无事可做,燕戡在外面看了看便回到营帐里陪着戚昔。
“夫郎。”燕戡绕过木桌,走到戚昔后边。
戚昔停笔站起,让出位置。“写好了,你看看。有不明白的快些问。”
“夫郎坐着便是。”燕戡按着戚昔的肩膀让他坐回椅子上,自己则拿上桌上的纸,一一看去。
起初,他惯常在戚昔面前嘴角含着笑。渐渐的眸光如深湖幽暗深沉。他嘴角绷直,不怒自威。
这鲜少在戚昔面前展现出来一面露了出来。
戚昔安静瞧着,等着他提问。
燕戡将这几张纸好好放下,他倾身一把将戚昔抱起。完完整整禁锢在腿上。
“夫郎,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儿。”
戚昔腰间泛痒,他抓住燕戡的手,疑惑道:“你说。”
“此前我想着,之前育苗的事儿还有肥料的事儿夫郎若是愿意,就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夫郎的主意。但现在看来,夫郎这身本事还是不要露于人前的好。”
燕戡大掌贴住戚昔的侧脸,鼻尖与戚昔的鼻尖虚虚碰着。“现下不怎么太平,夫郎若是被有心之人盯上,我怕……”
燕戡紧紧抱住戚昔,声音暗哑,沉得厉害:
“我怕我护不住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燕戡虽然是大将军,但那坐在高位的陈氏荒淫贪婪,见这般能人必定想掌控于手心。
这天下毕竟姓陈,他燕戡现在还不能确保以后露于人前的戚昔全然安稳。
戚昔被男人按在怀里,他双手搭在燕戡手臂。耳畔是微微急促的心跳和过于沉重的呼吸。
戚昔感受到男人瞬间涌动的不安。他禁不住抓紧燕戡的胳膊,呼吸都轻了。
“这些事我说了也就说了,只是顺手而为。我不想露于人前,且名利于我而言,没多大用处。”
“燕戡,这样就挺好。”
燕戡看着填满了他怀中的人,小心地松了松手。他用鼻尖珍惜地蹭了蹭戚昔的脸,他道:“但该是夫郎的就是夫郎的。会有那么一天。”
这是燕戡给戚昔的承诺。
他的夫郎的本事,合该让人知晓。
“夫郎写的这些,我会一一去办。到时候还望夫郎多多帮忙。”
“自然。”
戚昔微凉的指尖贴在燕戡依然隆起的眉心上。“慢慢来,这些都需要从长计议。”
燕戡偏头,叼住戚昔的手腕磨了磨:“听夫郎的。”
戚昔见他如此,那股触动成了无奈。
“属狗的,松开。”
燕戡一笑,在戚昔手腕内侧亲了几下。“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戚昔耳垂浮现出一抹薄红,害怕燕戡嘴里再冒出什么不要脸的话,他抬手干脆捂住他的嘴巴。
“是不是无事可做了?”
“唔。”燕戡直勾勾地盯着他。
戚昔抿唇,被他灼热的视线看得想躲。干脆另一只手也将他眼睛捂住。
见被自己捂了整张脸的人,戚昔却先笑了。
燕戡轻轻拉开脸上的手,窝在掌心把玩:“夫郎,咱们该回去了。”
戚昔念着家里的奶娃娃,他看着交握的两双手。“什么时候回?”
“明日,如何?”
“好。”
今日的军营格外热闹,将士们粟米粥就着肉麦饼,吃得美滋滋。
营帐里,戚昔跟燕戡一同吃饭。
帐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灯光朦胧,将两人并排的影子投在营帐上。
“夫郎尝尝这新麦做的饼子。”
一个饼有脸盘大,里面包裹着切碎的猪肉与大葱。为了顶饱,面皮儿也做得厚。
这饼子是用荤油煎的,两面金灿灿,咬上一口满嘴冒出油香。
或许还是为了省下一点粮,白面里依旧掺了些麦麸。但放的分量不错,吃着口感稍稍粗糙一点而已。
戚昔只吃了半个,剩下的便进了燕戡的嘴里。
“这些是他们磨了半个下午的成果。”戚昔用帕子擦了唇角,瞧着一盘里剩下的最后一个饼子。
为了今日这一口吃的,焦西河跟火头营的将士都快把石磨磨出火花了。
燕戡一笑:“是啊,一顿就吃完了。”
他凑近戚昔,眼里笑意荡漾:“怎么,夫郎又想到什么了?”
燕戡有时候真的忍不住想知道自己夫郎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脑子里会有这么多的奇思。
戚昔手抵着他的脸推离自己一点。
“水磨,水碾,听说过吗?”
燕戡又凑过去,边道:“倒是听过,南边百姓的用这些给粮食去壳。”
戚昔无奈,干脆单手捏住他的下巴,用帕子给擦了擦嘴。
“正好这边有河,高差也够。做一两个,一个水磨一日能磨五百斤。比人力一日五十斤强多了。”
燕戡:“好,听夫郎的。”
燕戡此前就负责带兵打仗,前头几年做的唯一与他这带兵打仗的将军头衔不相关的事儿就是种这粮食。也自然未曾思考过这给粮食脱粒的事儿。
燕戡笑着笑着,人已经贴到戚昔身上。他额头在戚昔脖子上蹭:“夫郎啊,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戚昔扒拉开自己腰上的手:“正吃饭呢,别撒娇撒痴。燕戡,坐好。”
燕戡依着戚昔的话坐直了。
他紧盯着戚昔。这样的夫郎他恨不能藏起来。
戚昔:“吃饭。”
“嗯。”燕戡翘起嘴角,又拿起筷子将最后一个饼子吃完。
*
饭后两人一起去外面走了走,回来又洗了澡这才睡下。
燕戡陪着戚昔躺在床上,等察觉到戚昔睡熟之后,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了燕仇的营帐。
“你小子,大半夜的不陪着你夫郎,跑我这里做什么?”燕仇正要熄灯睡下,一看燕戡来,脸上立马没了笑。
燕戡准是有事商量,这会儿过来,一般是不到后半夜是说不完的。
燕戡随意找个凳子坐下,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此前的事儿如何了?”
燕仇绑好了自己的衣服带子,双手搁在膝盖上,浑声道:“放心,已经的安排好了。”
回答完,燕仇等着他的下文。
燕戡曲指在腿上敲击着,道:“咱们这儿焦西河正好是南边的人,让他带着建几座水磨出来。”
“水磨?这玩意儿不是南边……”燕仇一拍大腿,立马反应过来,“可不是!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南边用这玩意儿磨粮食比我们今儿快多了!”
“知道了,我会告诉他的。”
说完,这方又安静下来。
燕仇看着燕戡那虚虚点动的手指,不免出声:“你要说什么倒是快说,大晚上的也好快点回去陪自己夫郎不是。”
燕戡抬起头,整张脸暴露在烛火之下。锋芒毕露,气势迫人。
“我想建水库,修水渠。”
“你疯了?这是朝廷的事儿,你一个打仗的掺和什么。那边知道了又小心参你一本。那上面的就盯着你的错处,你要真做了,还不叫人抓住把柄。”
燕戡:“不让那边知道不就行了。”
“不行。”
燕戡:“仇叔,为了斜沙城的百姓,以及将士们。这是一件好事儿。”
燕仇急得站了起来:“可你我都知道这建堤造渠是朝廷的事儿,就是这儿想做也得上报。”
燕戡讽笑道:“但我们都知道,盯着这里的人是不会同意的。”
朝廷默认斜沙城被燕戡牢牢掌握,他们本就畏惧燕戡,更不会让燕家军所在的地方有任何的富庶可言。
因为这样燕家军要依赖朝廷调拨粮食,被朝廷牵制。且地方贫瘠,军队没钱更换装备,也就没有发展可言。
至于这里的百姓,在朝廷眼里,那只不过几十万的数字而已。连从他们手上收走的那点税粮,他们都看不进眼里。
灯火亮到后半夜,燕戡才缓缓起身。
燕仇长叹了口气:“你就是倔。”
燕戡朝着燕仇拱手:“那就辛苦仇叔了。”
“知道了,会给你办好的。”
勘察选址的事儿需要悄悄的来,燕仇瞧着落下来的帘子,愁得抱着脑袋挠了挠。
小兔崽子,尽给他找些不相干的事儿做。
*
头顶星光,燕戡回到自己营帐。
他没有点灯,借着极好的夜视能力绕过屏风,却见本应该是熟睡的人闭着眼睛坐着。
他脱了衣服鞋子坐上去,将人揽入怀里。轻唤:“夫郎。”
“你回来了。”戚昔迷迷糊糊地倾身,习惯性地揪住燕戡的衣角,将自己整个窝在他怀里。
燕戡亲了亲他额角,抱着人躺好。
“为何醒了?”燕戡手臂垫在戚昔脖子下,一手揽着他的腰。
戚昔往他怀里挤了挤,脑袋埋在他胸口。“翻个身,你不在。”
燕戡心里一软,他喉结滚了滚,有些难以抑制地轻啄人的面颊。
亲到戚昔的唇角,燕戡呼吸微重。
他看着渐渐睡过去的人,又有些舍不得地轻轻在戚昔唇上轻咬了一下。脑袋埋他发丝中,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跟夫郎睡虽然挺好,但也是需要极大的毅力。
燕戡怨念地叼住戚昔耳垂上的软肉磨,直把人磨得无意识哼哼了,才安抚似的亲了那磨红了的软肉一口,好生抱着人睡觉。
次日两人早早起来,用完了早膳就回了斜沙城。
他们往西边进城,不用遇见什么人可直达自家宅子。
一进门,就听见燕小宝的奶音一声一声地传出,像个小话痨似的。
周子通先看见两人,他将小崽子抱起来,让他看着门口。
“小宝看看谁回来了?”
阿楮拿着拨浪鼓晃了晃,规规矩矩像个小公子似的走到两人面前。“将军,郎君,你们回来啦。”
戚昔摸摸阿楮的头:“这几天辛苦阿楮了。”
小阿楮仰头笑得乖巧:“不辛苦。”
几人说着话呢,燕小宝长着手见到自家爹迟迟不过来抱自己,小嘴一瘪:
“哇呜——”
燕戡笑了一声,搂过小奶娃。“多大了,还哭。”
“人家才两个月不到,能有多大。”周子通嘲笑道。
“呜呜呜……”燕小宝伏在他爹肩膀上,泪眼汪汪地看着他门边的小爹。肉包子脸上全是泪水,就这么一会儿,哭得鼻尖都红了。
戚昔走上前来,用燕戡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他小脸上的泪水。“刚刚还玩儿得好好的,哭什么。”
“呜——”
戚昔点点他的鼻尖:“不哭。”
小奶娃打了个哭嗝,两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水汪汪的葡萄眼就看着戚昔。
抽泣渐渐止了,他又挥着小手“啊啊呜呜”地说起来,仿佛是在控诉他这几天不着家。
戚昔侧脸贴上去,在奶包子脸上蹭蹭。
他眼光柔和,透着温情。
“小宝乖。”
*
这段时日农忙,斜沙城的众人都忙着收庄稼。
东边宋四娘家的田地里,宋仓跟放假回来的儿子宋俭正在收麦子。
宋俭长相随宋四娘,身量高,但身板薄。长眉圆眼,鼻头肉而圆,模样清俊秀气。
十八九的年纪,身上还有些少年气,但已经是各村闻名的童生了。
他性格不似宋仓的沉闷也不似宋氏的泼辣。他开朗友善,好友颇多。也乖巧听话,受尽长辈喜爱。
这么一个小书生蹲在地里,穿着灰色的粗布衣服,跟在自家爹身后收麦子。诱得周遭的人止不住地看。
宋俭只当看不见那些目光,笑着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问:“爹,今年收成是不是比往年好些?”
宋仓割了麦子打捆放上板车,抹了一把汗水道:“是要好些,今年老天爷没出什么岔子。”
“我回来的时候,看好几块田地里面的麦子更是不错。爹可以去那几家收些。”
他家卖包子的,用来做包子的白面是自己买了麦子回来磨的。这样能剩下一笔钱。
宋俭小时候跟爷奶待在乡下,懂事儿就被爹娘接到城里念书。家里面的开支都是爷奶种地,还有自家这包子铺负担的。
这一家的营生,他也知道一些。
所以哪家麦子好,哪家经常卖给他家麦子他都是清楚。
宋仓:“爹知道,早让你娘去问了。”
“这次又是你一个人回来的?”
“不是,孙文卿也回来了。”
宋仓在脑子里扒拉了下,才想起来儿子说的孙文卿是谁。“难得。”
宋俭:“他家跟咱家又不一样。”
“是啊,咱十里八乡就你们两个能叫得上名字的读书人,咱家还能过日子,他家就……”
*
盘山村是斜沙城有名的穷村。
跟温家姐弟待着的西高土村穷得不相上下。它们一个在斜沙城的最西边,一个在斜沙城的最东边。
从村里过来,都要走接近两个时辰。
曾今盘山村丝毫不起眼,甚至在村子合并的时候因为太远太穷而差点被漏下。
但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村子里居然跑出来一个金窝窝,那就是让盘山村闻名众村的孙文卿。
孙文卿他爹叫孙有余,就是之前在卖羊粪的时候帮了温家姐弟一把的中年男人。
他家在盘山村里以前算极穷,根本没养什么牛羊。现在算很穷,就是养了十来头山羊,那也只能覆盖孙文卿念书的费用。自家过得还是穷。
他们一个村子里往上数五代,没出来一个读书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连书都买不起的村里,孙文卿十岁才开始正式念书,十二岁考上童生,十八成为秀才。如今也不过十九。
他念书念得极好,本该去府城的。但不知怎么,就在前儿又回到县学。
斜沙城里是个读书人都知道他,也猜想他回来是因为负担不起那边的念书费用。
因为即便是他每月可以领取廪银,府城那日子也是他们斜沙城的寻常老百姓过不起的。
藏在林中,如磨盘一样的盘山村里,孙有余看着闷不吭声帮着自己堆肥的儿子,忐忑问:“是不是银钱不够了,怎么回县学了?”
孙文卿垂着眼皮,对就在近处的羊粪没有半分反应。
“爹,我不想继续念书了。”
“那怎么行!”孙有余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老师说了,你是读书的料子,也是做官的料子。就是做个县官,那也比我们这些泥腿子要好过。”
“儿啊,你若是因为钱,你放心,爹还是能拿得出来的。咱继续读,府城老师好,比在县学强。”
孙文卿瞧着地上的羊粪,看着父亲佝偻的背脊。一想到在府城看到的那些,眼中隐隐渗出血色。
他天生聪慧,看事也是一眼看透。
如今的大顺,要想过得好,做个贪官银子便能如河一般往手上涌。可真要做个有抱负的好官,这不是个好时候。
这是孙文卿在府城的牢里蹲了两个月想明白的事。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孙有余看他这副低沉的模样,定是遭了难。
他苦闷地握紧手里的耙子,心里边闷痛。
都怪他们,拖累了儿子。
孙文卿不想让孙有余陷入自责,自己一个秀才,要在斜沙城活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看着地上的羊粪,声音里藏着思量好了的坚定。
他道:“爹,我想去将军府试试。”
第44章
今年的秋收无疑让整个斜沙城瞩目。
大家伙儿都知道有几户人家的地种得是极好。等确确实实见证了那明显涨收的庄稼,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上了将军府与这几家人。
“老杜头,你这庄稼是怎么种的, 细细跟大伙儿说说呗。”
“对, 大伙儿都见识到你家收成是什么样子的了, 以后我们就跟着你种!”
“我家那麦子是跟着你老杜头种的。那叫一个长得好!可惜种少了, 不然这粮食能比去年足足翻一成。”说话的人心疼得扼腕。
八月末,斜沙城几乎都收完了粮食。
杜家今年粮食长势极好, 看得众人无不艳羡。这不, 这会儿一有空闲,大家伙齐齐将他家围住, 就为了听听这杜家的种植之道。
院子里坐满了人, 他们大都衣衫简朴, 都是些耐脏的灰蓝色调。衣服上还打了不少补丁,瞧着各家日子都不好。
杜家的凳子全端了出来,没坐的就自己找个地方蹲着, 蹲不了的自己找个墙根儿站着。
一个带一个, 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过来了。搞得杜家院子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外出清收地里漏下的粮食的杜勇全不得不垫着脚,在院子外面绕上一大圈儿翻篱笆才能进屋。
“老杜,说说吧。”村长坐在村民前头, 面对着杜属善。
杜属善卷着手上的旱烟,黄土色泽的脸挂着笑意。皱纹深如沟壑, 白发在夕阳下晃眼。
“老哥,不是我不说。是这会儿仅仅种出了粮食, 还有事未完。不过你们等等, 就是这阵子了。”
“什么事未完?”村长问。
“你们是瞧见我怎么种地的,也知道我是去了将军府之后才试着这么种的。大家伙儿可看到了我家的收成了吧。”
“那可不是!一块旱地就涨了半石粮, 你家这一下十几亩的地可是长了七八石的粮。还让我们再看下去,看得乡亲们都眼红了。”
众人哄笑,道:“可不是!”
“叔啊,你这是招咱恨呐!”
杜属善也跟着笑了,手里棕褐色的干烟叶被他卷好困在一边,他坐得佝偻的肩背直了直。
“那既然看清楚了,我们这头一项任务也就完成了。”
“什么任务?”
“就是将军让我们先自己试种,看是否有用。”
“有用,可太有用了!那叔,咱具体该怎么做啊?”
“就是啊杜叔,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着急啊。”
“着急有什么用,今年都不能下种子了!”杜属善将烟叶扎捆打包,放进麻袋里。
抬头见众人还巴巴瞧着,他干瘦的脸上挂了几分笑:“放心,大家耐心等等吧。就是这阵子了,将军肯定会推广这法子。到时候大家伙儿每个都知道,我也会帮忙。”
村长一喜,问:“是等那边列出章程?”
“自然,我们这几个农人还要去将军府一趟。反正你们就等着将军府的消息吧。”
实践有了,接下来就是在实践的基础上总结经验。杜属善这心里啊,一片舒畅。
好日子就要来了。
但他等得,可一心想种好地的其他人等不得。人群里有小声提议:“要不干脆去将军府等?”
“反正现在也而不忙了,我跟你一起去。”
“对,咱们现在就去看看。反正现在地里没什么事儿。”
这一合计,不只是野树弯村,但凡是听说了将军府要出种地法子的事儿的人,纷纷等不及地涌入斜沙城。
此时,孙文卿跟在孙有余身边,父子俩看顾着拉羊粪的车走了大半天到了斜沙城。
这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孙有余是又着急又担心,好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眼看就要出头了,怎么说不读就不读了。
而孙文卿则是本来话就不多,现在等着他爹做决定。
这会儿两人进了城,人群裹挟着热闹涌来,将父子俩无声的僵持打破。
孙有余在前面拉着车,转头见儿子脸上挂着的汗,又因为用力,脖子上的青筋鼓起。
自家这个儿子,从小主意就大。
他心生触动,头脑一热,干脆想着就这么罢了。
可冲动的话到嘴边,他忍了又忍,只勉强退了一步。
他妥协道:“文卿,爹不强求你再去府城,但是县学你依旧得去。”
孙文卿知道自己爹将科举这条路看得有多重,也明白这是他难得的退步。
这要求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孙文卿低低地应了一声:“好,我去县学。”
听见这话,孙有余舒了一口气。只要自己的儿子不犯倔,这事儿就有商量的余地。
不去府城就不去吧,待在县学好生学,以文卿的才学定是也能出头的。
孙文卿做事儿有自己的考量。
他不想父子俩在自己这件事儿上过多纠结,见人群跟着他们一个方向涌来,便问:“今日不是大集,为何这么多人?”
孙有余一瞧就明了:“是去将军府的,大将军前些时候组织了一批有经验的农人学种地。如今这庄稼收上来了,听说那法子颇有成效。所以这是来等将军府说那法子的。”
又是将军府。孙文卿眸光闪动。
斜沙城与燕家军的关系素来很好。燕家自然不像他在府城所见所听的那些人。
跟着将军,他相信不会比自己去考科举差的。
“老孙,来了。”
快到北大门了,因为收羊粪已经跟大多数养牛羊的人混熟了的常海一边招呼人,一边让人将这粪肥收了。
“常将军。”孙有余笑着打招呼。
常海一眼看见他身边的年轻人,瞧着是个书生。他笑问:“这是你儿子?”
孙有余一边从账房手里结过铜板,听他问起孙文卿,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自豪。
“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不是秋收,放假回来帮忙的。”
常海虎掌一下子拍在孙文卿的肩膀,见小年轻身板不像看着那么脆,他更是夸赞道:“好小子,身板不错。也是个当兵的苗子。”
“不过咱斜沙城几年都出不了一个人才,你小小年纪已然成秀才。前途无量啊。”
“您谬赞了。”孙文卿拱手。
常海摆摆手:“我可不说大话。今日城里人多,回去路上注意着些。”
“诶,知道了。”
后面还有人,他们也不在前面耽搁。孙有余将车上的麻绳重新套在自己肩上,孙文卿在后面推着走。
路过那人潮汹涌的将军府,孙文卿故意道:“爹,我想去将军府看看。”
孙有余脚下一顿。
他眼珠动了动,道:“你还不死心。”
“我想一边念书一边为家里攒点银子。再说要是科考,去京都的路费都要花不少。”
孙有余闷声道:“这个不是你该担心的。”
“爹!”
“走,回家!”
孙文卿看了紧闭大门的将军府一眼,推着车的手紧握。
*
“主子,主子不好了!咱们宅子大门被堵住了!”
院子里,燕戡抱着小奶娃哄睡。听阿兴吵吵嚷嚷跑进来,一脚踢起菜地边缘的小石子儿,直直地冲着门口砸过去。
阿兴刚到门口,见着这暗器慌忙闪身。
抬头见燕戡眸子黑沉地看着自己,阿兴眼睛一瞪,见他怀里举着小腿哼哼唧唧像是被吵醒的燕小宝,他捂嘴。
“主子……”
燕戡抓住奶娃娃的小腿抱好,边走边拍着奶娃娃的后背。“什么事儿?”
“就,咱府外来了好多百姓。围得整条路都走不了人了。”
“不知道让他们回去?”
“那不是人家等着你把种地的法子送出去吗?”
今年这秋收,除开大营,好几个村子里十几个农人都依着郎君说的那些法子开辟了那叫什么试验田的。
现下收成良好,自然让最关心地里的百姓们着急了。
燕戡沉吟片刻,低头看见哄了半天还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燕小宝。他无奈地拍了下他的小屁股。
“去跟他们说,后日就贴出来,也会有专人跟他们讲解。”
“再让先前那些农人明日早上来一趟。”
“是!”
阿兴匆匆跑了。
将军府大门口。
阿兴一打开门,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大家伙别着急,将军说了,后日就将法子贴出来。各个村也有专人去讲。”
“散了吧,散了吧。”
“你们回村子的时候记得把之前来过府上的农人通知一声,让他们明儿早上来府上一趟。”
“晓得了!”
“后天啊?”
阿兴脑袋直点:“对对对,是后天。到时候会有人告诉大伙儿的。”
人群这才如水流散去。
他们走了,阿兴又立马往常河那边跑。通知农人的事儿还是需要常河带着人跑一趟,确保通知完全。
院子里,燕戡跟怀里半晌不睡觉的小崽子大眼瞪小眼。
他将燕小宝竖着抱起,大手一个托着他的后脑勺,一个托着他背。
“你爹爹都睡了,你不睡?”
“啊呜!”奶娃娃伸手抓燕戡的头发。大眼睛忽闪忽闪,干干净净比宝石还漂亮。
“小笨蛋。”燕戡抱着奶香奶香的娃娃进屋。
戚昔也已经穿好了衣服起来了,正梳了头,坐在铜镜跟前。
“夫郎是不是被吵醒了?”
戚昔摇摇头,从他手里接过燕小宝。“再睡下去晚上都不用睡觉了。”
他摸摸奶娃娃圆鼓鼓的小肚肚,偏头在他小肉脸上亲了一下。
香香的,又软乎。让戚昔有些爱不释手。
正准备逗娃娃呢,忽然自己脸上一软。
戚昔侧目。
燕戡跟蛇一样,双手又缠到了他的腰上。
“啊呀!”两人低头,小奶娃双手掰着自己的脚丫子,眼珠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叽里咕噜吐着奶泡泡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戚昔摸摸他的小脸蛋:“看着好像又长大了。”
燕戡下巴搁在戚昔肩膀,往他怀里看。“是长大了。奶娃娃一天一个样。”
“啊——”燕小宝边说着奶音边使劲儿踢腿。一身的力气,动得戚昔都有些抱不住。
燕戡伸手挡在奶娃娃侧边,道:“长大了肯定是个小话痨。”
戚昔将他肚子上翻上来的衣服拉好,眉眼冰霜尽化。
“跟你似的。”
“我怎么就话多了。”燕戡禁锢住戚昔的腰,整个人快趴在他背上。
戚昔指腹贴着软软的小脸蛋滑动,轻言:“你话少吗?”
“那只是在夫郎面前而已。”燕戡挤着戚昔的脑袋蹭,跟怎么都蹭不够似的。
戚昔浅笑,眸光酿出水色。朦胧又好看。
“东西收拾好了,等你解决完手头上这件事儿,我就搬了。”
燕戡一顿。
“说好了的,我也要过去。”
戚昔逗弄着燕小宝,被耳畔的呼吸弄得有些痒痒。他唇角依旧笑着,道:“我又拦不住。”
“夫郎说的,我翻墙。”
戚昔耳垂蓦地一红。“你……若是不想翻也可以。”
“不行,我得翻。夫郎没给我名分,可不得偷偷摸摸。”
说得跟偷.情似的。
戚昔推了推他脸:“好了,不说了。”
燕戡瞧着嘴边白皙的手指,张嘴叼住,轻轻磨了磨。直磨红了,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戚昔蜷缩手指,盯着上面浅浅的牙印:“属狗的。”
“夫郎的狗。”
戚昔一噎,好半晌才低声道:“好生不要脸。”
“夫郎面前要什么脸。”燕戡说得理直气壮,又凑上去在戚昔脸上亲了一下。
*
此后两日,燕戡忙着种地的事儿。
他召集了各个农人来讲了讲自家的情况,又探讨着修改补充之前说的法子。
最后这么一总结,从选种,到育苗,还包括施基肥,补种,补肥……再加上堆肥的经验。这精细化的种地方式就出来了。
商讨完,再抄上几分让这些农人带回去。
各家村子里不说找出来两个识字儿的,村长总会识字儿。
下面的村子里就交给这些农人与村长。而城里就贴告示,让专人去讲解。
大家反正也看到效果了,再不用劳心劳力去说服人。相信明年,大家种地的方式就会变上一变。
告示一出,头一个有获益的不是正用这些法子打算种点菜试试的人,而是家里养了牲畜的人家。
高栋梁一家窝在梢山沟,家里地不多,但牛羊多。堆的粪肥也多。
这法子一出,一家人正想着再开荒种点地儿呢,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高家的,你家堆肥还有多少,我买点儿!”
“都卖了好些,剩的不多。”高栋梁抽着旱烟出来。见山前陆续来人,他一惊,连忙高声道,“别来了,没有肥了。”
那边喊:“有羊羔子没?”
高栋梁诧异,不过有生意不做他是傻子。他回:“这倒是有!”
“我家要两头羊。”
“我家要一头。”
高栋梁跟自家媳妇面面相觑。怎么了这是?
他婆娘兰韭花嗓门亮:“咱现下不是种地好种了吗?不想着去开荒怎么尽想着养羊呢!就是养个两三头专为了收集这羊粪种地,可几头羊也堆不了多少肥啊?”
“不全是为此。”
转眼人走到了院子外,跨过门槛就进来了。
“愣着作甚!带我去选羊啊!”
高栋梁拍拍身上的灰尘,撑着膝盖起身:“这还没到冬季呢。家里办喜事儿?”
“哪有那么多喜事儿。早想着给家里添点牲畜,这不今年收成好,明年也不见得差,这会儿正是个好时机。”
高栋梁诧异:“就看你家就是今年跟着将军府种了地的。”
“可不是,不然怎么说我爷厉害呢。一个种地的都能被请进将军府去。”
说起这个,年轻人就止不住炫耀。“今年我家五十亩地,全让我爷给照着那法子种的。一般粟米一半麦,呵,你猜怎么着?”
“丁二,你这从村子里说到村子外,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与他一起来的同村人道。
“怎么着,你倒是说啊!”高栋梁不着急,但其他人人着急。
“我家比去年多收了小三十石!一亩地多的多了一石头,少的也比往年多了三斗!”
“啧啧啧……怪不得有余钱买羊呢。”
“大家大户的,做得多收的也多,不怪人家有余钱。”
兰韭花站在自家男人身边,听得心都酸了。三十石,够五口人吃一年的了。
“老子听得心里冒酸水,明年我家也这么种。”
“可不是,咱大伙儿都这么种!”
只有让人们看到了希望,这日子才会过得越来越红火。
正因为今年秋收的震撼,这牲畜也好卖些了。
不仅仅是高家,梢山村里各家养牲畜的,都在冬季来临前,也小小地发了一笔财。
日子有盼头看,斜沙城里处处能看见来卖菜的庄户人家的笑脸。
*
大家伙儿议论这种地的事儿的时候,将军府里,戚昔也开始搬东西。
晚上院儿里挂着几盏灯笼。
月影晃动,地上铺着一层银光。人影绰绰,脚步来往,碎了银光却添了热闹。
阿兴搬着戚昔的箱笼放在马车上,小阿楮则跟在他身边帮忙。
周子通坐在月下晃着摇椅,大爷似的瞎指挥着。
酒肆与将军府没多远。戚昔要回去经营铺子,所以两边都需要放点衣服,所以拿走的也不多。
燕戡怀里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奶娃娃,看着戚昔在屋里忙碌。
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东西,燕戡的、奶娃娃的都要带过去一些。
东西放好,戚昔坐上了马车。
他见着站在马车外一脸怨气的男人,笑了笑冲着他道:“那我就先过去了。”
燕戡捏着奶娃娃的手晃动,眉心皱着,心不甘情不愿的。
“路上小心。”
“主子放心,我定会把郎君安全送达。”阿兴坐在马车前面,为了不被认出来,还专门往脸上抹了一些锅底灰。
“走吧。”戚昔放下帘子坐回去。
阿兴看向燕戡:“主子,走了啊。”
“嗯,慢着点儿。”
“知道!”
马儿蹄子落地,咚咚咚地带着人走远。车轮滚滚,一直到整个车厢隐入黑暗中,燕戡才收回视线。
他手指戳了戳奶娃娃的脸,低声道:“你爹爹不要我们了。”
奶娃娃睡得正好,被戳了也只动了动小嘴巴,依旧睡得昏天黑地。
燕戡轻笑一声,将他送回奶娘那儿去。
*
正值夜晚,虫鸣与蛙鸣合奏,也比冬日里热闹几分。
轱辘向前的马车划破了黑夜,最后停在了酒肆面前。
“郎君,到了。”
闻声出来的宋四娘见状一惊,忙放下碗筷走了过去。他身后,父子俩从门里探头,也瞧着外面。
“爹,谁啊?”
“对门儿掌柜。”
“就是买了李爷爷家铺子的人?”
“是。跟你一般大,不过生得极好。去年就见着他孤身一人来斜沙城,瞧着可怜,所以你娘多有照顾。”
宋俭捧着碗点点头。
外面漆黑,瞧不清个什么。这般躲在屋里看人多有不妥,他坐回去。想着都是邻居,干脆明日去拜访一二。
戚昔下了马车,阿兴去开了酒肆的门,又顺带过来把马车里的东西搬进去。
宋四娘迎上去,笑道:“小公子啊,回来了。”
戚昔浅笑:“婶子好,是回来了。”
商户忙到这会儿,正是吃完饭的时候。戚昔瞧着那搁在外面的碗筷,声音比以往温和不少:“婶子你先回去吃饭吧,这天儿也凉得快了。”
“可不是,再下一场雨就该加衣服了。”
“戚老板,回来了啊!”隔壁的武婶子也走出来瞧。
戚昔点头,唇角翘起道:“婶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好,好着呢。”
“怎么这会儿才到。快回去吧,还要费时收拾东西呢。”
戚昔冲着两位婶子点点头,将最后几样东西拿进门。
宋四娘喃喃:“这孩子,出去一趟瞧着变化还挺大。”
武绣红走到她身边,道:“是,瞧着开朗不少。”
“行了,回屋吧。明早还要看店呢。”宋仓在屋里催促。
戚昔进了铺子,等门口两位婶子走了才来关上门。
进了后院,一眼看见自己睡觉的厢房亮起了灯。这阿兴还在厨房呢,那灯……
戚昔唇角微翘。
他推开门,屋里没有灰尘的味道。瞧见那忙着铺床的宽厚背影,戚昔走过去。
“小宝呢?”
“他还要吃奶,留在府里了。”
戚昔:“翻的墙?”
燕戡反手一勾,搂住戚昔的腰将人抵在床边。他低低笑着,鼻尖碰了碰戚昔的鼻尖。
“怎么?还要叫夫郎看看为夫是如何翻墙的?”
戚昔别开头:“那倒不必。”
雪白的一截脖子露在面前,没道理放过。燕戡凑上去,怀中人一颤。
“燕戡……”
“嗯。”嘴里的软肉滋味甚好。叫人辗转唇齿间,要吃尽了上面的香气。
腰上的手发烫,戚昔腿一软,倒在了被子上。
燕戡低笑两声,将人揽入怀里。他轻啄那绯红的耳垂:“夫郎,叫为夫如何?”
戚昔逮住他的一缕发,恼道:“快些收拾,今晚还睡不睡了。”
燕戡笑道:“自然要睡。”
第45章
知道戚昔要回来住, 所以这些天酒肆这边都有人过来打扫。
连带着之前李家老爷子住的那间屋子都被收拾出来。阿兴今晚就打算住在这儿。
他在厨房忙碌一通,走到戚昔门外道:“郎君,热水烧好了。”
“知道了。”
门被打开, 一道阴影落在院子里。
阿兴见是燕戡, 眼睛一亮。“主子!需要将水送进去吗?”
燕戡:“不用。”
阿兴嘿嘿一笑, 抬脚就溜:“那我就不打扰了。”
燕戡负手立于屋檐下, 瞧着那直冲院墙的人道:“郎君搬过来了,铺子里的事儿多也要有个人帮忙。明儿叫常河过来跟在郎君身边。”
“是!”
阿兴往院墙上一翻, 顷刻消失在黑暗中。
燕戡拎了热水进屋, 见戚昔正把自己的衣服放在他一个衣柜里,脸上挂出几分笑意。
“夫郎, 沐浴。”
“马上。”戚昔将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 又拿了一套寑衣走到屏风后。
他把外衫脱了, 衣服放好,转头见燕戡还站在原地不动。眼睛尽瞧着他。
戚昔:“要不你先?”
燕戡见只穿中衣的戚昔像笋芯似的,嫩生生的。眼中暗色闪过, 他笑:“浴桶这般大, 为何不能一起?”
戚昔解着衣带的手滞住。
燕戡目光如实质扫过戚昔的手指,缓缓往上,落在他脖颈。红梅落雪, 煞是好看。
见戚昔愣住不动。
燕戡逗弄人的心思更甚,他轻笑一声, 往前走了几步。
戚昔垂眸遮住眼中无奈。双手垂下,在袖中缓缓收紧。
燕戡几步逼近。
戚昔后退一步, 背抵在了屏风上。
燕戡见戚昔像警惕的小白鹤似的, 瞧着更让人想欺负了。
他长臂一揽,将人抱在怀里。身子覆盖上去, 将戚昔身前的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夫郎啊,为夫就这么可怕?”
戚昔五指一松,低声道:“水要凉了。”
指腹滑过眼尾,戚昔长睫轻颤,就听见燕戡笑道:“夫郎,你是不是紧张。”
幼不幼稚。
戚昔倏尔抬头,看清燕戡眼里的调侃笑意,目光一定。
他飞速抬手,他抓着男人的头发一拉。燕戡猝不及防,被迫低头。
唇上一热,燕戡呼吸骤停。
淡淡的甜香侵入唇中,软得厉害。
燕戡胳膊骤然收紧,势必要将这一身软骨揉碎在身体里。他跟毛头小子似的呼吸急促,心脏快速跳动。
“夫……唔!”
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舌尖一疼。怀里的人如泥鳅似的跑了出去。
戚昔咬住微红的唇,似燕戡那样,眸光寸寸在他身上游移。
从灼热的目光,掠过滚动的喉结,往下,落在那……
燕戡脸上一红,意识到自家夫郎在看什么,他忙侧身。
瞧见戚昔眼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侃笑,他脑子一热,逃似的跑了出去。
风撩动戚昔散落的长发,他挑眉。
还以为多有能耐。
戚昔站了一会儿,听不知何时挪到了屏风另一侧的燕戡郁闷道:“夫郎快洗,小心着凉。”
戚昔走到浴桶边,手指拨弄着水花,见粉白的指上沾着的晶莹的水珠。
他扬唇浅笑,一张脸如出水芙蓉,清绝惊艳。
“可要一起?”
“不……要!”屏风一边的人猛地站起来。
戚昔脱了衣服下水,懒洋洋地转身趴在浴桶看着那在屏风后踟蹰的人。慢慢道:“哦,不要。不要就算了。”
人又蹲了下去,瞧屏风上的影子都知道他在郁闷。
戚昔唇角扬了扬,不再管他。
洗完了澡,戚昔侧头擦着长发出来。见燕戡还蹲在原来那个位置,他缓步走近,停在男人身侧。
“我洗好了。”
“夫郎……”燕戡拖着尾音,听着委屈巴巴的。
他张开手抱住戚昔一双腿。
戚昔被迫曲腿,手抵着他的肩膀。
他低头,看着贴在自己腿上的大脑袋。“还洗不洗?不洗今晚不能上我床。”
“洗!”
燕戡一手环住戚昔的腿,一手贴着他后背,就这么直挺挺地将人抱起来。
“夫郎好香。”燕戡贴着戚昔肚子上蹭。
戚昔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别撒娇。”
烛火燃了一半,夜已经很晚了。
戚昔坐在床头将自己的头发擦干。困意袭来,他轻轻打了个呵欠。
也不等燕戡,他掀开被子躺下。想着还在洗澡的人,往里面挪了挪。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窸窸窣窣。被子被掀开,一个热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戚昔翻身,枕着燕戡的手臂没入他怀中。双手抵着紧实的胸膛,蹭了蹭:“燕戡。”
“嗯。”
灯灭了,燕戡借着月光观察怀里的人。
他在戚昔的颈间嗅了嗅,揽住戚昔的腰收紧。想着自己刚刚被自家夫郎一个主动弄得失态,他无奈一笑。
亲了亲戚昔的眉心,嫌不够似的,又啄吻他的脸颊。
惹得怀中人不耐烦了,伸手捂住他的嘴。
燕戡抿住细腻的手指,侧头轻叼着磨了磨。待手挪到脖颈间勾着,燕戡这才满足地闭上眼睛。
他倒希望夫郎能多主动些。比起来,这点失态算什么。
*
曙色曈昽,东城各家屋顶升起炊烟。
鸡鸣报晓,也不知谁家的大公鸡迎着旭日飞上了屋檐,拖长了声音一声比一声传得悠远。
该醒的不该醒的,都被这几嗓子叫得睁开了眼睛。
秋收才几日,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冷。晨雾笼罩,浸着凉意。
戚昔拉高被子捂住耳朵。
听得耳边一声轻笑,他迟缓地伸出头看去,燕戡正抱着他还窝在床上。
燕戡拉下他捂着脑袋的被子,戚昔顺着他的动作将下巴抬得更高。
颊边黑发弄得他痒痒,戚昔伸手轻轻拢住。发质粗硬,黑如墨。这么长却没一根分叉的。
“今日怎么还在床上?”
“见夫郎睡得熟,不忍心打扰。”
戚昔往燕戡脖颈间拱了拱,含着困意呢喃:“那再睡一会儿。”
燕戡唇角贴着戚昔额头,拍着人背哄:“好,夫郎再眯一会儿。”
晨起温暖的怀抱着实难以离开,戚昔补了一觉起来,外面天光大亮。
他掀开薄被坐起来,目光呆滞地看着门口。
“夫郎,早晨凉。”
衣服被男人披在肩上,戚昔攀着他的胳膊将将站起来,便被搂进了怀里。
戚昔侧坐燕戡腿上,手臂弯曲攀着男人肩膀。下巴搭在自己手背上。
刚睡醒,他浑身温热又软乎,抱着手感极好。燕戡又亲又摸的,弄得戚昔愈发痒痒,他抵住燕戡的脑袋无力笑道:“燕戡,我不是娃娃。”
“自然,你是我夫郎。”燕戡抱够了,捏着他的细腕放进衣袖里。他眉头舒展,唇角时刻翘起。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戚昔就没遇到过这么黏人的男人。
燕小宝都不像他。
穿好衣服鞋子,戚昔见他还要抱着自己。他腿动了动,挣扎道:“我自己走。”
燕戡顿时耷拉脑袋,失落道:“好吧。”
戚昔见背影透着委屈的人,心中一叹。他走上前,抓住男人的手。
戚昔最后趴在燕戡肩上,听着耳边的闷笑,既无奈又纵容。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
早饭后,常河就来了。
黏了自己一早上的人也离开,去做他的事儿。
戚昔将要送给邻居的东西拿出来,常河在一旁收拾分好。每家都是些糖、果干以及糕点。
“郎君,我送去了。”
“等等,我也要去。”
之前听说小孩经常在门口来等自己,戚昔觉得自己回来了还是要跟他说一声。
铺子门一打开,就见着穿得干干净净的小孩抱着膝盖蹲在屋檐下。
见到戚昔,那大眼睛顿时亮得惊人。
“大哥哥!你真的回来了!”开朗的声音传至整条街,大家伙儿都看了过来。
“哟!戚老板回来了!”
“铺子还开吗?”
戚昔礼貌回应:“要开的,不过要等上几日。”
小孩一下冲过来,脸上笑容似太阳花般灿烂。
戚昔被他抱住了腿。他浅笑,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刚刚还想着去告诉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大哥哥,我好想你啊。”
戚昔嘴角的笑大了些。他弯腰,轻轻将小孩揽入怀中。“我也想你。”
温润的眸光打量着小孩,道:“瞧着是长高了不少。”
小孩仰着头看戚昔,见他脸上鲜少出现的暖融融的笑意,也惊奇道:“大哥哥也变了!”
“是吗?哪里变了?”
“大哥哥以前都不怎么笑,现在笑得好好看!”
戚昔揉了揉他的脑瓜子:“就你嘴甜。”
“大哥哥,弟弟呢?”小孩往屋里看。
显然不忘之前走的时候,戚昔说要把自己儿子带回来的事儿。
戚昔手一顿,轻声道:“弟弟在他……娘亲那儿。过几天带过来给你瞧瞧。”
“好!”铁树高兴了。
他摇头晃脑,脸上满是雀跃。看来大哥哥没有抛妻弃子,是个男子汉!
戚昔牵起小孩的手:“先陪我去送些东西。”
虎头虎脑的小孩身板结实,拉着戚昔的手连蹦带跳,笑得比以往都开心。
走到包子铺,宋四娘正在招呼着客人。
戚昔笑着冲宋仓打了个招呼,他身边的常河便把东西递过去。
“婶子,宋叔,出去这么久麻烦你照看屋子。这点东西收着甜甜嘴。”
“哪里,哪里使得!”做包子的宋仓忙站起来试图推拒。但满手的面粉,拿也不是,推也不是。
戚昔笑道:“专门给婶子们买的,不收我也吃不完。”
人家这会儿做生意,戚昔不好打扰,送完东西就走下一家。
在屋子里温书的宋俭听到出来,就见着自己爹拎着几包东西一脸笑地往屋里走。
“爹,那就是戚老板?”他瞧着往武家铺子去的人,眼底闪过好奇。
“是,小公子长得一表人才,这次回来,瞧着又与之前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
“更亲人了。也爱笑一点了。也更不像十九的年纪,反正是比你稳重得多。”
宋俭见他爹对这人知道得很挺多,看着是挺喜欢他的。
既然这样,那更应该交个朋友了。
他跟着宋仓转个弯进屋,道:“爹,我等会儿去他家铺子瞧瞧?”
“随你,不过别打扰人家。顺便捡几个包子过去。”
“诶!”
周遭几乎来往较多的邻居都给送了东西,戚昔又拿着最后一份,牵着小孩往他家里去。
他们走在小巷里,看两边偶有新修的青砖黛瓦。
地面新铺了煤渣碎石,脚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戚昔晃了晃牵着小孩的手问:“我都没告诉你,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我猜的!”
戚昔:“这么厉害。”
小孩挠挠头,笑得眼睛眯起:“大哥哥说夏天就回来了。阿爷说快九月了,大哥哥要真是夏天回来,也就这几日了。”
“所以是你天天过来等?”
“嗯!”小孩欢喜地时不时蹦一下,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巷子里,“我知道大哥哥不会骗人的。”
戚昔心底一软,怜惜地摸了摸小孩的头顶。
出了狭小的巷子,路上见到不少小树。小树沿着路旁成排种植着,叶片舒展,顶端冒着嫩芽,已经是成活了的。
“什么时候种了这么多树?”
“春天的时候,大将军让种的。”小孩拍拍胸口,一脸自豪,“我也种了的。”
“爷爷还在院子里种了枣树,长大了我请哥哥吃。”
戚昔笑道:“那就先提前谢过了。”
“不谢不谢。”
只有深入这东城各个巷子里,戚昔才意识到这大半年过去,城里的变化。
不仅是树多了,原本倒塌的茅屋也大多被石房子替代。虽还是简陋,但比那的雪一压就塌的茅屋好多了。
路也齐整,坑坑洼洼的地方被碎石填平了不少。就算是下雨天,这路也稍稍会好走一点。
巷子窄,两边是高高的院墙。隐约看见围墙里探出不少树枝,上面挂着通红的柿子。
一路走过,听得里面传来几声孩提的嬉闹声,才恍然,这里真的恢复得比那场雪灾之前更好。
满巷子的烟火气,很容易让人心安。
戚昔跟小孩走在前,低声听他说着最近东城发生的事儿。
常河拎着礼包跟在身后,难得注意这些寻常,他步履轻快,也感受到了难言的轻松。
要是一直不打仗,斜沙城将会是多好。
*
各家这会儿正吃上午那顿饭。
戚昔领着小孩到了他家屋前,院子里还弥漫着一股饭菜香。
“爷爷!大哥哥来了!”小孩脆声高喊。
老爷子放下手里正在编的篓子,他闻言转头,笑斥道:“你爷爷我眼睛还看得见,耳朵也没聋了。”
他起身迎上去,常河将东西递上。
老爷子肃着脸推拒:“来就来,带什么东西。”
常河熟练地推回去,嘴巴利索道:“都是些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银子。”
戚昔打断他们的拉扯,温声道:“老爷子,身体可好?”
老爷子:“好,托了你的福。”
“是您自己就是有福之人。”
他呵呵笑着,不再是医馆里一副死气的模样。“进屋坐。铁树,给你大哥哥倒点热茶来。”
“诶!”小孩撒腿儿就跑。
戚昔在桌边坐下,常河就立在他后头站着。
戚昔目光扫过面前这张破了又补,伤痕累累的木桌,印象深刻。
老爷子又端了一根凳子出来搁在常河身边,道:“后生,坐着吧。”
“家里又收了葫芦,之前见你喜欢,所以留了几个。我还雕刻了些玩意儿,你要是觉得好,拿回去玩玩儿。”
老爷子起身去拿。
小孩拎着热茶进来,有模有样地给戚昔倒上。“大哥哥,喝茶。”
戚昔帮他拎着,道:“晓得了。你也坐着歇会儿。”
小孩就亲亲热热地端着凳子坐在戚昔身边。
老爷子拎着一串葫芦进来,葫芦碰撞,发出闷响。
戚昔一眼落在了那雕刻了的一条大胖锦鲤的葫芦上。
“瞧瞧。”老爷子将葫芦搁在桌上,“今年庄稼长得好,葫芦也好。”
戚昔接过拿着玩儿。指腹擦过镂空的鲤鱼花纹。线条流畅,鲤鱼如跃出水面,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老爷子手艺也好。”
“都是闲着没事儿琢磨出来的。你拿着,家里还有不少呢。”
戚昔:“我就拿一两个便好。”
小孩赶忙抓住戚昔的手臂,急切道:“就是给哥哥留着的,其他的都卖了。大哥哥你收着吧。”
戚昔见小孩抵着自己的手,不敢怎么用力。
他笑着捏捏小孩鼻尖:“要这么多干嘛,拿去卖了钱买些吃的岂不更好。”
老爷子苍老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也不像上次见面那么惆怅。人有精神气了。
“拿着吧。这些玩意儿也卖不了几个钱。”
老爷子顿了顿,声音透着历经世事的沧桑:“要不是你,老爷子我早就死了。咳疾是你让安大夫来的,上次断了腿,也是你……”
老爷子说着笑了笑,也没了之前见戚昔的拘谨。
“你就是我家的大贵人。以后常来坐坐。”
戚昔摸着小孩脑袋,道:“会的。”
坐了一会儿,戚昔起身离开。
小孩儿留在家中,说等开店了又来帮忙。
花了半个上午,这一趟礼才算送完。
*
回到店里,戚昔歇下不久,常河又说来了客人。
他出去一瞧,是个陌生面孔。
不过细看与对面包子铺的宋婶子长得有几分相像。他略一猜测,就知道是婶子之前提过的儿子。
来人坐在桌边,手边放着包子铺常用的油纸包。
他年纪尚小,看人的眼神不会掩饰,里面透着明晃晃的好奇。
脸嫩,气质也干净,一瞧就是心思不重的。又经年累月被书籍熏陶,养出了一丝文气。端正坐着,一举一动皆有规矩。
这般小孩,应当是个得长辈喜欢的。
戚昔打量宋俭时,宋俭也在打量他。
他脑海里疯狂地波动着一句话:郎艳独绝,天人之姿!
这般如松风水月的人,在斜沙城是独一无二。
这张得也太太太太好看了吧。
惊奇过后,宋俭立马站起来,规规矩矩拱手作礼。“在下宋俭,温良恭俭的俭。对门包子铺家的。贸然来访,还请见谅。”
戚昔:“坐。”
单一个字,直接宋俭心神一跳。
他看戚昔这冷冰冰的气质,乍以为见到了自家生气的老师。瞬间绷直了背,跟站着挨罚似的。
常河乐乐呵呵地拎来茶壶,道:“小公子坐。不用怕,我们郎君就是这个性子。”
宋俭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这朋友要不还是就不交了。
怪不得他爹说人家稳重,明明相同的年岁,他却感觉人直接跟他差了一个辈儿。
宋俭坐下,屁股就贴着椅子一半。
再是朋友多,在戚昔面前也不免拘谨起来。他悄悄在桌下抠着自己的腿,看一眼戚昔,又咽了咽口水。
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可为什么好吓人。
戚昔拎着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声如冷泉:“我叫戚昔。宋小少爷过来有何事?”
宋俭仿佛听到了自己被老师叫去挨罚的冰凉语调,他更为急切地抠腿上的衣服,忐忑回道:“我、我……”
眼珠子乱瞥,忽然看到桌上的包子,他如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快速道:“我娘叫我过来给你送点包子!”
戚昔目光掠过那油纸包,见少年紧张得都嘴皮哆嗦了。他挑眉,慢慢站起。
“那就替我谢谢宋婶,叫她有空来坐坐。”
“诶!”宋俭立马站起来,时刻注意着戚昔。
戚昔:“那就不送了?”
“好。好好,不送,不送。”宋俭慌乱站起,左脚勾着右脚险些跌倒。藏在撑住了桌子,免予失态。
戚昔只当没看见,往柜台走了几步给这小孩让出空间。
但宋俭脑子跟浆糊似的亦步亦趋跟在戚昔后面。
戚昔眼底笑意微闪,他问:“小公子还有事儿?”
“啊!没事儿,老师、啊不!戚老板再见!”宋俭失态地转身,几乎是拎着衣摆跑着出了铺子。
戚昔瞧着那犹如被狼追的背影,偏头问:“我很吓人?”
常河张口就来:“郎君明明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戚昔轻笑一声。“那倒不至于。”
戚昔拢了拢袖子,将此前的账本翻开。看了眼铺子里还剩下的酒,道:“铺子里的酒没剩多少了,开铺子要新酿。”
“酿酒的东西铺子里都有,下午你去买些高粱回来,我先试试。”
“高粱?”
“蜀黍。”
“行,郎君写个单子就是。”
第46章
前面铺子没了事儿, 戚昔到后院去。
进屋就听见咿咿呀呀的奶音,戚昔唇角一扬,就见不知何时搬过来的摇篮床上躺着的奶娃娃。
“夫郎回来了, 可让为夫好等。”
背上贴来个人, 戚昔靠近摇篮的步子被迫慢了下来。
“不能好好走路?”
“不能。”
戚昔抓着他的手臂, 艰难挪到摇篮边。待坐下把奶娃娃抱进了怀里, 他看着燕戡问:“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燕戡戳了戳燕小宝藕节似的腿,道:“还不是他闹腾着找人, 不看到你直哭, 像有人欺负了他似的。”
燕小宝吐了个奶泡泡,抓着戚昔的手往嘴里塞。
戚昔捏捏他脸蛋, 见两个眼睛清清亮亮, 哪里有什么哭了的痕迹。
睁着眼睛说瞎话。
余光落在燕戡身上, 他问:“那你又来做什么?”
“我送他过来。”
“你不用做事儿了?”
“自然……要的。”
听戚昔笑了一声,燕戡郁闷地将脑袋藏在戚昔的发下。“我这不是想你了吗?你又不在将军府,我一个人呆着好生寂寞。”
戚昔轻叹。
“这边吵闹, 你做事儿不清净。”
“夫郎在就行, 现下也没什么大事儿。”
戚昔想了想,道:“罢了,你在这边办公吧。屋子大, 能隔出来个地方来。”
“听夫郎安排!”燕戡如饿虎扑食,一下拢住戚昔。
燕小宝见头顶罩来的阴影是自家亲爹, 他咧嘴,露出没牙的奶笑。乖得不得了。
戚昔将他抱起来亲了亲, 站起身来。“你看着人, 该做饭了。”
“我做。”
戚昔将燕小宝塞进他怀里:“我做吧。你来回跑,好生歇着。”
燕戡瞬间笑得跟不值钱似的。
*
刚搬过来, 厨房里没多少菜。戚昔瞧着常河今早拎过来的白面,打算做碗阳春面。
“郎君,我来烧火。”常河跑着进来。
戚昔看了一眼院子里抱着奶娃溜达,踹了人腿将将收回去的燕戡,笑着点头。
洗了锅,戚昔估摸着两人的食量,掺上大半锅的水。
拿出几颗小青菜洗干净,最后专心和面。
现做的面条筋到,就是要费些力气。戚昔慢慢揉着,随后在常河惊讶的目光下甩面成丝,一把一把丢进已经滚开的锅里。
“夫郎究竟还有什么不会的?”
戚昔转头,见燕戡已经空着手靠在门框,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揉面而已。”
燕戡沉声:“看似简单,可不是谁都会的。”
常河捧哏:“就是就是。不是谁都会的。”
戚昔被夸得耳垂一红,也不管门边的人,去洗了三个碗来。
碗中搁上猪油、葱花、酱油、盐,再倒上面汤化开猪油。盛面,放上青菜即可。
“来端。”
“好嘞!”
厨房里的桌子小,燕戡直接端着两碗面到前面铺子去。
这门开着,有人闻着味儿探个脑袋进来。
“哟!戚老板,吃着呢?”
燕戡背对着门,闻声也没转头。专注地吃着自己夫郎做的吃食。
戚昔笑道:“铺子还要过些日子才开。”
“那可惜了。”那人在门边嗅嗅,“甭说,你铺子里这味儿着实好。”
常河见人是真的眼馋,脚抬着就差跨进来了。他道:“就着三碗也没多的。要是客人喜欢,下次咱铺子也做来卖卖。”
“可真?”
常河默默打了一下自己嘴巴,看向戚昔。他就说个客套话而已,人怎么就真有这意思呢。
戚昔:“真。”
“好嘞!那我可就等着了。”那脑袋又缩了回去。
燕戡笑了一声,道:“我说吧,夫郎好手艺。随意一碗面就能让人闻着味儿来。”
戚昔瞪了他一眼:“吃你的吧。”
*
下午燕戡忙着在酒肆这边加个办公的地方出来,又是搬桌子又是拿笔墨,像要把整个家当往这边搬。
常河出去买东西,戚昔就将两口大锅洗干净,酿酒的时候要用到。
等燕戡收拾好,戚昔抱着睡了又醒,小肚子扁扁的燕小宝道:“你也过来了,那小宝怎么办?”
“这有何难,让奶娘过来就行。”
“住不下。隔壁常河都收拾东西住过来了。”
燕戡规整好最后的书架坐到戚昔身边:“那就白日让奶娘在这边儿带着他,晚上送到府上去。”
戚昔:“有些麻烦。”
“那没办法,不然就让他一个人待在府上,夫郎有空了回去看看就成。”
戚昔咬咬唇:“也行。”
燕戡笑了一声:“还以为夫郎会答应回去住呢。”
戚昔摸摸小娃娃的脸:“他还小,来来去去容易生病。反正将军府离这儿不远,我得空了回去瞧瞧就行。”
燕戡摇摇头,对燕小宝道:“你爹爹可真狠心。你大爹我还好,能自己跟来,你就不行了。委屈你自个儿在家里待着。”
戚昔拳头锤了他一下,笑着道:“说什么呢。”
燕戡握住他手捏捏:“难道不是?若不是我能跟来,夫郎上打算连带我也一起抛下的。”
戚昔想想好像也是,他有些心虚道:“我是为了赚钱。家里要开支,就是有一笔银子放在哪儿,但迟早是要用完的。”
“是是是,是我没用,养家还要靠夫郎。”
戚昔瞪他:“我也是男子,如何养不得。”
“养得,养得。我巴不得夫郎养我呢。”燕戡搂着戚昔的要,笑眯眯地贴上去,“那就辛苦夫郎了。”
戚昔脸上故作的严肃被笑意取代:“嗯。”
闲聊着,阿兴过来把孩子带回去了。
戚昔睡了个午觉,醒来的时候常河已经带着买的东西回来了。
北地的人嗜酒成风,喜好劲儿大的烈酒。
东西买回来戚昔就开始烤酒。
酒按照酿酒的粮食分,有粟米酒、稻酒、高粱酒等等。北地无稻子,粟米酿出来的酒又带着苦味,所以用今年收上来的高粱那是在合适不过。
高粱入水浸泡半日,入锅蒸煮。熟后倒入糠壳搅拌。再次蒸煮后摊晒放至常温,期间撒曲翻搅。接着装入大缸密封发酵。一月余后入酒甑,蒸馏出酒。
此间耗时长,出来的是白酒而非斜沙城多喝的黄酒。
且酒劲儿大,尤其是到了冬季,照着北地人的嗜酒程度,这种酒必定更好卖。
如此一月来,戚昔白日里忙着跟常河酿酒,早晨睁眼就忙,忙道黑夜倒头就睡。
说回将军府看燕小宝,实际上大多时候是麻烦奶娘抱着小不点过来。
久而久之,大家见得多了,也知道对门的戚老板原来都有孩子了。也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媒人还没开始就死心了。
院儿里忙着酿酒,整条巷子都弥漫着酒香。食客来问过多次,问得厉害了,戚昔干脆将铺子里最后的剩下那点酒拿出来卖完。
枫叶渐红,天气也凉了下来。却蒙山红一片,黄一片,渐渐成了一年之中最美的颜色。
酒酿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是秋季。
戚昔从酒缸里接了一点酒出来,到晚上的时候关了铺子的门,带着酒肆一众人回到了将军府。
“早就盼着你回来了,瞧瞧,饭都做好了。”周子通盯着燕戡手里的那坛子酒,馋得喉结滚了滚。
阿兴翻个白眼从他身旁经过,道:“这是你做的吗?吃饭比谁都积极。”
“吃饭吧。”燕戡道。
戚昔好久没有回来了,正好趁着这酒还没开卖,有点空闲。所以他跟燕戡带上这东西回来的聚聚。
周子通一来就盯上那酒坛子,眼睛都不眨一下。“阿兴,愣着干嘛!酒倒上!”
阿兴:“你没长手。”
阿楮挡在他师父跟阿兴中间:“我来,我倒。”
戚昔坐在燕戡身边,抱着胖娃娃看着他们吵嘴。烛光映在脸上,线条柔和不少:“还是这边热闹。”
“夫郎吃,不管他们。”
阿兴跟周子通二人围着酒坛子,将塞子一扯,一股浓烈的香气四散。周子通满足地吸了一口气。
“香!闻着都够劲儿!”
与斜沙城多产的浊酒不同,戚昔酿出来的酒是清酒。干净透彻,要不是这个味儿,瞧着跟白开水似的。
阿兴一连倒了四碗。
周子通端起来就闷,一股辛辣入喉,顿时将他呛得咳嗽不止。“咳咳咳!劲儿好大!”
戚昔笑了一声,侧头见燕戡抿了一口,慢慢咽下。“如何?”
“入口清香,醇厚丝滑,但入喉浓烈微微刺激,入胃后身体也顿时就热了起来。放冬日里卖确实好。”
阿兴舌头沾了一点,又喝了半口。咽下去脸都皱了。他闷咳一声,道:“好喝!就是劲儿可大,爷们都不一定能喝下一壶。”
戚昔拢着燕小宝的小手手,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酒碗中。
斜沙城民风淳朴,也豪放。男女大防不似京都那边。妇人姑娘只要是想,也可以结伴去酒肆里坐坐。
他们的生意戚昔自然要做。
戚昔捏着小手,想着要不要再做点其他果酒出来。果酒度数低,正适合这些人。
“吃饭,铺子的事儿吃完再想。”燕戡给戚昔夹了点菜,又把燕小宝接到自己手上。
戚昔动了动被小胖墩压得有些僵硬的手,笑着拿起筷子。
*
秋叶一落,秋天还没怎么过,斜沙城就更冷了。
戚昔夜晚宿在将军府,听窗外风声呜呜作响,第二日早上爬起来一瞧,外面已经落雪了。
“这么快……”戚昔推着窗,看着天空飘落的白色雪花发呆。
燕戡进屋见人还穿着秋衣,直接去柜子里拿了一件厚实的冬衣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些。”
戚昔看着男人垂着眉眼,细致地给他扣好衣服。轻声道:“不知道下雪了。”
“北地下雪就是早些,平日早上跟晚间就不要出去冷,会冷。”
戚昔微凉的手点着他蹙起的眉心,应道:“好。”
雪没下多久,地面几乎看不见白色。
只过了一夜,白菜梆子被冻住了。到午间的时候太阳出来,穿着袄子又热。
戚昔一直生活在南方,倒没见过如此景象。
“现在偶能看到一场雪,离冬日还有些时间。”燕戡跟他解释。
戚昔笑着点点头,也回屋里去换衣服了。
这边刚换完了衣服,燕戡又一脸喜气地进来。步子迈得大,三两下走到身边。戚昔没来得及问,就被他掐住了腰直挺挺地提了提。
戚昔连忙撑着他的肩膀,低头瞧着人:“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燕戡仰着头,感受面上擦过的柔顺头发,他唇角翘起,稍稍曲肘将人整个抱进怀里。偏头在戚昔脸上亲了亲。
“修水库跟沟渠位置选好了,夫郎可要看看?”
戚昔惊喜,但仔细想一想,一个月过去了,也差不多选好了。“瞧瞧。”
“走。”
“等等,放我下来。”戚昔紧张地抓住燕戡的衣服。
“夫郎放心,没人。”
戚昔改为揪住他的脸皮:“不行。”
燕戡瞧着那瞪圆了跟猫儿似的眼睛,闷笑一声,将人放了下来改牵着戚昔的手,往书房去。
图纸铺开,上面是斜沙城的地图。其上有明显的几条线,一直从斜沙城南段的大清河往上延伸往上。经过南部、西部再是北部。
“河堤位于大清河的中段,隔着不远就是斜沙城的南边。南边倒是没有东边跟北边缺水,但还是要修一个水库。东边,跟北边也要挖一个蓄水。”
“沟渠为三段,以各地原有的河道为依托,确保绝大部分的土地能够灌溉。南段短,东段长。再从东段往北段修。将大清河的水引过来。”
地图做得细致,河道、树林、山石区都有标志。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戚昔问:“那何时开始修?”
“已经开始了。”
“嗯?”
燕戡见他睁大一双眼,笑着捏捏他的鼻子。
“这些事儿本该每年征集徭役来做,但在朝廷看来,我们在如此贫瘠的北地修沟渠还不如随便在南边修一条路。所以只能自己来。”
“北段已经从末尾开始修建,用的是我燕家军。”
“至于东段地多,但河也多。还需要征集人商议,我还在找合适的人选主持这件事儿。”
戚昔点点头。
“那你说不能被上边知道,悄悄瞒着能瞒得过吗?”
燕戡笑着贴上戚昔的脸:“放心,咱们上面也有人。瞒不过也没事儿。”
如此戚昔就放心了。
他拍拍燕戡圈着自己的手臂,道:“那明日就回去看店了,我收拾些冬天的衣服。”
燕戡笑了一声,见他一脸信任地看着自己。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戚昔的头发。看戚昔一脸不解,燕戡又抚着人的后脑勺,让他贴靠在自己肩膀。
“夫郎,你冬日的那些衣服该穿不得了吧。”
戚昔一顿,揪着他的衣服抬起头。“对,大了。”
燕戡点了下他的额头:“不用收拾,早让人做去了,夫郎等着送过来就行。”
戚昔闻言一笑,脑袋撞回燕戡的肩膀:“好。”
入了深秋,天儿就冷了。夜里地里下霜,粮食都收上来了。就剩下些菜遭殃。
趁着最后这段还算暖和的时候,农人尽数将土地翻耕松土,让地里晒上一阵。到春日再松松土就可以直接下种。
做完这些,地里就没活儿了。戚昔趁此大开铺子卖酒。
铺子里的人不多,戚昔管账加做菜,常河负责上酒上菜。外加上一个吉祥物小铁树招呼客人。
铺子里忙起来,燕戡那边顾着修渠,多半时候也不在铺子里。
上午刚开门,陆续有客人来。
现在还不忙,常河在前面迎客,戚昔在后厨房炒菜。这个天冷了,下酒菜除了花生、卤肉卤肉,戚昔还添了时蔬小炒。
都是些最简单的样式,多了铺子里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郎君,前头坐满了。”常河到后面来端菜,一脸喜色。店铺的生意似乎比去年更红火了。
戚昔看了一眼门外,道:“这才上午。”
这会儿大家虽然闲,但天气冷也喜欢在家里猫着,等外面稍稍暖和了才出来。
“郎君酿的酒好喝,一传十,十传百。斜沙城好酒的人多,自然就的满了。”
戚昔摇摇头,让常河将装好的菜端出去。
前头铺子,结伴而来的食客对着一碗酒夸得天花乱坠。戚昔这酒没卖多少时日,喝过的人不多。
但那酒缸子一上,不仅是铺子里能闻到味儿,一条街道上都有酒香。
“小哥,这酒你们请了李老头来酿的?”
常河菜放下,笑道:“哪里,是我们老板自己酿的。”
“戚老板酿的!”
“这还有假,我还帮了忙的。”
铁树就比桌子高了个脑袋:“我们老板可厉害。”
食客笑哈哈地道:“是,戚老板确实厉害。”
在此之前他们都以为这铺子真的开不下去的关门了,谁能想到年纪轻轻的戚老板能自己酿出这般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少爷,手艺这般好。
“这酒嘛,是好酒。就是菜来来回回就这几样。”
“好酒不应该的配好菜?你家又不止这凉菜,我闻着上次你们吃那阳春面也挺香的。不考虑弄点其他吃食出来?”
常河盯着人,一笑:“你想吃阳春面就直说。”
这上次吃面的时候在门外站了半晌的食客一点都不脸红。“好菜要有,阳春面也要有不是?”
有酒自然好,但戚老板那手艺,尤其是在他们自己吃饭的时候从后面传出来的香味儿,闻着都馋。
*
常河回到后厨就将这事儿告诉了戚昔。
“其他吃食……”戚昔瞧着已经下了油的锅,手上一点菜叶先掉了进去,滋滋滋地炸着响。
前头食客正喝喝得美呢,戚昔脑子里蹦出个好吃且可以批量做的下酒菜。
想了想确实可行,戚昔笑笑,又继续做这手上的菜。
傍晚,客人吃酒吃得意犹未尽。好上这口的,还要打上一些回去。
“郎君,快没小的酒坛子了。”
“又没了?”
“我再去定一批吧。”
酒坛子贵,即便戚昔买得多,批发价也要一个十文。就是他酒肆里要价最高的高粱白放在斜沙城也只是一两五十文。对比起来,那酒坛子也着实不便宜。
戚昔拨弄着算盘,思索着有没有更好的替代。
转眼瞧见墙壁上的葫芦雕刻,戚昔眸光微动。他冲着忙着收拾桌子的小孩招了招手:“铁树,来。”
“大哥哥。”小孩肩膀上搭着帕子,颇有店小二的模样。
戚昔问:“你们以往的葫芦卖到哪里去了?”
“在城里当卖菜卖了呀。”
戚昔指了指墙上的葫芦雕刻:“那这种葫芦你们那边还剩得多吗?”
“不知道,不过葫芦老了不能吃,各家都会留点装东西。”
“那好,你回去叫你爷爷帮我个忙。”
小孩一下子笑起来,双手扒着柜台,大眼睛眨巴:“大哥哥要葫芦?”
“嗯,叫你爷爷帮忙收一些可以装酒的葫芦。要处理好的。暂定五十个,一个两文钱。看看能不能收得上来。”
“好!我回去就说。”
常河收拾完最后一张桌子,撑着自己的腰杆抻了抻。“郎君,那酒坛子不定了?”
“葫芦来得轻便,成本低些。酒坛子重,咱铺子里库房也放不下多少。如今酒卖得好,外带的客人多。那酒坛拿回来最后一批就不拿了。”
“好,我知道了。”
“那大哥哥,我回去了。”
“说了管饭,吃了晚饭再走。”戚昔拨弄两下算盘,在账本上落下最后一笔。
这高粱白酒不用宣传,自会有人闻着味儿来。今儿个人多,算下来营收也有五两银子。刨去成本,三两是有的。
后面忽然凑上来一人,掠过他的肩膀看向账本。“夫郎这酒,不说一日三两,一壶三十两都卖得。”
戚昔吓了一跳,他侧头看着燕戡:“三十两在这儿你敢喊,人家敢买吗?”
燕戡:“我就敢。”
戚昔耸了耸肩膀,颠得燕戡脑袋往他脖子偏。越凑越近。大门还开着,这人是半点不注意。
他赶紧问:“晚饭好了?”
燕戡懒洋洋笑:“嗯。”
戚昔拨开肩膀上的脑袋,合上账本道:“走吧,吃饭。吃完常河照旧把铁树送回去。”
今儿的饭是燕戡做的。
他下午才回来,见前面忙着就一直窝在院子里。见到点儿了,又才做了饭菜。
燕戡瞧着戚昔眼底的疲惫,道:“要不再叫个人来。酒肆里生意好,就你们几个忙不过来。”
戚昔没强求,点点头。认真做餐饮确实很累。
“那你安排吧。”
燕戡这才笑了笑,又给戚昔添了菜。“夫郎点头就好。”
第47章
用过晚饭, 常河送小孩回家。顺带跟他爷爷说说买葫芦的事儿。
戚昔跟燕戡一起收拾了饭碗,回到屋子里。
戚昔侧靠在床上,长发散了满背。他倦怠地闭上眼睛, 对屏风那头还在洗澡的人道:“明儿个早起, 你叫我。”
“夫郎要做什么?”
“今儿食客念叨着咱铺子里的菜色不够, 想着再做一个。明早去早市买些肉回来。”
戚昔店铺开的时间也不短了, 每日要用的菜都是摊贩赶早先直接送过来,所以也不用他们自己去跑。
“明日我正好要去大营, 那我叫夫郎一起。”
戚昔抱着被子在床上翻个身, 含着困意囫囵道:“那就麻烦将军了。”
“都是一家人,大公子不用客气。”
不知过了多久, 那边洗澡的声音落下。
戚昔睡得模模糊糊, 被子被掀开。
夜晚的凉风飘了一点进来, 不得戚昔更深地往被子里钻,后头贴来温热。腰上被硬邦邦的手禁锢住,戚昔随着燕戡的力道一滚, 直接落进了暖烘烘的怀里。
燕戡埋在戚昔发中, 嗅了一口浅淡的香气,也灭了烛火闭上眼睛。
*
清早,斜沙城难得下了晨雾。朦胧的一层, 让街道两旁的摊贩都仿佛置身于仙门府邸。
早市上的菜最为新鲜。叶片青翠,上面沾着白霜, 剔透似玉。只路过仿佛都能闻到上面的清香。
这些大都是菜农们今早上现摘后直接挑着担子来卖。
菜农吆喝着,留得不少出来采买的人驻足细看。
铺子里有菜, 戚昔直接从菜市转到里面的肉市。
北地肉市上几乎见不到牛肉, 朝廷规定耕牛不许买卖用于宰杀。即使生病的牛要杀也须得上报官府。
最多的是羊肉。北地养羊,冬日吃羊肉暖身子, 是最合适不过的。
除此之外,就是猪肉与鸡。
斜沙城的鸡为本地养的鸡。肉香且细腻,无论是炒着吃、焖着吃还是炖着吃,味道都极好。
戚昔这一趟过来,就为着这鸡肉。
肉市铺子沿街两旁摆得整齐,有钱的就租个门面,没钱的就支个摊子。戚昔一入内,顿时有人招呼。
“戚老板,肉已经送过去了。可还要上些什么?”
说话的是个九尺高的壮汉,单是那胳膊就比常人的腿粗。人看着一脸横肉,但最实诚不过。戚昔也看中此,才与他长期合作。
戚昔礼貌一笑:“来瞧瞧鸡肉。”
“鸡肉啊,那您得再往里边儿走走。”
好地方多被卖羊肉的肉贩占了。寻常人家添牲畜最先添的就是这鸡,所以专门来市场上买鸡肉的人会比买羊肉的少些。
肉卖得一般,得的钱不多,租的位置也就一般。
戚昔冲着人道了谢,继续往里。
一连过了五六个卖羊肉或猪肉的摊子,这才见着一个卖鸡肉的。
那摊主见戚昔冲着自己的位置来,连忙站起来笑着招呼:“戚老板,今儿个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戚昔定睛一瞧,摊主有几分面熟。
“您家今年酿出来的酒着实好喝,可惜我这看着摊子,不然我天天往你家铺子坐。”
戚昔笑答:“我瞧着待在外面久了也冷,若是想喝,之后让人来铺子说一声。我让店小二直接打了酒送过来也可以。”
“那敢情好!咱这地儿的人就好这一口。”
见戚昔看着摊上的鸡,他立马介绍:“都是今儿个收上来家里现杀的,新鲜着呢。您瞧瞧这肉,不油不腻,正正好拿回去炖汤。”
鸡毛处理得很干净,尤其是翅膀这些部位,毛管都见不着几个,一瞧就是用了心思的。
不过有个问题他没想到,戚昔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你这卖的都是整鸡,可否有分好的鸡胸肉?”
“您说笑了。就见过那羊肉、猪肉分了,可没见过这么小的鸡肉分啊。这要是分了,鸡头归鸡头,鸡脚归鸡脚,也没谁吃不是。”
戚昔浅笑:“是我浅薄了。那来两只鸡。”
斜沙城没有分鸡肉卖的方式。戚昔本来想做点鸡米花,但整只鸡拿回去,他还得考虑剩下的鸡肉怎么处理。
先看看情况吧。
回到铺子的时候,昨晚燕戡说来帮忙的人也来了。看她跟常河的说说笑笑,又是个熟识的。
两人转头见了戚昔,小姑娘立马行礼。“郎君,我叫方俏儿。郎君叫我俏儿就好。”
小姑娘年岁不大,但手脚麻利,是个常做事的。
戚昔点点头。
常河将前面的事儿交给方俏儿,跟戚昔去后厨。“方俏儿是郎君从咱隔壁的将士家眷里找的。”
戚昔将鸡放下,道:“年岁不大。”
“是,今年十六。因家中只有残疾老父,所以才出来找活儿做。不过人聪明,教一遍就会。就来了一会儿,做事儿我看着就没什么问题。”
没多说小姑娘的事儿,常河瞧着戚昔放在灶台上的两只鸡问:“郎君买鸡做什么?”
“做些下酒菜。你就在这边帮我打下手吧。”
“行。”
戚昔将鸡肉洗了,鸡胸肉挑出来切成肉丁。其余的也让常河切得细碎。
鸡肉下葱姜蒜胡椒等料腌制,裹上面粉下锅炸。两遍过后,戚昔将磨好的辣椒粉撒上去。
常河在灶前烧火,见着那黄灿灿的肉咽了咽口水。
“尝尝。”
常河搓着手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刚出锅的鸡米花还有些烫嘴,不过腌制得够好。里面的鸡肉味道足够,外面又裹上一层火红的辣椒面,又脆又香。
“可好?”
“好吃!”常河瞧着那晾着油的炸货眼睛都亮了。
正巧小姑娘进来端菜,戚昔指着刚出锅的鸡米花,道:“俏儿,一桌上几颗试试。”
“知道了郎君!”小姑娘声音跟黄鹂似的,婉转动听。跟腿边的小孩一唱一和,这铺子里更热闹了。
总共两只鸡,能做鸡米花的位置就那么一点。匀出去给客人们尝了一盘先试试菜,剩下的也不够卖。戚昔打算留着给自家人当零嘴。
前头,客栈关掌柜正美滋滋地喝着酒。见小姑娘上了新菜,不用招呼自己就伸手拿上一盘。
拳头大的料碟里就四五粒鸡米花,上面撒着些红艳艳的小粉末。
“客人尝尝,我家老板刚做出来的。好吃与否,给个建议。”
小姑娘喜庆的声音挨着桌子传过去。
关掌柜直接吃了一个。“咔嚓”一声,外脆里嫩,不等烫得吐舌头,一股刺激的味道直冲鼻腔。
“好生霸道!”
微微刺疼的感受散去,又是酥脆的外皮儿与几乎爆汁的鸡肉。
关掌柜一口气吃了三个,立马道:“好吃,小姑娘我要一盘儿!”
抱着疑惑的心态食客们见他如此,立马尽数吃进嘴里。“金黄似豆,如何做得这么香!我也要一盘!”
“抱歉各位,小店今日是试吃。”常河又端着盘子出来,一桌同样小几块的鸡肉。里面间或放着几个不能吃的干辣椒段。
“此乃辣子鸡,各位试试。”
常河舔着嘴唇,他亲眼看见戚昔是怎么做出来的。刚刚他在里面吃了不少,初吃着刺舌头,可越吃越不够似的。吃到额头冒汗了,听得戚昔一声笑,他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这会儿见食客们先是毫不犹豫塞了一个辣椒段。
常河都来不及阻止,便看他们拧着眉,一脸苦涩。
常河:“红的为一辅菜,名叫辣椒。入口与茱萸像是。能不吃就不吃。”
见吃错了,食客立马闷了口酒。虽遭了罪,但就凭这辅菜上的味道都足以让他们再次尝试。
眨眼间,那小小几块鸡肉便没了。
等所有人顺嘴说再上一盘时,常河拱手笑笑:“这些乃是新品,得明儿才上。诸位也尝了,可习惯?若口味不适尽管提出来,我们郎君再改进改进。”
“嘶……”一食客吐着舌头,脸比喝酒都红。
“能有什么不习惯的,唯一一点就是能不能备得多些,明儿肯定不够吃。”
常河笑着应答:“好,我跟郎君说。”
两只鸡送了些给客人,剩下的戚昔打算留下午饭的时候吃。铺子本是酒肆,重点在酒。戚昔倒没怎么琢磨这菜品。今日出了这两样,加上从前那些能管上一两个月。
他的重点还是这酒。
秋日果子多,戚昔趁着的得闲将果子洗干净,做了不少果酒。只现在没到时候,动不得。
铺子要一直开下去,院子里烤酒的东西便用棚子搭着,一直没有撤。
三五不时烤一次,铺子里空了的大酒缸子也渐渐填满。
午间燕戡没有回来,只铺子里的三个大人加一个小孩就将这剩下的鸡米花跟辣子鸡吃完了。
戚昔抿了一口茶清清嘴里的辣味儿,他对常河道:
“明日你让阿兴帮忙再买些辣椒,越多越好。花椒、葱姜蒜也添一些。还有去肉市的鸡肉摊子,谈谈价,让那边暂且每日送十只鸡过来。”
今年在将军府种了辣椒,前面几茬不是自己吃了就是送人了。
最后一批红辣椒收上来之后,选了品相好的留明年的种子。剩下的一部分在将军府用作调料,一部分送到了铺子里。
量不多,所以还要在斜沙城里翻找翻找,应当也能采买到不少。
常河:“那郎君这两盘菜那怎么定价?”
两样东西都用得香料不少,加上鸡肉不算便宜。戚昔算了算,道:“小盘为一小份,二十五文一盘,大盘五十文。”
常河喜上眉梢:“总算除了这卤肉,有卖得上价的大菜了。我今晚就把牌子给做出来挂上。”
“你看着办就好。”
铺子里热闹,前面都是食客谈天说地。戚昔不喜人多,也就一直在后厨呆着。
来喝酒的食客吃一顿的时间长,也不用一直炒菜上菜。
戚昔想着那些交给各个村子的蔬菜种子。
种子不多,若明年大家全种了算下来应该也不多。那依旧要自家多种。
“夫郎想什么?天都黑了,还坐在里面不动。”
戚昔往外一瞧,太阳早就下山。燕戡站在门口,天黑得已经看不见他的脸。瞧他后面坠着个东西,也不知道背的什么。
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戚昔都不晓得被他看了多久。
他道:“在想斜沙城的菜还是不够,明年自家也要多种些。”
“那便多种。将军府后面的地不多,东边的、南边的良田薄田都有百姓要,夫郎干脆种去大营那边。”
“辛辛苦苦开出来的地让我种菜,你那些将士怎么办。”
“能怎么办,要是种的菜吃不完,夫郎瞧着我们可怜的份儿上匀出来给一点也行。”
“怪模怪样。”戚昔笑了一声,起身帮忙去将背篓接下来,“这么重,背了什么?”
“果子。从大营回来的时候又进了一趟山,正好秋天,满树的果子。我念着夫郎喜欢所以就摘了不少。”
燕戡去把蜡烛点亮些,跟戚昔一起围着那背篓。
戚昔拿出一个毛绒绒的半个鸡蛋大小的绿色果子。“猕猴桃?”
燕戡看着他欢喜的样子忍不住唇角翘起。“你们那里叫这个名字。”
戚昔一顿。
关于自己身份一事他们都心照不宣。这还是第一次燕戡直白地挑明。戚昔见他笑着,也放松了身子。
“是叫这个名字,不过个头大不少。”
“山上的都小,我走过那么多地方的山,就没见过多的大的。”
戚昔拍了拍衣摆站起来,凝着燕戡的眼睛道:“因为经过一代一代的人工栽培选育,所以就大了。在我们那儿几乎是人人都能吃到的寻常水果吧。”
燕戡见戚昔眼中没有怀念,只是寻常的叙述。他心神一松,走过去将人搂住。“若是如此,那我们也试试。”
戚昔回抱男人窄瘦的腰:“你为何会跑到山里去。”
燕戡蹭着戚昔,寸寸感受他脖颈上的温度。
“路过有事。正好山上的果子也熟了,夫郎可想上去看看?”
戚昔脸被燕戡挤得有些变形,他微微偏了偏头:“不是说上面豺狼虎豹多。”
“不进去深了,就在外面走走。正好夫郎每日都待在铺子里,趁着现在还有些好天气多出去走走。等冬日你是想出去我都不会让你出去。”
戚昔被他黏得呼吸都不畅,抵着那大脑袋,答应下来。
“那看明日天气如何,好的话就去。”
“不行,这新菜才出来。明日要忙。”
“夫郎……我多找一个人来可不是让你一直待在厨房的。”
戚昔后知后觉自己应下燕戡过快,可答都答应了,他只能道:“推迟几日可好?”
“几日?”
“十日。”
“十日山上的叶子都掉完了。”
“那七日?五日。”
燕戡埋在戚昔的肩膀上闷不吭声。
戚昔捏着燕戡的脸,语气沉了沉:“三日。”
燕戡哼哼唧唧在戚昔的肩膀上蹭,就是不开口说话。戚昔拉开腰上的手,后退一步。
“不能再少了。新菜才出来,如何在铺子开得正红火就时关门。”
燕戡拉住戚昔的手包裹在掌心:“也没让夫郎关门,只一日不做这菜罢了。三日就三日,就这么说定了。”
*
三日后,戚昔穿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衣衫,脚下踩着长靴。发丝也尽数梳了上去扎成了马尾。
英姿飒爽,俊朗如松。
清早吃过饭饭,戚昔从大门出去。
燕戡骑着马等在巷子里,他弯腰冲着戚昔伸手:“我们从西城门口过去,骑马快。”
戚昔看着他手,跟他拍了个巴掌。“遇到认识你我的人怎么办。”
燕戡下马直接掐着人的腰搁在马背上。
视线陡然抬高,戚昔眼中闪过慌乱。“燕戡,你先走,我随后就过来。”
燕戡气笑了。他双手插着腰看着马上的人:“夫郎,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戚昔深吸一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行吧。夫郎心里,我就是见不得人。”
戚昔说不过他,索性闭嘴。
燕戡翻身上马,双手从戚昔腰侧穿过直接牵住缰绳。“夫郎若是怕,眼睛闭上就行。”
戚昔没好气瞪他一眼。脚下一动,玄风顿时哒哒哒迈着轻快的小步子往西边走。
“燕戡!”真就这么走了?!
“好了好了,瞧瞧,这里是谁落下个帷帽。”
戚昔捏住头上的帽子,眼前也被黑纱挡住了。他顿时气闷。这痞子。
“驾!”
玄风顿时跑快,戚昔不得不绷紧身体,怕自己被甩下去。
“夫郎不怕。”燕戡笑了一声,手紧紧圈住戚昔的腰。前胸贴着戚昔后背,将他整个人拢着。
渐渐的戚昔放松身子,看着一路倒退的屋檐瓦舍,摊贩走卒。心情像秋阳一样,染成了橘红一般的暖色。
却蒙山连绵起伏,斜跨四个州府。高山巍峨,半山腰往上就已经能看见下的雪了。
半山腰以下,还没落尽的树叶红黄交错,像精心调配的彩画。
一路西行,有暖阳照着倒也不冷。
玄风不疾不徐跑了不到半个时辰,两人终于是到了山脚下。
刚一停,草丛里窸窣一声。肥硕的大灰兔子耳朵高竖,嗖的一下窜入草丛。
目之所及皆为树木,不过还没进山,所见的柿子树上也就只有顶端能瞧见几个黄透了的果子。还是被鸟吃了一半的。
燕戡再驱马沿着山间小道继续往里走了些,等那坡度渐大,两人才下了马。
前后左右全是林木,鸟叫声时远时近,走几步就听得见草丛里的响动。松鼠鸟兔,数不胜数。
戚昔跟在燕戡身侧,一时间看得目不暇接。
“物产丰饶,单进来就遇到好多动物了。”
“这里还算少,往深山里走,处处能遇到。”燕戡紧牵着戚昔的手,“
咱们就在外面走走,快冬天了,也猎些狐狸兔子,好给夫郎做些保暖的玩意儿。”
却蒙山猛兽多,山下的人也鲜少上来。
走动着,地上的松针咯吱咯吱作响,软绵绵的松针下尽是沃土。
“榛蘑。”
燕戡见戚昔蹲下,自个儿也背着个背篓跟他一样。
见戚昔眼睛就看着地上那丑丑的小玩意儿眼睛发亮,燕戡好笑:“夫郎难不成想采?”
“为何不采。”说着就伸手去。
燕戡放眼望去,一片尽是。他叹:“我带夫郎进来可不是为了这些的。”
“蘑菇也是山珍,何况这种炖鸡更是一绝。如何在你口中就成了小玩意儿了。快点采,吃不完的正好晒干了冬日里添个菜。”
燕戡摇头失笑:“夫郎说话,莫敢不从。”
秋日的山色极为好看,燕戡本意是带着戚昔再往上走,好好赏赏风景。但谁能料到他面上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夫郎能对土里冒出来的小玩意儿感兴趣。
也罢也罢,他高兴也就依了他。
连着一片捡完,背篓已经装了巴掌深。戚昔蘑菇采得高兴,走着走着,又见枯萎的树干上好大一片木耳。
他一喜:“燕戡,斜沙城吃这东西吗?”
燕戡瞧着树上黑黢黢的东西,道:“灾荒年什么都吃,这木耳自然也吃。”
“铺子里有卖的吗?”
“有。斜沙城就这一处物产丰饶,山上面下来的东西在城里的总能卖上不少价的。只不过夫郎没遇到罢了。”
肥厚的木耳被戚昔几下摘完,再瞧燕戡背着的背篓,已经装了一半。
树林深,仰头不容易见得了天色。
戚昔只跟着燕戡走,一路上倒也不担心什么。
一路从山脚捡上来,又是蘑菇又是木耳。戚昔乐不思蜀。头一次在这里赶山,也找回了一丝为人的畅快。
往里走,草木深了。戚昔见燕戡从地上捡了两颗石子儿,刚想问,嗖的两下石子儿从他手中飞出。听那破风的声音就知道力道不小。
“头一次见你还有这本事。”
燕戡晃了晃戚昔的手,冲着刚刚石子儿飞去的地方扬了扬下巴。“我本事多着呢。瞧瞧为夫打了什么好东西。”
“什么?”
拨弄开草丛,两只大胖兔子倒地。
“啧,还以为是狐狸。”燕戡遗憾地拎起两只兔子往背篓里放。
戚昔见他皱着眉头一脸遗憾,不免笑了笑:“哪有那么多的狐狸。我衣服够,不用这些。”
他扯了扯燕戡的衣袖,道:“带我去你摘猕猴桃的地儿,咱挖一点藤回去种。在院子里搭个架子,等明年兴许在山下就能吃到。”
燕戡:“不在这边,要往南边一点。”
两人调转个头往南走,走着走着戚昔脚一拐。若不是燕戡扶着,人能直接趴在地上。
燕戡踢了踢脚下的栗子壳:“夫郎差点被扎成个刺猬。”
他蹲下去握住戚昔的脚:“可有受伤?”
戚昔手撑着他肩膀,道:“没有。”
“燕戡,捡栗子。”
燕戡手捏着戚昔的脚踝,动作一顿。他抬头很认真地看着戚昔:“夫郎真是见一个爱一个。”
戚昔眼角一弯,倾身拨弄了下燕戡后面已经快要满了的背篓。“可惜,我们应该带麻袋来的。”
燕戡笑得肩膀颤动,这抿着嘴一脸遗憾的样子愣是瞧着跟个小财迷似的。头一回见到他家大公子这一面。
“明日再来?”
“不开店了?”
“也不是不可……”瞧见戚昔凉凉地瞧着自己,燕戡立马改口,“开!肯定开。”
他放下戚昔的脚,认命道:“既然夫郎喜欢,那燕某就捡吧。”
戚昔看着男人头顶,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进山不到一个时辰,背篓就已经满了。最后两人挖了果藤,又在山里逛了逛,才慢慢离去。
这一趟收获颇丰,也让戚昔有了收购山货的主意。
第48章
回铺子的时候, 两人顺道去看了一眼将军府里的小崽子。
又逗了一会儿孩子,不知不觉天色晚下来了。
用过晚饭,戚昔惦记着铺子的事儿, 又担心明早过去的时候被人看见。哄睡了奶娃娃, 两人摸着黑又回到铺子里。
这会儿酒肆已经关门了, 但屋里还亮着灯。戚昔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抬手敲了敲门。
“郎君回来了。”常河开门。
戚昔进门看见地上堆着的葫芦还有清理葫芦的小姑娘, 道:“还没回去?”
方俏儿在衣摆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圆脸上挂着笑着站起来:“今儿客人走得晚, 我们也刚吃完饭。这便走了。”
“姑娘家的走夜路不安全, 以后尽早在天亮的时候就回。常河送送。”
“郎君,铁树他爷爷今日将五十个葫芦收回来了, 您先瞧瞧可好。还有一些已经检查完, 放在库房里的。”
戚昔点头:“快去吧, 注意安全。”
人走后,戚昔将门关上坐在了桌边。燕戡从屋里过来,手拎着还剩一半山货的背篓。
戚昔倒了两盏茶, 一盏推过去。手腕露出袖子, 腕骨莹润,白冷的皮肤比玉还细腻。“喝点去去寒。”
燕戡本是站在戚昔对面,他放下背篓硬是走到戚昔身边坐下。两人肩膀挨着肩膀, 腿挨着腿。
“夫郎,剩得的山货要怎么处理?”
戚昔瞧他一眼, 又将推到对面的水杯拿过来。“分了府上一半,剩下的本就不多。明儿做来吃了。”
“去了一趟山里才更是清楚冬天迫近。现下大伙儿都在囤秋菜了, 我们也要囤起来。”
燕戡一口喝完杯子里的茶, 没骨头似的靠在戚昔身上。懒散道:“府上的人都知道怎么做。夫郎现下开着铺子,要的菜多。让阿兴跟那边知会一声多攒些。”
下巴抵着燕戡微凉的头发, 戚昔只觉得这人越是没正经样了。他往旁边让了让,道:“铺子这边有地窖,难得那边麻烦。就铺子归铺子,府上归府上。”
燕戡追着贴上去,道:“行,夫郎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时辰不早了,两人将地上堆的已经处理过的葫芦拿到库房里去。之后若是客人要买酒,都可以用这个装。
*
一场秋雨一场寒,时至九月,早上贩卖的走卒摊贩都裹上了厚实的毛褐马甲。
戚昔去逛了一下早市,又拐弯去铁匠铺子。回来的时候连眼睫上都挂着霜露。
常河开店迎客,见戚昔空着手回来,他问:“郎君没买到?”
“买到了,东西多,待会儿就送来。”
“大哥哥!”戚昔后头,每日不落往铺子里跑的小孩从巷子里跑来。手上还捧着捂得严实的包裹。
戚昔摸了摸他的脑袋,提步带着人进了铺子里。
“天冷了,早上不用这么早过来。也在家帮着你爷爷做点事。”
“知道了哥哥。”小孩将手上的东西高高举起,双眼灿亮,“大哥哥,给。”
“烤栗子。”戚昔将外面包裹的粗布打开,圆胖圆胖的炒栗子开了口露出里面微黄的肉,好看得紧。
“隔壁阿叔家上山捡的,分了我们家一些。爷爷叫我带过来给大哥哥吃。”
戚昔拿了两三个尝尝。
烤栗子好吃但不好烤。直接放在火中,手艺不好容易糊了不说,烤干了口感也不行。
好在老爷子火候到位,也就外壳黑漆漆。味道很不错。
正巧,让送上门来的山货也到了。
“戚老板,家里有的也都在这儿了。”一连来了三个人。是一家三口,为首的男人叫赵石,却蒙山山脚下虎啸村的人。
家里几代猎户,媳妇孩子也常常跟着上山在外围采一些山货来卖。戚昔上早市的时候遇到了,一问他家山货不少,见品质都不错,便全要了回来。
东西多,板栗都有两大箩筐。两个麻袋装着的今年刚晒好的菌干,还有山柿子、山鸡,林林总总全部买下来,戚昔花了一两银子。
生栗子五文一斤,菌干贵些,三十文一斤。
结了余下的银子,又约定下一次送货时间,戚昔跟常河一起将这些东西归拢。
“郎君买这么多栗子做什么?”
“天气冷了,炒栗子能卖得上价。铺子里能添一份收入是一份。叫你找的细砂找回来了吗?”
“找回来了。”
“那先淘洗几遍。等会儿要用。”
说着话,铺子里也来了客人。
他这是酒肆,大早上来的就只有闲人中的闲人。他们肚里刚吃了早饭,就是找个地儿闲侃。还没到喝酒的时间。
方俏儿在前面招呼客人,上了热乎乎的茶水跟几盘小菜,食客就开始聊起来。
后厨现在不忙,铁树蹲在常河身边看他一遍又一遍地清洗河边刨出来的细砂。
细砂颗粒稍大,但洗沙子这事儿让小孩难以理解。
他看了一眼厨房,往常河那边挪。他双手抱腿像小企鹅一样蹲着,小声问:“常河哥哥,大哥哥为什么让你洗沙子?”
“我也不知道。”常河搅动着沙子,洗了好几遍,水终于清澈了。
盆子里的细砂沥干,放在院中架子上摊开。
忙活得差不多,前头来得人多了。戚昔顾不得栗子,又围着灶台转。
铁树没问出个所以然,又跟在常河后头去招呼客人了。
临近午时,食客为着这辣子鸡跟鸡米花来。吃着十足有味儿的肉,又闷一口酒,摇头晃脑,日子好不美哉。
这厢吃着,一小厮打扮的少年人急急忙忙跑进铺子。眼睛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定定瞧着从后厨来的戚昔。
他抓紧衣摆,笑着上前:“戚老板,我家老爷今日设宴,知你家做的鸡肉好吃让我来请您去府上做几道,不知您可愿?”
戚昔眼皮微掀,没什么笑的脸好看是好看,但冷得人发憷。
熟客都知道他什么性子,也不会以为他故意摆个冷脸。
正怕他要应下来自己这好菜吃不上了,就听戚昔声如清泉:“店里忙不过来,去不成。”
铺子里的食客们眼睛一亮,个个跟大鹅似的伸长的脖子缩回来。
“那可否外带!”小厮赶忙问。
戚昔:“要多少?”
“两只鸡的量。”
“等着。”戚昔这才歇下,又得转身去后厨。
小厮立马眉开眼笑:“谢戚老板。”
府上让人过来要菜,一听是戚老板的都怕差事办不成不敢来。只因戚昔性子冷是出了名的,又瞧着一身贵气,不似认真钻营一心开好店的。
大伙儿都觉得他不会在乎这么几个钱财。这么请去府上做菜,没准儿还让这游戏人间的少爷恼了。
他也是这个想法,但请不去人要能将菜带回去,他这差事也算完成了。
等了一会儿,常河拎着食盒出来了。
小厮笑眯眯地接过,只道:“下午就把钱给送过来。”说罢闻着食盒里冒出来的馋人味儿,咽了咽口水,立马急匆匆走了。
戚昔擦着手出来,慢悠悠往柜台边去。
食客刚瞧着那么大一食盒被小厮带走,也争相跟戚昔道:“戚老板,早说菜可以外带。我留一份儿带回去给媳妇儿尝尝。”
“我也要一份儿!再加一葫芦酒!”
“对对对,都来吃了这么久了,回家也惦念着酒肆里的好酒好菜,我怎么没想到还带回去呢!”
一时间都喊着外带。
柜台边,斯戚昔双手撑着木柜歇气。自家的食盒就那么一个,能带个什么。
本来是卖酒的,见这么多人讨菜,现在看着倒成了卖菜的。
戚昔迎着十几双期待的眼神,如常道:“外带可以,但铺子里就这么一个食盒。你们暂且需要自己提供碗跟食盒。”
“可今儿我们也没带啊。”
“要是你们不怕外面的灰尘,就端个碗回去也可以。不过碗得还回来。”
“这不体面。”可又想吃!
众人咬牙扼腕。
戚昔眼底划过一丝笑意:“那你们明儿记得带食盒。”
到前头坐着,又算了几笔账。眼见着到中午了,戚昔又起来去后头。
最近这段时间燕戡格外的忙,估计午饭他也不会回来用。戚昔打算先将他昨日猎的兔子腌好,晚上做烤兔子吃。
但到墙根底下的篓子里一瞧,篓子开了个大口,两只兔子都没了。
戚昔拎走篓子,目光沿着墙根扫了一圈儿,见枣树底下一个大洞,他眉微挑。
跑这儿了。
昨儿那兔子只是打晕了,篓子一直放在这里没管,也不知道兔子是几时醒的。这兔子洞又打了多深多远。
外面时有客人来,他也没那么多时间逮这兔子。想着等燕戡回来再说,戚昔回屋里去干脆做了个板栗红烧肉,再炒了几盘小菜。
前头闻着味儿的食客边往嘴里塞菜,边吸溜着口水直直往后厨那边看。
可惜帘子挡着,只闻着个味儿,什么也看不见。
“戚老板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就说这中午过来喝酒是遭罪,我真想掀开那帘子去后面端几盘出来。”
“闻着是新菜吧,好香。”
前头议论纷纷,后厨小桌子上,一盘盘炒好的菜也放了上去。
戚昔想着刚刚食客说的外带,问:“葫芦还剩多少?”
“一半。”常河道。
戚昔手指轻点掌心,如扇的眼睫垂下。半晌他道:“今晚早关店门,我们去一趟铁树家。”
铺子里位置有限,食客吃酒也吃得时间长。一天下来能挣个十两银子都是多的。今日这事儿正好让戚昔意识到铺子外还有那么多进不来的食客。
要养孩子,银子还得多多挣。
傍晚,几人早早吃了饭,立马带着铁树往东城巷子里去。
正对着院子的大门半开着,老爷子坐在小凳子上,背佝偻着用芨芨草补着破口的篓子。
一抬头,见自家孙子蹦蹦跳跳捧着一碗菜往屋里冲。他道:“铁树,今日怎回来得这么早。”
“老爷子。”戚昔跟常河落后一步,跟从屋里迎出来的铁树爷爷打招呼。
“小公子来了,快请进。”
“爷爷,我去给你热菜。”说完他抱着碗就跑了。
铁树爷爷看着戚昔道:“本来就要谢谢你关照着铁树,怎好还送些饭菜回来。”
“没多少,正好是新下来的山栗子做的,给老爷子尝尝鲜。”常河笑眯眯道。
时辰不早,戚昔不想耽搁老人家的时间。他直接道:“老爷子,我来是想问问葫芦的事儿。”
老爷子一听,立马道:“可是酒葫芦不够了。正好我又找到几十个,你们先拿回去用着。”
油灯微明,屋中昏暗不已。淡淡的油味儿充斥着这个屋子,味道让戚昔恍惚回到了小时候。
老人家目光关切,看得戚昔眸色也柔和下来。
“酒葫芦还有,但也消耗得快。”
“咱们这儿家家户户种这东西。但也不值几个钱,就没留下多的。我这边的巷子被我走完了也就见着百十个。”
“我知晓。酒葫芦一月送一次就好。此次过来是想问问咱们这儿有没有人做葫芦碗。”
老爷子点头:“自是大都会做,家里买不起陶碗的都用这葫芦碗。烂了坏了也不心疼。”
戚昔一双眼睛在油灯下熠熠生辉。
他想着老爷子给他找的那些品相不差、大小齐整的酒葫芦,也愿意请他帮忙。临了给老爷子一些辛苦钱,也好补贴家用。
“那老爷子帮我的找找有没有新的,我暂且要两百个。要大小一致,打磨好的。”
“行,凑齐了我就送过去。”老爷子爽快应下。
给了买葫芦的银钱,戚昔跟常河也绕到厨房去。
小孩才到灶台高,搭着凳子翻炒着锅里的菜。人虽小,但已然做得熟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两人跟小孩打了个招呼,接着就回去了。
路上漆黑,寻常百姓家里也没多的银钱能在屋檐下点上两盏灯笼。小巷子里若不是落了点月色,几乎连路都分不清。
路旁小树笔直挺立,周边没了抢夺生存空间的大树,就是秋季了也冒着尖儿地酝酿下一年的新芽。
常河摸索着将勾了自己衣服的树枝解开,问:“郎君要葫芦碗作甚?铺子里的碗妥妥够了。”
“方便外带。”
外带?敢情不是说着哄人的!
夜黑了,巷子里风呜呜的吹。苍穹之上零落几颗星辰,明日不是阴天就是雨天。
回到铺子后,戚昔已经困得不行。好歹是一直都忙着,身体倒不像以前那么差,也不至于干一天活下来身上酸疼。
他撑着眼皮子洗漱完往床上一躺,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夜风过窗,院子里的枣树落下几颗红了一半的圆枣。不知哪处的深巷里犬吠几声。
戚昔皱了皱眉头,翻个身,落下的手摸了个空。
没回来……
他拢着被子蜷缩起来,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醒来,戚昔下意识探手摸摸旁边,也还是凉的。
天蒙蒙亮,院墙边几树枣迎风而立。草丛一只刺猬蜷缩着,窸窸窣窣啃着落地的枣。
戚昔瞧了一圈儿也没看见燕戡,料想昨晚也没回来。
他将被晨风吹得微凉的手缩进袖子,深吸了一口早晨的冷气,那股困意散得一干二净。
今日要用的菜已经备好了,戚昔转身去将昨天收的板栗搬出来。
墙边响动,见一黑影落地。不是燕戡是谁。
“夫郎……”
戚昔还没问人昨晚儿个去了哪儿,燕戡就巴巴地走来,高大的身子往他背后一挂,蹭了蹭脖颈,闭着眼睛就不动了。
身上灰扑扑的,人瞧着也疲惫。
戚昔稳住身子,问:“一晚上没回来?”
“嗯。夫郎,我困。”燕戡声音微哑。
“困就去睡觉。”
一手摸到燕戡手上的灰,又从他滑落的发丝上取下几片树叶。戚昔问厨房探头出来的常河道:“厨房有热水吗?”
“还有。”
戚昔拖着人往屋里走,道:“去洗一洗,洗完去床上睡。”
燕戡撑着身子不想起来,他鼻尖抵着戚昔脖颈上的软肉蹭了又蹭。
温热的气息撩拨着脖颈那处,戚昔偏了偏头,一脸无奈。他手抵着他的下巴:“我外面还有事儿,快去洗。”
燕戡亲在他手心,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谁家夫郎这般无情,也不心疼心疼你夫君。”
戚昔不理他,又出去处理他的栗子。
常河进来送水。“主子,这几日这边都无事。”
燕戡摆了摆手,身形挺拔,哪里还有刚刚那样子。他压着眉摆了摆手,往屏风后边去。
快速洗了澡出来,桌上放着一碗热粥。
燕戡瞧着桌边坐着的人,立马将擦头的帕子往肩膀上一搭,挨蹭着坐到了戚昔身边。
“喝点粥再睡,肚子里也暖和。”
燕戡一笑:“还是夫郎心疼我。”
戚昔捂着他又凑过来的脸,帮他摆正了对着拿碗粥。“不是困了,快些吃。”
他站起身,拿了燕戡肩上的帕子慢慢将还在滴水的长发收拢,轻轻擦拭。
燕戡背对着戚昔,察觉到动静轻声一笑。
冷硬的五官柔和下来,笑容温柔得像三月里的春风。
这个时节头发就不容易干了,戚昔为了让人尽早窝床上去,又出去取了个炭盆进来。
他立在燕戡身后,不想吃完了饭的人硬是要面对着他。他动,燕戡也跟着动。两掌轻易把住了戚昔整个腰。
“头发你自己烘干。”
“我不。”
戚昔微恼地揪了一下燕戡的长发,最后看着他眼下的青黑,最后只能是由着他。
燕戡这才整个圈住戚昔的腰,额头贴上他肚子。他嗅着怀中的味道,唇角翘着,疲惫也尽数漫上来。
等戚昔将那一把长发拨弄着烘干时,燕戡已经靠着他睡熟了。
戚昔收回手,垂眸瞧着一动不动的男人。
从上往下看,侧颜也俊。眉锋锐,鼻梁高。嘴角没了清醒时候在他面前的笑,是绷紧了的,想必是肃着脸多了养出来的凶狠模样。
他覆手盖在燕戡脸上,轻轻摩挲。
这几日出去得早,回来得晚,难不成夜夜修建沟渠。脸都吹得更粗糙了。若冬日再冻一冻,开裂了也是有可能的。
他低声,手戳着男人的脸:“燕戡,床上睡去。”
没人应,抱着他的手也没放。
戚昔抬着腰上的两个又粗又壮的胳膊搭在肩膀将人半托半背放到床上。
脱了鞋子,又仔细着把被子盖上。又将自己擦脸的油膏拿出来给他糊上。随后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燕戡有意识,但闻着一床属于戚昔身上的淡香,睡得更沉了。
*
铁匠那儿定的炉子和大锅到了,加上木匠那买的带车轮的货摊,戚昔早早将这些东西摆出去。
炒热了洗干净的细砂,再放上一兜子栗子。这做栗子的方式斜沙城的百姓是闻所未闻。
路过的人见了,免不得要上来问上一问。
“戚老板,做什么呢?”
“糖炒栗子。”
锅下隔着炉子,炉上的大锅里细砂翻炒几遍热得烫手。栗子在里面翻滚,一刻钟就炒好了。
筛出来放厚布裹着的木桶里,塞子闷上一会儿。
戚昔趁着这个时候道:“糖炒栗子,十文一斤,诸位可尝尝?”
“戚老板说笑了,街上才卖五文一斤呢。”
戚昔掀了盖子,捞了一勺子出来。“诸位尝尝。”
铁匠还没把开栗子的工具做出来,所以难剥一些。
栗子肉本就绵软,入口润而甜。不似煮的的那般湿漉漉的。当个零嘴吃正好。
就是半斤也不少,但凡是喜好这个的,都抵挡不住。
能出来吃酒的都是有点闲钱的,五文的,十文的,没一会儿就分了出去。
戚昔连炒了两锅,后头便交给常河,自个儿去后厨继续忙。
铺子里有酒有菜,外面有糖炒栗子。
食客在里面吃饱了,出去的时候又给家中夫人子女捎上一点。这样一来,铺子里又多了个营收。
时间长了,这外头的炒栗子与铺子里的高粱白一样,成了招牌。
不过糖炒栗子的生意几乎大部分人都可以做,短短三两天,斜沙城里就多开了两三家。
不过顾忌着脸面,没开到胡油巷罢了。
戚昔早知如此,也没多担忧。这也不过是挣个辛苦钱,铁锅、炉子还有底下的炭火,一套置办下来也要个二三两。
加上掌握火候难,炒出来的栗子不能生,也不能熟过流失了水分而变得发干。最后还是落脚于哪家味道好。
而这味道上,戚昔就没输过。
第49章
糖炒栗子的生意稳定下来, 一天能卖出去百来斤。
不过天气越冷,铺子里也越忙。常河守在外面就做不了铺子里的事儿,戚昔也要顾着后厨。
今儿下雨, 外面的摊子没有摆出去。戚昔站在柜台后一边算账一边琢磨着这事儿。
窗边食客对雨小酌, 没人要添酒。常海跟小姑娘一个在门口坐着, 一个去后厨洗盘子去了。
戚昔转头, 看身侧双手攀着台面儿垫脚看自己算账的小孩。他眉尾一扬,唇角带了几分笑意。
“想不想学算账?”
小孩虎头虎脑的, 一左一右扎着个似羊角的圆髻。跟着在铺子里吃了这么久, 体格也壮实了不少。脸养得白了些,更讨人喜欢了。
一听戚昔的话, 铁树立马抬起头, 眼睛发亮:“大哥哥我想学!”
戚昔手指点点他的眉心。
他看得出来小孩不是为了哄他高兴才答应的, 瞧着是早有兴趣。
小小年纪能有这番打算也是很不错了。
“那你瞧着我算了这么久,我先考考你如何?”
“大哥哥尽管说。”铁树手垂下,身体站得板直。不过见戚昔淡然翻着书页, 又有些怯道, “大哥哥,太难的我不会。”
戚昔:“那就从简单的开始。”
戚昔随手点在账本上的字:“此为几?”
“三。”
“此为几?”
“三十。”戚昔算账的时候偶尔教他认些字,所以小孩回答得很轻巧。
戚昔:“那三十减去三为几?”
小孩瘪瘪嘴, 委屈巴巴地看着戚昔。“……大哥哥,我不会。”
“三加三?”
“六!”
戚昔笑着揉了揉小孩的脑袋。看来急不得, 得从头开始教。
“那从今儿开始,闲时我教你识字跟算数一起。再每晚抽半个时辰, 专门学习这算学。”
“真的!谢谢大哥哥!”小孩一脸雀跃。要不是柜台后空间狭窄, 他能蹦起来。
戚昔:“学便好好学,不能中途放弃。”
“我一定好好学!”
自从小孩往铺子里钻, 戚昔教了他不少的字。有了一点点的基础,后续就好教。
秋雨如银针随风斜落,街边小树上的枯黄叶片也承受不住,掉尽了最后一片叶子。
食客们听戚昔教导小孩的清冽声音,观秋叶簌簌。恍惚间,又快一年冬了。这铺子也从李老头手上接过来,开了一年余。
当初他们怎么说的,说这小公子铺子准开不了多久。
可如今日日往酒肆里来的人又是谁?
一想脸就臊红。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掌柜的,来一壶好酒!”
粗狂的声音砸地,听声便知那人应当似山峦高大野蛮。转头一瞧,果真!四个有门高的大汉跨步进来。
见为首的汉子脸上一道疤,从左眼一直劈到右边嘴角,看得人心中瑟缩。食客们赶忙转过头,一言不敢发。
又是生面孔,瞧着像山匪似的。
常河目光从他们身上滑过,冲站在帘子边那桌的方俏儿抬了抬下巴。
方俏儿眸光微动,转身去打酒。
铺子里最好的酒就是这高粱白,五十文一两。铺子里的食客鲜少喝这种烈酒,所以馋嘴得不行,常打来一壶一品品一天。
次等的有市面上常见的普通黄酒,也有姑娘老人适合喝的果酒,这些十文二十文一两的都有。最次的是那二文一两,有点酒味的粟米酒。
不管什么时候酒都不便宜,但比起那些富庶地区而言,斜沙城的酒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方俏儿径直掠过普通的酒,上了高粱白。
戚昔见状,摸了摸身侧小孩的脑袋让他去后院待着。自己听客人点的菜又去炒菜。
常河接了方俏儿手上的酒壶,支使着人去后头端菜,自己把酒给人送去。
“几位客官慢用。”他笑着道,“这是我们小店最好的高粱白。”
刀疤汉子冲着常河点点头,摆手让他下去。
“我说大哥,咱东西都收好了。要我说何必在这边耽搁。快下雪了,到时候路不好走咱还不如啃点干粮就离开。”他压低声音,“这破落地儿能有什么好吃的。”
“老幺,这可不见得。”四人中唯一刮了胡子的汉子拎着酒壶倒了一杯酒。
他们几兄弟人高马大,那手跟个海碗一样。酒壶落在他手里小得像个把件。
至于那酒杯就更别说,汉子咂摸一口,怕是只将将尝个味儿。
“好香!”曾三德快速捞过自己二哥倒的酒一口闷。
“嘶——”杯子重重往桌面一放。
众食客肩膀一颤。这汉子可吓人!
曾三德龇牙咧嘴,哑着声音道,“再来!”
曾二哼笑:“看来掌柜的这酒不一般。”
“不止酒不一般,菜也不一般。”食客下意识接嘴,见几个大汉同时看来,又不免畏惧。
正巧,方俏儿端上两盘菜上来。几盘卤猪肉,上面撒着点辣椒面。香气四溢,味道十足的霸道。
方俏儿笑:“客官慢用。”
常河观察着一行人,见没一个将目光放在俏儿身上。虽长得凶,但眉目清正,确认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菜一上桌,除了刀疤脸,其余几个争相动筷。
曾大闷了一口酒,十足的酒劲儿在舌尖乱窜。他眼中一惊,舌尖仔细咂摸着。
像没品出味儿,又喝了一口。
好一会儿,他忽而笑开。“小二,你们掌柜的可在。我要跟他谈一笔生意。”
常河笑着道:“不知客官是要谈什么生意。”
兄弟几人如何看不出这一屋子的人对他们的防备,几人对视一眼,兄弟间最会说话的曾二自报家门:
“我们是隔壁引州武城人士,专做南北生意。这次正好是来定州收裘皮,路过此地。”
“贵店这酒酿得着实好,就是比我们兄弟在京都海棠醉喝的酒都好,所以一时动了念头,还望小兄弟告知一声。”
“原来是商队的,怪不得长得这般……威武。”
“这生得好,路上也不怕被山匪盯上。”
“谁知道他们说的真话假话。”
戚昔在后厨炒菜,闻言思忖。卖酒倒是个挣钱的好法子,但他铺子里的酒也不多。
……
常河进了一趟后厨,再出去的时候还是那副笑脸。“不瞒诸位说,我家就这么一个小铺子。这酒也拿不出多少供诸位,还望体谅。”
食客们松了一口气,小声道:“就是嘛,我们都不够呢。”
要不是他娘的这高粱白贵,早被他们斜沙城的人一坛子一坛抱回家了。哪里用得着天天来坐在罐子里慢慢品着。婆娘给得零花钱还有私房钱,抠抠搜搜都用在这儿了。
兄弟几人对视一眼,笑了笑。这会儿人多,也不好谈。曾二笑道:“如此,那就再上两壶酒。”
酒足饭饱,满口留香。兄弟几个终于起身。
“小二,我们想带五十斤走。”
常河手一顿,抱了个大酒坛子过来。
曾老幺接过,看曾大付了钱。乐乐呵呵抱着出去。
人一走,铺子里立马就热闹了。
“见过没,这四人长得好生高壮。”
“这几日才出现在咱斜沙城的,住在关掌柜的客栈。倒是不知道哪儿来。”
……
戚昔掀开帘子:“吃饭了。”
常河放好银子,屁颠屁颠跑过去:“来了。”
“诶!戚老板,今儿个中午吃的什么?!”
“鱼!”酸菜泡椒中浮着切成薄片的鱼肉。上青花椒点缀,一把香菜搁在上面。油一激,酸香刺鼻,闻着味儿口水都不知道咽了多少次。
常河一拍大腿,立马去盛饭。
小孩洗了手上的墨汁,又去帮忙端饭。
“今儿个不吃兔子?”门边传来低沉一声。
偏头看去,戚昔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今早起来的时候瞧见兔子生了。”
“生了!”常河饭都顾不得,赶忙去看那放在屋檐下的加固了的笼子。
笼子里铺着草,又在边上盖了木板挡着风。从上头拉开盖子,常河探手进去拎着兔子后颈。
“哇!好多红兔子!”铁树撑着膝盖,眼睛都睁大了
常河:“快,数数多少个。”
铁树立马绷着脸,一二三地数过去。“十五!”
常河放下兔子,又仔细把笼子关上。“也就是说两三个月后我们能吃到十五只兔子。”
戚昔笑着摇头:“冬季了,真要养,还得备着点兔草。”
“知道了!”常河利落应下。
燕戡:“行了,吃饭吧。”
厨房的桌子小,适合一人坐一方。他们五个人,燕戡非要跟戚昔挤着,看得其余三个人偷偷的笑。
“今儿上午铺子里来了几个生面孔。四个门高的大汉,为首一个脸上有刀疤。想跟铺子里做些买卖。”
燕戡给戚昔夹了一块鱼肉,道:“想买酒?”
“嗯。”
“我让人先去查查他们的底细,待问清楚了,夫郎再看看是卖还是不卖。”
常河在一旁不停点头,嘴里不忘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塞鱼。
戚昔眸光一软,点头:“好。”
“多吃些。”
下午燕戡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抱上了燕小宝。
正逢赵石一家又送来栗子。戚昔将铁匠那边做好的栗子开口器拿出来,让燕戡一边带娃一边打发着时间。
雨还在下,斜沙城雾蒙蒙的。街上行人少了,卖东西的摊贩也不见几个。
因着下雨,天黑得更快,食客也走得早。
大家把桌子收拾了,戚昔就开始教铁树算数。方俏儿先回家去,常河正打算关门,远见着巷子里又有是个扎眼的魁梧汉子。
常河低声对屋里道:“那几人又来了。”
戚昔摸摸小孩脑袋:“拿上东西去后面。”
“夫郎,来。”燕戡一手挡开帘子,对戚昔笑道。
戚昔看了一眼掀开的帘子,干脆跟小孩一起进去。
“看看。”燕戡递上刚刚送来的消息。
戚昔一目十行,目光落在那宁德侯府几字。他不明所以,偏头看向燕戡。
燕戡笑了一声:“你母亲二嫁嫁入这里。他们商队是属宁德侯府齐家商行的,背后之人应该是你那异父异母的哥哥齐言峥。”
“他们几个身份不作假,也是商行里普通的收货人,夫郎想如何就如何。”
戚昔头稍点,那头常河就来喊人了。
“掌柜的,我们兄弟几人思来想去,还是想做这个买卖。你能匀得出多少匀多少,可行?”曾二开口。
先前见到戚昔一身气度,不像是个缺钱的主。人家推拒他们自然也不好纠缠。但回去之后越喝那酒心肝越是痒挠。
不用多言,几兄弟都打定主意就是缠也要缠掌柜的卖些。一两五十文,一斤五百文。放在京都连点零头都不及。
海棠醉的招牌一壶都得二三十两银,每日限量,一般人还喝不着。这高粱白要是拿到楼里去,价只会更高。
“最多匀二百斤。”戚昔敛眸品茶。他眉似远黛,清眸倒映着四人壮实的身躯,平静得像冻住的湖面掀不起半分涟漪。
“好!烦请戚老板让人装上,我们明儿过来就带走。”曾老幺最先坐不住,笑得站起来。
曾大看着戚昔拱了拱手:“谢过戚老板。”
“这是五两银作定金,夜深了,不叨扰戚老板了。”曾二也缓缓站起,冲着戚昔抱拳。
戚昔回礼,看着兄弟几人匆匆出去。
“关门吧。”
“是。”
前头没了人,戚昔回到后院。一下午都在忙,燕小宝被带过来见了一下爹爹,赶在天黑前又被送回了将军府。
卧房里只有燕戡,人刚刚洗完澡,披头散发只穿着亵衣侧卧在床上。
衣襟大咧咧地敞着,结实成块的胸肌露出大半。长腿随意支着,手上翻看戚昔常看的书。
戚昔洗漱完走到床边,燕戡合上书放回到原位。腿平放。
戚昔坐上.床,正要跨过男人往里走。眼瞧着那长腿一抬,直接勾着他后腰往前。
秋日床上的薄被换成了厚被,本就软,戚昔被他弄得站不住,只能男人心意直接趴在了他胸口。
戚昔闷哼一声,撑着他光.溜溜的胸口抬头就见燕戡嘴角挂着的笑。
“摔了怎么办?”他平心静气,就事说事。
燕戡手缠上戚昔的腰,身子一翻紧压着人藏入怀抱。他在戚昔脖间拱着,像黏人的大狗,声音压低了显得更加醇厚:“摔着我都不会让夫郎摔着。”
烛光幽暗,墙上硕大的黑影吞噬了入口的绵羊。
戚昔手抵着燕戡的额头推开。
燕戡反过来握住他的手亲了亲,注视着戚昔。“夫郎想不想知道下午那件事儿?”
换做以前,戚昔不会过问任何关于原身的事儿。但现在雪也染了尘,融入俗世。
该知道的还是得知道,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地方。若是遇到了,也好知道怎么办。
“想知道,你说。”戚昔蜷缩手指,试图抽回来。
燕戡长腿一曲直接搭在戚昔腿上,抱娃娃似的将他整个禁锢。
戚昔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重得很。”
燕戡只好委屈收了腿,跟戚昔挤在一个枕头上。慢慢说起了那边的事儿。
“你出身明恒伯府。老伯爷生三子,你父为伯父长子戚文廉。后有戚文谨,戚文堂。”
“你父亲自小养在老伯爷膝下,年少时也算惊艳才绝,温凉敦厚之辈。按理应袭爵,但你三叔投毒陷害,人没死成,落得个痴傻地步。”
燕戡感受到下巴上无意识擦过胡渣的手,笑了笑,也知道戚昔在认真听。
“后事情败露,三房被逐出侯府。你二叔戚文谨坐收渔翁之利,成了这伯府之主。”
伯府虽不敌侯府、国公府,但到底也是正经爵位。就是寻常百姓也会争夺家产,何况有点家底伯府。
戚昔偏头,面对着燕戡。手从他下巴上落到喉结。
燕戡下意识地滚了滚喉结,凑过去啄了一下戚昔嘴角。夫人在怀,还能这般平静说话,他都佩服自己的意志。
“那我……母亲呢?”
“你母亲名为楚燕昙。出身江南商户,但父当初为吏部主事。她因容貌过剩,被你外祖送入伯府。那时你父亲还未曾出事。”
燕戡停下说话,喉结滚得厉害。
戚昔见他不说,一双清水般的眸子疑惑看他。
燕戡的宠溺笑着:“夫郎手松一松,有些喘不过气。”
戚昔手一颤,松开时燕戡脖子都红了,才发觉自己刚刚用了力。
“抱歉。”
燕戡又将他撤回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胸口:“夫妻之前不用这般客气。”
“你、继续。”
“好。”燕戡拢了拢怀抱,将人与自己贴得更紧。
这些事儿他原本也不关心,但有了戚昔之后就立马让人去查了。说来也是一件糟心事儿。
“楚氏入伯府头几年也算夫妻琴瑟和鸣,但你父亲一倒,二叔戚文谨把持伯府……而你母亲早被宁德侯看上,你那刚升为吏部尚书的外祖为了坐稳这个位置,将人送去了侯府。”
“丈夫痴傻,伯府的人看戏。亲爹强势,再有饿狼窥视。你母亲不得以,只能改名谭嫣成了侯府贵妾。”
戚昔心一揪,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分不清是原身的还是自己的。
见戚昔脸色泛白,瞧着难看。燕戡鼻尖在他脸上轻蹭:“要不就不说了。”
戚昔抿唇:“说。”
燕戡心疼地拍拍他的背,不管如何,现为人子便担子责。若谭嫣老了,夫郎还是多去看看的好。
那也是个可怜人。
“一晃十年,谭嫣成了侯府当家主母,老侯爷病逝。她将齐言峥养大,如今侯府主人便是你这位异父异母的哥哥。”
“你放心,她如今日子过得去。”
戚昔声音绷着,情绪不明:“当货物一样送来送去,这叫过得去。”
燕戡只当他感同身受,轻拍戚昔背脊。叹声:“她若待在伯府只会被磋磨。去了侯府,好在你母亲是个强势的。”
“侯府也不怎样。”
燕戡听着他气闷的言语,真就像为人子一样。他笑了声,贴着戚昔脸:“确实还好。”
“本来不欲告诉你的,但你知道了兴许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什么?”
燕戡弯唇,眼中却透着的几分寒凉。“传言老侯爷死于后院争斗。”
戚昔抬起头,露出闷红了的眼尾。他咬着唇目光颇为寒凉。“只是传言。”
燕戡指腹摩挲戚昔眼尾,爱怜地亲他眼睛。
“不是传言。我说过,你母亲不是个只会攀附的菟丝子。她有手段,也狠得下心。侯爷就是她弄死的。”
戚昔心上一跳。
燕戡依旧笑着道:“她与另一个姨娘合作,眼见事成但事情败露,姨娘一人顶罪死了。作为交易,姨娘的孩子齐言峥被他养在膝下成为侯府嫡子,他也是被你母亲一手带大。”
关于谭嫣的形象顿时从弱风扶柳的柔弱女子变成强势狠辣女强人。
燕戡见他半晌不说话,问:“怕不怕?”
戚昔被燕戡抬起了下巴。
他垂下眼皮,良久他轻叹:“这里动不动就死人。”
“嗯……夫郎这样说也没错。不过别担心,为夫会护着你的。”
戚昔:“知道了,睡吧。”
“我说了这么多,夫郎就一句睡吧?”
一听这话戚昔就知道这人要作妖了。
他现在心绪有点乱,没弄明白刚刚那一阵不舒服是哪里来的。
“明日还要忙。”他揪住燕戡衣服,在那触感极好的胸口上轻蹭,低喃,“倒是比脸摸着顺滑。”
“嗯?还有更顺滑的地方,夫郎要不要摸摸?”
“不……”
不也得行。
……
戚昔双目无神地看着床帐,微微泛红的喉结因干渴而滚动。脖子湿漉漉的,纯白的衣襟也被汗水濡湿微微透明。
戚昔觉得自己是一块糖,被吃在嘴里一会儿一会儿舔一下,欢喜了还要咬几口。
一会儿耳朵一会儿脖子,整个人闷在男人怀里。折腾得鼻尖都冒出了汗水。
戚昔咬了咬牙,抵着燕戡的脖子将人推开。“好了,都几时了!”
“夫郎……”燕戡委屈蹭他。
蜡烛燃烧过半,光也暗得不行。戚昔藏在阴影里,眼前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耳鬓厮磨,难受的不仅是燕戡,还有自己。
戚昔脑子被闷得失去寻常判断。摁着燕戡撞上去,抵着他的唇撕咬。这人亲了半天不敢亲嘴,颈子上的皮都快破了。
该行的时候不行!
第50章
第二日, 早上起来东边天光明亮。院角的草上覆了一层白霜,连呼出的气都是白茫茫的。
阿兴好不容易得空过来玩儿,刚进院子就被常河塞了一把扫帚在手上。
他揉了揉肚子, 颇为怨念道:“不给马儿吃草还让马儿跑, 常河你个丧良心的。”
常河翻个白眼给他看:“树上那么多枣子, 自个儿不知道摘。扫完院里也把铺子里扫一遍。”
常河出去把菜农送过来的菜搬进来。摘菜的事儿交给方俏儿, 自己又去把炒板栗的那口大锅搬出去。
太阳出来,地上的白霜渐渐消失。
屋里, 睡得舒坦的戚昔翻个身, 手搭在热乎乎的皮肉上,他慢慢睁开眼。“还没走?”
燕戡手掌抵着他后背收拢, 咬了一口他鼻尖:“夫郎要我走哪儿去?”
戚昔在他胸口蹭了蹭, 待全没了睡意, 他撑坐起来。长发覆盖满背,亵衣半开,露出落了牙印的锁骨。
他皮儿薄, 脖子上还透着几分红润。是被边上这狗东西咬的。
戚昔看都不看他一眼, 自顾自地下跨过燕戡。
至于背后那灼灼目光,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燕戡双臂一抱,好整以暇看着戚昔穿衣。自家大公子生得好看, 身材也不赖。只比自己矮些,腰细腿长, 该有肉的地方有肉。
他尤喜欢抱他,一身皮肉像面团做得, 嵌入怀中的时候极软。腰间现在没有一点多余的肉, 柔韧得不行。
搂着挨靠上去,他疲累了一天的精气神都能恢复几许。
瞧着戚昔一件一件衣服穿好, 燕戡冲着他招手:“夫郎你过来些。”
戚昔走近:“做何?”
燕戡揽着他细腰一带,人就坐在了自己腿上。“要不要换高领的衣服,早上冷。”
“今日出太阳。”戚昔拍了下他横在自己腰上的爪子,“松开,要出去干活儿了。”
燕戡凑近在戚昔唇上亲了下。“还是换上的好。”
“为什么要换……唔!”戚昔偏着头,脖子上微疼。
他薅了一把燕戡头发,恼道:“属狗的。”
“夫郎怎知?”燕戡满眼笑意,在戚昔挣扎的时候放开他。
见戚昔往镜前去,身子一僵。他笑容愈发的大。
随后他如愿地再看了一遍自家大公子换衣。
戚昔睨了他一眼,开门出去。
燕戡低笑着缓缓摇头。唇上微微刺疼,他摸了下,眼神都暗了下来。没想到他夫郎还挺生猛。
*
铺子刚开门没多久,铁树跟他爷爷拉着板车就来了。
常河几个赶忙出去帮着搬进来。
“两百个葫芦,常小子你点点有没有错。”
阿兴听见动静,几下划拉完院子跑到前面铺子里。几下解开麻袋,拿了个葫芦碗出来瞧。“郎君买这个作甚?铺子里没钱买碗了?”
常河没理他,去点了五十文给铁树爷爷:“老爷子你拿好。”
“使不得,使不得。”
“也不能让你白帮忙不是,拿着,以后葫芦的事儿还得麻烦你老人家。”
推来推去,老爷子拗不过只能收着。
“那我就回去了啊。”他拉过铁树,殷切叮嘱,“在这里要听哥哥们的话知不知道。”
“爷爷我晓得,你回去慢点。”
小孩乖巧,瞧得阿兴笑呵呵地揉了几下他脑袋。
怪不得郎君喜欢这小崽子。
铁树爷爷前脚走,后脚戚昔收拾好了到了前面铺子。他一掀帘子,几个人都瞧过来。
“郎君,铁树爷爷把碗送过来了。”
葫芦碗大小都差不多,戚昔拿了一个细看,内外都打磨得光滑。一连几个看过去,都不差。
“大哥哥,碗没有问题吧。”
“挺好。”
小孩立马眉开眼笑。
戚昔又开了另一个麻袋,葫芦碗品相都好。见边上小孩抬头挺胸,一脸自豪。他问:“这葫芦碗收回去之后你爷爷是不是自己又收拾了一遍。”
小孩点头:“爷爷说既然是大哥哥托付我们办的事儿我们自己就要办好。”
戚昔笑着轻拍他脑袋:“替我谢谢你爷爷。”
时辰不早了,一声咕噜的肚子叫传来。戚昔看了一眼边上阿兴鼓着两个眼睛一脸饿得不行的样子,笑道:“先吃饭吧。”
早晨一人一碗面。
面团揉好直接片片削入锅里,扔一把青菜。煮熟捞入碗中,盛上熬了许久的骨头汤,再淋上肉酱做的浇头,撒上葱花。一碗刀削面就好了。
常河跟阿兴搓着手,领了大碗的,拿上筷子就蹲在那屋檐下。先美滋滋地喝上一口骨头汤,再搅拌搅拌来上一大口面。
这日子,舒坦!
“郎君的手艺绝了。常河你跟我换吧,我来铺子里帮忙,你去……”
“去什么?”燕戡负手慢悠悠走到两人跟前。
阿兴脸上的笑容一僵,干笑道:“没什么,主子才起啊。”
燕戡目光晃过他们捧着的碗。“吃面啊。”
“是、是啊。”常河抱紧了自己的碗,生怕燕戡给抢了去。
戚昔走到门边,适时解救吃饭的两人。“燕戡,吃不吃?”
“吃!夫郎做的,如何不吃。”燕戡立马换上一副笑脸,看得屋檐下两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凶他们。
铁树吃过早饭,但铺子里上午忙。怕他跟着饿,戚昔也给他盛了几片,当尝个味儿也行。
小孩坐在桌上,又见着时常赖着他大哥哥一样的人了。
还叫的什么夫郎,听起来怪怪的,但常河哥哥说这是他们关系好才这么叫的。
热热闹闹吃过早饭,客人陆续进店。
“常小子,打一葫芦酒。”
听这声音就是老客了,常河笑着跟人唠嗑:“又忘了带葫芦。”
“可不是,家里都攒了三个了。改日都拿来装上几葫芦。”老客人脚边放着篓子,里面是两只兔子。
常河麻利地拿上葫芦给客人打酒,一瞧他那背篓里的肥兔子,道:“今儿买的兔子?”
“自家养的,拿出来卖了挣几个酒钱。冬天了,家里养多了草料都不够。”
“我们这儿前几天也抓了一对回来,就这会儿小兔子都有了。”
老客眼睛直直地看着葫芦,拿过来的当口立马咂摸了一嘴。“啧,还是你家的酒香。”
他小心将葫芦塞上,又熟了铜板给常河。这才道:“那可得分开养了,我们家起先也是儿子带回来几只兔子。想着养养到接媳妇儿的时候杀了当盘菜,结果一连几窝。现在家里都改养兔子了。”
“那日子还能过。”
“是,比儿子总上山打猎我们提心吊胆的好。”
……
聊个几句,常河把人家的家底打探得清清楚楚。虽说现在是在酒肆帮忙,但老本行还是没忘。
早晨要炒菜的客人不多,戚昔先教了一会儿小孩,等他拿着毛笔坐在小桌上练字学习,才去做自己的事儿。
今日有大集,街上来往的客人渐多。
燕戡一个人待着无趣,干脆将自家小崽子抱了过来。他翻墙进,一眼看见屋檐下的小孩盯着自家崽子看。
“过来瞧瞧。”
铁树仔细搁下笔,有些怕地看了一眼燕戡。
“不看?”
“要!”铁树一咬牙,闷头走到了燕戡身边。
燕戡提着燕小宝的腋窝,让那双小脚丫子踩在腿上。“知道他叫什么吗?”
铁树摇摇头,眼睛专注地瞧着奶娃娃。弟弟长得真好看。
“他叫燕戚年,小名燕小宝。”
铁树眨巴眨巴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什么姓燕?大哥哥姓戚。”
“因为跟我姓。”
“为什么……”铁树声音小了下来。
他跟燕戡不熟,还有点怕他。姓燕的话可能是跟着母亲那边姓。这个叔叔应该是大哥哥家的亲戚。
弟弟也看了,他匆忙鞠躬,跑回去继续练自己的字了。
燕戡没人可以给他炫崽子,又见自己夫郎忙着,只能无趣地拍着自家小崽的屁股墩儿将人抱进屋里了。
*
“刚刚那客人家是养兔子的?”
常河:“是,他家有几十只兔子。连带着他们那个村儿好像都养着兔子。”
真是这样,那下一道下酒菜也有了。
“掌柜的在吗?你家要的食盒到了。”
阿兴在外面炒板栗,闻声瞧去。一人拉着板车,上面绑着新做的食盒。
常河出来见他一动不动,催促:“快翻,不然糊了!”
阿兴瞪他:“这不是炒着呢嘛。郎君买这么多食盒做什么?”
“你自己问去。”常河拎着食盒进屋,来回几次才搬完。
食盒、葫芦碗全部送进院里洗干净,帕子擦干之后收起来。戚昔找了块木板,写上提前:酒菜预定可外送。前半个月只收包装费,用餐完洗净退回可返包装费。
木板往门外一放,客人看得清清楚楚。
不识字儿的问一问,不多时,一条街的人都知道知道铺子吃食可预定外送。接着就有客人用上了。
“戚老板,外面的那个可真?”
“自然。”
“那我自己就不用跑一趟了,麻烦给我媳妇送去。”
戚昔提笔:“留下您的地址、姓名,以及配送时间即可。”
“戚老板!我家小子就爱你家辣子鸡,也给我送一份儿。”
“我也要送,我也要送。”
戚昔有条不紊地记录。待写完这一批,他招来常河:“配送一事交由你负责。”
常河没意见,答应下来:“郎君放心,我跑惯了的,能做好。”
戚昔点点头,放心去后院备菜。
铁树完成戚昔交代的任务,下了桌子在厨房里帮他打下手。
燕戡哄睡奶娃娃,见戚昔又围着灶台转了,不免怨念:“夫郎比我还忙。”
戚昔瞧着闲靠在门边的人,挑眉:“你来。”
燕戡上前:“做何?”
戚昔翻炒锅里,冲燕戡扬起下巴:“帮忙烧火。”
燕戡肩膀一垮,脑袋往戚昔肩膀上一放:“夫郎……”
戚昔耸肩给他脑袋抖下去,拧着眉道:“快些,火要熄了。”
铁树一会儿看看戚昔,一会儿看看燕戡。
真的好生奇怪。
火光映着燕戡的眉眼,剑眉拧着,一点都不高兴。“夫郎,我再给你找个厨子吧。”
“不用,人手够。”
虽说添了外送的活儿,但到底是开始,常河先跑着。炒菜记账还是自己,俏儿就负责点菜上菜收拾桌子。外面那板栗摊子不像开头那么繁忙,炒完一锅,客人来了称重收账就行。
这个他们一起看着,等把小孩教出来了,这摊子就给他守着。
燕戡沉沉吐了一口气:“人手哪里够,白日里你就没歇息过。从起来忙到晚上,也就那会儿我能跟你说说话。你想想你都多就没有带燕小宝玩儿了。”
戚昔翻炒的手一顿。
厨房里烧火的地方靠里墙,光线不足。但燕戡一双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尤其的亮。他是认真的。
戚昔咬唇,将锅里的菜铲出来。
“人手多了,铺子里的开销也会变大。我们做的小本生意。”
“哪里,我把府上的厨子叫过来不就行了。反正要给发月钱的,在那边也要做一日三餐。哪边做不是做。”
戚昔洗了锅,继续炒下一盘。“那府上的其他人就不吃饭了?”
燕戡:“府上不止他一个厨子。”
燕府是做菜的是一个厨子一个厨娘,外加厨子的徒弟打下手。戚昔跟燕戡两个主子不在那边,做厨子的活儿也轻省。
“我手下有不少人,夫郎要做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行了。若事事亲力亲为,那夫郎还不如让我养着。我见不得你这么累。”
燕戡忙的话不说,不忙了好不容易抱着小崽子过来,结果崽子亲爹爹一天都围着那灶台转。连小崽都抱不上几次。
他堂堂将军夫人,何至如此。
戚昔默然,随后低声:“让我想想吧。”
他没细想过这个问题。如今燕戡提出来,毕竟是枕边人的意见,他也打算慎重考虑考虑。
燕戡见他听进去了,也不多言。只要戚昔答应,要用人的话单是常河那边的商队都能分出来几十个。
后续两人都没有说话,戚昔把葫芦碗装了饭菜放入食盒,常河便去送了。
当晚,两口子躺在床上。
戚昔抱着钱箱子细数了一番,从他接手这个铺子到如今,买铺子的钱已经赚回来。刨去成本,也赚了三百两了。
他将钱箱子一合,心里有了主意。
他挪动着面对外侧的燕戡,道:“你让厨娘过来吧。我把这些菜式教给她。”
燕戡一笑:“确定了?”
“嗯。”
“行,明日就叫过来。”
燕戡将戚昔手上的钱盒子一抽放回柜子里。他抱着人在床上滚了圈儿。被子一拉,严严实实捂着人。
“睡吧,明日人准到。”
戚昔闭上眼睛,安心地窝在燕戡怀里。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
次日,院子里又多了人。
厨娘姓燕,熟悉的人都叫他燕二婶,是燕家家生子。作为家中小辈的燕戡他大哥当初过来时燕祖母放心不下,让她跟着一起过来伺候。
后来待的时间长了,干脆就在这边成了亲。
互相打了招呼,戚昔炒菜的时候就带着燕二婶。
毕竟是长期在厨房做事的,戚昔做个一遍,燕二婶就能做出差不多的。
只需要加以熟练,几道小菜也难不住他。
戚昔在后面带着燕二婶忙,前头外送的生意也搞得如火如荼。
有些不愿意上铺子吃饭的,托个上街的人过来说一声,或者是自己上街的时候提前告知一声,这香喷喷的饭菜自然会送到家里去。
一时间,外送竟比铺子里都卖得红火。
不得以,常河将自己上商队的那些兄弟都叫来跑了。反正自家有马有车,就是费些脚程的事儿。
但跑也不能让他们白跑,按照距离不同,戚昔开了跑一单子两到十文钱。一天下来,脚程快的能跑个上百文出来。
家家有子女媳妇,这样一来还能补贴家用。大家何乐而不为。
等戚昔彻底能把铺子交手出去,回过神来,已经是初冬了。
细雪纷纷扬扬,冰粒子落在肩膀上溅开。虽比绿豆还小些但已然刮脸了。
铺子从手里交托出去,戚昔睡个觉的时间,又被带回了将军府。
外面风吹着冷,门窗掩着开了几道细缝。屋里放着炭盆,暖烘烘的。
戚昔一醒来便摸到身边胖乎乎的娃娃。
他将穿着红色小衣服的胖崽子搂着,偏头去瞧他。
燕小宝已经四个多月大了,先前他忙着,有时几天不见他一次。这会儿仔细看着,与小娃娃对上视线竟有几分恍惚。
“原先那么小小一点,现在长大了许多。”
“啊——”
手指被胖嘟嘟的小手握住,劲儿又大了。
“夫郎。”燕戡端着水盆进来,他拍了下肩膀上的雪沫子,搓热了手才去床边坐下。
戚昔由着他把燕小宝抱过去,看着他道:“我怎么到将军府来了。”
燕戡一笑,半点不心虚:“昨晚夫郎梦游,倒还把我惊了。我跟在夫郎后头就瞧着你往这边走。这不,怕你着凉,就直接给你抱过来了。”
戚昔翘了翘嘴角,皮笑肉不笑:“要回来何不直接说?”
“说了夫郎会答应吗?倒不如一下子抱过来的好。”燕戡哄了哄奶娃娃,又放他在床上。一家三口这些天难得这样聚在一起。
戚昔张开被子将燕小宝抱进去,在他小脸上蹭蹭,一时间舒服得不想起来。
燕戡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又出去端了饭进来。
“要我喂还是……”
戚昔耳垂一红:“多大人了。又不是小宝。”
屋里暖和穿衣倒是不困难,戚昔套上衣服快速下床。留下奶娃娃,跟燕戡吃饭。
饭后,戚昔披上毛领大氅,将下半张脸藏在毛绒绒里然后撑着伞去了铺子。
燕戡声声叮嘱:“晚上回府里睡,冬天冷,那边就收拾出来让常河跟厨娘他们睡。”
戚昔背对着他摆摆手,心里更是好笑。
什么人这是,就为了让他回去软硬皆施。
*
冬日酒肆的生意最是火热。
戚昔从大道拐弯儿进了巷子,见好几个拎着食盒的人在巷子里跑着。
宋四娘双手拢在袖子里,脚下走来走去。见戚昔从大道那边过来笑道:“早上没见你出去,这是走了哪儿回来?”
戚昔一滞,在心里骂了一声燕戡。笑着道:“走了亲戚。”
宋四娘不是个多嘴的,问了一句就打开她那笼屉:“今儿下雪冷得很,捡几个包子去铺子里吃。”
戚昔:“使不得。吃过早饭了。”
“郎君!”
听见铺子里有人叫,戚昔对宋四娘笑笑,立马往铺子里去。
路过外面的板栗摊子,他让阿兴拿上几个给自己,又让他给宋四娘以及边上的武婶子送上些去,自己则进铺子里吃着。
冬季不止农人没活儿,阿兴跟着燕戡忙了那段时间现在也空闲下来。
戚昔现在加紧时间教小孩算账写字,待到来年秋冬季,也好帮忙看着外面的板栗摊子。
吃完热乎乎的栗子,就该做今日的大事儿了。
今儿十月中,铺子里的人到现在又干满了一月的活儿,该发月钱了。
趁着现下客人不多,戚昔将他们一个一个叫到后头。
跑外送的人是一天一发,其余的月中一发。
常河干得多,现在已然算是半个掌柜。戚昔给他的月钱提到五两。这只算铺子的,将军府那边他还领一份钱。
再有方俏儿的,小姑娘自进来以后做事尽心尽责,虽都是打下手做些上菜洗菜的功夫,但也早出晚归,难得休息。月银是二两。
厨娘燕二婶既是府上老人,自不会亏待。她领府中月钱,也领这边主厨的四两银。
最后是天天来铺子报道的铁树。
虽人小,但习字之余还会帮着做些事儿,戚昔给他开了一两银。
对比其他酒肆,戚昔这手笔已经实在大方。
领了月钱,大家伙儿都高兴。
众人散去,小孩又一个人找来了。
“大哥哥,银子给你。”
戚昔摸摸他的头:“不留一点儿?”
“不留。离过年还长呢,到时再留。”小孩笑着,眼里好像藏了星星。
戚昔轻笑:“好,我给你记上。”
小孩是在还之前给他爷爷治病的时候戚昔给垫付的医药钱,戚昔并没推拒。
对小孩来说这样做他能从中学得为人,也能打心里踏实。
给小孩的账记下,戚昔在铺子里转了转。
现在大家都能做好手上的事儿了,他也该做点其他的了。
靠着铺子虽说能挣钱,但斜沙城的盘子就这么大。若以后去了京都更是处处是开销。养娃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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