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在铺子里坐了一会儿, 瞅着常河打着算盘颇有模样。戚昔教了教小孩,又进屋去了。
燕戡说得没错,冬日寒冷, 像方俏儿、常河以及燕二婶这些常常要早出晚归侍弄铺子的, 受不得外面那寒冷。
戚昔进到卧房里, 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好在当时带回的东西不多, 一个箱笼都能装完。
“大哥哥,你收东西做什么?”小孩站在门边, 一手撑着门, 站在门槛外往里看。眼里透露着几分紧张。
戚昔冲着他招招手:“收东西搬个家,就在城里。”
“那我给哥哥帮忙!”小孩一下子直起脑袋笑开, 不像刚才如那霜打了的小草一般发蔫。
“你就坐着玩儿。后头天寒了, 每日你也不用来这么早。若雪不大, 午间来一次就罢了。”
“等路上堆了雪外面不好走了,我给你布置点作业。你就在家温习,也不过来。可知道了?”
“大哥哥我知道。”
斜沙城的冬日极其的冷, 能不出来就最好不要出来。
听阿兴说前些年有个外地的人过来见着外面的雪高兴, 跑出去玩儿了一通结果摔了一跤,把耳朵给摔没了。
那耳朵就搁在雪面上,不见红, 吓得边上的人指着那耳朵喊:“耳朵、耳朵!”
冻住的耳朵可不似屋里那般活气,加上小孩皮肉更嫩, 戚昔可不敢让他再往外跑。
“大哥哥,那你搬去哪儿啊?”小孩亦步亦趋跟在戚昔后面, 忍不住问。
戚昔捧着衣服的手停下, 他低头看清小孩眼中的期待,笑道:“去北城找了个房子。若你想去, 我可以带着你过去。”
小孩高兴点头:“好,我就跟着大哥哥去看一次,以后自己就找得见路了。”
戚昔捏捏他小脸:“好。不过你一个小孩平日还是少在外面走动。”
“大哥哥我知道的。”
闲聊着,戚昔拿了衣服,小孩就帮他将衣服拿去放好。没多久柜子里就彻底空了。
不仅是才将军府带出来的,还包括戚昔之前从京都过来在路上买的衣服。
“这屋子大,就留给俏儿跟燕婶子住。隔壁你常河哥哥在住。”
“我在两个屋子中间给你隔出一间小屋子,若你中午想休息了就进屋。冬日不像春夏,不是外面随便趴个桌子都能睡的。”
小孩肩膀挨着戚昔,他微微仰头,眼睛水汪汪的含着小羊羔般的濡慕。“大哥哥我知道了。”
戚昔点点他额头:“知道就好。”
说起来戚昔在这个地方住了这么久,东西却不多。
他既没有添置摆件,也没有收藏什么珍贵宝贝。只住进来的时候买了些家具。若带走了,几人就没睡的了。
他将自己睡过的被子收起来,至于新的,就出点银子叫俏儿她们自己去买。
一通忙碌,不到午间的时候戚昔已经将东西收拾完毕。
后厨燕二婶子做了饭,几人围在一起吃午饭。
厨房里的桌子小,俏儿、燕二婶、小孩坐着,常河几个就端了碗筷夹了菜去门口蹲着。
门口正对着几棵有些年头的枣树。上面叶子落尽,枣子已经干瘪,红透了挂在萧瑟的枝头。倒给冬日里光秃秃的院子添了一抹艳色。
常河:“郎君,咱院子里的枣子该打了吧。”
戚昔:“能打就打了。”
“行,那我今儿个下午就给打完。”阿兴乐乐呵呵接话。
常河刨了一口夹着菜的米饭,睨他:“有你什么事儿,自己看好栗子摊就行。”
阿兴:“打个枣子又不费什么时间。”
常河笑眯眯:“月钱不想要了?”
阿兴刨饭的手一顿,他怒道:“常河,你别拿着鸡毛当剑令。”
常河看了阿兴一眼,得意得像尾巴上沾了几根长毛的鸡。“有本事你也拿一根儿鸡毛啊。”
两人在外面斗嘴,戚昔只听着。等他们什么时候说完,他对着桌子上的两人道:“我把西边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之后婶子跟俏儿就在这里落脚。”
“郎君这如何使得!”燕二婶跟方俏儿同时道。
阿兴一听,眼睛锃亮:“这感情好,郎君是不是直接回去住了?”
“如何使不得。冬日里来回都遭罪,就在铺子里住着我也安心。”
“正好现在这边不用我时时看着,我也抽出手来忙点其他的事儿。”
见戚昔主意已定,两人就没有再多说。
傍晚,不用催促,燕戡就骑着马儿过来了。他三两下将戚昔的东西拿好绑在马背上,又悄悄领着戚昔回去。
戚昔答应了小孩带他去看看自己住的地方,所以过去的一路上都带着他。
等小孩见到那高墙之中的大门大户,直接一呆。
“大哥哥,这里不是将军府吗?”
“是啊。这原也不是我家的,我就是来借住。”
小孩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在牵马的燕戡,傻傻地“哦”了一声。
他拉了一点点戚昔的衣摆跟他靠近,小声道:“大哥哥,这个看着很凶的人是不是你媳妇的哥哥?”
戚昔一愣,忽而笑开。
他揉着小孩脑袋:“真聪明,我还没说呢你就知道了。”
“不过我媳妇不在这里,生了孩子之后他就回去了。”
“我知道!是不是回京都去了。”
戚昔淡笑:“是。你说的对。”
戚昔带着小孩进去走了一圈儿,时辰已经不早了。差人将他送回去,接着就去抱自己一天没见的小崽子。
燕戡不说的话他还不觉得,一说他也发现自己与奶娃娃相处的时间过于的短了。
这才几个月大,最是离不得人的时候。
燕小宝咬着小胖手不停流口水,见着戚昔就忍不住咧嘴傻笑。那小门牙像米粒一样在长了。
戚昔见此,心里倒还生出了一点点的愧疚。
“小宝。”
“啊唔。”燕小宝举着被自己啃得湿漉漉的手要去抓戚昔。
燕戡逮着他的手用帕子一擦,又糊了一下他晶亮的下巴。瞧这带娃的模样已然很熟练。
这些时日都是燕戡陪着他。尽职尽责,这才像是一个父亲的模样。
他轻轻贴了贴小娃娃的脸,轻声道:“爹爹回来了。”
*
时辰不早,天幕幽暗。冬日的夜晚没了嘈杂的蝉鸣与虫声,显得格外的寂静冷清。
收拾收拾,奶娃娃被裹严实了送到奶娘那里去。
燕戡吹灭了灯,躺床上去将戚昔往怀里一搂,舒坦地贴着戚昔的后颈闭上眼睛。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戚昔翻个身面对着燕戡,道:“燕戡,我想开个工坊。”
“酿酒?”燕戡嗓音沙哑。
“嗯。铺子里条件有限。酿一次费时费力。加上现在有外送,酒的销量也大了,之前酿的酒快供应不上来了。”
“夫郎想做便做就是。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戚昔顿了下,还是问:“你知道这斜沙城里哪处有合适的地或者房子吗?最好有现成的工坊。”
若没有那就只能自己建。但这样一来,冬日就做不了什么事情。
燕戡下巴抵着戚昔的头发,想了想道:“西边不正合适。住的人少,空地又多。工坊我倒是没有留意过,明日让阿兴去问问。”
“好。”
“人手什么的,要帮忙吗?”
“那倒不用。你的那些人让他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常河那边的商队现在都被铺子里用了,帮铺子送东西都来不及,还能帮你做什么事儿。”
“他们现在没活儿,做了也有银子赚。没什么影响。”
戚昔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燕戡的衣襟,声音有些含糊了:“等你那边有活了,铺子那边就招些其他的人。”
“听夫郎的。”
交代清楚之后,戚昔放心闭上眼睛窝在温热的怀里,睡意更浓。
燕戡在戚昔颈侧深吸了一口气,借着烛火看着他低垂的长睫,目光留恋着到了淡红的唇上。
他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
冬日燥得很,燕戡不免有将人紧抱了几分。
戚昔将将要睡着了又清醒。他拍了拍腰间的手,硬得跟铁似的。“松点,喘不过气了。”
燕戡不忍心折腾人,听话地松了松手臂。可是又有些不甘心,干脆在戚昔唇上咬了一口。
听得人轻哼一声。巴掌糊在脸上,他翘起嘴角蹭蹭戚昔的手,好歹是舒坦了。
戚昔感受到腰间的硬东西,悄悄红了耳朵。
*
翌日,两人一同吃了早饭。
戚昔逗了逗小孩,随后跟着阿兴一起出去看工坊的选址。
至于燕戡,他要忙着斜沙城的守卫。冬日到了,北边的草原部落没有了足够的牧草供给牛羊。
粮食短缺,饥寒交迫。迫使他们总是在这个时候南下抢夺。
几乎年年都有这么一遭,虽说都已经习惯了。但杀人掉脑袋的事儿依旧不得不慎重。
“郎君要建酒坊?”
“是。酒卖得多了,需求大。”
“工坊的话……我倒记得有一个。咱斜沙城的情况很差,这年头农人生活不好,城里的商贩也赚不到几个钱。所以也没开什么新的工坊,这一个好像还是好几年前的。”
这工坊在西边。
斜沙城东边跟南边住的百姓是最多的。至于北边位置特殊,也没个人往那边走更别提住。
西边平坦,土地也好,所以被有钱的老爷收了。
阿兴带着戚昔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工坊。
说是工坊,实际也就是一些断壁残垣。
阿兴也自知拿不出手,他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笑:“这里本来还是好的,原本的地主有钱,连这个都是用青砖修建的。”
“不过后来倒了,这地儿也没人管理。附近的百姓就过来把这些青砖啥的都抠回去给自己修补房子。”
戚昔看着眼前十亩往上的“工坊”,点了点头。
地方挺大,距府中的距离也还合适。就是只剩下一个墙桩子,着实说不上什么工坊。
“地方尚可。”
“但造房子费时间。就没其他地了?”
阿兴摇头:“真没有了。咱们这儿穷,商户捣鼓个什么工坊出来能做什么?再者也赚不了钱啊。”
戚昔在边上走了一遭细看。这剩的地基方方正正的,布局倒很合适。但戚昔更像利用冬日的时间多酿造些酒出来。
“再看看。要能找到其他合适的地方另说。”
“那我再去打听打听。”
此后两人又走了几个地方,但位置上来说还是西边好,空间也大。现成的房子也有,但都是住宅。戚昔想找个庄子都没有。
“墙桩子就墙桩子吧。”戚昔最后拍板,“地是谁的?”
“将军的。”
戚昔眼皮一掀,眼神凉幽幽的。
阿兴搓手笑:“这一块也是属于咱们那宅子的主人的。当初把房子给咱们将军之后,这地方自然也是属于将军。”
这么说起来,燕戡还是个富裕的。
戚昔:“倒省了租地的钱。”
敲定位置,戚昔半点不耽搁。
“趁着现在天气尚可,先招一些人先把地基收拾出来。看天气,若那会儿还合适就盖房子。不合适就只能等到明年了。”
“哪里等得到明年,叫的人多些,冬季就能盖好。”
戚昔摇了摇头:“那你得找多少人。”
订了地方,戚昔立马回屋里画图纸。
他这酿酒法子在大顺来说还是新鲜。斜沙城虽说算是自己的地方,但也不能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把酿造法子拿出来。
他打算涉及流水线生产。
每一步都有精确的规划,这样一来人员好管理,出来的酒品质也不会参差不齐。
戚昔将工坊的图纸画出来之后,又拐个弯出去将自己的燕小宝抱上。
几天后,阿兴找到了足够多的人。
戚昔也去那边守着。
斜沙城的劳力每日给的银钱不多,重活一天五十文,轻省的一天二十文的也有。
工坊因为要赶时间,所以戚昔给他们一人开的四十文。
三天时间不到,工坊收拾出来。
从秋天到现在,总共下了两次雪。这几天天阴沉沉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下来大雪。
戚昔守完了这边,加紧时间带上阿兴去看看建房子要用的材料。
“咱们这儿建房子的东西都是就地取材。”
“山林中有木头,河里有数不清的石头,不过就是费事儿。至于砖瓦,城里也有烧的窑子,直接买就可以。”
“而且城里有专门的采石队,郎君可以直接把这事儿交给他们就行。”
说着话就到了采石队,撩开厚实的挡风帘子进去,里头的人一眼认出了戚昔。
他朗笑:“戚老板,这是要开分店?”
能来找采石队的除了要建房子就是建跟房子相关东西。
斜沙城采石队不多也不少,一个巴掌的数量是有的。因为不管是造房子还是砌土炕,但凡是要用到石头的地方,都要从河里搬。
这也是为什么斜沙城里有了这一行当。
寻常老百姓若是没钱就自己搬,或者请熟悉的人帮忙。每天包饭就是了。就比如说铁树家今年才建的那房子。
有钱的就当甩手掌柜,往这种采石队的联络点来。要求一说,交了定金等着材料上门就好。
“坐,小树!给客人上茶!”国字脸的汉子冲着后头喊了一声,又笑着对戚昔道,“鄙人姓王,单字一个舸。”
戚昔眼角带出几分笑,既不显得冷情,也不见得亲近。
“王老板好。也不是开什么分店,就想把酿酒的地方移出去,不然铺子里忙来忙去也不好落脚。”
“也是,戚老板说得对。”
上了茶,两人就着袅袅茶雾聊起了生意。
“工坊我打算做大一点,也做得结实一点。不至于三五十年之后房子就垮了。下墙用石,上墙用砖。王老板是行家,要多少石头我说了也不算。”
阿兴怕王舸不好估摸,脑袋冲着西边一抬:“就西城那边原来那个工坊。”
“那个!可大。怕是要得多。在封冻之前应该达不到戚老板的要求。”
“不妨戚老板多叫几个采石队,速度也快。”
“您放心,我们都是实实在在做生意的。一个人一天四十文,不包饭。一个采石队一般也就十几个人。三四个采石队十天下来就可以采完送过去。”
采石的事儿就是商讨一下价格跟工程时间。河里的石头不要钱,但采石要钱。所以也相当于石头收了钱。
这纯靠人力的活儿,戚昔二十两直接包圆。换做寻常人家建个房子,三五两就够了。
戚昔不问人哪儿来,只要按时送达材料就行。
石料好了,戚昔再去了卖砖瓦的窑子。
一匹瓦四文文,一块青砖八文。戚昔买得多,议价定下来瓦三文,青砖七文。暂定三千匹瓦,五千匹砖。这一笔又去了四十四两。
还有木头这些,拢共一加,房子还没开始建这就去了小一百两了。
材料一车车运送过去,刚结了账,鹅毛大雪就落了下来。
看来今年是建不了了。
不过紧赶慢赶好在把材料凑齐,开年开春化冻他就可以直接开始建。
*
雪如鹅毛斜着飘荡而下,一晚上过去,整个斜沙城彻底被淹没在厚实的白毯之下。打鸣的大公鸡也不往屋檐上飞了,缩在鸡棚叫两声应付就是。
这雪一落,家家户户房顶上的炊烟就看得清清楚楚。
弯弯绕绕腾空而上,轻飘飘、慢悠悠的,但风一大立马蹿得一干二净。
雪天里寻常人家吃头一顿饭更晚了,下一顿要到天快黑的时候再吃。
而府里,填饱了肚子的奶娃娃到了戚昔手上。
屋子里燃着炭盆,戚昔又躺在了他的躺椅上。怀里燕小宝正精神,厚实的衣服也挡不住他好动的小胳膊小腿儿。
躺椅边上,威风凛凛的大黑狗安静趴着。它黑毛油亮,尾巴上的毛像芦苇一样很长。黑眼珠子时不时往上翻,瞧着燕小宝。
冬日烤着炭盆正好眠,戚昔逗着娃娃朦胧中听见鼓声。
正当他以为是幻觉,那鼓声更急。
戚昔眼睛一睁,顿时清明。
他抱紧燕小宝起身走到门边,瞧着厚厚的积雪又缓步退后。
又打仗了。
他走动着,步子越来越快。长眉紧蹙,隐隐有些焦灼。
阿兴恰时跑进来,他听屋里的脚步声都能知道戚昔的心思。忙道:“郎君不必担忧,主子早有准备。只是小部分敌袭。”
阿兴身后紧跟着阿楮,小孩穿得跟个福娃娃似的。白白净净,一瞧就是仔细养着的。
他俩进屋里去,一个摸狗,一个牵燕小宝的手。
阿楮小大人似的道:“郎君,这几日你注意身体。还要小宝。我师父不在,他也去大营了。”
屋里多了两人,戚昔心里也稳下来。他点头:“好,阿楮也注意。”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担心燕戡,抱着燕小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远空那鼓声响了好一阵,然后又是巷子里叮铃哐啷的锣鼓声。有人像上次那样喊着:“进屋,打仗了,进屋关好门窗不要出来!”
锣鼓声从巷头敲到巷尾,随后就听不见了。
*
“报——将军,敌人已经到达城墙外十里地。”
城墙上寒风瑟瑟,雪花肆意飞卷,如小刀刮得脸上割裂。
今年粮草足,打几个月是没有问题。但但凡是打仗,谁都不想耗的。
燕戡点兵,背后是奔腾而来的草原军队,身前是跃跃欲试,如狼似虎的燕家将士们。
燕戡肃着脸,高喊:“众将士听令,乞颜宵小又来犯,谅是我大顺儿郎下手轻了。既然他们上赶着挨刀子,那咱们也就不要客气!”
“今我们粮草充足,不愁吃喝。将士们杀敌一人者赏银五两,杀敌十人赏五十两。”
“我要他乞颜明年、后年不敢来犯!”
“我要他乞颜这次有来无回!”
含着杀伐之气的嗓音炸破开来,燕戡如一把定海神针深深地立在所有将士心头。
数万双眼睛迸发出惊人的热切与嗜血杀意。
刹那间,城门后两万燕家军高举武器,声如裂石穿云,震天撼地:
“杀!”
“杀!杀!杀!”
敌人至城下,万箭齐发。弓箭手轮番上阵,投石车接替,巨石翻滚而下炸开一片。血肉四溅。骑兵气势汹汹长刀开阵……
一时间,城外血肉横飞、肝髓流野。
白雪红了,艳得像寒山上的杜鹃。只一刻又被马蹄踏入泥里与灰尘搅和在一起。彻彻底底融成了泥。
第52章
这一场仗本该很快结束, 但草原部落如豺狼一样紧咬着肉,打死也不愿意退去。
燕家将士虽勇猛,可自来体魄强壮, 又有良马加持的草原人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打的。这来来回回, 一打就是两个月。
转眼已经是除夕了。
这会儿该是各家各户欢欢喜喜剪窗花、贴对联的时候, 但城墙以内的百姓都知道这一场仗还没打完, 哪有那心情。
听说不仅仅是他们这边,隔壁乾州也战事胶着, 那什么神威将军还被砍断了手, 屁滚尿流地回他那京都的养老窝去了。
说是神威将军,在他们这儿就是狗屁!
这玩意儿之前过来守斜沙城, 结果城没守好反倒丢了几城。
当时他们这些人家里好多牲畜都抓去给这狗屁将军加餐。他要真的认真守城, 吃了也就罢了。
可城破了跑的时候反倒扔下他们, 比谁都跑得快。
斜沙城里的百姓当时可看得清清楚楚,这狗将军比来的时候都胖了。
好在燕家军又来了。
扯远了,反正就是……今儿这个年看样子不好过啊!
往年这会儿街上都跑着小孩了, 偶尔还有炮仗声传出来。大家也赶在天黑之前出去上上坟, 一年末尾了,烧点纸钱给地下的先人。
可战事焦灼了这么久,大家虽相信燕家军, 但也忐忑不敢四处走着给人添乱。
外城那边守着,斜沙城城门上也站了密密麻麻的将士。
大家伙也各个望着北边, 没人有过节的心情。
“郎君,这边屋子贴对联吗?”阿兴拿着对联过来。上面的墨汁瞧着刚刚干透, 字不像是阿兴的字。
戚昔竖抱着燕小宝, 目光落在那团圆二字上。过会儿他收回视线又摇了摇头:“算了。”
阿兴见他眉间的皱纹这两个月都快皱出来了,宽慰道:“郎君你放心, 主子定是没事儿的。”
戚昔点头,脸上也不见笑,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怕阿兴担心,他起了话:“这对联谁写的?”
“周子通。”
“他回来了?!”
“回来把府上的药草都拿空了。看今日除夕但府里空荡荡,写了几副对联叫我贴上就又走了。”
戚昔沉思片刻,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这会儿回来可能是燕戡那边想报个平安,毕竟人还有闲情逸致写几副对联。但正常人一般会想准是军营里的药材不够用了,战事吃紧。
“他倒有闲心。”
“也不能白费他这一番功夫,贴吧。”
阿兴一笑,重重点头:“诶!”
“汪!”大黑狗也乐呵,中气十足跟着叫。
小黑现在是大黑了,站好了有戚昔的大腿高。他甩着尾巴跟在戚昔身边,人走它也走,人停它也停,很有灵性的一条狗。
冬日站在门边也冷,戚昔抱着奶娃娃又回屋里去。
燕小宝坐在他腿上,大黑紧挨着脚下。
这狗不是尾巴搭在人脚背,就是脑袋搁在脚边,反正就是要挨着你一点。
等它舒坦地坐好了,眼睛就会上瞥,眼白露出大半,专注地看燕小宝。
至于燕小宝自然被大狗吸引,那小胖腿像螃蟹一样往旁边走着,硬是要往大黑背上踩。
小家伙又大了不少,一身蛮劲儿。戚昔带他经常制不住他,被弄出一身汗。
他被小娃娃闹得累,巴掌拍在他小屁股上:“小狗娃,你爹怎么还没回?”
“啊呀哒!”小孩脚丫子踩到了大黑的背上,乐呵呵地摆手。胖胖的手腕上红绳挂着金如意,肥肥软软的。
坐了一会儿,阿楮过来找燕小宝玩儿。戚昔就将他放在摇篮里,由着他俩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今日没下雪,院子里也清扫过。
阿兴端了凳子,拎着长长一条对联站上去,沿着门框仔细贴上。
戚昔出来给他掌着凳子,道:“常河他们今晚过来吃饭吗?”
“店里人虽然没以前那样多,但要是有下馆子的会喝到很晚。所以他们说不过来了。郎君你进屋里去吧,外面冻人。”
“我在屋里呆了一天了,起来站站。”
两人配合着将几副对联贴完。这晃眼一看,才有了几分过年的样子。
戚昔从天亮守着到天黑,等吃年夜饭了,依旧是阿楮、阿兴以及他自己三个人。
燕戡没回来,这个年就这么过了。
天冷,雪越来越厚。早上不铲雪,第二天能埋了半个墙壁。
随着角落里的雪堆越来越高,又化得越来越矮了。二月,这场战事终于收了尾。
“打赢了!打赢了!草原部落被大将军赶出了草原北五十里地!”
捷报传来,斜沙城的百姓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打完了。
将军府里,在床上玩儿的奶娃娃已经能从床头爬到床尾。戚昔将他戳倒,奶娃娃就躺着冲着他笑。
两个小酒窝深深的,小包子像沾了糖粒子的糯米团子,也变得甜滋滋。
戚昔瞧着他上下齐整的小门牙,给他擦干净嘴角的清涎,轻声道:“你爹要回来了。”
“哒!”
“不是哒,是爹。”戚昔眼尾一弯,也笑了。
*
知道打赢了,燕戡也没事儿,戚昔放心不少。
雪开始化了,之前耽搁的建工坊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
建造工坊需要找专门的泥瓦匠。从砌墙到上梁、铺瓦能拉出一个营造队伍来。
城里这样的队伍多,戚昔走访了几家,最后选定了一家在城里做得不是最久的,但技术最好、口碑也不错的。
二月初七,宜动土。
地上的雪还没化完,西边的房子就开始建了。
戚昔每日去那边看一眼,然后又去铺子里看看小孩最近的功课,再教燕二婶做几个菜。
现在几个相熟的邻居也都知道他住在亲戚家去了,所以戚昔每回从那边离开的时候也不用遮遮掩掩。
下午,他从宅子的后门进去。又带着小崽崽消耗掉他一身的精力。
天黑了没一会儿,自己也跟着困了。
住进将军府之后戚昔渐渐做梦少了,尤其是燕戡在身边的时候窝在他怀里。身边好似铸起了一座围墙,他安稳地待在墙里一觉从天黑睡到天亮。
前些日子提心吊胆,晚上没怎么睡安稳。这会儿精神松弛下来,就是燕戡不回来他的睡眠质量也比以前提高了不少。
夜色浓重,燕戡骑着马抹黑赶回来了。
他在另一个屋子洗澡,用澡豆狠狠搓了搓身上,洗去一身尘土跟血腥味道,然后才推开正房的门。
室内没点灯,但燕戡能畅通无阻地走到床沿。
他见到床上鼓起的被子,笑了笑,又撑着手低头细瞧戚昔的脸。好像瘦了点。
往常一点动静就惊醒的人现在也没醒,他轻轻掀开被子躺上去,侧身向里将戚昔往怀里搂。
鼻尖贴在了那头青丝上,燕戡才呼出一口浊气,闭上疲惫的眼睛。
这一仗之所以打这么久,有敌人难缠的原因,也有他想好好伤他们元气让斜沙城安宁个几年。
好在事情不出所料。
他安抚好了将士,这才回来。
燕戡单手搂着戚昔仍觉得不够,他干脆搂着人的后腰跟脖子将人抱放在自己身上。
戚昔睡得再熟也被他折腾得醒了。
身子底下硬邦邦的,他趴在燕戡身上硌得慌。
“你回来了。”戚昔低语,因着困顿声音软乎乎的。
“夫郎有没有想我?”燕戡贴着他脖颈轻蹭,长臂将人整个圈紧。像树藤绞杀一般,不分你我。
戚昔咕哝:“我想睡觉。”
燕戡嘴巴一瘪,转瞬眼里笑意有浓厚了几分。“我抱着,夫郎睡。”
“想下去。”
“不让。”
戚昔拧眉。他闭着眼睛偏了偏头,侧脸枕在燕戡胸口。
睡身上就睡身上吧,就当睡了张硬床。明日起来定有人会比他更难受。
冬日本就适合贴着这个大火炉,盼了许久终于回来了。戚昔还是忍不住有一点欢欣,抬手圈住燕戡脖子。
伴随着耳边的轻笑,他蹭了蹭燕戡,更安稳地睡了过去。
*
斜沙城里百姓的生活恢复如常。
但眼看着到春播了,大伙儿来不及庆祝又开始选种或买种,翻土等待播种。
早晨清醒来,戚昔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除了脑袋都像是被缠了一层布,完全动弹不得。
他睁开眼睛瞧着枕边人,又将自己的双脚从他沉重的腿下挣脱出来。
这人一去三个月,这会儿才回来。
戚昔也没想着起来,而是安静地窝着盯着他细看。
脸更粗糙了,成天在雪里打仗,原本看着就干燥的脸现是透着不正常的红。麦色的皮上顺着纹路裂开了几道细长的口子。
这是冻上了才有的。戚昔从前经常长,如今就记得起那种疼了。
除了脸,他耳朵上也是冻疮。两个耳廓上皆是红紫色的肿块。
胡子也长了,好看的薄唇起了一层皮,竖着的小伤口不少。
丑是不丑,但越看心里越不舒服。
短短三个月,人起码沧桑了五六岁。
他揪着燕戡的衣服埋头藏在他胸口,心里乱糟糟的。
早在他抽腿的时候燕戡就醒了。他只是不动,想看看自家大公子想做什么。
结果就指着自己这张不堪入目的脸看了又看。燕戡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睁眼。
他在想要是被嫌弃了他指定抱着人让他看个习惯。
好在自家大公子不是个重色的,看完了也没有推开他。像猫一样又窝了回来。
燕戡翻个身将人抱得紧紧的,燕戡还闭着就在傻笑:“夫郎……”
“别动。”戚昔偏头躲开,掌根抵着他的脸怕弄到他的伤口。
燕戡一顿,委屈:“夫郎不能因为我毁了容就……”
戚昔捂住他嘴,清冷的眼中闪过无奈:“不嫌弃,怕弄开伤口。冻疮很疼。”
燕戡一笑,手臂用力收紧将人往身上一抱:“我不怕,好久没抱夫郎,给我好生抱一番。”
戚昔挣脱不开,只能趴在他身上,由得他将自己当个大娃娃又摸又蹭的。
等衣衫凌乱,脖颈跟胸口的皮都被蹭红了,戚昔瞧着他耳朵出了血这才连忙抵着他的下巴制止。
“起床,上药。”
燕戡笑眯眯地亲了一下戚昔掌心:“不想起。”
“那你就别起。”戚昔反手拉开腰后的手臂,又按着燕戡的肩膀借力,自个儿跨过他下了床。
披着衣服刚将手塞进袖子里,燕戡掀开被子走了过来。
系衣带的手被燕戡拨弄下,他自个儿站在面前垂着眼睛细致系好。
戚昔瞧着他小臂上狭长的一道刀口,眉头紧拧。“都这样了你还闹腾。”
“小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夫郎皱眉做什么,都不漂亮了。”燕戡抵着戚昔的眉尾点了点。看蝴蝶似的颤动的睫羽,他情不自禁地凑近亲了一下戚昔的眼皮。
“是不是心疼为夫了?”
戚昔拉高他的衣袖,看清刀口全貌。心上酸麻,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说完,他眸光微凉,抛下燕戡独自开门出去。
“郎君,热水打来了。”阿兴守在外面,盆儿里水冒着白烟。戚昔接过,道:“去找找有没有擦拭冻疮的药,还有涂抹刀伤的药。”
阿兴:“是。”
回身进屋关了门,见燕戡在穿衣服,戚昔干脆先去自己洗漱。等肩膀一重,那穿好衣服的人趴在肩头。
戚昔转个身,手抬着他的下巴。“去把胡子刮了。”
燕戡可怜兮兮:“手疼……夫郎帮我。”
戚昔揪了下他胡子,面上跟结了一层霜似的,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
燕戡跟尾巴一样跟着戚昔,眼底露出笑意。
不是生气,是在心疼自己。
没了胡子,燕戡一张脸露出全貌。整个一糙汉子样。
戚昔站在人跟前,手把着燕戡的后颈让他低下头,另一只手拿着帕子先把细碎的小胡渣擦了一遍。
“等会儿上点药,好好养养。不然每年冬天来一遭,反反复复也好不了。”
燕戡搂着戚昔的腰,偏头在戚昔唇上啄了一口:“夫郎真好。”
戚昔抿唇,自动屏蔽燕戡这些肉麻的话,又去换了一盆热水给他再擦脸。
等阿兴把冻疮药送来,戚昔将人按在凳子上。
燕戡将人一拉,圈在自己腿间将人抱了个满怀。
“抬头。”
“抬着呢。”
戚昔手指沾了药膏细细涂上,指腹挨着燕戡耳朵。他笑了一声要躲。
“夫郎力道重些,痒得很。”
“忍着。”戚昔面无表情道。
阿兴木着脸听自家主子说的些无赖话,对天翻了个大白眼。待里面没声儿了,他敲了几下门:“主子,郎君,用膳吧。”
戚昔:“这就来。”
出了门,见阿楮也来了。他穿着一身黑白配色的小袄子。脖子上围了一圈白色的兔毛围脖,衬得那张小脸圆乎乎的看着更好摸。
“将军,郎君。”阿楮规规矩矩请安。
戚昔:“你师父呢?”
阿楮:“师父还没有回来。”
燕戡出了门不像在屋里那么黏糊,只拉着戚昔的手走在他的身侧。他道:“那边受伤的将士多,他还要忙一阵才能回来。”
戚昔点头,牵上阿楮的手往饭厅走。
屋里炭盆已经撤了,穿得厚实也没觉得多冷。
早上吃得简单,现磨的豆浆,酥脆还带着热度的油条,黄韭炒鸡蛋,还有白菜肉馅儿、梅菜扣肉馅儿以及豆沙馅儿的包子。外加一碟咸菜。
用完早饭,几人身上都出了些汗。
戚昔垂下眼睫,由着燕戡给他沾了沾额角。他想着燕戡最近不在家,跟他道:“工坊选了位置,现在还在修,我等会儿要出去一趟看看。”
燕戡手停住:“好。可要我一起?”
“不用,你在家好好休息。”
戚昔一走,燕戡去了书房。阿楮找燕小宝玩儿去了,阿兴轻手轻脚推开书房门,走到燕戡身边。
“主子。”
燕戡靠着椅背双目望着窗外。天光落在他的脸上,那剑眉紧蹙,黑沉的眸子透着几分疲惫。
“算算我名下还有多少银钱可以支使。”
阿兴抠了抠手:“倒、倒也不用算。您之前买粮的时候名下一个子儿都没有了。现在兴许邱管家给您赚了些,但光是那修渠建坝的,您还倒欠着三千两呢。”
搞工程的又不是随便在地上挖出几条沟就好了,请人要花钱,材料要花钱,占了田地的要补钱……
虽说修到一半打仗去了,但欠的银子还是不能抵消的。
见燕戡眉头越皱越紧,阿兴鼓足勇气问:“主子,还差多少两?”
“两千两。”
“那主子您刚好凑了个五出来。”阿兴搓搓手,他眼珠子一转,小声提议道,“要不咱们问郎君借点儿?”
当初娶妻的时候,燕家给的彩礼不薄。只银票就有五万两。
虽然不知道伯府给了郎君多少嫁妆,但当初郎君要走的时候,主子将嫁妆以及带回来的彩礼里的现成银票全塞给了郎君。
现在郎君又做生意,还不用像自己主子一样自己掏荷包垫布将士们的抚恤银跟月钱。可比主子厉害。
“这样做虽然不怎么好,但就是借、借点,周转过来就立马还。”
“不可。”燕戡想都没想就拒绝。
“先去信问问邱管家那边的情况。能匀出来一点是一点。这事儿不许跟郎君说。”
阿兴垂头丧气:“知道了。”
*
酒肆。
戚昔去的时候,铺子里的客人只有两三桌。常河在一旁打算盘,小孩坐在他身边拿了个小算盘跟着打。
现下没有板栗再送过来,库存清空之后,门外卖板栗的摊子也收了回来。
方俏儿跟燕二婶在后院,戚昔听声是在炒菜。
“郎君来了。”
“大哥哥!”小孩见了戚昔立马笑。
过了一个年,小孩像淋了春雨的笋,一下蹿到了戚昔胸口往下的位置。现在站在柜台边不用垫着脚也能看清上面的东西。
“郎君。”常河道。
戚昔走到柜台边:“最近生意如何?”
“都开始春耕了,来的人少了些。外送的单子也比以往少了一半。”
“现在不仅仅是我们家店铺有外送。做吃食的,做粮铺的,只要能负担得起的,都有。不过老食客让主子多添些菜单子,嫌不够。”
戚昔手搁在柜面上,翻看账本。
瞧着那从十月入账的大几十两对比前头一个月的十两。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他合上账本问:“铺子里的酒还有多少?”
“四个大酒坛子。来客少了,负担半年没有什么问题。不过秋收的时候可能打酒的人会多。”
戚昔点点头:“铺子里先酿着,等酒坊建好了之后这边就轻松一点。”
他沉思了一会儿,道:“现下喝酒的虽然没有多少人,但铺子也不能空着。之前答应客人的阳春面就做起来吧。”
常河眼睛一亮。
阳春面他可是吃过,虽然做法简单,但郎君做出来的跟他们自个儿做出来的味道就是要好不少。
常河:“但只一样会不会单调了些?”
“胡辣汤。”戚昔想过要卖朝食的话,一定要加上这一碗胡辣汤。又香又辣,一碗下肚能快活一整天。
“何为胡辣汤?”
“吃了你就知道了。暂且就加上阳春面、胡辣汤。”
“刀削面!戚老板,这不得加个刀削面!”那边客人吼了一声,显然是时时刻刻注意着这边。
“戚老板要做朝食,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戚老板,我瞧着你之前那一盘饺子也不错。”
“对对对,还有那羊肉汤!”
“上次摊的饼子也不错!”
戚昔摇摇头:“小本生意,哪里能做到这么多。且要是诸位不买账我可不就亏了。”
“怎么会!戚老板我成天上你家铺子吃可就等着你上些新鲜东西。自然,现在的菜味道也不差,可每回看你们吃,我们也馋不是!”
戚昔笑了声。从府里出来就一直绷着的脸这才如初雪融化。
众食客心神一恍。
酒肆里酒好喝,菜好吃,连老板也长得着实不差。就是不知道自家姑娘有没有这个福气!
戚昔敛了笑,手指在柜台上一点:“早上就加上这两道,牌子你找时间挂上去。”
“行。”
交代完前面,戚昔又得去后头教燕二婶做。阳春面简单,掌握好煮面时间,各种料下得也不复杂,把握好度便行。
胡辣汤燕二婶倒没听过,也没做过。连京都都没见得有卖的。她好奇道:“那扎嘴的汤能好喝吗?”
戚昔浅笑:“与南边的粥比起来,算各有风味儿吧。冬日喝正好。现在做来虽晚了些但也不差。”
戚昔这边教着,常河也将明日上新写在板子上摆了出去。
“当家的,戚老板也要做朝食了。”宋四娘心里一咯噔,心上泛出一抹愁。
戚昔短短一年把铺子做成现在这个模样,她也像见着自家小辈成才一样,打心底里高兴。
可高兴归高兴,偶尔也会愁一下。
你说对门那馆子生意那么好,要也做包子了,是不是他们这生意也摆不下去了。
这不,现在真就要做朝食了。
宋四娘心里复杂。她信戚昔人品,可又真的没法不担心自家包子铺。
宋仓看着灶里的火,稳声道:“做就做吧,也是人家本事。”
“咱开了这么多年了,老顾客攒了不少。铺子里卖的肯定是好的,咱这又不值几个钱。买的人不一样,没多大影响。”
“你安心些。”
宋四娘真细细想了一下。
她往宋仓身边一坐,笑道:“也是。”
宋仓瞧她不愁了,憨厚的脸上也显露出笑意。
第53章
听说李家酒肆要卖朝食, 许多来喝酒的熟客念着铺子里吃食的味道第二日早早就到了店里。
客栈关掌柜就是其中一个。
他成天守着自己那老旧客栈,也没什么事儿做。干脆来戚昔这里捧个场。
“一碗胡辣汤。”
胡辣汤一早便做好,正开店门的时候客人上门直接盛进碗里就可以直接端出来。还是热乎的。
方俏儿放下大海碗:“客官慢用。”
大海碗里放着个勺子。
关掌柜搅了搅, 一时眼花缭乱。木耳、粉条、豆腐丝、香菜……这怕不是一盘菜?
他试着吃了一口。
里面勾了芡, 黏糊糊的。是咸的, 还有一股胡椒味儿。
这一碗下的料不少, 初尝起来有点奇怪。关掌柜捏着勺子去看其他食客。
吃阳春面的倒是吸溜几下吃得香,那味道他闻着也不免口舌生津。
喝胡辣汤的有大半, 都是头一次吃。零星几个有些怕入口, 大多一勺接着一勺看起来没半点不适应。
“喝胡辣汤适合就着小油条,隔壁的包子、馒头也不错, 关掌柜可以试试。”
戚昔放下赠送的萝卜泡菜。小小的一叠, 里头的腌萝卜像胭脂一样红, 被切成指甲盖大小。
一上桌就飘着一股酸香。
关掌柜捡了一块入口,咂摸着自然搅拌着胡辣汤喝了一勺。
关掌柜笑看戚昔:“倒是比以前更有活气了。”
戚昔:“托您的福。”
关掌柜起身:“那你帮我瞧着点,我去买来。”
铁树一直在店里守着, 这会儿听了有跑腿的活计, 立马到关掌柜身侧。
“客官可要买包子,小店可帮跑腿。”
关掌柜低头,哼笑一声掏出五个铜板搁在小孩手中。“要两个馒头。”
“好嘞!你稍等。”
小孩一跑, 关掌柜感慨似的对戚昔道:“你店里这小二倒勤快。”
戚昔只笑笑:“胡辣汤免费续,您慢用着。”
关掌柜摆摆手:“忙你的去吧。”
瞧着戚昔进了后头, 关掌柜想着之前,又忽然一笑。
原先见着戚昔的时候只当他是个金兔子, 好生伺候着。现在看来确实也是。
不过对比他初来斜沙城的时候, 变化真大啊……
都会客套了。
*
“宋奶奶,要两个馒头。”铁树数了四个铜板过去, 留下的一个就是给他的跑腿费。
宋四娘笑着道:“又是客人要?”
“是!”
一早上,铁树跑了有七八趟了。宋四娘给他包好馒头,道:“你在门口招呼一声,我们送过来就行了。费不着来来回回的跑。”
铁树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也近。”
小孩走了,宋四娘脸上的笑还没有消下去。她擦了擦手,坐下跟自家男人道;“没想到小公子做生意我们还跟着沾了点儿光。”
宋仓:“现在你放心了。”
宋四娘想到自己昨天还唉声叹气的有些臊得慌。她拍了一下宋仓的胳膊,囫囵道:“放心,自然放心。”
因为要卖朝食,所以这几天戚昔都往铺子里走,顺带把后续要上的餐食给燕二婶教一教。
连续观察了几天,他发现阳春面点的人都差不多,胡辣汤却是一天卖得比一天好。
客人们从最开始的不习惯到后头先要去对面铺子买了包子馒头再进来点上一碗胡辣汤。
“后头暂时就这么卖着,有什么事儿找我就是。”
交代完,戚昔暂时就不往铺子这边来。
他偶尔去看看工坊的进度,多的时候就待在府里陪着小奶娃。
*
春雷滚滚,万物生发。
田间地头农人披蓑衣穿草鞋,头戴着草帽锄地碎土。
斜沙城里连绵不断的肥料被送往北边大营,除此之外,东边、南边地里也多了不少堆积在地边的肥料。
得益于去年下半年农耕相关技术的推广,今年斜沙城不仅地种得更仔细,开荒的地达到了五十万亩之多。
农人有干劲儿,燕戡又召集老杜头那一批种植经验丰富的农人以及各村村长开了个会。势必要保证斜沙城的春耕顺利进行。
至于该管这事儿的县令……他本来就是朝廷随便扔捡了个没本事的扔过来的。
将军府如此,他也乐得当甩手掌柜。
*
将军府,燕戡瞧着今年买肥料的账本,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主子,咱实在是没钱了。”
阿兴数了数他家主子的资产。
除了燕家原本的铺子,还有朝廷之前给的打了胜仗的赏赐。再加上邱进一暗地里做的那些买卖,一年入账不说十万两,五万两总归是有的。
可这五万两不仅仅要管将士们的穿衣吃饭,打仗赢了还得犒赏。
再有朝廷给战死或者伤残士兵的抚恤一人才二两银,连人家西边小国都比不上。
为了不让将士寒心,将军这还得贴补贴补。
今年有夫人了,将军留了些养家银。余下的钱算是全部用作养将士们了。
前头那部分都没还清呢,现在又要花银子了,阿兴急得抓耳挠腮。
燕戡:“邱管家那边有消息了吗?”
“信才送出去,还没收到回信呢。”
“朝廷那边的赏赐快到了。”
阿兴努努嘴,嘟哝:“指望着朝廷还不如指望自己。准又是什么口头奖励。送个粮草都那样抠搜,更别提银子。”
“粮草……”燕戡曲指在桌上轻飘飘一点。
阿兴想起这个就来气,他满怀怨气地叭叭:“主子不会记不得了吧,之前太子送粮来,起码昧了我们一半儿。”
燕戡忽然抬起头,黑眸闪着光:“那太子殿下欠下的那一批粮草是不是没有送来?”
“是……”阿兴一拍脑门,差点被他主子带到坑里,“不是,送来了啊。”
燕戡嘴角一翘,笑得阿兴背脊发凉。
“是吗?咱不是没有收到吗?”
燕戡放松了身子往椅子上一靠:“正好现在刚打完仗,缺粮得很。相必太子殿下很愿意送点粮食安抚将士们,也安抚一下本将军我。”
燕戡飞快写了一封信,信纸一封递给阿兴。
“务必让我们的人送到太子手上。”
阿兴知道自家主子又要坑人了。他咧嘴一笑,双手高高接过:“是!”
*
“欺人太甚!”
“燕戡!你欺人太甚!”
东宫,收到消息的太子扫落了桌上的茶盏。幕僚躬身,手指紧张得发颤:“殿下息怒。”
“粮草孤都送去了!都送去了!他就是拿捏孤不能让父皇知道这事儿。”
“孤倒要看看不送他要怎么着!”
陈肆一双眼睛血红,披头散发如个疯子一般。他皮下的血管如炸开,白得发青的脸瞬间爆红,面容可怖。
幕僚咽了咽口水,还是要止住害怕上前:“殿下,不可啊。先前国舅爷吃了败仗,陛下早已不满路家。这事儿要再捅到陛下跟前,怕是、怕是……”
陈肆手掌猛拍在桌上,一脚给他踹过去:“这东西难道我就非送不可了!”
……
“不是非送不可,是他不敢不送。”宫道上,一头白发的师至枷淡声道。
他如玉的手掌着浮尘,雌雄莫辨的脸上无悲无喜。步履缓慢,衣袂随风动,当真像个下凡的神仙。
他望着高高的宫墙,声音缥缈:
“太子蠢笨,难当大任。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虽对我们有利,但他谋财害命、荒淫无度也是真。”
“德不配位,久了也容易出事。”
“暂且就让他将该吐的吐出来罢。不然就是我那仙逝的祖师爷也不安。”
小道童很想跟自己师父反驳一句,您既无门也无派,哪里来的祖师爷。
“可眼下哪里还有那么多的粮米可收。”
“所以那草包自会如燕戡所愿的。那个穷货,给点银子就满足了。”
小道童噗嗤一声笑出来。“也就只有您这么说大将军。”
“难道不是吗?”
只说这一句的时候,师
至枷眼里才透露几分真情实感。不过是实打实的嫌弃而已。
*
入夜,夫夫二人躺在一个被窝。
燕戡缠蛇一样,手脚圈紧了戚昔,亲亲热热地搂着人,道:“夫郎,大营那边留了十几亩地。要种什么菜,你把种子交给阿兴就可以。”
戚昔:“菜种我都拿到西边去了。”
燕戡:“西边都是山坡,有什么可种的地。”
戚昔还没把西边安排好,也没多言。只道:“大营那边就留给将士们种粮食吧。种菜的事儿我自有安排。”
燕戡不乐意,把着戚昔腰的手轻轻一掐:“我都告诉焦西河留出来了,夫郎怎么能让本将军变卦呢。”
戚昔腰上一软,整个身子都弹了一下。他红着脸一把攥住燕戡作怪的手,眼眸水光摇动,没什么气势地瞪着人。
燕戡轻笑,安抚似的捏捏戚昔的手。
“夫郎可想好了,要不要种?”
戚昔忽然仰头,清透的眼中沾染了点点笑意:“倒是有一个可以种在那边。”
燕戡也跟着笑:“什么?”
“棉花。就是之前在隔壁看到的开白花的植物。”戚昔越想越觉得可以。正好那边地块大,人又多。既方便管理,也好采收。
“有何用?”
戚昔说起这个满目光彩:“御寒。比木棉保暖,也比粗毛褐管用。大批量种植出来可以捻线做棉衣,还可以弹棉被。手感柔软,耐穿耐寒,正适合北地这气候。”
燕戡目光一定:“这倒是个好东西。”
他沉默一会儿,暗沉沉的眼里透出光亮。“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他欢喜地黏上戚昔,像条撒了绳子的大狗。
可将将扑上去,又轻易被戚昔葱白的手指抵住下巴,止住了动作。
戚昔:“还有事儿。”
燕戡拉下他的手指亲了一下,又老老实实躺好。“夫郎说,还有什么?”
戚昔下床,在柜子里摸索一番,拿了个沉甸甸的箱子出来。
燕戡坐起,疑惑:“夫郎拿装钱的箱子作何?”
戚昔往前一送:“这里面有一万两银票,你拿着应应急。”
打量着燕戡的脸色,戚昔侧坐在床沿道:“今日你在书房跟阿兴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燕戡笑容敛下,将箱子推回去:“大丈夫怎能要媳妇儿的银钱。”
戚昔:“夫妻一体,再说这些本就是你给我的。”
燕戡看了戚昔一眼,翻个身独自郁闷去了。是个男人都不想自己媳妇儿知道自己没钱。
还要夫人接济,多没面子。
“燕戡。”
燕戡见被子裹了裹,抬腿压上去:“夫郎我睡着了。”
戚昔看着小山似的人耍赖皮,有些无奈。
“当我借你的可行,到时候你还我利钱。这么多银两放在我这里也不能生钱,放你那儿当我另一种赚钱法子了。”
戚昔鲜少哄人,但燕戡这么大个子的背对着他生闷气,真让他想哄一哄。
“不要。”
“燕戡,你转过来。”戚昔拉了拉燕戡的亵衣。哪知道衣服就没系紧,一拉露出人半个身子。
大片的麦色皮肤,肌肉匀称,晃眼都觉得这副皮肉不错。
戚昔眼皮一跳,别过头去。
虽然说两人一直睡在一起,但都是穿得规规矩矩的。偶有动手动脚,也是适可而止。
燕戡瞧着自己散开的衣服,听后面没动静又悄悄转头看去。
见戚昔侧对着床沿还以为他生气了。
他心里一酸,还是拉着戚昔的手轻轻摇了摇。
“夫郎我已经想到法子了,你别生气。”
戚昔知他误会,绷着声音道:“我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不看我了?”燕戡凑上去,双手捧着戚昔的脸转过来,故作委屈,“你是不是看我容色衰败,入不得眼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
戚昔看着燕戡的眼睛,目光躲闪地垂下。可正正好见了那齐整的腹.肌跟胸.膛,又像被烫了般飞快移开眼。
这下不止是耳朵红了,脸也烧成了晚霞。
“夫郎脸皮怎会生的如此之薄。”燕戡挑起嘴角,“这如何看不得,我是你男人。”
“不仅能看还能摸。”他拉着戚昔的手就往自己肚子上放。
戚昔手一颤,连连往后撤。可他哪里比得上燕戡的力气。
手心触感比这人的脸倒顺滑些。
皮肤绷着,一块块肌理像精心雕刻而成,也不是专门练出来的,而是习武打仗多了自然形成。
手心软肉贴在上面,与自己不同的温度传导过来。
戚昔只觉得脑袋发晕。他脚趾头紧紧蜷缩,整个人绷得像个炸开的刺猬转过头去背对着燕戡。
什么银票,什么利钱,直接被烧得灰飞烟灭。戚昔脑子都不能思考了。
戚昔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燕戡却不放过他任何一寸表情。他细看,满目欣赏。
他眼中的戚昔坐在凳子上,白色亵衣藏着的冰肌玉骨染了胭脂。薄背绷紧,落在自己腹上的手想握拳又握不了。
燕戡想他家大公子现在眼尾一定红了。
只是摸一摸而已,他就像被欺负狠了。可可怜了。可怜得令他都有些不忍心逗弄。
燕戡松手。
戚昔像受了惊吓的猫,瞬间抽回了手。他噌的一下站起,直直往门口走。细看手脚僵硬,这是被冲击得有点厉害。
燕戡一惊,翻身下床将他打横抱起。一旁的钱箱子放凳子上,再将他整个人拢在怀里。
“夫郎。”燕戡紧盯着怀中人。
戚昔大脑空白,呆呆地看着撑在身上的人。他眼下还不能思考,可又实打实的生出了些紧张。
“夫郎,我想……”他缓缓低头,唇贴在了戚昔的唇上。
许久……戚昔长睫像蝶翼轻颤,眼中渐渐聚焦。浅淡的瞳中倒影出燕戡的脸。
燕戡笑:“我想亲你。”
若即若离的触碰让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迅速升温。戚昔脸红似三月桃花瓣,眼眸水润,像柳枝惊扰的湖面。
燕戡收拢那一把极细的腰肢,托着戚昔的侧脸,更深地吻住。
软软的,比他吃过的软柿子都要甜。他迫不及待地汲取那独属于戚昔身上的清新淡雅香气,怀抱用力,碰到了不知所措而紧咬的齿。
戚昔根根分明的眼睫被惊扰,如风席卷的草快速抖动。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又见人似乎要离去,不做他想地抬手一勾。唇微启要唤人。
淅淅沥沥,窗外不知为何下起了雨。雨入轩窗,带起一阵清风将烛火吹熄了。
暗室静谧,燕戡只记得那双透着水的眼睛。
他痴了一会儿,才道:“夫郎烛火熄灭了,我去……”话还没有说完,圈着颈上的一截玉白细腕收紧,纤长的手指没入他披散的墨发。
只听似清风入耳,递来一字。将摇摇欲坠的理智焚烧得个一干二净。
*
雨微斜,伴着晚风淅淅沥沥。
难得一场大雨,在窗外飘摇一夜,到黎明将来未来之时浸透了土地。
土地被落透,早春少许刚入地的种子开始萌芽。城中大道、小道旁的去年新栽的幼苗奋力挣扎,于清晨亮出了嫩绿的叶片。
夜落一场雨,在清晨渐歇。院里铺地的石砖还浸透着水,是深深的青黑色。
“阿楮你瞧,石榴树又长叶子了。”
阿楮扯了扯阿兴的衣服:“阿兴哥哥你小声点,将军他们还没起来呢。”
“往常这个点儿不都醒了。”阿兴看着那紧闭的门,他走过去,曲指敲门,“主……”
门倏地被打开。
阿兴瞧着自家主子颈侧的牙印,眼睛瞬间瞪大。哇哦——
好刺激!
燕戡睨他:“温一碗粥,不用来叫。”说罢燕戡就关了门。
阿兴眼挠挠头,他牵着阿楮飞快离开门前。
“阿兴哥哥,慢点。”阿楮都被带得跑起来了。
阿兴食指立在唇边:“嘘——”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刚开荤的狼惹不得,一不小心就会被撕了。
*
“……燕戡。”戚昔被裹在被窝里,迷糊地动了动。
燕戡立马躺上去,将人重新抱紧。
戚昔脸上被热气熏得微红,离了人将醒未醒,睡得不安稳。
燕戡一抱,他又揪着他的衣服在温声轻哄中睡了过去。
燕戡眼神温柔,又亲了亲戚昔的脸。
昨儿闹得有些晚,燕戡由着戚昔又睡了一会儿。等自个儿肚子饿了又爬起来囫囵喝了碗粥,还把戚昔捞出被窝喂了小半碗。
再醒来,已经午间了。
“饿了没?”
戚昔舒舒服服窝在燕戡身上,养熟了的狮子猫从墙头跳进了怀里,慵懒摊着享受着按摩。“有点。力道再重点,酸。”
他嗓子哑,说话细细的。没了冷冽的感觉,听在燕戡耳朵里跟撒娇似的。
燕戡喜欢得不得了,又亲了亲他的额头:“除了酸呢,疼不疼?”
戚昔睨他,脑袋往他胸口一埋。
燕戡不容他躲,掐着人的腋窝将他往上移了移:“若是疼,我去拿点药膏来……”
戚昔默默捂住他的嘴:“不疼。”
“那便好。”
“不疼那夫郎可舒服?有没有需要为夫改进的地方?”燕戡在对待戚昔一事中尤为郑重,看他迟迟不敢动人就知道了。
“能不能,不说。”戚昔木着个脸。
“嗯?夫郎说什么,没听清。”燕戡侧头,耳朵支在戚昔唇边。
戚昔闭眼不理会。
燕戡目光一柔,轻轻抱着戚昔吸了吸:“好,不说。”
他只是想知道夫郎疼不疼而已,毕竟这事儿不能当罪受。
戚昔忙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开。其实也还行,不过刚开始……戚昔手一紧,他作何要跟着燕戡的话细想!
“先吃饭吧,吃完再给夫郎按。”
燕戡先穿好自己衣服,又给戚昔找了一套衣服好生伺候着人穿好。
“我扶着夫郎。”
戚昔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手。
“我能……”
话音刚落,戚昔双腿直接一软。“燕戡!”
好在身旁的人眼疾手快一把圈住他的腰。燕戡顺势提起戚昔的腿,抱着人大步往外:“还是我抱着吧。”
“燕戡,不行!快放我下来。”
“不怕,没人。”顾忌着他家大公子的面皮,燕戡没让阿兴过来。院子里也没其他伺候的仆人,就他俩。
两人早饭没吃多少,现在都饿了。
戚昔盯着还将自己全在腿上的人,他动了动:“要下去。”
燕戡跟他商量:“凳子坐着硬,我抱着好不好?”
戚昔看他:“这样你不好吃饭。”
“我好吃。”燕戡一顿,下意识看向戚昔。
两人皆是一默。
燕戡一笑,碰了碰戚昔瞬间抿紧的唇。瞥过戚昔红了的耳垂,燕戡心里一软:“好了好了,吃饭。”
第54章
今日两人都起得晚, 剩下这半日也做不了什么。燕戡一直待在戚昔身边,两人又说了说棉花跟蔬菜的事儿。
两日后,燕戡当即拿着收集好的棉花种子赶往大营。
戚昔则直接带上阿兴、阿楮往西边去。
阿兴边走边跟戚昔道:“西边的虎啸村是这边最大的一个村。但也不过百来户人。”
“这边村子的地大都在山坡。西门外那些地都属于这个村子。这些地块分散, 种粮食也不好种。”
“所以村里大部分人不是靠着打猎为生, 就是在城里找活来养家。”
戚昔点头:“西边城门外那一片地就不小了。先在那边试种, 若可以, 就扩大规模。”
出西城门,往西走不了多远就是虎啸村。村子就在山脚下, 不经意瞧像融入了山里。
村口立着高高的木牌坊, 经过风吹雨打,上面虎啸村三个字已经分辨不出来。
入牌坊, 村口一棵巨大的老柿子树映入眼帘。
躯干腐朽, 但树冠极大。料想夏日的时候坐在下面一定凉爽。
树下方围了一圈石头, 几个年迈的老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她们手里或缝着衣服或摘着菜,手上都没有闲着。
一位老妪正把针在头上擦了擦,转眼看见戚昔三人。她手放下, 笑着道:“哪里来的小伙子。”
“咱这地儿怎会有人来, 花婆子你莫不是眼……”
“哟!好俊俏的小郎君。”
一微胖的妇人放下腿上的簸箕站起来,簸箕落在石头上发出闷响,里面的豆子弹跳起来又叮叮咚咚落下。
瞧她动作, 就知道这婶子是个做事麻利的。
“你们是……”
阿兴上前,笑着问:“婶子, 你们村长在不在?”
“在的,在的。就大路走过去, 中间那三间连着的瓦房就是他家。”
问了路, 戚昔牵着阿楮,随着阿兴往村子里面走。
“郎君, 咱们来村子里做什么?”
“种地。”
“可是咱们宅子后头不是有那么大的地方吗?”
戚昔摸摸他的脑袋:“不够。那些地要种粮食,再说府上的那些你师父不是还要种草药。”
阿楮点头,乖巧地走在戚昔身侧。
阿楮就周子通一个长辈。
周子通出去不是上山采药就是去大营救人,阿楮还小,他带出去也不合适。所以从周子通将小孩捡回来养开始,阿楮也鲜少出门。
现在到了陌生的地方阿楮虽然好奇,但也有点怕生。
猫儿眼睁得大大的,想看又不敢多看。
他们现在走的路是村子里的主路,路面宽,但只是一条土路。因昨晚下了雨,路面上积了些水,有些泥泞。
小孩走着打滑,戚昔看着阿楮小心翼翼的模样,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郎君。”小家伙无措地抱着戚昔的脖子。
戚昔贴了下小孩的包子脸:“不怕。”
“自己可以走……”小家伙声音轻轻的,尽力将自己的脚抬得离戚昔的衣服远点。
阿兴听见动静回头,笑着拍了下自己脑袋:“瞧我,还是郎君细致。阿楮给我抱吧。”
燕戡摇头:“没事,你带路。”
“鞋脏,弄脏了郎君的衣服。”阿楮在他耳边小小声道。
“脏了洗就是。”戚昔拍拍小孩的背,“抱得动,阿楮放松。”
“……嗯。”
阿楮抱紧了戚昔的脖子,像小鸟归巢一样窝在戚昔的肩膀。
他乖乖的一动不动。肉包子脸贴靠着戚昔肩膀,挤出了一个奶泡泡。
有了依靠,眼里的胆怯不见了,也敢转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围。
路旁野蛮生长的柿子树慢慢倒退,破旧石头房子、草房子混杂在一起。房前屋后被打理得干净,只有近几日新冒出来的一指高的青草。
正对着的路面泥泞,都是坑坑洼洼的脚印。远瞧去,那高大的柿子树底下,几个奶奶婶婶还瞧着他们。
阿楮害羞想藏,可想着抱着自己的人,有了底气一般冲着他们一笑。
他小脸肉乎乎的,又穿着一身映了这春景的绿衣裳。
这一笑可把柿子树下的婶娘们稀罕住了。
刚刚指路那婶子一排大腿:“哎哟!可乖得不得了。”
缝衣服的花婆婆笑得和蔼:“爷俩都好看,也不知道哪家的。”
戚昔将小孩抱得稳稳当当。
两个大人踩着路面的草地,步步挪动着终于是到了那婶子说的瓦房。
三间瓦房围着个院子。房子看着上了年头,墙面斑驳,房檐上的瓦片不似新瓦那般明净整洁,不少缺了口。
院子里有人喂鸡,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婶子。四五十岁的样子,头发用布巾包裹,露出来的头发夹杂着银色,背影瘦小,身子已经微微佝偻。
想必日子过得也一般。
“婶子。”阿兴喊。
吴白英顿了一下,往左右瞧了一眼,又转头“咕咕咕”地唤着喂鸡。
阿兴提高音量:“婶子!村长在不在啊?”
吴白英直起身后看,这才瞧见几人。
她稍稍一愣,见了戚昔还以为见了山神下山。
瞥见一边的笑得讨喜的大小伙子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山神,是个漂亮公子!
她忙将手里喂鸡的碗放下,笑呵呵地过来将院门栅栏拉开。“在的,在的。”
她冲屋里喊:“老头子,来客了!”
戚昔几人被请进去,喝了半碗山上采的野生茶泡的水,村长也把阿兴认出来了。
“你不是将军府……”
“是,我是将军府的小厮。村长唤我阿兴就行。这是我家郎君,唤戚昔。”
文游章见是认识的人,屁股也坐稳了椅子。
他看着戚昔,问:“不知戚公子过来是为何事?”
戚昔:“我们想问村长租用西城外的那些地种点东西。”
文游章拍手,笑着道:“那好办,地都是荒地,你们要种我跟村里人说说,直接种就是。”
戚昔嘴角扬起:“想租地是一回事,再有我也是想请你们帮忙。”
文游章:“戚公子的意思是……”
“我出银子雇你们帮我种地。”
文游章一惊。
将军府的人请自己村里人种地……北边大营开了那么大片地,总不能是种粮食。
他几乎瞬间想到了那些蔬菜。将军府去岁给的种子,他们今年还准备种下地呢。
若真是这样……若真是这样!他激动地捻着手指,险些坐不住。
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
可正开口答应,脑中闪过那一块地怎么种就只出一石的粮食。换那些金贵的菜又能种得出来什么。
哎……自己村里没这个福气。
他也不想嚯嚯那些种子,干脆挑明道:“那些都次等的地,种出来的粮食还不够你付工钱。”
戚昔:“也就西边的地能用来种这些了。良田也是种出来的,村长不用多想,后果我自己承担。”
文游章焦急地搓着手。
这样、这样也好。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可想好种什么?”
“种些菜。就是此前送过种子的那些。”
文游章的手一抖。
他脸上表情几经变换,最后落成了笑脸。
见戚昔如此笃定的样子,他心想搞不好将军府里传出来的那些种地法子,也有这位的参与。
“既如此,那就听公子的。”
达成了共识,戚昔接着跟文游章讨论其他。
租地要立契,文游章就当个中间人,趁着今日还有时间将村民召集起来商议。
趁此机会,戚昔带着阿楮在村子里逛了逛。
虎啸村虽然没有多少好土地,但胜在近山。
出门能嗅见清新的草木香气,吃的水也是山上来的山泉水。
村中女人在家养些牲畜,男人上山或者去城里做活儿。也能一点点靠着自己的手把家里盘起来。
在村子里呆了一天,感受到与城里截然不同的美景,戚昔拿着租契跟愿意种菜的人的名单,也心满意足地离去。
回去途中又顺道看了看在建的工坊。
工坊的进程很快,如今墙面已经砌好了一半。等春播完,到四月的时候工坊就应该能完全建好。
*
北边大营。
又到了一年一度春播的时候。
今年冬天那场仗打得漂亮,后面应该有一段安生日子。今年能抽调出来种地的兵将多,所以焦西河又开了几十亩地出来。
燕戡一过来先把种子交给焦西河,然后立马去看水渠修建的情况。
北段的水渠往南边走,之前打仗中断了,最近这段时间又开始修。
至于东段跟南段,燕戡此前打算让各村代表来商议,筹集村民一起来修,但也因为打仗而搁置。
等他回去,那边也该开始了。
*
“这是什么种子?”焦西河捧着热乎的棉花种子到燕仇的大帐中。
燕仇瞥了一眼,声音浑厚:“没见过。”
燕戡在外走了一圈儿回来。
燕仇给他倒了一碗茶水,道:“你让留出来的那地就打算用来种这个?”
“是。”
“这又是什么粮食?”焦西河捧着像发了霉的棉花籽细看。上面一层小绒毛摸着倒舒服。
“不是粮食,是棉花。种出来的花能像蚕丝一样用来织布,也能保暖。”
“花?织布?”焦西河扔下种子,满眼怀疑。
话说将军是不是穷疯了,给将士们买被子没银钱了想着试试能不能种出来!
他活了这么多年只见天上掉过残肢烂肉,可没见过馅儿饼。
燕戡睨他一眼:“这东西种出来之后是白色,触感柔软蓬松。你不信,开块地试试就知道了。”
“若真是有用,那于民将是一大利事。”燕仇冷静道。
他不觉得燕戡会拿这种事唬人。
焦西河想象了一下种出来的被子……不对!种出来的棉花。
现下大顺朝的百姓穿的衣服多为麻、葛做的,摸着粗糙不说,还不保暖。夏日也就罢了,冬日才是难熬。
若真的有用……
焦西河猛地拍桌:“我种!将军你说这玩意儿怎么个种法。”
燕戡看着桌上翻到的茶杯,以及杯子里倾倒出来蜿蜒流下桌子的茶水。他眼皮一掀,黑眸冷冽。
焦西河后退一步:“呵呵。”
棉花喜光照,一般种在土质疏松,水资源充足的地方。斜沙城冷,播种时间四月到五月为宜。
燕戡将戚昔说的那些注意事项跟焦西河说了一遍,这事儿就算交托到他手里。
焦西河一改刚才的态度,抱着那棉花种子跟抱宝贝似的。“这玩意既然这么好,那之前把棉花带过来的人怎么不知道种。”
燕仇:“未必不像之前我们在将军府吃的辣椒一样,被人当做了观赏物。”
焦西河:“说得在理。”
“马场那边如何?”燕戡问。
“咱们瓮骨马马种少,今年可能会多个几百匹。”
“我说将军,既然咱们都有这棉花种了,那草原带回来那羊还育种吗?”
“为什么不?好不容易从草原带回来的。”燕戡没说,燕仇就给他反驳了。
“哦。”
燕戡沉声:“加紧把羊种培育出来。若不会做就去把斜沙城里养羊的大户请过来合计合计。今年无论如何要看到成效。”
“是!”
等两人说完闲碎的事儿,燕仇看看焦西河又瞅瞅燕戡。他闷咳两声。
燕戡:“焦西河,你出去忙你的。”
焦西河将棉花种子往肩膀上一甩:“那我就先走了。将军有空还是来田里看看。给咱指导指导。”
焦西河一走,燕仇倾身立马问:“燕戡,银……银子可凑够了?”
“没有。”
“那、这,我还攒了些银钱。”
燕戡笑道:“这不是你娶媳妇的钱吗,叔还是好好留着吧。”
“我不娶媳妇。”
“那你总得养老。”
燕仇立马红了脸,暴躁道:“你个小兔崽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们俩之间用得着这么见外。”
燕戡却是摇头:“我自然不是跟你见外。我找到法子了,不过到底能不能筹到银子还得过几天才知道。”
“你还有什么法子?”燕仇一脸怀疑,“你小子这么些年花的银子还少了,要不是家里老太太帮你,你娶媳妇的本儿都不够。”
燕戡想到戚昔,笑得一脸讨打:“也是。”
可又一想自家夫郎捧着钱盒子递给他的时候,燕戡脸上的笑又落了下来。
“想什么呢!蔫了吧唧的!”燕仇何时见过这样的燕戡。也就他那个男媳妇能治得了他。
燕戡:“叔,这事儿给我夫郎知道了。他硬要给我钱。”
燕仇眼睛一亮,身体都坐直了。
“还有这好事儿!”
燕戡一噎。“这算什么好事儿?”
“怎么不算。大老爷们儿不就是媳妇管钱。一天给个大几十文已是美事,何况愿意主动给大笔银子,那更是天大的好事。”
“吃软饭叫叔说得这般好。那都是他的嫁妆银子。”
燕仇轻嗤一声,虎着脸:“什么吃不吃软饭的。有的吃就不错了。是我我还巴不得呢。”
“一万两呢。”燕戡幽幽道。
燕仇手一抖,脸上笑容僵住:“这、这么多啊。那还是不要的好。”
他叹了一声靠在椅背:“咱总是欠着银子过活,费不着把你媳妇也扯进来。一万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燕仇站在长辈的角度告诉燕戡这些,也是不想让他为难。
“你不是说找到法子了吗?什么法子?”
“讹人。”
“嗯?”
“讹太子。”
张潮正听说燕戡来了,要给他报告一下养马的事宜。还没走近就听得一句中气十足的声音:
“臭小子,这种事你也敢干!小心人扒了你的皮!!!”
张潮一个文弱书生顿时吓得一哆嗦。
他连退两步,瞪大眼睛看着紧闭的营帐。心脏跳得砰砰作响。
他可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大顺的文官丝毫不待见武官。
因为莫说动手,就是武官一声吼都跟虎啸似的能把人镇住。
“算了,还是等会儿再来吧。”他咽了咽口涎。
春日化雪,大营西边河里的水也涨了。一路浇灌下来,那些还没来得及翻耕的厚实土地里冒出了大片的新绿。
“将军!”焦西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一边捶打着自己因为撒种而弯得直不起来的腰杆。
老远看到路边的燕戡,他打了招呼就吆喝着问:“将军可不可以想想法子,有没有轻省一点的撒种的法子。”
燕戡:“我回去问问。”
*
将军府里,戚昔抱着奶娃打了个呵欠。
燕小宝胳膊腿儿一蹬,鲤鱼打挺一样差点从他手中翻出来。
戚昔不得不将他放在床上,看着他利落地一个翻身,撒欢似的在床上爬。
“跟你爹一个样。长得这么壮实我都抱不动了。”
“郎君!阿楮他师父回来了。叫你过去一趟,他给你把个脉。”
戚昔:“走吧。”
阿兴把燕小宝抱上,跟在戚昔身后。
“大忙人,听说你在建酒坊?”刚一脚踏进院子,周子通就问话了。
“是要建。”戚昔坐在桌边。
“那我可就有口福了。”周子通跟着坐下,手指搭上戚昔的脉搏。
“好着呢。身体康健,比以往都要好。”
阿楮站在桌边,看着戚昔搁在桌子上的手。之前那段时间他也经常给戚昔把脉,许久没摸,他也想……
“小阿楮也来试试。”周子通喊。
阿楮看了一眼戚昔,见他点头,顿时仰着小脸冲他一笑。
又乖又软,看得一旁阿兴抱着的小崽子都咿咿呜呜支着手来,看着是要阿楮抱。
小阿楮爬上凳子,有模有样地伸出小手。
戚昔瞧着他手指上的窝窝,忍不住抿唇笑着。
小孩的表情鲜活,疑惑有之,听周子通在耳边点播,又作豁然开朗。
戚昔看得眉眼温软。
“好了,去玩儿吧。”
让阿楮几人去其他地方玩儿,周子通道:“虽然身体恢复得尚可。但房事还需要节制。你这体质要是一个不小心,没准又得揣上一个。”
“若想再要,等个两三年为好。”
戚昔手指一颤,不动声色地将手藏于袖间。“不打算要了,有一个就好。”
看完诊,戚昔跟周子通聊起了之前大营那边的情况。
“那场仗虽有胜算,但也打得凶险。草原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病,紧咬着我们这边。”
“秋后的蚂蚱也能蹦跶几下,莫说他们是身强体壮,马匹富足的人。”
周子通双手一抄,腿盘在凳子上。“我们这边将士伤亡过万,好在有我周子通施展神通将大部分的伤员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戚昔拱手:“周先生大义!”
周子通扑哧一笑。他摆摆手,高傲地扬起头:“小事儿。”
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燕小宝这个小奶娃就黏着阿楮不放。戚昔干脆任他在这边儿玩儿,阿兴看着,自己又出府忙其他。
从燕府的后门出去,刚巧有个货郎迎面走过来。
戚昔眼皮子一跳,没等他避开,货郎忽然道:“戚老板!真的是你啊戚老板!你怎么从咱大将军府上出来?”
戚昔一滞,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送……送酒。”
“您家酒确实好喝。”货郎美滋滋道,他现在还念着那滋味呢。
错身而过,戚昔轻轻呼出一口气。
进出习惯了,他险些失了警惕。
戚昔直接到店里。还没进门闻着一股烤酒的味道,他进了后院。
“郎君来了。”常河熏黑了一张脸,拿着扇子烧着火。
“怎么今日烤酒?”
常河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郎君可还记得之前来咱们铺子里买酒的四个大汉?”
“记得。他们又来了?”
“可不是,他们一来就要订我们的酒。一订还是一千坛子。郎君你说,咱们这个银子是挣还是不挣?”
“自然要挣的。”
“所以我这不是想着能多烤一点是一点。”
“我跟他们约了时间让他们过几日上门来谈,俏儿去府上找你了,你过来时可见到?”
戚昔见着那滴酒出来的竹筒罐子,摇了摇头。
“我往后门过来的,没有见到俏儿。”
“现下铺子里的酒先顾着铺子,至于他们要的,或者是别的铺子要的等工坊那边酿出来再说。”
“诶,知道了。”
戚昔在铺子里留了一下午,跟着常河一起烤酒。
屋里燕二婶擦了擦手出来:“常小子,俏儿那丫头回来了没有?”
“还没呢。这丫头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就说一声……”
说着说着,常河声音小了下去。
戚昔两人同时脸色一变。“婶子你看着铺子,我们出去瞧瞧。”
俏儿那姑娘懂事,定不会因为躲懒什么的不过来。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出事儿了!
第55章
风声带起戚昔的发带, 伴着他快速往将军府而去。
戚昔敲开了门,单手提着衣摆大步进去。
“郎君!”门房定眼一瞧是戚昔,恭敬行礼。
“今天方俏儿进府来找过我没有?”
“前门没瞧见。后门也关着的。兴许走的是他们隔壁的门。”
戚昔心里一沉, 快速道:“人不见了。你去叫阿兴多带些人先去找, 我去看看隔壁。”
戚昔拧紧眉头往前跑, 没瞧见路上拐角被树遮住的燕戡。就转个弯的空闲, 眼看就要撞上去。
“燕戡!让开!”
戚昔脚下刹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燕戡撞去。
“唔!”燕戡闷哼一声。他眉眼带笑, 展臂揽住戚昔。“夫郎这般热情, 不过多来几次为夫可受不起。”
戚昔哪有心思配合他开玩笑,他忙抓着燕戡衣襟问:“看见俏儿没?”
“我也刚回来。”
察觉到戚昔脸色不对, 燕戡立马握住人的手腕, 又给他顺着后背:“喘口气, 方俏儿怎么了?”
戚昔:“不、不见了。”
“常河说她晌午刚过的时候来宅子里找我,我没遇见,我们在铺子里待了一下午也不见她。”
燕戡何其敏锐, 该是出事了。
不过他还是安抚戚昔道:“兴许在隔壁。我去瞧瞧, 夫郎慢慢来。”
戚昔喘得耳朵里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没歇多久,也快步往隔壁跑。正好撞见阿兴带着人过来。
“郎君,主子叫你回屋休息。我们出去找。”
阿兴打过招呼立马带着人出府。
戚昔紧了紧手, 脸上汗水打湿碎发沾在脸侧。
将军府与酒肆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刚跑那么一通现在歇下, 戚昔觉得呼吸都是血腥味。
他呼吸平复过来要继续走,跟前脚步一轻。
粗糙的指腹拨开他脸上的发丝。戚昔眼睛被汗水濡湿得有些睁不开。他抬头撑住燕戡的胳膊。
“没有吗?”
“嗯, 那边也没人见过方俏儿。”燕戡揽抱起人, 稳步往院里带。
“都什么时候了还抱!”
戚昔恼他,攀着燕戡胳膊的手忍不住收紧:“可别出事的好。”
燕戡瞧他这狼狈模样心疼得紧, 但又不想他着急:“夫郎放心……”
“如何放心!”
燕戡被堵了话,无奈地偏头磕了一下戚昔脑袋。“夫郎真是,听为夫说完。”
“你说。”戚昔眼神催促。
“方俏儿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别看她年纪小,但也是几岁开始习武。否则夫郎觉得我为什么要把他送到你那儿去。”
戚昔挣扎的动作一滞。“可都这会儿了……”
消失了那么久,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也怪他们,顾着那酒忘了人。
“阿兴带人找去了,没事的。”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也没必要占酒肆一个位置。
“夫郎回去换身衣服,湿衣穿着容易风寒。”燕戡低声哄。
戚昔看着燕戡还想再说,可一见那漆黑的眸子,挣扎的力道一松,无可奈何靠在他身上。
戚昔刚换了一件衣服出来,只听南边天空一声尖锐的长啸。信号弹炸开,留下一点灰黑色的雾气。
“夫郎瞧,找到了。”
“找到了!”
两人异口同声。
“看看去。”戚昔快步往外走。
刚出院子,燕戡直接将他一拉。只听他吹了一声口哨。玄风哒哒跑来,眼神一晃,他就坐在了马背上。
“玄风,南城门。”
大黑马撒欢似的扬着蹄子快跑,戚昔没来及叫停身体跟着惯性往后一仰,整个背贴在燕戡胸膛。
腰间的手臂扣得极紧,戚昔忍不住拍了一下。眼见马儿要出门了,戚昔复又想起两人这样见不得人。
他忙道:“燕戡!有人。”
“不怕。”燕戡将时刻挂在马儿身侧的帷帽往戚昔脑袋上一扣,玄风跑得更加肆意。
戚昔咬紧后槽牙。
再好的脾性也能被他磨没。
这人!
不过半刻钟,玄风跑出了南城门。直直地冲入城外的林子里。又半刻钟,周遭树木渐密,隐隐能听见林中溪流声时它才慢慢停了下来。
林间窸窸窣窣,除了他俩,常河跟阿兴带着人从四面八方聚在一起。
燕戡下马冲着戚昔伸手。
戚昔避开他,自己翻身下去。
燕戡笑了一声,跟在戚昔身边。
“将军!”常河抱拳。
“主子,来得真快。”阿兴笑道。
见阿兴也如燕戡那样吊儿郎当,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戚昔心道方俏儿应该没有出事。
林中约莫五十人。起初察觉到方俏儿不在,戚昔跟常河两人当即决定分开找。
戚昔去府里,常河就去城门问。
北城门平时不通百姓;东城门外是田地,地平也空旷,藏个人是藏不住的。
唯有西城门跟南城门,多山多树,随便几个人往林子里一钻,轻易找不出来。
戚昔打量了这个地方一圈,问:“方俏儿呢?”
常河:“此时应该进匪窝里了。”
“匪窝!”戚昔脸色都变了。
瞧他反应大了点,常河解释道:“郎君没事的,是俏儿自己跟着进去的。不是今晚就是明日,她自己会回来。”
戚昔蹙眉:“她为何要跟着去土匪窝。”
戚昔下意识看向燕戡,却见刚刚还有心思玩笑的人此刻也沉了脸色。
能让燕戡变脸的事儿鲜少,这事儿恐怕不是小事儿。
燕戡看向戚昔:“夫郎,我让玄风带着你回去可好?”
戚昔:“我能帮忙。”
方俏儿是他酒肆里的人,无论如何这一趟他也得走。
他是男子,也不是那个衣食不愁的原身。并不用将他当做一个弱者来看待。
“这土匪窝还要往南五十里,那边土匪盛行,我记得当初张潮就是玄风从那边捡回来的吧,那会儿才去收拾了一遍,现在又有了。”阿兴嘀咕道。
戚昔看着燕戡,摆明了他也想去。
燕戡轻笑一声,搂着戚昔的腰往马上一放:“想去就去吧。为夫也能把你护住。”
玄风甩开了蹄子跑。
不多时,后头那一群用轻功的被甩在身后。隐隐只能看见阿兴跟常河在前面。
天渐渐黑了,尤其是在林子里跑着更是觉得天色暗。直到月光洒下,周遭的树木显露出轮廓,他们才到了地方。
“标记停在这里。”常河摸着树干上一个不显眼的痕迹道。
阿兴屁股往地上一坐,手撑着两膝盖跟牛似的喘气儿。“累死了累死了。好久没有这么跑了。”
春日的晚上冷,何况在山林里。燕戡脱了自己的外衫披在戚昔的肩上,揽着他。
戚昔握了下燕戡的手,热乎的,也就安心披着他的衣服了。
一路上阿兴跟常河有说有笑还有心思比赛谁跑得快,有他们插科打诨,戚昔也冷静下来。
他道:“这里不是斜沙城的地界了。”
常河点头:“对,还在定州府,不过是山塬县了。”
燕戡打量了对面黑压压的山,道:“阿兴,你跑一趟上去看看方俏儿在不在,其他人原地休息一刻钟。”
“又是我!”
燕戡:“那你看着郎君,我去。但凡要是我回来看见……”
戚昔抬手堵住他的嘴:“我费不着人看着。你要去就去。”
“我去我去!”阿兴屁股跟火烧一样爬起来,一个蹿身就不见了。
笑话,照着主子把郎君当眼珠子护着那程度,怕是郎君被虫咬一口他回来都得拿自己出气。
戚昔气得逮着燕戡腰间想拧一下。可肉扎得紧,捏不到肉。
燕戡低笑一声,理了理他的发丝,整个趴在戚昔背上。两个沉甸甸的手臂垂在戚昔身前。
“我急慌忙慌从大营那边回来,才进门又跟你出来找人了。夫郎也不体谅体谅。”
其余人看天看地不敢看两人。
你俩也不体谅体谅我们这没媳妇的!
一刻钟后,燕戡问:“夫郎可歇好了?”
“好了。”
燕戡直起身,目光望着那片山:“那咱们也去瞧瞧。这里到底又成了什么坏东西。”
沿着山路往上,走着阿兴走过的路。到半山腰汇合时,天上那一轮月亮像玉盘一样又大又亮。好像触手可及。
南边山不高,但极多。他们从山腰上看,隐隐能看到藏在林子里的火光。
这是个寨子。
常河:“没想到几年不来,这上面又住了不少人。”
阿兴咧嘴,兴奋地搓搓手:“可不是,里面修得可好了。”
戚昔问:“俏儿如何?”
阿兴:“郎君放心,她没事。”
燕戡捏捏戚昔的手,问:“进去看看?”
戚昔知道燕戡胆子大,但他这态度好像进土匪窝就跟进自己家似的。
若真是惊扰了势必动刀动枪。
戚昔:“里面人数几何?”
阿兴:“少说千人。”
戚昔忍不住抓紧燕戡的手。“我们只有这么一点人你也往里走?俏儿带出来就行了。”
阿兴:“里面不止她一个被‘抓’进去的。多的是小孩跟女人,甚至还有青壮年。”
燕戡虽是笑着,但眼神凉透了。“如此,更得去看看了。”
戚昔一听,眉心跳了跳。
阿兴带路,燕戡谨慎地牵着戚昔跟上。
这山上几乎没有路,走几步都能被植物拦住。戚昔瞧着那越来越近的火光,眼里变得冷然。
怪不得,是土匪窝,也是人贩子窝。
过了重重树林,他们绕行往山坳走。路上惊扰数不清的动物,戚昔始终跟紧了燕戡的步伐,一语不发。
林子渐渐窸窣,终于到寨子后山。下方巨大的匪宅灯火通明,密密麻麻的木头房子形成聚落。
月光下能清晰地看到寨子的布局。
远望这就是一个内里发着光的大碗。中间一条主干大路将大碗横切两半。
寨子前面一圈贴着山沿建墙建得很高,还有两个高高的放哨的木塔。
中间几座大房子明显与其他小房子与众不同,是二层小楼样式。现在里面还异常明亮。
最靠他们这边是一整片茅屋,其中只亮了几盏灯。细看也有走动人影,是巡逻的。
“方俏儿他们就被关在这边。”
深入大碗之中,忽然一条烈犬悄无声息冲击而来。会咬人的狗不叫。
燕戡随手一颗石子儿,大狗来不及哀嚎一声就倒地。
他看了一眼阿兴。
阿兴臊着脸挠头:“漏了这一个。”
戚昔从它身边路过,还能嗅到这狗身上浓厚的血腥味儿与腐臭味儿。
燕戡嫌弃皱眉,一把圈住戚昔腰提起,直接将人带向自己的另一边。
他捏捏戚昔的手:“跟紧,不要出声。”
戚昔:“嗯。”
下到平地,阿兴熟门熟路地摸上一间茅屋后边。学着蛐蛐儿叫了几声,没等多久,小姑娘就出来了。
屋里黑压压的,以戚昔的眼里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燕戡:“为何不回?”
“主子。”方俏儿利索抱拳。身板挺直,精神气十足。全然不似在酒肆里的小姑娘样。
“郎君!”方俏儿转眼瞧见戚昔,心里一惊又立马装乖。
见戚昔没有责备的意思。
她冲着戚昔腼腆一笑,又比了个手势,猫着身子往里面走。
戚昔这才清晰地认识到这小姑娘与常人不同。
没时间多想,燕戡又牵着他走。戚昔侧头看着燕戡:什么意思?
燕戡摇头。
若是一群土匪加拐子的话,方俏儿直接回去通知他们就好了。也没必要带着他们往里走。
几人随着方俏儿转走那一片的茅屋,戚昔害怕脚步声吵醒里面的人,就听燕戡道:“放松,里面是空的。”
空的?
那人去哪儿了……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敲击石块的声音从面前洞穴里传出来。
戚昔鼻尖动了动,只闻到一股洞穴里的阴潮味。
正要细听,一声声锁链碰撞的声音传来。冷飕飕的,在夜里听着能让人起一层鸡皮疙瘩。
戚昔往后躲,燕戡正张来手臂将他揽入臂弯。
里面的人出来了。
是穿着一身破烂毛褐的男人。这毛褐是冬衣,可现在正值春季。男人骨瘦如柴,扛着装满了的篓子往外,背脊被压得深深弯了下去。
戚昔看着那篓子里在的月色下反着暗光的石头,握住燕戡的手缓缓收紧。
矿石!
这个男人打头,后面陆续出来几十个人。都是汉子,身上的衣服有旧有新。有的还被鞭子抽开,映出一道深红色的血迹。
他们看个头都不小,但有壮的也有极瘦的。他们各个脚踝套着锁链,走一步锁链响一声。
脚铐将皮肉磨烂了,鲜血淋漓,看着渗人。
戚昔怔愣地瞧着,只觉胸腔被人挤压,喘不过气。
他生在和平年代,这样的景象从未见过。更莫说如此之近地窥视。那脚踝挂着的那层皮他都看得个一清二楚。
燕戡抬手贴在戚昔眼前。
待这一队伍的人走完,后头出来两个骂骂咧咧的人。勾肩搭背,手里拿着鞭子。一看就是看管这些人的。
“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娘的,每日这么守着。凭什么那些人能坐在屋里好生享受,还有美娇娘伺候。”
“你小声点。若没他们我们哪来这门发大财的生意,小心大当家把你砍了。嘿嘿,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快……”
两人聊着天走远。
贴墙面的深草里,几人冒出头。
“阿兴守着。”燕戡拉上戚昔直接往洞里闪身。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全是人为掏出来的。里面堆放着数不清的矿石。
戚昔迎着燕戡的眼睛道:“铁矿。”
声音在洞中回响,戚昔下意识往后看。
燕戡眼里闪着光:“确……”
话没说完,他猛地抱好戚昔就往外跑。
“回!”
“是!”
戚昔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圈住燕戡帮他省点力气。一行人一直跑上山坡,远处灯火明亮,声音嘈杂。
“走水了!”
“快来人啊,走水了!”
那二层小楼忽然烧起了熊熊烈火,火光只在一瞬间吞没了小楼。众人在半山腰上看着,皆是一惊。
夜风将烧灼的气息带过来,戚昔嗅了嗅,贴在燕戡耳边道:“是火油。”
燕戡颠了颠戚昔,道:“夫郎怎知?”
“我就不信你没有闻出来。”
“常河,回去通知你哥带人马过来把这山围住。”燕戡嘴角越翘越高,看得戚昔愈发诡异。
戚昔拍拍他肩膀:“放我下来了。”
“下山不易,我背着。”言罢,手臂支撑着戚昔直接改抱为背。
戚昔身体陡然悬空,怕他给自己扔下去,趴在他背上后只能圈紧。
这人!
在身边的时候非得圈地盘一样圈着他。
常河往山下跑了。燕戡跟阿兴一行隐在黑暗中时刻注意寨子的动静。
说来也滑稽,这寨子里的人喊着救火,可人倒是出来不少,皆是远远将那小楼围着看着它烧。
戚昔趴在燕戡背上,抱着人的脖颈一直跟着注意那边。直到火势渐小……鸡声鸣叫,天光也破晓。
“将军!”常海一身甲胄赶过来,露珠将黑色的卡盔甲沾湿得发亮,“整座山已经被我们的人围住了。”
燕戡熬了一夜,眼神依旧如鹰般清明。他瞧着那空地上大口喝酒的人,手一招:“留几个活口。问出与他们交易矿石的人。”
“是!”
戚昔下巴搁在燕戡肩膀,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他咕哝问:“背了一宿,你不累吗?”
燕戡将他背起来的时候说是下山,实际上这会儿才带着戚昔往山下走。他道:“怎会累?再说中间不是还抱了一会儿。”
戚昔搞不懂他哪来这么多精力,只依赖地圈着他的脖子蹭蹭。
迷糊之余记得问:“山里的人会没事……”
“会的。”
戚昔在,燕戡觉得做什么都有劲儿。
他侧头贴了下戚昔的脸,一步一步小心将他带下山。走动中,戚昔睡了过去。
早晨山岚如雾,玉带似的绕了山腰一圈。
当藏在山雾里的寨子众人还沉浸在解决了一群抠门的龟孙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杀戮却开始了。
“走快点!早上没给你们饭吃啊!”挥打鞭子的声音混合着人痛呼。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汉子脚步虚浮,往前一跌。
他正恐惧抱着脑袋害怕鞭打再次袭来,但瞬间,一股热热的东西就喷溅到了手上。
随着倒地的闷响过后,他颤颤巍巍地移开手臂睁眼。
刚刚还挥着鞭子的人倒在了血泊中,脖颈上横着一条细长的口子。
他颤颤巍巍抬头。
见是正规士兵,麻木的眼睛里乍然烧出火光。隐隐含泪。
这、这……他们得救、得救了……
“头儿!这些人怎么办!”
常海转身就见刚刚从鞭子下救下来的人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啧,这么胆小?”
解决完后山这些小喽啰,那一队一队套着脚铐被拉出去搬运矿石的人全部呆立在原地。
他们面前,刚刚还趾高气昂的人此刻无声无息死了。
“哈……”
“哈哈哈哈!死了!”
“他们死了……哈哈、呜……可以回家了,我可以回家了!”
哭嚎四起,这些个汉子一个比一个哭得凄厉。
常海看他们这副模样一叹:“又有得忙了。”
山寨里的人怎会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兵将的对手,不到半个时辰,这些作恶多端的人被扫荡一空。
没反抗的尽数绑起来,反抗的那只能怪刀剑无眼,做了这土地的肥料。
“说他们聪明也聪明,一直悄悄做事,搞得我们还以为这山上已经没人了。”常海找到燕戡,跟他汇报完情况道。
戚昔坐在石头上听他俩说话,言语之间,这山上的一群人是不做土匪生意,专做这走私的事儿。
走私盐铁,还包括人。
而从他找出来的银钱来看,这桩子生意倒是赚得盆满钵满。
常海:“从他们的地库里搜出来十二箱银锭,十箱金条。”
“可真有钱啊。”阿兴抱着个木棍感慨。他嘴角快咧到后脑勺了。
戚昔捂嘴打了个呵欠,眼角浸出泪。
“困了?”
戚昔摇头:“你们继续。”
常海:“这事儿不急于一时,将军,那些人怎么办?”
“把银子拿出来,一人百两。若有伤残的酌情添加。能回家的就让他们自己悄悄回,嘱咐他们不能将这里的事儿透漏一个字儿。”
“无处可去的带回斜沙城安顿。”
“还有,审一审这中间的关系,把走私的幕后主使找出来。若能连根拔起,自然最好。”
“是!”
戚昔跟着燕戡回斜沙城去。阿兴跟常河、方俏儿,还有一大兜子出来找她的人也一起。这里就留给常海善后。
一到城里,常河、方俏儿回铺子。燕戡骑马带着戚昔回府,阿兴怨念地拖着沉重的步子靠腿儿走着。
回到府里后,几人快速吃了饭又洗个澡。往被窝里一趟,闭眼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黑。
戚昔是在燕小宝唤着哒哒的奶音中醒来的。他转头就见燕戡抱着娃立在窗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夫郎。”
戚昔拉高被子盖住头,应了一声。
“夫郎,我想起一件事儿。焦西河让我问问夫郎可有法子更好撒种?”
戚昔闭着眼睛答:“耧车。”
“那夫郎可有法子炼出更好的兵器?”
戚昔忽然拉下被子,直直看着燕戡。“私造兵器可是……”
燕戡将奶娃娃放在床上,改成抱戚昔。“想什么呢,我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
戚昔还看着他,目光清亮。
燕戡被他看得心一虚,埋头蹭着他的脖颈:
“我承认我动了这个念头。但细想觉得不妥,所以我收回刚刚那个问题可好?”
戚昔展颜。
“兵器一事我确实不通。”
“不过若有法子获得精良的兵器,始终要比私造的安全。你说呢?”
燕戡搂住戚昔摇了摇:“夫郎说的对。”
不该做的事,他不会做。
不过好在收缴上来的银子够多,后续造渠的钱是有了。
第56章
“嘚……爹!”奶萌的软音忽然从燕小宝的口中说出。
戚昔跟燕戡齐齐被吸引了注意。
“小宝会喊人了。”戚昔将小猪仔似的奶娃娃抱在怀里, 笑着颠了颠,“再叫一声。”
“哒、爹。”燕小宝小脸憋红了又憋出一个字儿。
戚昔弯眼,贴着小脸蹭了蹭。“哎!”
燕戡搂着戚昔的腰, 下巴搭在他肩上。与站在戚昔怀里的小奶娃面对面。“说话说得比其他小孩早。”
“爹哒……”
圆圆眼睛像紫葡萄似的, 笑起来却像个憨包子。一点都不像他家大公子, 反倒跟自己相像。
看来软乎乎的小戚昔是没有了。
燕戡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鼻尖:“等会走了就跟着我习武, 以后好和我一起保护你小爹爹。”
戚昔胳膊肘往后抵了抵人:“这才多大就习武。”
燕戡瞧着倾身趴过来的燕小宝,只觉得脸上湿乎乎的。他皱眉:“糊一脸口水。”
“哒哒打!”
燕戡面上嫌弃, 但却依旧没动, 由着奶娃娃在脸上糊口水。不忘对戚昔道:“从小就会喊打,胳膊腿儿也健壮, 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戚昔将娃娃往他怀里一塞:“那你现在先跟他培养培养感情, 免得以后练他的时候你们俩闹矛盾。”
燕戡低头, 将燕小宝啃嘴里的手拿出来。“父子俩何需得培养感情,我们感情深着呢。”
话音刚落,燕戡忽然感觉到一股湿热。
他拎冬瓜似的忙拎着小娃娃一瞧, 衣服湿了一大片。察觉到那是什么, 燕戡的脸瞬间变得铁青:“燕小宝!”
戚昔在一旁捂着嘴笑得歪倒。
“感情深着呢,可不要动手打孩子啊。”
“啪!”
燕小宝的屁股上挨了一下。他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抱住他的人,小嘴巴一瘪。
慈父当场变严父:“不许哭!”
戚昔摇摇头, 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父子俩的事儿还是他们自己解决吧。
燕戡要的农具他现在得画出来,早日找人做了早日用。
戚昔绕过教训小奶娃的燕戡出门去书房, 跨出门槛了,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燕戡还黑着脸将燕小宝放趴下, 拿着柔软的布巾正细致跟他擦屁股。嘴上念着“等你长大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实际上动作温柔得不能再温柔。
而小娃娃咿咿呀呀,小肉手逮住了燕戡垂下来的头发咯咯笑。两个藕节似的小腿乱蹬, 一脚蹬在了他老父亲下巴上,笑得小身子都颤了。
一点都不配合他的老父亲。
戚昔眸光温柔,也不禁一笑。
曾今梦寐以求的,他以为已经随着时间的洪流彻底遗忘,如今又翻出来。
他没有的,他的孩子会有。
也算是圆满了。
回头望见院中大好春光,戚昔眯了眯眼睛轻笑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肩膀一松,像卸下身上最后一把枷锁,姿态悠然,步履轻松地入了书房。
上辈子便彻底化作了尘埃,扰不得他半点。这辈子,他一定好好过。
端坐于书案前,戚昔提笔勾勒出耧车的模样。
耧车是很常见的开沟播种工具,分耧架、耧斗、耧腿以及耧铲。前面牲畜牵引,后面人扶着。可用于小麦条播,能很大程度上解放人力。
除这一种,戚昔把记忆中那些后世常用的农具都画了出来,如风车、犁具。都是他幼时常接触的,不难画出。
木质农具虽比不了机器,但比斜沙城现在用的农具好用不少。也能帮大家省下一点事儿。
埋头画了不知多久,燕戡进来点燃了蜡烛。“夫郎歇会儿吧。”
戚昔从书案上抽神出来,恍然发现屋里暗得厉害,他揉了揉眼角有些不适。
燕戡拉过凳子坐在戚昔身边,将食盒里汤圆端出来。“尝尝。”
戚昔看着那洒了几颗桂花的瓷碗,笑道:“桂花红糖汤圆,南边的小食。”
“我猜夫郎喜欢。”
戚昔:“确实喜欢。”
他用勺子搅拌,氤氲的水汽蒸腾,金黄色的干桂花融入碗中,飘出一阵香甜的味道。
将近一天没吃饭的,也确实饿了。
“你用过了吗?”
“没有。”燕戡又从食盒里取出一碗,“等着跟夫郎一起,但见夫郎许久都没出来。”
戚昔抿了一口甜汤圆的汤:“一时沉浸画得久了些。”
燕戡:“所以我就自己来找夫郎了。”
戚昔笑了笑,两人对着窗外的明月用餐。脸上皆挂着浅笑,虽不言不语,但自有温馨。
吃完一碗热汤圆,身心舒畅。伏案许久的疲惫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戚昔放了勺子,问:“燕小宝呢?”
“送奶娘那儿去了。这小子不爱干净,夫郎以后少抱。”燕戡语气忿忿。
戚昔曲肘,手托着自己额角,笑看着燕戡。
长发如瀑,那双如水墨的眉眼弯弯:“你至于吗,奶娃娃又不能控制自己。”
燕戡手搭在膝盖,很严肃道:“他已经快一岁了,不是刚出生的奶娃娃了。”
戚昔笑了一声:“好生没道理。”
燕戡凑上去。
戚昔一动不动,眸光里还含着温柔的笑意。堪比月华动人。
他目光里倒映着小小的燕戡。
一脸愤懑,带着点无赖的燕戡。
唇相贴时,戚昔满含笑意的眸子轻颤了下。
他伸手抵着燕戡的下巴,手心胡渣刺刺的,戚昔将他推离自己唇畔。
“山寨那边的事可有消息了?”
燕戡拿下他的手,揽着人的腰便将他放在了桌案上。“夫郎是想问幕后之人?”
戚昔手臂搭上燕戡肩膀,有些犯懒地靠上他。
燕戡拥着戚昔:“这些走私的人只是跑腿的,派发这铁矿、盐矿的人早就被他们烧死了。线索断了。”
戚昔咕哝:“那可惜了,还查吗?”
燕戡:“自是要查的。”
戚昔点点头,掠过了这个话题。
偏头瞧见被燕戡放到一边的纸张,他道:“农具的图纸我给你画出来了,你找工匠做便是。”
“嗯。”
燕戡捧着戚昔的脸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戚昔顶着燕戡深邃的目光还真的好好想了想。他双手搭在燕戡脖子上,忽然笑道:“明日我要去西城,你记得叫我早起。”
燕戡蹭了蹭他的脸:“好。”
“还有……”戚昔捏着燕戡的耳朵,“别折腾太晚。”
燕戡拉着他手一亲,又顿时将他两只手握在身后,倾身吻了上去。唇齿相交时,他低沉笑道:“我尽量。”
……
春日的清晨总是清润的。却蒙山上下来的雾气将整座斜沙城变成了如世外桃源一般的洞天福地。
可惜雾气一散,又是坑坑洼洼的土路,破旧的砖房,以及灰扑扑的一座边城。
戚昔如往常般醒来,他侧身翻转,却发现自己还趴在燕戡的身上。
余光瞥见清新的一抹绿色,戚昔后知后觉他此时此刻已经不在床上,而是在一片林地之中。
戚昔迷蒙地眨了眨眼睛,将喂在唇边的水喝了。
他坐起来,四处看去,前面是涓涓流水,连片的草地上牛羊三两只。
玄风也在其中,悠闲地摇着尾巴啃食地上的草。
“这是哪儿?”
燕戡拢了拢他身上的大氅:“西边,却蒙山山脚。”
戚昔抬起手臂,瞧着自己穿好的衣服。他翘起唇角问:“你何时将我带过来的?”
“夫郎忘了?”
戚昔摇头:“睡熟了。”
“抱过来的,过来之后夫郎又睡了半个时辰不到。”燕戡将提前准备好的包袱打开,里面出来时带着的肉饼还是热的。
他拿了一块给戚昔:“吃吧。”
戚昔看了他一眼,笑得肩膀一抖。接过肉饼,身体一歪靠在燕戡身上。
他盘腿坐在一块厚皮子上,肩上披着大氅。望着天上绵羊似的云,唇角扬着,难得有了一点勋贵世家的潇洒意气。
可当又低头,一点一点吃手上热乎的饼子,顿时变成了边城林地里的骄矜猫儿。
戚昔:“你倒有闲情逸致。”
燕戡也笑:“那不是担心夫郎起晚了责怪我。所以事先将你带过来,也好过挨骂。”
说到这个戚昔不免脸一热。
他轻声吐出一句:“不知节制。”
燕戡也不反驳。只在戚昔吃了几口饼的时候递上一口水。
戚昔品了品,道:“下次装牛奶。”
燕戡无有不依:“好。”
戚昔一口一口吃了脸大的饼一半,水倒喝了不少。剩下的燕戡接过,全入了肚子。
吃饱喝足,太阳也从远处的草地移到了脚边。
戚昔解了身上的大氅起身。
燕戡顺手拎起地上的皮子,又接过戚昔手里的。裹了裹放玄风背上。
戚昔瞧着他,明明是他忙活大半晚,现在却生龙活虎。反观自己,步子迈出去几步,这次不用燕戡喊,他自己就先停了。
燕戡跑向戚昔,在他身前站定。他弯腰与戚昔平视,哄人似的:“是不是不舒服?”
戚昔推开他的脸。
转头向周围看了一圈,这里后面是山林,前面是草地,还有溪流与一汪浅湖。除了他们,活物就只有牛羊马儿。
他收回目光看着燕戡,实诚道:“有一点。”
“那相公抱。”
戚昔伸手,抿紧的唇松开。
燕戡看着这样的戚昔,心间被蜜糖溢满。幸福得止不住笑。“以后夫郎也多主动一点可好?”
戚昔红着耳垂偏头在他肩上蹭蹭,什么都没说。
窝在燕戡身上,看着周遭的缓坡沟谷,戚昔轻声道:“怎么想到带我来这儿?”
“夫郎说要来西边,正好想着有这么一处地,想带夫郎看看。”
身后群山绵延,林木葱茏。山巅积着未化开的白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身前更不比说,只一片绵延的草毯都让人心生愉悦。
“是个好地方。”没等燕戡要夸奖,戚昔话头一转,“不过今日有事,该去地里了。”
燕戡:“阿兴去了,夫郎就在这儿陪我可好?”
戚昔听这耍赖的声音,反手勾住燕戡的脖颈,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我有没有说过……”
“嗯?”
“你有时候真的像一只大狗。”说着戚昔眼里透出笑意,“又会撒娇又黏人。”
燕戡一愣,侧头叼住戚昔的耳垂咬了一下。
“唔……”戚昔被咬得蹙了下眉,倏尔松开,眼中笑意放大,“还喜欢咬人。”
他勾住燕戡的下巴:“你说你是不是像狗?”
燕戡瞧着一脸灿色的人,再硬的心肠都是软的。他气不起来,干脆堵住戚昔的唇碾磨。
亲得人没说话的力气了,燕戡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戚昔抿紧唇,气息不匀地靠在燕戡身上。狗什么的,他不敢说了。
山风带着春日的清新拂过,两人发丝交织。
在这儿呆了一会儿,戚昔再提出要去地里的时候,燕戡还是带着他过去了。
原来只需要翻个坡,正对着的地方就是西城门。
送戚昔到城门外,燕戡翻身上门,一头扎入这深深的却蒙山中。
戚昔目送人远去回身。
他慢吞吞地蹲下,面上不显。但动作还是有些不自如。
脚下的山地已经被翻耕出来,地里的人捡拾着树根草根以及碎石。
土是沙土,戚昔捡了一把。与他幼时耕种的地不同,沙土土质细,透水性好,土层又深。尤其适合种植土豆、红薯、花生……
西城门外这一大片的山地远看如一个坡,斜着往上高差百米。
土质尚可,就是种喜水的作物时,水上不去。加上肥力不够,自然也种不出什么好东西。
没人愿意在这种细碎的地方种粮食,尤其还是在当今粮食亩产低下的时期。所以也怪不得虎啸村的村民荒废了这一块地方。
戚昔目光不由得落在那些村民身上。
这些人当中大多还是妇人,或者是老人。甚至还有些半大的小孩。
至于这个村的男人,极少数在山上打猎,多的在斜沙城里上工。
春日了,他们穿着灰色、褐色这些暗淡颜色的衣服,有的袖子短了,有的一件衣服上十几个补丁。还有那地里跟着大人的小孩,脚下的鞋子甚至开了口子。
戚昔想,在西城门种菜或许种不出来,但能给他们一份养活家里的工钱,那他也算做了一件心安的事。
放在以前,他游离于世间,不会多问也不多管。而今如此,料想是燕戡的影响吧。
大家都是干农活的熟手,地翻出来后,戚昔直接用最下面的几块地撒种育苗。
泥土锄得细碎平整,在没有草根、碎石的地里细细地洒下种子,上面再盖上薄薄的一层细土。随后均匀泼上粪水。再用竹条、干草做一个简易的保温棚。
没个两三日种子就会萌芽。
到时候将棚子揭开,不用半月菜苗就可以移栽出来。再两三月后便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戚昔起身,又缓缓沿着坡间查看。
若这地可以规整的话,将地块重新划归一下。丈量面积,平整土地。也好方便耕种。
若地力好了,还给村民的时候他们也还能继续种。
只是事关土地一事本就是个大事,也不是他轻易能插手的。这事儿需等以后再看。
*
午间,村民各自忙得差不多了,结伴回去休息。
这是戚昔定的作息时间,早上辰时上工,午间休息一个时辰,再继续耕种到酉时回家。
大致是早八晚五,多些少些无妨,规定期限内能把地里的活儿做完就成。
村子离这里不算远,但走也要走一刻钟。
脚力好的就回去睡一觉再来,不想回的就带着干粮过来垫垫肚子。
坡下最低处的土地,花婆婆拍拍身上的泥土,拎着包袱走到一处能搭手的地方。
她将包袱展开。
方形的布往地边草地上一铺,又取出水壶以及一个小布袋子。
她撑着边上的坡坎往上面一坐,见戚昔从坡上下来,笑呵呵地冲着他招手。“小郎君。”
戚昔:“花婆婆,叫我的戚昔就好。”
“七夕?乞巧节,是个好名字。”
戚昔眸光温和,也不解释。读音都是一样的,叫出来没区别。
“要不要坐会儿?”花婆婆拍了拍身旁。
戚昔看着阳光下老人一头银丝泛着光,他脚步一错,绕到老人家的另一边坐下。
“花婆婆不回去?”
“人老了,不像他们走得动。”老人家脸上不见愁苦,笑着将布袋子打开,递向戚昔,“尝尝老婆子煎的饼。”
戚昔:“您吃。我……”
老人家利索地将东西往他这边塞:“拿一个吧,就当陪我老婆子吃点。”
戚昔见老人眼里的希冀,犹豫了下,到底是伸了手。
饼子从洗得发白的布袋里拿出来,还热的。不过入手粗糙,是麦麸混合面粉。
这混了麦麸的麦饼是斜沙城的寻常人家里常见的吃食,更多的是那粟米。偶能看见青稞,但不及这两种多。
戚昔咬了一口,口感虽粗糙,但当粗粮吃却是好的。有一股浓厚的麦子的清香。
咬开了饼子,里面是青菜。入口清脆,虽没多少油水,但胜在多了种口感。
“可好?”
戚昔点头,面庞在阳光下极好看。长睫根根分明,是个唇红齿白的俊秀郎君。
“极好。”
花婆婆瞧着他,也笑道:“是极好。”
老人家历经了岁月蹉跎,白发苍苍。戚昔坐在她身边却能感受到岁月沉淀下来的安定温和,连带着他的心也沉静下来。
戚昔吃着饼子,神情安然地远望土地、青草、城门。此时此刻,他们无一不是可爱的。
“戚郎君不是斜沙城的人吧。”老人家语调慢悠悠地起了话头。
戚昔:“确实不是。”
“村长说你们是将军府的人。”花婆婆停了一下,想到之前不经意一望,送他来的那人。
戚昔眺望前方的斜沙城,点点头道:“是。”
花婆婆笑了笑道:“将军府好啊。我从小活在这斜沙城,虽然将军换了一代又一代,但始终是他们姓燕的将军一直守在我们这里。”
每一个燕家人来到斜沙城,从鲜活,到伤痕累累,亦或是死。
“现在燕将军还是个年轻人,前年说是成亲了,你可见过新夫人?”花婆婆问这话的时候看着戚昔的脸。
见他失神,复又笑了一下。
戚昔:“见过。”
花婆婆脸上笑容放大,目光透着过来人的清明。
“那夫人定是如戚郎君一般俊俏。像山神下凡,谁看了不说一声好看。”
戚昔手上一顿,不免耳热:“婆婆可不能这般夸。”
花婆婆笑得更为和蔼:“将军忙,为着咱们这些黎民百姓。若冷落了新夫人,可不要怪罪的好。”
“人一辈子说长不也不长,将军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何时能回到故土。”
“如此苦寒之地夫人能来,是将军福气。”
花婆婆定定地看着戚昔。
她面孔苍老,但笑如冬日的暖阳。松弛的眼皮垂着,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平和与祝福。
“可要长长久久的。”
戚昔心思闪过诧异,不过还是顺着老人的话头微点。“会长久的。”
花婆婆舒心一笑:“那就好。”
*
戚昔在西边地里待了一天,燕戡骑着马儿从山里跑出来。
地里忙活的人都回去了,就只有戚昔跟阿兴走在小路上查看土地翻耕情况。
马蹄声一响,戚昔转头。
眨眼间,大黑马就带着意气风发的人走到了身边。马背上挂着几只兔子跟山鸡。
“夫郎来。”燕戡驱着马儿走到戚昔身边,冲着他伸手。
阿兴站在一边看着,收到自家主子的眼神立马转过身去。
戚昔看了一眼阿兴,却是后退一步。“我走回去。”
燕戡一笑:“那也看我舍不舍得。”
燕戡跳下马勾着戚昔的腰一抱,直接上了马。“阿兴,你自己回。”
待到走远了,戚昔揪住燕戡的手:“燕大将军,做事前能不能有个商量。”
“如何没有商量。我心疼自家夫郎有错?”
戚昔不跟他耍嘴皮子。
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味道,戚昔动了动鼻子,像是……硫磺。
“山中有温泉?”
“自然是有的。”
*
回到府上,燕戡前脚到,后脚就有人上门。
“将军,京都来信。”常海刚连轴转着将从山寨里救出来的人安顿好,紧接着就瞧着城门外来了几个人,带着几个大箱子来。
燕戡几下翻开看完,脸上露出笑意。
“何事?”戚昔问。
燕戡:“好事。”
第57章
“夫郎, 你那工坊可建好了?”
戚昔摇头,他将信封展开。
快速看完,他算是明白了燕戡为什么这么问。
“胡挺又回京都去了。”
燕戡笑着揽住戚昔腰, 带着他往院子里走。“是。别人能走商, 咱自己也能。只是挣些辛苦钱。”
“不过现在看来, 我们不仅能挣辛苦钱, 还能挣大钱。”
胡挺就是大胡子,至于他来信上除了说说京都的情况, 着重提了一句一金难求的醉仙酿。
京都有一酒楼曾因一壶海棠醉而出名, 跻身成为京都第一大酒楼。后这酒名就成了酒楼名。
前段时间,海棠醉酒楼又推出了一种新酒。
一月只出一坛, 一坛却是千金难求。
那海棠醉打出的招牌是“白云酿酒醉神仙”。即酒名自为醉仙酒, 而白云就是这酿酒者的化名。
说是名为白云的人路过一宝地, 发现宝地的水好、山好、景色好,所以停留在此地九九八十一天,经过反复酿造, 才酿出了醉仙酒这一仙品酒。
这酒喝了能让人忘却烦恼, 即使神仙来了也能沉醉。故此名。
至于这白云具体是谁,家在哪儿……无一人知晓。
故事有了,为了帮这一酒打出名气, 海棠醉酒楼还搞了一个品酒会。
据说是搜罗京都所有的酒,加上这匀出来的一坛的海棠醉。让京中人品, 点出头名。
经这一对比,从未出现在京都的醉仙酒更是胜过海棠醉酒楼的招牌, 一跃身价提升百倍。
甚至还有人转为了这一口酒争相作诗。一时间, 醉仙酒的名气迅速打开。
不过短短几个月,如今的醉仙酒, 也就是戚昔的高粱白已经是京都最具盛名的酒。
即便是大多数人没有喝过,但不妨碍海棠醉成功将它捧到高位。
燕戡偏头,揶揄笑道:“人家一壶酒按金量价,夫郎一两才五十文……可酸?”
戚昔跨过门槛,他看着燕戡道:“酸倒不至于,只是没想到京都有钱的闲人挺多。”
“那你可要挣这些闲人的钱?”
戚昔:“有钱自然要挣的。不过这名头是别人打出去的,与我又何干。”
燕戡低笑一声,他捏捏戚昔的腰。惹来戚昔反射性要躲。瞧见戚昔脸上漫上来的红,燕戡心情甚好。
他笃定道:“放心,夫郎酿的酒如此好,自然会有人找上门的。”
“不过提醒夫郎一句,看好方子,可不能别其他人知晓了。”
戚昔:“自然。”
“酒坊现在快收尾了,等晾一段时间就可以进驻。”
燕戡笑着冲戚昔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那为夫以后可靠着夫郎罩着了。”
戚昔眉梢一挑:“你不说我倒还忘了,那一万两?”
燕戡笑容一收,爪子又贴上戚昔:“夫郎挣的银子我可以吃软饭,但嫁妆银子我不能要。”
戚昔睨他:“不都是银子。”倒不知这人什么时候还生出点挑银子的毛病。
“不一样,那是夫郎的体己。”
戚昔顿步,头要稍稍仰着才看得清燕戡的脸。“真不要?”
“不要。”
戚昔抿住唇:“随你。”
燕戡弯腰,瞧着那被他压红了的唇,眼神一暗低头就印在他唇上。
不容人后退,一把勾住那窄腰圈紧,深吻下去。
“唔!燕……”
戚昔双手抵着燕戡的胸口,手抓着他的衣服被掠夺了全部呼吸。
他指节用力得泛白,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燕戡才放了他。
戚昔软倒在燕戡怀里,他抬手打了一下男人肩膀。软趴趴的,唇被欺负得泛红。
“能不能不要随时随地就亲。”
“不能。”燕戡摩挲戚昔眼尾,笑着又凑上去亲了亲,“刚刚不是夫郎说的随我吗?”
戚昔推开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红着一张脸进了屋里。
燕戡笑着摇头,美滋滋地双手负在身后,紧跟着追了过去。
“你跟来做什么?”床沿,要换衣服的戚昔后退一步,如临大敌。
燕戡本来没什么意思,见戚昔如此,那股子恶劣瞬间就升起来了。他脸上挂着坏笑:“戚公子以为呢?”
戚昔:“无事可做可以把那些农具拿去让人做了。”
燕戡一本正经,手却圈住了戚昔的腰:“多谢夫郎提醒。”
戚昔无奈,这人……
“这是白日。”
燕戡额头抵着戚昔额头,低笑一声:“夫郎原来想的是这事儿。”
“那为夫是不是要满足夫郎的心愿?”
他忽然将戚昔打横抱起往床.上一放。
“燕戡!”
“嗯?”
燕戡逮着那红唇又吻了上去。他像上瘾一样,只要是戚昔,哪哪儿他都喜欢。
不在的时候想他,在的时候受不了戚昔任何一点撩拨,想亲他,抱他,甚至让他日天天下不了……
可夫郎是来疼的,他又舍不得。
只能使劲儿亲,亲得人泪花都出来,软得动弹不了一点。
戚昔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
憋得脸红,只有换气的时候燕戡才会松开他。接着又贴上来。
他像一条鱼,燕戡就是那吃鱼的猫。
舍不得吃又想吃,戚昔喉结一疼。他修长的脖颈扬起,艰难地抿紧微肿的唇。
亲多久了,一炷香了吧。他唇都麻了。
大概燕戡是上了瘾。
戚昔抱着燕戡的脖子,手捏着他的长发,一下一下打着转。
他逐渐变得懒洋洋的,等燕戡又辗转到唇上时他咬了一下男人的唇。
燕戡停下,看着那双蒙了水雾,如沾了露的芙蓉。他笑了笑,又如蜻蜓点水般在那双眼睛上落下轻吻。
“亲好了?”
戚昔眨掉眼睛里的水雾,手还揪着他的头发,声音轻柔。
燕戡意犹未尽地舔了下的唇瓣。“晚上再亲。”
戚昔忽然弯眼笑出声来。
他丝毫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像剥了壳的木棉软乎得不像话。
“农具的事儿?”
燕戡无奈,能不能尊重一下他刚刚努力了那么久的劳动。“今日太晚了,明日去。”
“那我饿了。”
“好,用膳。”燕戡托着戚昔的后背将他抱起来。
外面天已经黑了,戚昔窝在燕戡身上浑身犯懒。用过饭后泡了个热水澡,戚昔舒舒服服地睡熟了。
等燕戡兴冲冲地出来,见状摇头失笑。他掀开被子上去,将人搂住。
戚昔呢喃一声,抱着燕戡熟睡。
*
三月。
整个斜沙城的人都忙着春播。
野树弯村,一大清早村子里忽然敲起锣鼓。
各家正要下地的人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涌入村长家。
杜属善跟村长正摸着院子里的农具,跟摸自家刚出生的小孙孙似的,一个比一个眼睛亮。
“这东西好啊,真是白给我们用的?”
杜属善:“这还有假,我们去将军府亲自带回来的。”
耧车也好,犁具也好,都是他们没有见过的样式。
“去年的粪肥,菜种子,今年的农具……”村长说着说着心生感慨,“就是县令大人也没为我们这般着想过。”
“村长!”
“哟!杜叔也在。”
“这……村长,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村长笑道:“人齐了没?齐了我说事儿了!”
“到了到了,各家都来了。”杜勇全走在最后吆喝。
村长冲着大家伙压了压手:“好了听我说。说完早回去播种。”
嗡嗡的声音落下去,院子里顿时变得安静不已。
“诸位,这是将军府送来的农具。这个叫耧车,播种子用的。那个叫风车,可以把粮食里的灰尘跟空壳吹出来。还有这个……”
“其余的暂时用不到,我先给大家演示一遍这耧车。”
农具被移到地里,众人围在已经松过的土地边缘。
瞧着村长将耧车套在驴上,麦种放进那耧斗里。
杜属善一吆喝,驴子吭哧吭哧往前走。他操纵着耧车,那种子就落尽长条坑底。
“我滴亲娘嘞!真有这么神奇!”
“这岂不比自己撒种来得快。”
“村长!我试试,我试试!”
大家轮番上阵。摇耧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好在有杜属全的指导,才十多人下去试过……
哟呵!
“村长你家地种子都下完了!”
众人欢呼:“村长,我家地就在旁边,该我家了!”
“你要这么说我家的地还在旁边呢!不行,该我家!”
众人就挤在那土地与土地之间的小道上,你一言我一语,比林子里的鸟儿都吵闹。
“行了,别吵吵。”
“哪能摸了一会儿就能上手的。你们自己瞧瞧,这开沟的深度有的深,有的浅,哪里能行!这地我还要自己再拾掇一遍。”
“再让老杜带着你们去他家地里,你们好生学学。记得这耧车可不能弄坏了。谁弄坏了给我修好!”
村长大手一挥,不管这些人了。自个儿弯腰在地里收拾。
“老杜!”
“杜叔!”
杜属善对村长将这些人扔给自己有些无语。他听不了耳边吵吵嚷嚷跟一群鸭子在耳边叫的声音,小老头摆摆手:“就教一遍,没学好也别问我。”
说着又拉着小毛驴带到自家地里去了。
他一走,其余人尽数闹哄哄的跟着他走了。
一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笑着从院里出来,走几步就到了自家田地里。
“老头子,回去先用饭吧。”
村长直起身,瞧着那批已经没影的人。他手往身后一背,笑着道:“咱斜沙城是越来越有福了。”
“何时没福?”
村长乐呵呵一笑:“是啊,从老燕将军守在这开始,咱一直就是有福的。”
春耕正忙。
斜沙城东边、南边历来都是田地最多的地方。但一架架新奇的农具出现在地里时,难免让没见过的人围观一二。
大家伙儿用着新农具,又新鲜又高兴。
有从田坎路过的瞧见了,都要扬声打招呼:“周家的,你搞快些啊!”
地里人回:“你家可用了?”
田坎上的要是用了的就会得意地笑着答:“早用了,十几亩的地半天不到就播完了。”
要是没用的就会着急催促:“就等你了。你们前头的快些,我们后面也用得早些!”
一时间农具在斜沙城百姓中风靡,堪比京中的醉仙酒。
*
城西边。
坡下的平地里,没有人种粮食。绿油油的长方形条块皆是已经长成的蔬菜苗。
虎啸村的人小心翼翼地逮住小苗贴地处的茎秆,轻轻一提,菜苗的根系尽数从松软的地里出来。
“这苗长得真好!”
大家伙的亲手洒下的种子,如今短短半个月,长成的小苗可比从前他们洒的菜种粗壮得不止一点。
虽不是种给自家,但农人见着喜人的菜,心里也自然高兴。
小苗一棵一棵从苗田里细致地扯出来,又移栽到早已经打好坑的地里。
一片不适合种粮食的山坡全部种上蔬菜,也比荒废了瞧着喜人。
两天的时间,整片山地的菜苗移栽完。育苗地也被翻耕出来,打了坑种菜。
戚昔这几天一直往西边走,见所有的地块菜苗按时入土,脸上挂起了笑。
不远处,几个农人将剩下的坑种完,瞧着箩里剩下的菜苗。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你去问。”
“不行,你去。”
“要不……让村长去问问?”
三人相视一笑。
阿兴站在戚昔身边,道:“这边的地可算是收拾完了。不过郎君咱府上原来种菜的地方要不要继续种?我看还剩下些苗。”
戚昔摇头:“这边种了这么大一片,院子里就不种了。等会儿拿几株西瓜苗回去种上,夏日也好吃西瓜。”
阿兴一笑:“好!种西瓜好!”
这边说着,虎啸村的村长背着手,慢悠悠地从田坎上走过来。
阿兴打招呼:“文村长,这下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戚昔看向来人。
文游章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相必是有话说。
戚昔对阿兴道:“阿兴,你先去拿苗。”
“诶!好。”
阿兴猴儿似的蹿出去。
戚昔看着村长脸上一僵,问:“村长可是有什么事儿?”
文游章:“也没、没什么事儿。就是问问后面还要做什么?”
戚昔闻言眉目舒展:“后面就等着苗的扎根,注意浇水施肥跟除草就行了。”
他顿了一下,道:“村长有什么事儿不妨直说。”
村长老脸一红,攥紧了手,不好意思道:“也……哎呀!就是问问戚郎君剩下的那些菜苗还要不要。这、他们就是看见眼馋。戚郎君要的话就甭管他们。”
原来是问这个。
戚昔哑然失笑。农人最稀罕的就是各种苗子。
“这边地都种完了,也种不下了。大家若是想要拿去就是。”
文游章立马反应过来,老脸直接笑成了花:“谢谢戚郎君,我们一定好好种!”
瞧着村长脚步轻快地往那剩下的菜苗的地儿走,阿兴捧着几株西瓜苗跟他错身。
“郎君,瓜苗拿了。”
戚昔:“那就回吧。”
“刚刚村长来说什么?”
“要剩下那点菜苗。”
阿兴笑了一声:“怪不得看着扭扭捏捏,一脸开不了口的样子。”
“走吧,顺道去看见酒坊。”
临近四月,酒坊已经建成。如今敞开阴着,就差工具运进来,接着就可以开始酿酒了。
“人招好了吗?”
“差不多了,就等着上工呢。”
酒坊占地面积大,不同的工序在的房间不同。里面不仅包括锅炉间,还有酿造间,发酵池,蒸馏间,灌装间等等。
戚昔将酿酒的工序拆分下来,酿酒的工人只接触其中一个程序。
不仅仅要酿制白酒,他还规划了以后的果酒酿造场地。只等规模扩大了,一一实现。
*
四月,在木匠铁匠那里定制的酿酒工具陆续进入工坊。
一切准备就绪,戚昔选了个良辰吉日,直接放了两响鞭炮,红布一揭,工坊开业。
员工穿着统一定制的灰白色制服,头戴帽子进入工坊。戚昔做指导,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带着员工上手。
酒肆那边也抽了常河过来帮忙。
戚昔每天早出晚归,和常河一起培训员工。
而酒肆那边,因为正值春播,客人明显比冬季少了。所以只方俏儿跟燕二婶两个人也忙得过来。
如此一个月,工坊进入正轨。戚昔才从工坊抽身。
工坊留给常河先看着,戚昔又惦记着许久没去看过的铺子。看完这边,拐个弯直接去了酒肆。
胡柚巷子里,各家铺子依旧开着。
戚昔一过去,恍然间还以为到了冬季。
街上人很少,一眼望去也就是十多个。往铺子里一瞧,两桌人都没有坐到。
对面包子铺也没开了,不见宋婶子的人影。
戚昔揣着满心疑惑进了自家铺子。
“郎君。”
戚昔:“俏儿,街上怎么人这么少?”
看了一圈屋里,连小孩都不在。
方俏儿:“郎君有所不知,从这个月打头开始斜沙城就在修沟渠。城里城外有空闲的人都去了,一天包一顿饭,还有三十文铜板呢。”
“已经开始修了?”
“对啊。”
戚昔回忆了一下,好像他是听燕戡跟自己提起过。不过忙着工坊那边的事儿早出晚归的,一回府上吃过饭就睡觉,也没注意。
“铁树也去了?”
“这倒没有,他回家跟他阿爷挨家挨户叮嘱多种点葫芦去了。”
“那我去看看。”
戚昔也没回府上,直接沿着胡油巷子往东边城门去。
一路上莫说人,连狗都没有见到一条。
直到出了城门,才听到那热热闹闹的声音。几乎斜沙城的人都出来了。
在一片山坡下的空地上,有搭了棚子做饭的。几口大锅架在上面,腰大膀圆的厨子做着吃食。
而其余的人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平地上弯眼成线。铲子、锄头、箩兜、推车,有什么家伙使什么家伙。
大家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脸上皆是笑。
乍眼看,沟渠已经修建了千米长。
戚昔恍然,目光在这些有说有笑的人身上恍了一圈儿,落在一群穿着甲胄的监工身上。
忽然瞧见一个熟面孔,常海也在这儿。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在开挖沟渠,而小孩则在一旁聚在一起玩儿。
戚昔走近了,正要细看。
手上一热,戚昔吓了一跳。
“夫郎怎么来了?”眼见燕戡要倾身,戚昔忙抽出手往后退一步。
他四处望了望,又回头瞪了燕戡一眼。“在外面呢,不要动手动脚。”
燕戡轻叹一声。“怕什么”
他委屈:“夫郎一个月没怎么理我了。而且我也是过来看看。也不是谁都认识我。”
“这不是将军跟戚老板吗?你们认识?”
燕戡脸一僵。
戚昔嘴角微抬,哑然笑了。
推着推车的人从两人身旁路过,还以为谁呢,结果都认识。
不过一个是酒肆老板,一个是将军……
那人冲着两人笑笑:“没想到你们关系看着还挺好。”
戚昔抿紧唇,默默拉开与燕戡的距离。
燕戡哼笑一声,手一抬,勾着戚昔的脖颈将人拉回来。“是认识。”
戚昔眼睛一闭,抬手往燕戡腰上一拧。
燕戡脸皮抽了抽,在那人离开之前保持微笑。
等人一走,燕戡咬牙切齿,大手包裹住戚昔的手。“夫人,你这是谋杀亲夫。”
“在外面你注意着点。”
戚昔绷着个脸,刚刚吓得他以为燕戡要直接挑明他俩的关系。
“生气了?”燕戡弯腰,扯了扯戚昔的袖摆。
戚昔将袖子从他手里拉出来,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他。“站好。”
燕戡笑得招摇:“夫郎不气。”
“让人看出来怎么办。”
“不会的,他们看不见。”
……
“诶诶诶!快,你瞧。将军跟戚老板在说什么呢,贴得这么近?”
“哎哟!瞧将军笑得,跟在我们面前不似一个人。”
“他俩竟然认识?!”
“哟哟哟!快看,将军拉戚老板袖子,怎么……怎么……”
“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对!对对对,我就想说这个!”
“两个不会……”
“嘿嘿嘿嘿。戚老板长得多好看,没准儿两人真有一腿。”
“瞧你说的,上次我遇到戚老板的时候人家正跟将军送酒呢。两人定是拜把子兄弟。”
“你会拉着你拜把子的兄弟的袖摆那么娇滴滴地摇吗?”
“呃……”
好像不会。甚至想想都恶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众人对视,有点懂,好像又不怎么懂。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58章
春播结束, 农闲的人家尽数参与修建沟渠当中。
这边人太多,就算不认识戚昔跟燕戡的人也会因为两人出众的相貌而把视线投向他们。
戚昔看也看了,打算回府上。
燕戡拉了下他袖摆, 在戚昔看来时又飞速放下。他低声笑道:“夫郎要不要跟我去南边看看。”
戚昔默了下, 点头。
两人并排着步行离开东边, 但凡是路过的人都要跟他们打一声招呼。也不管认识不认识。
戚昔再一次感受到斜沙城民众的热情, 乃至最后有人揶揄地看向他俩,戚昔也能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从旁边过去。
将人群甩在后头, 燕戡吹了一声哨, 玄风撒着蹄子跑过来。
燕戡翻身上马,冲着戚昔伸手。
戚昔:“要不再养一匹马?”
他伸手过去, 立马被燕戡抓住了手腕。再略施巧劲儿, 戚昔就坐在了燕戡前面。
燕戡一个手臂圈着他的腰, 又将缰绳递给戚昔。“再养一匹也可以,夫郎要不先试试?”
戚昔:“我不会。”
燕戡下巴落在他肩膀,笑道:“正好教教夫郎。”
看戚昔犹豫, 他道:“不怕, 玄风有分寸。”
戚昔偏头看了燕戡一眼,又摸了摸玄风的马鬃,换来马儿一声欢乐的嘶鸣。他这才接过那缰绳。
燕戡自然收手, 整个抱住戚昔的腰,美滋滋地鼻尖贴蹭着戚昔后颈。“夫郎开始吧。”
什么都不讲就叫他开始?
戚昔深吸一口气。缰绳轻轻拉动, 见玄风配合地转个方向。“然、然后呢?”
“脚敲他一下的,轻轻的。”
戚昔试了一下, 玄风果断乐颠颠地走起来。
“手上放松, 背别绷得这么紧。”
“等他跑起来,你的身体不要逆着它。颠动的时候也跟着起伏, 顺应它的节奏。”
戚昔忍不住紧了紧手上的缰绳,双腿把马腹夹得极紧。
燕戡拍了拍他腿:“踩好马镫,关节放松。”
后面坐着个骑马老手,戚昔听着他的话渐入佳境。玄风也愈发大了胆子。
它撒欢儿似的跑,戚昔起先得不行。可随着春风吹拂面颊,也渐渐翘起了嘴角。
适应了他胆子也大了。
之后燕戡彻底解放双手,紧紧箍着戚昔那截细而柔韧的腰。唇角高高扬起,自在得不行。
戚昔不知道该说他是心大还是对自己盲目信任。
跑了一刻钟,玄风的速度慢了下来。燕戡贴着戚昔的脸问:“腿疼不疼?”
戚昔感受了下,点头:“有点。”
像摩擦狠了,有些火辣辣的感觉。应当没有破皮。
燕戡:“夫郎的皮儿太薄了。”
戚昔唇角带着点笑,淡淡道:“自然比不得你皮厚。”
“晚上回去看看,给夫郎上点药。以后骑马的时候给夫郎准备个软垫。”
远处隐隐看得见人,涛涛洪流也自西边奔腾而来。戚昔拉着缰绳让玄风停下来。
“不骑了?”
“有人。”戚昔托着肩上的下巴,将颇有分量的大脑袋移开。
“夫郎好生无情。”
戚昔拍拍腰间的手:“还不是为了你好。”
他自己倒无所谓,但燕戡好歹是个将军,且在百姓当中颇有威名。戚昔不愿意因为两人的关系而让他的名声沾上“污点”。
龙阳之好在后世都不被大多数人理解,何况是当下。
燕戡不动。
戚昔只能哄:“燕戡,我腿疼。”
腰间的手一紧。
一双大手急急忙忙伸过来,瞧着是要拉他的裤子:“我瞧瞧。”
戚昔一时慌乱,一把按住他的手。脸都红了。
“这是在外面。”
“没事,只是不想骑在马上了,下去可好?”
燕戡不说什么夫郎无情了,先一步翻身下马。又举着手将戚昔抱下来。
小心翼翼的,像对待什么珍宝。
戚昔窝在他手上心里一酸。
瞧着人眼里实实在在的担忧,戚昔搂住燕戡的脖颈埋头。
“是不是很疼?”
“一点点疼。”戚昔嗅着燕戡身上的味道,安分地窝了一会儿。
不忍燕戡着急,戚昔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我下来吧,我试试能不能走。”
“不能走,我抱着。”
“不是说要去看南边。”
最终两人并排着缓步到了大清河的中段。
河水如一条白练横过斜沙城的南边,水草丰茂,湖沼密布。水鸟在其中迈着长腿,注视着水面啄食。
往前看,大清河一望无际。
戚昔没来过这边,如今到了,他下意识想:如今这个条件,如何在汹涌的奔腾的河上修建水坝?
下一秒,燕戡似与他心有灵犀,道:“我们原本是打算在南边修建一个水坝。但因为水流湍急,水量也大,所以请了人来查看之后,又适当改了法子。”
戚昔瞧着那另一条开挖的河道。“你们要分流?”
“嗯。”
“我们召集了懂水利的人,正巧有个出身工部专研究水利的。本来都决定好建水坝了,但被他一口否决。”
戚昔远望那条湍急的河流,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斜沙城以前是不是出现过洪水?”
燕戡:“是。”
“几乎隔几年就有一次,或大或小。”
“斜沙城正好位于大清河的南边,若洪水大了城里都会被淹。最苦恼的是庄稼。只要有洪水,不管大小,百姓大多颗粒无收。”
戚昔点点头。
那就说得通了。
起初他想的建造水坝只是为了灌溉,倒忘了大清河作为内陆河,春夏季最容易发生洪水。
“这样也好。从根源上根治问题。也不怎么破坏生态。”
燕戡随着他在河边走,笑问:“何为生态?”
戚昔看了他一眼,眼神清透好比清晨半山腰上的山岚。他低头浅笑,道:“好比一条鱼,它在这一条大清河里的生存发展状态。”
“又好比山林间的鸟,它与同类,或与林中的其他动物之间彼此的相互影响,以及与环境的相互影响。”
燕戡怔愣地瞧着戚昔翘起的唇角,忽然小心地低头,轻轻亲了下他唇角。
戚昔顿住,回看燕戡。
“夫郎。”
“嗯?”戚昔不明所以。
燕戡伸手,也顾不得他人将戚昔紧紧搂住。“夫郎我们回去好不好?”
不容戚昔回答,他抱着人就走。
戚昔仰躺在他怀里,不解地看着燕戡的脸。他伸手摸了摸:“怎么了?”
燕戡沉声:“想把夫郎藏起来。”
戚昔好笑:“我又不会跑。”
燕戡顿步,他深深地埋入戚昔脖颈。“我怕。”
戚昔处处与他不同,他喜欢他在自己面前展露出那一面,可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夫郎……
他会怕他跑了。
戚昔一瞬间愣住。安静地由着燕戡快马加鞭地将自己带回。
到了府上,戚昔几乎没有从燕戡手上下来。直到进入正房,燕戡将他搂住往床上一倒。手脚缠绕上来,鼻尖贴着他的脉搏了,才安静下来。
戚昔能听到他扑通扑通过于急促的心跳。
他发着呆,手一下又一下漫无目地摸着燕戡的发丝。“燕戡,我回不去的。”
戚昔动了动,燕戡紧搂着他的手稍稍松了一点。
戚昔转个身趴在燕戡身上,他捧着的男人的脸,认真道:“我其实是死了的。”
“不过一睁眼又到了这里。”
“所以我要是能回去也是去地府,回不去的。”
燕戡身体一僵。
戚昔以为他怕了,眼里泛着的光渐渐散去。可下一秒,自己又被燕戡的双臂禁锢得死紧。
戚昔吃疼,不过唇角带起了笑。
“你怕吗?”
“你要是怕的话,那我……”
燕戡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他怕不怕。
戚昔昏过去的那一刻,他发誓,再也不逗燕戡。因为后果他承担不起。
……
一下午过去,天暗了下来。
戚昔睡得迷糊间被叫起来喂了点饭,随后脑袋一歪,又靠着燕戡睡了。
烛火跳动,燕戡双手撑在戚昔两侧。带着老茧的手指轻轻拨弄开戚昔额角的湿发。
瞧着那红唇,他又亲了上去。
戚昔被他闹醒,没来得及控诉,只能被迫沉溺在他传递过来的汹涌情绪之中。
这一次比什么时候都闹得更凶,戚昔紧闭着眼睛,已经回忆不起自己到底是哪一句话惹了这男人。
他动了动手指,艰难地捏住燕戡的耳朵。
“让、让不让我睡觉了。”
“夫郎睡便是。”
戚昔拧了一下他耳朵,手啪嗒落在枕上。汗珠沾湿长发,睫羽被泪水黏在一起。像飘落的秋叶,随风而颤。
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都不知道。
后头迷迷糊糊醒,又迷迷糊糊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还听到了鸡鸣。
……
一觉终于睡饱了,戚昔慢慢睁开眼。
他动了动手指,像刚经历了冬眠的动物,肢体僵硬。知觉恢复,戚昔苦笑一声。
这牲口!
“夫郎……”脚步声从旁边传来,戚昔果断闭上眼睛。他已经散架了,再折腾他整个人都拼凑不起来。
感觉到自己被托着背坐起来,随后靠在了一个硬邦邦的胸口。
“夫郎喝点粥。”
鼻尖肉粥弥漫着香气,勺子送来的时候戚昔配合着张嘴。
一碗吃完,戚昔这睡也装不下去了。
他睁开眼瞧着这牲口的脸。精神焕发的,跟自己对比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
“夫郎醒了。”
戚昔:“再不醒……”
戚昔愣住,这把破风箱一般的嗓子是他的?
戚昔郁闷地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夫郎……”
戚昔颤颤巍巍抬手,挡住面颊上亲来亲去唇。忍来忍去没忍住,低骂一声:“狗东西。”
他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可还是能听出几分哑。
被叫了狗东西的燕戡也笑,抿住戚昔掌心的软肉磨了磨。在他撤手回去时,又翻身压住戚昔,一把亲了个够。
戚昔累得气喘吁吁,抬腿想蹬人。可将将抬起又落了回去。
“好了,夫郎我错了。”
燕戡搂着人,尽职尽责地帮他按着。
戚昔懒得跟他争辩,睡了一觉精力就恢复半分。没多久又在舒服的按摩中沉沉睡去。
燕戡眼睛一眨不眨,始终看着怀中的人。
若是夫郎真的抛下他,他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他贴住戚昔的脸,与他挤着一个枕头。
戚昔睡了多久,他就看了他多久……
直到脸上糊来一双手。
燕戡圈住戚昔手腕,笑着在他掌心轻蹭。
戚昔看着他这大狗讨摸样子,也生不出什么气。
“燕戡,想喝水。”
“夫郎何时能叫一声相公来听听。”燕戡嘴上念着,起身给戚昔倒水。
温热的水入喉咙,戚昔谈软了身子,歪靠在燕戡身上。
“我睡了多久?”
“两天。”
“……多少?”戚昔声音沙哑。
燕戡熊抱住戚昔:“不多不少,两天。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戚昔眨巴眨巴眼。
“下午?”
“嗯。”燕戡看着他笑道。
戚昔伸出手,轻轻捏住燕戡脸皮。“燕戡,你想折腾死我。”
燕戡贴上戚昔额头:“怎么会,我舍不得。”
戚昔扯了扯燕戡的脸:“克制点。”
燕戡拿住戚昔的手,拢在胸口。看戚昔在这事儿上跟他有商有量的,他笑得肩膀颤,干脆歪倒在戚昔颈间。
他夫郎好可爱。
戚昔闷哼一声,只觉得身上压了个熊。
“重……”他无力道。
“不重。”
戚昔无语。
*
时至五月,一切步入正轨。
斜沙城外的地里,无论是粮食还是蔬菜都长得极好,叶片翠绿,茎秆粗壮。一排朝气蓬勃的景象。
戚昔的第一批酒也酿了出来。他这几日正应付着斜沙城里听到风声的各个铺子的掌柜。
他这酒好,以往铺子里的产量少,有做食肆想要酒的戚昔也供应不了。
如今这下子都知道了有工坊,各家闻声而动,尽数来订购。
这头一批的酒刚酿出来,留下给铺子的,其余全部被斜沙城各个铺子包圆。
下午,刚送走最后一批客,戚昔发呆地看着桌上不知道是换的第几壶茶水。
没多久,外边又传来声音。
“郎君,来了个大客。”常河掀开帘子到院子里,看见的就是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的戚昔。
瞧见戚昔脸上的疲色,他道:“郎君,要不叫他们明日再来?”
戚昔揉了揉眉心,问:“什么大客?”
“就是之前在咱们铺子里订了两百斤酒走的那曾家四兄弟。不仅是他们,还多了个说是负责北地货物采买的管事。”
“让他们明日再来。”一声低沉的嗓音落下。
常河回头:“主子。”
燕戡摆摆手,径直走向椅子上坐着的人。“忙完了,回家吧。”
戚昔睁开眼睛,看着跟前弯了腰对着他的人。
他伸手挂在燕戡脖子上。
身子一轻,便被燕戡勾着腿弯抱起。
戚昔小声道:“你说的齐家的商队又来了。”
“来了就来了,我听常河说这一批酒水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嗯。还剩下点留着给铺子的。”
“那就让他们等着。没有货,谈了也是费时间。”
抱着人不好走正门,燕戡直接带着戚昔翻墙。
戚昔习以为常,累了一天也没心情调侃,靠着燕戡闭目养神。
回到府上,第一声听到的就是奶声奶气的声音。“爹爹!”
戚昔睁眼,奶娃娃被阿兴拎着两个咯吱窝,小脚像鸡爪子一样在地上划拉。
戚昔下巴搁在燕戡肩头,看着笑了一下。
“爹嗷~”
燕小宝已经九个月了,小胳膊小腿很结实,从出生起就没生过一场病。现在刚刚断完奶,已经能跟着大人们一起吃米糊糊。
这会儿正练习着走路,一听见戚昔两人的声音,“嗷呜嗷呜”像个小猪似的要往这边找来。
他眼巴巴地张开手,要自家爹爹来抱。
见戚昔一动不动,又转头看向燕戡。
结果两个爹都只看着他,一点表示都没有。小家伙嘴巴一瘪,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小肩膀耸动,哭得可委屈了。
燕戡在戚昔耳边评价一句:“这掉泪珠子的技巧是越来越熟练了。”
戚昔闷笑一声:“可不是。”
尤其是在阿楮面前。
只有阿楮在,无论是磕碰了也好还是摔倒了也好,燕小宝能立马表演三秒掉眼泪。
磕碰了他就伸出碰到的地方给人看,摔倒了他就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
直到被抱起来才抽抽噎噎,乖乖的不说话。
夫夫俩起初以为他真有什么,但自从见了好几次阿楮不在的时候这小屁孩摔了屁股墩,吭哧吭哧爬起来,拍拍屁股继续跌跌撞撞地走。
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就是会装。
这会儿燕戡正打算绕过小崽子,但燕小宝一个饿虎扑食。双手双脚牢牢地抱住燕戡的腿。
“爹啊~”
戚昔拍了下燕戡的肩膀:“好了,别逗了。哭多了对身体不好。”
燕戡捞起奶娃娃往戚昔怀里一放,大的小的一起抱。
至于阿兴,早跑没了影。
“小爹哒~”燕小宝欢欢喜喜地趴在戚昔怀里,像个小猪似的搂住他的脖颈。
戚昔圈抱着他,轻轻擦到他脸上的泪珠。“没见过哪个小娃娃像你这般会哭的。”
燕戡紧跟着道:“半点不像个男子汉。”
燕小宝:听不懂……
“爹爹哒哒……%¥……#”
他团起来像个奶汤圆,婴儿肥的脸蛋搁在戚昔胸口,圆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戚昔。可讨喜了。
戚昔摸摸他的小脸:“快一岁了。”
燕戡提步往他们的院子里走,闻言道:“一岁就不办生了,照常请熟悉的人吃一顿。不过的京都那边兴许会送东西过来。”
戚昔:“好。”
顿了一下,他道:“那、那边会来人吗?”
“或许邱管家会过来,其他人应该不会。”斜沙城离京都远了不说,还有危险。
两人说着话,好半天没听见怀里的动静,低头一瞧,奶娃娃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俩。
大眼睛晶莹剔透,干净犹如一汪泉。
小嘴巴咧着,露出几颗小米牙。嘴角湿漉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的口水。
“你笑什么?”戚昔戳戳他奶包子似的脸。
“爹%¥&%#……”
燕戡:“叽里咕噜,说的都是什么?”
戚昔摸了摸他的胎毛。“宝宝好乖。”
到院儿里,靠近院墙的小地块边几棵西瓜苗牵藤,长出了指甲盖大小的西瓜。
房梁下,今春归来的燕子又不知道生了几只。
院里祥和宁静,只有奶娃娃咿咿呀呀混乱不清的叫声。
他这个时候正学说话,最是吵闹的时候。
*
休息了会儿,一家人一起吃饭。
饭后,周子通吃完拍拍屁股就走,阿楮抱了抱奶娃娃也紧跟着回去。
剩余的一家人便在院中散步。
阿兴正收拾了碗出去,刚踏出院门就看到了常海跑来。边跑边喊:“将军!有人送银子来了!”
戚昔看向燕戡。
这些日子他早已经知道燕戡手里没多少银钱,那边建沟渠,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他正想着要不要提自己这边给他点,这就又来了银子。
戚昔:“不会是京都那边送来的吧。”
燕戡晃着他的手一笑:“郎君怎么知道?”
戚昔:“将军府?”
燕戡故作深沉:“不是,应该是……”
戚昔捏住他腰间的肉。
燕戡眼皮子一跳,忙道:“是东宫。”
白花花的银子跟金灿灿的金子,再加上一笔银票,少说十万两。
戚昔:“这就是你当初说的自己会想办法?”
“敲诈当朝太子的银子?”
“这怎么能叫敲诈,这是他该给的,当朝太子指缝里漏点银子出来养军队难道不是他的职责所在?”
燕戡冲着戚昔得意一笑,“怎么样,这白来的银子好吧。”
戚昔喃喃 :“你胆子可不是一般大。”
“夫郎放心,不会有事的。”
“何以见得?”
燕戡理直气壮:“我上面有人。”
戚昔哼笑一声,银子拿都拿了,索性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问:“这银子如何处置?”
“夫郎觉着呢?”
“你建渠那儿不是没钱了?”
“有剩不多,但这一笔也不是非要全部投入进去。”燕戡想着斜沙城的变化。如今各家各户的庄稼长势良好,养牲畜的也能靠着粪肥多一笔进项。
加上已经在修建渠道,以后粮食增产,边关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过。
而军中将士们的生活由朝廷负担,他那边的生意也常年补贴着。加上大营那边也在种地,倒不用投入这一笔额外的钱。
所以……
“夫郎给我建议建议?”
戚昔看着他,几乎不用想脑子里就冒出来一件事儿。他道:“若你没其他想法……那修路吧。”
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
就斜沙城那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平日还好,但一到下雨天或者是化雪天,那路简直不能走。
朝廷的官道本该修建到这边,但因为北方地方政府本就没钱,加上朝廷吝啬,所以就连北边的官道也比南边的破烂。
戚昔不是没走过,那简直不能称之为官道。完全是一条与斜沙城里面的大道不相上下的土路。
没有好路,不说别的,就说戚昔想做大这酒……酒运送出去就是一个难事儿。
更别说这边还是行军打仗的关键道路。
燕戡眼睛微亮。
“夫郎所言极是。”
第59章
时至五月, 气温逐渐上来。
斜沙城路两旁去年种下的小树枝繁叶茂,田间地头更是瓜果飘香。
第一茬种下的蔬菜也已经长成了。
不过风一吹,本该澄澈碧蓝的天空顿时变得如尘土一般的黄。空气里清新地树叶香气也变成了泥土的腥味儿。
一大早, 各家紧闭门窗快速吃了饭。又蒙上头巾, 捂住口鼻出门干活儿。
戚昔步入院中, 瞧着头上这一方昏黄的天色已然习惯。
“爹嗷~”紧闭的屋里的, 奶娃娃巴巴地叫。
又听得燕戡将奶娃娃抱起,走到紧闭的门边。他隔着门对外面道:“要不夫郎就先别出去了。今天天色不好。”
“也不能让人一直等着, 你别出来, 我走了。”
言罢,戚昔离去。
门里, 燕戡瞧着探手向着门边的燕小宝, 大手握住他两个小爪子将他带回来。“别看了, 你小爹爹丢下咱父子俩了。”
“爹爹嗷……”
燕戡糊了一把他脑袋上的胎毛:“叫娘都没用。”
*
酒肆。
戚昔到店里的时候,正有人打了酒就走。
铺子里就一张桌子没有空着,桌边坐着曾家兄弟跟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常河说的管事了。
“戚老板。”
见了戚昔, 曾家兄弟立马起身迎上去。
那管事笑看着戚昔, 满眼热忱:“早就听闻戚老板酿的酒乃斜沙城数一数二,没想到戚老板本人更是一表人才,放在整个大顺也是名头上的。”
名字还不知道呢, 一上来就把自己夸了一通。
戚昔淡笑,客气道:“您说笑了。”
他一身清竹雅韵, 就是笑着也给人不热络的感觉。曾家几兄弟只见过戚昔的面,此前要酒都是常河谈的。
这会儿见戚昔心里莫名一虚, 也不多嘴, 看着他俩交流。
“忘了介绍,鄙人姓蒋, 单字一个明。是负责海棠商行北地一应事务的管事。”
戚昔点头:“蒋管事,坐下谈吧。常河,上一壶茶来。”
蒋明能来还是主事那边给下的令。若不是路途遥远,商行主事恐怕都会跑这一趟。
他昨儿等了一晚,早已等不及了。
本来还想好生套一下近乎。像跟他们其余客人谈事儿的时候来上一桌好酒好菜,酒过三巡好谈事儿。
但现在见了戚昔,蒋明当即不打算这么做。
原因无他,戚昔不像个商人,像个世家少爷。不是个会在酒桌上与人推杯换盏之人。
他开门见山:“戚老板,不瞒你说,我这趟专程来就是为了买酒的。”
“听闻戚老板建了个酒坊?”
戚昔斟茶,推过去,给蒋明递了一个请的手势。
“是建了一个。不过蒋管事来晚了,这一批才订了出去。”
蒋明一愣,又立马反应过来,笑道:“那总会有第二批、第三批。实不相瞒,我们海棠商行想跟戚老板做个长期生意。”
戚昔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恍惚间蒋明好像见到了自家商行的主子,他不觉冒犯,继续道:“我们想每月从戚老板这里订购一百坛五十斤的酒。”
戚昔:“酒坊如今也才开始,产量还跟不上。小本生意,给了你们一百坛,我斜沙城便供应不及。”
这要的量是商行几个大主事提前商量好的。
他们不只有京都的酒楼,整个大顺的加起来也有上百家,所以一百坛着实不多。
蒋明笑道:“我们诚心要,还是按戚老板铺子里的售价拿。”
一两酒五十文,一斤五百文。戚昔售卖出去的酒都是用能装五十斤酒水的罐子装的。一坛二两五钱。
一次性卖个一百坛,到手二百五十两。刨除人力以及其他成本,他也能拿一半的利润。
戚昔手指在膝上微点,垂眼思忖。
如今酒坊一月也才出一批酒,海棠商行这要的,直接将他一个月的产量给包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听过了。
“一百坛我暂时拿不出来。”戚昔看着蒋明道,“酒坊刚开,产量跟不上。”
“五十坛。”
“戚老板,五十坛……”蒋明错愕,又随即苦笑,“我们海棠商行酒楼遍地,只五十坛实在不够。且莫说一百坛,二百坛我们也是卖得的。不若戚老板多些人手……”
戚昔:“不行。”
相当于要为了供应这么个商行的酒再增加一条生产线。戚昔自认为酒坊的规模已经不小。如今这个产量他已经很满意了。
且现在还不到地基没夯实就往上建楼的时候。
扩大规模也得评估风险。
戚昔:“最多七十坛。”
“九十。”蒋明在北边混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不想赚钱的,他咬咬牙道,“我们可以再一坛提价一百文。”
算下来也就是一两酒提价二文。
戚昔摇头:“不是钱的事。”
戚昔估摸了下下个月的产量,做熟练了之后,下个月应当能多个三五百斤。
他道:“七十五。”
“戚老板……”蒋明都快哭了。
本来他还以为是个轻松的事儿,挣钱嘛,谁见到送上门的银子不要。
可见了戚昔他总算是知道了,人家不缺银子。
酒在他手上,他想给多少给多少。跟他以往所见的商人皆是不一样。那些人家哪个不是往钱眼里钻的。
“我这要九十坛已经是少得不能再少的了。”蒋明还不知道回去会被大主事怎么说呢。
而立之年,好生生一个大男人被戚昔几句话逼迫得脸红。
“八十、八十五坛。如何?还是一坛加一百文的拿。”
常河在一旁看得好笑。
还是他们郎君厉害。他可打听了,这蒋管事在整个北边的商人里不是一般的出名。
响当当的抠搜人,谈价的时候能把人谈得压住只剩一丢丢利润。亏得人要的东西多,量大,不然人家早不跟他家做了。
如今却被自家郎君拿捏,着实好笑。
戚昔平淡道:“不可以以后量上来了再加?”
蒋明给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这不是……客人要得多嘛。”
曾家兄弟:这不是名气都打出来了吗?要拿不到货,不说大主事,就是等了一个月的客人也能将他家酒楼给砸了。
戚昔轻叹一声:“好吧,八十。”
“戚老板……”蒋明真的要哭了。
戚昔:“不是我不给,你大可以去我酒坊看看。如今量产着实跟不上。”
而且酒坊规划出来的那块地,除了酿造白酒的区域,其他的地方也还在建。白酒他做,果酒他也要做。
时间问题而已。
就算他此刻急急忙忙加出一条生产线。但找位置,做工具都是要时间的。
等那时候工坊的人都做熟练了,又用不上了。
还不如按着原来的步调来。
蒋明没法子,他看着铺子里的那几个大酒坛子,恨不能直接扛起就走。
“……那就八十吧。”
谈好了数量,后续的价钱、交货时间都好说。半个上午的时间,戚昔尽量快速将事情说完。
客人来得多了,双方也自然止住了话头。戚昔起身,让常河上了一桌酒菜招待客人。
至于敲定的这一笔,常河在场,他现在又管着酒坊,这事儿自然他负责。
今天天儿不好,扬尘大。
戚昔进入后院,见小孩趴在桌子上学习。他走过去摸了摸小孩脑袋,道:“去屋里写,外面风沙大。”
“大哥哥!”小孩见着他一脸惊喜。
戚昔拿起他的功课,仔细检查一遍,脑袋轻点:“进步大了。”
“大哥哥我也会打算盘了。”小孩仰着头,双眼亮得像装了星星。
“我说常河怎么放心不来铺子,算账现在也是你了?”
“是!”小孩重重点头,期待着戚昔的夸奖。
“厉害。”
小孩一下子像浇了水的苗,精神焕发,生机勃勃。
戚昔将他往厨房带,将课业交换给小孩,让他在桌子上写。
跟厨房里忙着的燕二婶打了个招呼,戚昔问:“最近可忙?”
“还好。”燕二婶看着戚昔直接坐到灶前烧火,忙笑着道,“郎君可别坐那儿,衣服脏了。”
戚昔:“无碍。”
方俏儿择好了菜,对戚昔腼腆笑笑。仿佛之前在山寨里的那个胆大的姑娘不是他自己一样。
“老板中午可要留在这里吃饭?”
“嗯。”戚昔游刃有余地加柴烧火,眉眼沉静,看得掌勺的燕二婶眼里浮现些慈爱的笑。
知道燕戡的夫人是男子的人不多。燕二婶是知道的。
瞧着灶火面前笼了一层橘光的人,她想二夫人虽是男子,但也不差。
不骄不躁,还能自己做生意。与二少爷这么长时日和和美美,不说吵架,连一句重话也没见两人说过。
若是老夫人在这儿,她肯定会将两人的事儿好好说道说道。
这般想着,脸上更是和蔼。
“郎君中午想吃什么?”
戚昔:“铺子里该上些新菜了。”
燕二婶想了想,道:“今年春天那兔子也养大了,咱铺子放不下给铁树了。”
戚昔见铁树呲溜一下抬起头:“大哥哥要吃兔子吗?”
戚昔笑问:“能吃吗?”
“能!家里现在有三十几只兔子,爷爷都养在笼子里。”
戚昔:“那就做兔子吧。”
正好第一批菜也出来了,麻辣兔头,麻辣兔丁,冷吃兔……都适合放在店里当下酒菜。
“那我去家里抓!”铁树匆匆下了凳子,拔腿就跑。
戚昔忙道:“俏儿,拿上银钱。照着集市上的价买,不可白拿。”
“诶!”
中午,常河美滋滋地将铁树爷爷养了几个月的肥兔子宰了。
酒肆的人吃了一顿全兔宴。
掌勺的是燕二婶,戚昔从旁边指导。
亏得今天天气不好,铺子里也没什么人,不然这兔肉得匀一点出去。
常河、铁树以及过来喊戚昔的阿兴一起吃了个肚儿圆。
“没想到兔肉还能做得这般好吃。”
戚昔:“若是烤的也不错。”
见燕二婶眼神询问,戚昔道:“先用葱姜酒去腥,加料腌制。最后放在炭火上烤制。加辣椒面、花椒面、孜然等。烤到表皮酥脆,内里……”
戚昔说着说着忽然停下。
抬头一瞧,一桌的人眼睛亮灿灿地看着他。阿兴还哧溜一下,咽了咽口水。
常河捂着吃撑了的肚子有些迫不及待:“郎君,咱什么时候试试?”
戚昔:“你还是想想明日食材怎么来吧。”
“这个简单,咱们斜沙城里有养兔子的。我下午跑一趟就是。”
“那这烤兔子……”大伙儿眨巴眼,毫不掩饰自己的热切。
戚昔好笑:“等等吧。什么时候闲下来再说。”
*
吃饱喝足,留下明日要上新的菜色,戚昔跟着阿兴一起出门。
走到将军府的巷子,刚踩上门槛。大门从里面打开,呼呼啦啦出来一群人。
“哟!戚老板!”
“戚老板上这儿是?”一听这称呼就知道是店里的熟客。
戚昔笑笑:“跟你们一样。”
“戚老板也要支持咱斜沙城的建设!戚老板大义。”
戚昔今天走的时候就听到燕戡说要召集斜沙城的富户募资,不巧,就这么遇见了。
都是城里各家铺子的掌柜老板,大多都喝过戚昔家的酒。
戚昔侧身让过,等他们乐乐呵呵地走完。这才镇定自若地跨过门槛。
大门在身后关上,戚昔眼睛颤了下。
应该没露馅儿。
屋外,街道。
“我看戚老板跟将军府多有来往。”
“什么叫多有来往,人家就住在将军府的。”
“什么!”
“戚老板不会是将军的亲戚吧。”
“我听人说戚老板是将军家的表少爷,为了逃婚跟着商队过来投奔将军的。”
“哪里,明明是戚老板相中了将军,来当上门婿的。”
“呸呸!戚老板跟将军岂是这种人,我听着老周说的可信。”
唯一知道点情况的关掌柜笑眯眯地不说话。
甭管是什么关系,有酒喝就成。
*
“回来了。”燕戡将刚刚才抱到手的燕小宝放下,转而凑到戚昔身边。
给自家夫郎倒了一杯茶,又绕到戚昔身后给他捏捏肩。
“进来的时候可遇到那帮人了?”
“遇到了。他们为何现在才走?”
“拉着我说东说西,给修路出主意呢。都是投了银子的,我也不好拒绝。”
戚昔靠在燕戡身上,侧头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娃娃。
“今日可闹人了?”
“没有。”燕戡手转移到戚昔的脖颈,眼含笑意,“我在,他不敢闹。”
戚昔闭上眼睛,闻言仰头看他。“他还小,你不能凶他。”
燕戡捧着戚昔下巴,弯腰吻了下他的唇角。“我何时凶过。只是给他讲道理而已。”
戚昔揪住他耳朵扯了扯。明摆着不信。
燕戡低低一笑,掌心贴住戚昔脖颈,吻得更深。
等戚昔回过神来,人已经瘫在燕戡怀里,坐在他腿上。
他懒洋洋地侧靠着燕戡身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他耳朵。
“齐家商行订了一个月八十坛酒。”
“酒坊能忙得过来吗?”
“差不多。修路的事儿准备得如何了?”
“快了。”
“这事儿还是你去做?”
“不是,我打算多拉些人下水。”既然坐了县令那个位置,就算这人是草包也得干点实事儿出来。
两人说着家常,有来有往。
摇篮里的小娃娃一脚丫子踹开身上的薄被翻个身,缩着小手小脚趴成了一颗土豆。
听到动静的两人看去,皆是一笑。
戚昔轻声:“像不像你?”
“如何又像我了?”
“傻。”
燕戡哭笑不得。他埋头藏在戚昔发间,脸贴着他皮肤细腻的脖颈,闷笑道:“是不是只要是不好的都像我。”
戚昔翘起唇角:“嗯。”
腻歪了一会儿,摇篮里的燕小宝也醒了。戚昔将小胖崽抱起来,嘘嘘完,又带着他去洗手。
晚饭上桌,戚昔身边放了个小凳子。
燕小宝坐在上面用勺子吃着自己的定制晚饭,大人们就在桌上边吃边聊。
“既是要修路,那只修斜沙城也用不完那些银两。多的拿出来给我买些药材。”周子通道。
“药材不花这笔银子。”
“那你那边要是剩的……”
“也不一定能剩。”正以为戚昔要说什么,众人都安静看着他。
戚昔:“修路费银子。”
周子通笑道:“再好的官道也是土混着石头糯米,就修一个斜沙城,能花多少。看来戚老板是能酿出好酒,但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戚昔:“自然。”
他瞧了一眼矮凳上的自家小猪仔,一个人吭哧吭哧刨食,吃个饭省心得很。
他笑了笑,回头又见碗里多了些菜。
他看了燕戡一眼,没再参与桌上的话,慢慢填饱自己的肚子。
饭后,一家三口在宅子里走着消食。
“夫郎刚刚吃饭的时候想说什么?”
戚昔看他,眸色清澈:“我有想说什么吗?”
“有。”燕戡笃定。
戚昔:“是有。”
“我想到有一种修路的法子。但是细想一下,应当很难做出来。”
燕戡:“说来听听。”
戚昔看他:“你或许知道。水泥。”
燕戡眉梢一挑。“哦~”
“知道?”
“嗯。”当初那军师落在燕戡手里,燕戡几乎是将他所有的东西都审出来了。
一个从未经历过刑审的人,只最简单的法子他就受不住。知道的不知道的全说了。
“知道那我就不说了。”
燕戡牵起戚昔的手,摇了摇道:“他也说难做。只将石块粉碎斜沙城便是做不到的。若是能用工部的工坊……”
戚昔:“那你也用不上。”
燕戡笑着道:“是啊,我一个打仗的将军,如何能插手工部的事儿。”
两个大人牵着小娃娃的手,听他咿咿呀呀,奶声奶气的话。
燕小宝人小,才两人小腿高。站在地上像个白白胖胖的小笋子。
“爹爹窝。”
“怎么了?”
“锅锅、嗷出!”燕小宝指着林子下的一方小道。
“阿楮哥哥才走,哪有……”戚昔顿住,他顺着小娃娃眼睛看到了一个小孩。
小孩拿着扫帚认认真真地扫着地。
“温仲。”
小孩抬起头,吓得手上的扫帚都摔了。
“郎君!”他匆匆跪下。
燕小宝见不是阿楮,跟个小企鹅似的往燕戡腿上撞。小手高高举起。胖胖的五个手指头还弯了弯。
没心情走了,要抱。
燕戡拎着他坐在手臂上,陪在戚昔身边看着。
戚昔拧眉:“起来。”
小孩站起来,脑袋垂着。浑身冒着沮丧的气息。
“明日该上学吧,地不用你扫,早些回去休息。”
前几次出来都没遇见这小孩,但回忆一下,都晚间了下午却鲜少见着落叶。
戚昔以为他们是想报恩,悄悄做的这事儿。
哪知温仲却道:“郎君,我们没上学了。”
“为何不上?”
戚昔看向燕戡。
燕戡也摇头。
这温家姐弟一直住在隔壁,所以这一年基本上没怎么见过他们。
温仲紧张:“没、没夫子了。”
“怎么会没夫子……”戚昔用眼神询问燕戡。
燕戡无奈地用大脑袋顶了一下怀中的小娃娃:“我也不知。”
然后经过一番询问,两人知道了,原来早在今年开春的时候,杳寂书院所剩不多的夫子走了个干净。
戚昔让温仲先回去,和燕戡一起往回走。
他有些恍惚,被燕戡牵着的手动了动:“那如果是这样,斜沙城岂不是一家书院都没有了。”
燕戡:“嗯。书院请不起夫子,学生跟着夫子走,他们开私塾也可以。就是可惜了那书院。”
戚昔:“书院是城里富户合力修缮的?”
“嗯,还花了不少银子。”
戚昔沉默下来。他当初将人送进去便一直没有过问,说起来也是他的失职。
他下意识地将书院当成了与他那时的学校一样。只需要将学生送进去,慢慢读就行了。
他忘了斜沙城的情况,也没有考虑到书院会倒闭这件事。
“那温家姐弟,夫郎打算怎么办?”燕戡的声音随风飘入耳。
戚昔垂眸,捏着燕戡指腹的粗茧低声道:“说了送他们念书总不能言而无信。”
燕戡:“那给他们找个私塾?”
戚昔摇头:“我本意也不是让他们参加科举,只想着多识一点字,多念一点书,在这里也算有可以立身的本事。”
他看向燕戡,眼中浮起涟漪。
不仅仅是他们,若是有能力……他想的是更多像他们一样的小孩。
他浅笑:“我明日去书院看看吧。”
燕戡亲了一下戚昔的脸,与他掌心相扣:“那我跟夫郎一起。”
第60章
杳寂书院自建立起距今已经有上百年, 中间虽然经过战乱被毁,后重修之后也有多年的经营。
曾今的杳寂书院虽不说能人辈出,但至少作为斜沙城第一大书院也是唯一一座书院, 学生肯定不缺。
去年都还有学生往书院里送呢, 谁也没有想到, 这会儿就倒了。
杳寂书院建立在斜沙城最好的东南方, 依山而建。
书院藏在山林中,秋看落叶冬赏雪, 春夏能闻鸟语花香, 在斜沙城是顶顶好的去处。
可惜现在无人来往,已见衰败。
戚昔跟燕戡拾阶而上。青石板做的台阶不知道多久没有打扫, 阶上铺的还是去岁落下的枯叶。石缝中长满了野草, 走几步就会被拦住脚。
山不高, 栽满了树,有枫树、槭树还有银杏等等。若是秋日来,必定也是一番美景。
走了几十步台阶, 就是书院的大门。山门恢弘, 两边的石柱子高高耸立,上面还精雕细刻了梅兰竹图。
山门正上方刻着杳寂书院。书写粗狂,颇具北风豪放之气。
两人停步, 皆是看着头上的牌匾。
“这字可有来头?”戚昔问。
燕戡抓着戚昔的手捏玩儿着,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他道:“不知。”
戚昔收回目光, 继续往上。“你好歹是斜沙城的大将军,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 没一个知晓。”
“大将军又如何, 我连解决将士们的温饱这事儿都要忙得焦头烂额。哪还有时间关心这劳什子书院。”
书院大门没关,两人径直进去。
山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 叶片划过地面,簌簌作响。山中鸟声清脆,悠远传来更显孤寂。
这一方院中竟然不见半个人影。
燕戡也没想到里面会如此萧瑟,他道:“阿兴不是说还有人在。”
戚昔:“找找吧。”
这书院原本是私人的。后来官府牵头,斜沙城合力集资重新修建。
当初的县令或许是为了政绩好看,将书院一再扩建。
从山下远望,整座山上皆是错落的屋舍。
若不是早已成材的树木遮挡,这山也也不见得有多好看。
两人从学堂找到食堂,又从后山食堂绕到学生住宿的地方。一个人影不见。
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两人停在学堂前广场下的那棵硕大银杏树下。
“怕不是没在?”戚昔疑惑。
燕戡收敛陪夫郎游玩的心态,目光从屋脊线上移动。的侧耳细听,最后慢慢抬头。
他扯了扯嘴皮:“不,在。”
戚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茂密的树叶之中,银杏粗壮枝干的中间正好有一个可以供人躺下的地方。
此时那树杈子间落下一缕乱糟糟的头发,隐隐可见那头发的主人翘着个二郎腿,搭在腿上的手腕上还挂了个酒葫芦。
葫芦上刻着一个七的标记,显然是酒肆里的。
燕戡:“这恐怕就是那守书院的人了。”
戚昔与燕戡并肩,他看清那树上猫着的人,一时难言。
“能叫下来吗?”
“喝了酒,上这么高的树也不怕摔死。”燕戡低声说着,嘴角上挂起恶劣的笑。
戚昔眼睁着他捡了个石子儿一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拉住燕戡的手腕已经来不及。
石子儿弹射出去。
“嗷——”
“谁啊!”
树上的人移动,暴躁地从树杈子中探出个脑袋。“又是哪家皮小子,不好好读书,看我不得找你爹娘好好说道……”
说着说着,树上那人就噤声了。
戚昔只听得他好像苦笑了一声,又见那酒葫芦扬起。树上的人灌了一口酒。
风吹得的银杏叶婆娑,发出轻轻的响动。那人喃喃:“书院都倒了,哪里还有什么学生……”
戚昔听得眼睫一颤。
燕戡见他又躺下去了,手指一翻,又是一颗石子儿。戚昔忙抓住他的手,抬头朗声道:“树上那位,能否下来一趟。”
“喊他做什么,醉鬼听不懂人话的。”
“你才是醉鬼!”那树杈子中的人翻身,手撑在树枝上探着头看下来。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没等戚昔开口,那人像赶苍蝇似的摆手,道:“去去去,不卖,书院不卖!”
燕戡看了一眼戚昔,像是说“看吧,好生说话人不下来”。
他翘起嘴角,又是一颗石子儿弹过去。
“嗷!”
戚昔没拦住,无奈瞪他。“幼不幼稚。”
燕戡被戚昔嫌弃了,他低笑着脑袋往戚昔肩膀上一栽。额头磨了磨戚昔肩膀,像大狗撒娇。
“我们不买书院。只是家中有孩子正值上学年纪,又被书院退学,所以过来问问。”
“没钱,钱还不了,自己去屋里搬一张桌子走。要念书去别处,这里没夫子,教不了。”
燕戡瞪了树上的人一眼,又转头来摸摸戚昔的发。“跟他费什么口舌,等着。”
燕戡一个蹿步,踩着几根树枝就攀了上去。
戚昔眼皮子一跳,紧张道:“你慢点!”
自己那么大块头没点数。
燕戡几个呼吸间就到了那酒疯子所在的树杈。他打量了一下这跟个大鸟巢一样的地方,这里肯定有人常来,里面都被人睡得跟打磨了似的。
燕戡哼笑:“倒是个好地方。”
他拎着人的衣服,几下就带了下去。
“你是谁?我的酒,我的酒水啊!”
戚昔看着人落地,立马快步上前。
想都没想,一巴掌打在燕戡手臂。不过力道轻轻的,跟猫爪子踩了一下似的。
但不妨燕戡小题大做。
他将手上的人往地上一扔,脸一垮,委屈地双手搭上戚昔的肩膀,大脑袋在戚昔颈侧拱啊拱。
“夫郎打我,我帮忙了你还打我。”
戚昔心跳得厉害,此时见人耍赖,深吸了口气好歹驱散了这股害怕。
“行了,注意点儿。”拍了一下肩膀上的人,戚昔让他站好,自己去将地上瘫坐的人扶起来。
这人头发乱糟糟的。
刚开始躲在树上,听他声音沙哑还以为是个老人,这会儿一瞧,也就是个二三十来岁的年轻人。
“抱歉,我家这人手上没轻没重的,你没事儿吧。”
那人站起来,烦躁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一抬头见戚昔逆着光的脸,眼睛一亮。“好生俊俏,小郎君可有功名在身,可是要来书院当夫子。”
戚昔眸色淡然。
刚刚还一脸潦倒模样,现在眼里却泛着光,清澈又热切。透着一股不被世俗沾染的干净模样。
燕戡见人盯得久了,拉上戚昔的手腕就挡在自己身后。
戚昔被迫松开扶了一半的人。
隔着燕戡的肩膀只见这人摇晃了一下就站定,应是无碍。
他放心些许,道:“我没有功名,也不当夫子。只是家中孩子无书可读,特来书院问问。”
“都退学多久了,这会儿才来问。”郭桉嘀咕。
戚昔:“是,是我们失职。也是昨晚才知道这事儿的。”
“你真不是什么秀才郎?”
“不是。”
郭桉失望地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抱着自个儿的酒葫芦道:“这有什么好说的。”
燕戡最是看不得人这个颓废样,这人若是他手下的兵,他早冲着人踹上一脚,再拎着人训脱一层皮。哪里还能抱着酒这般喝。
他冷眼:“不说给你挂树上。”
戚昔拍了下燕戡的胳膊:“别动不动这么暴力。”
他对郭桉道:“斜沙城如我们家一般有幼子上学的不如我们一家,上私塾终归不及学院条件好。能上书院还是上书院。”
郭桉曲腿,斜着个脑袋仰头看着戚昔两人。
他眼珠子转了几圈,吊儿郎当道:“告诉你们也无妨。”
“去岁书院里学生多了,山长……也就是我郭桉本人招了几个夫子。结果那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顶替了别人名头的假货!”
“昧了我整个顺书院的钱财不说,还以我杳寂书院的名义招惹了府城的东山书院的人。呵……钱没了还得罪了那么大个书院。连在我书院夫子都不敢继续留在我这个地方。”
“至于你们那些小书生,也干脆别来了。免得以后真走到府城,报上家门就被东山书院那些憨货套这麻袋天天打。”
“一个小小书院,有如此本事。”燕戡眸光黝黑。
“呵!你这口气也大。”
“我杳寂书院只是个边城书院,放在整个定州府连个名头都排不上。东山书院虽说里面的人恶心了点,但也是定州数一数二的大书院。”
“启蒙的学生也就罢了,但凡要考学的童生、秀才将来是要往好书院爬的。谁又敢跟他们作对。”
“还不如、还不如散了算了。”郭桉说着说着眼眶泛红,声音也小了下去。
他抱着酒葫芦,闷头喝了一口。
燕戡嫌弃得不行。
戚昔低喃:“还以为真的是没银钱给夫子了才经营不下去的。”
郭桉闻言身体一僵硬。
戚昔了然,默默道:“原来也有这个原因。”
“话说这书院的山长为何是你这么个年轻人?”
“我?怎么,年轻人就做不了山长了?暂不说我好歹是个举人,这山头都是我祖辈的。”
戚昔拧眉。“这书院后头不是县令筹办出来的吗?”
“哦,后来官家经营不善,悄悄当私产卖了。”
戚昔:这也行?
燕戡歪靠在戚昔身上,眼神示意:斜沙城这个地方,没什么不行。
什么都乱糟糟的,连县官都没个正经的。
戚昔:“那你这书院还开吗?”
郭桉如临大敌,他双手撑地试图飞快爬起来,又踩到了衣摆摇摇晃晃差点摔倒。“我说了我不卖的!你强迫也没有用!”
戚昔真觉得这人变脸挺快。
与他潜意识里的书院院长差距不是一般大。
“没说要买。只是想着你这书院要能继续开下去就继续开,斜沙城的私塾毕竟是少数,还是书院能收的学生多。”
郭桉从大银杏树后探头。
“谁不想开,但我一个小小举人又有什么办法。”
戚昔抿抿唇,看向燕戡:“东山书院又是个什么书院?”
“东山书院……”燕戡嘴上念着,忽然嗤笑一声。
“就那样。”
“不是我说,你这人口气可真不小!”郭桉磨磨蹭蹭从银杏树后头出来。
燕戡懒得回应这人的话。
戚昔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快说。”
燕戡:“京都那些闲人每年会给全国的书院排个名次,印象里听见过人笑话:那前头的几个书院年年不变,但排名会变。可后边的是年年不变,跟屁.股长了钉子似的。”
“当时说这话的人好像被东山书院的打了一顿,还闹到了官府。”
戚昔明了。
郭桉眨巴眨巴眼:“这事儿你知道?”
戚昔看他脸色,问:“你是东山书院的?”
郭桉挠挠脸:“是又如何?”
“那你为何不去讲明白。”
“呵,呵呵……讲明白怕这书院更是开不下去。”说到这儿他不愿意多说了,跟驱鸟一样张开手驱赶着两人,“回去吧回去吧,别来了。”
“没了我杳寂书院,你们大不了再去找其他的。看你们也不像没钱的。”
书院的大门在眼前被关闭。
戚昔拿下挡在自己面上的大手,侧头看着燕戡。
燕戡:“如何?”
“怕是要调查一番两个书院之间的渊源。”
“好,回去就让人去。”
戚昔瞧着紧闭的大门,轻叹一声。“做两手准备吧。顺带调查一下从书院离开的那些夫子跟学生的情况。若这书院真就如此了,那也得让姐弟几个上学。”
才上到一半就不上了,这算个什么事儿。
“好。”
空手而归,戚昔都到家了还在琢磨这事儿。
燕戡休息了一上午,下午便不得闲。一直窝在书房处理军中的公务。
阿兴抱着燕小宝,后头跟着阿楮来院子里。
见到戚昔便道:“郎君,书院的事儿已经让人去查了。”
戚昔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冲着自己伸着两个小肉手的奶娃。
阿兴拍了下脑门,又道:“第一批菜该收了,那边虎啸村的农人来传了话。”
戚昔:“那就准备好东西,明日若天气好就采收吧。”
阿兴笑道:“诶!”
*
晨起,燕戡晨练完冲了澡后推开正房的门。
戚昔在屋子里给奶娃娃穿着衣服,自己只着一身白色的亵衣。
亵衣大,戚昔弯腰的时候腰窄,线条更为好看。
燕戡大步上前,一手揽住戚昔,在他脸上落下个脆响。
“没洗脸呢。”戚昔将收整好的燕小宝塞进燕戡的怀里,自己这才拿了床边叠好的衣服穿上。
“今日要去西边收菜,燕小宝归你看了。”
小奶娃现在断了奶,偶尔两人会将他抱来晚上一起睡。只要他们在宅子里,奶娃娃就是自己带着。
燕戡捏捏自家奶娃肉乎乎的小脸,看他傻兮兮地笑,也翘起嘴角道:“我也要去西边,一起。”
“燕小宝?”
“也带上。长这么大也没怎么出去过,今天天气好,正合适。”
戚昔系着腰带,犹豫了一下。“要不算了,出去也不是玩儿的。”
“夫郎你忙,我看着他就行。”
既然燕戡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再反驳。
用过早饭,桌上说了这事儿,阿兴不仅要跟着,连带着周子通也让阿楮一起去。
所以这一行就变成了五人。
从将军府出门,戚昔头顶幕笠,连带着将他抱着的燕小宝也罩了进去。
小孩还不懂出门,只被戚昔抱着,又很有安全感地待在轻纱下。他曲着小肉手趴在戚昔怀里,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爹。
只看着便时不时地咯咯笑上两声。
戚昔越看越喜欢,在他额头上亲了两下。小崽崽笑得更欢。
到了菜地边,戚昔将奶娃娃交给燕戡,又取下头上的幕笠也戴在了燕戡的头上。
燕小宝像小雏鸟一样躲在下面,遮阳又挡风。
“爹爹爹爹爹……”
燕戡找了个干净的石墩子坐下,拎着奶娃踩在自己的腿上。
“你爹爹忙。看着就行。”
时辰还早,但虎啸村的人一听说今日收菜,早早地拿上家伙等着了。
戚昔下了一遍地,看熟透的番茄像染了胭脂,个头匀称。辣椒有青有红,但大多是青绿色。除此之外还有紫皮的茄子,圆长的黄瓜……
这些都是下面这些细碎土块里的。
而坡上那些是戚昔铺子里用得更多,味道更辣的小个头辣椒。还有土豆、西瓜等等。
戚昔看完一遍,手上拿了两个红透了的番茄,再有半个拳头粗的辣椒,以及手腕粗的胡瓜……
“就照着这种模样、大小的摘。”
“番茄要留蒂,不然久了容易坏。辣椒摘的时候小心,不能断了枝丫,茄子也是如此。”
“摘回来的归类放,大家可听好了?”
“听好了。”朴素的农人脸上迎着朝霞,笑容比那阳光还灿烂。
戚昔点头,大家便提着自家的篮子或是背篓,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齐整的蔬菜边。
这片地被照料得很好,杂草鲜少。蔬菜枝繁叶茂,下面挂着的蔬果尤为喜人。
大家一行又一行,麻利地摘。
遇见品相好的了还要捧起来欣赏一二,再小心放入篮子。
几个月的劳动有成效,大家皆是满脸喜色。
“这叫番茄的我家那苗子也长了,不过熟了的都摘给我家小孙子当果子吃了。”
“可不是,我家大虎吃了番茄不够还生啃辣椒呢,当场哭得哇哇叫,可把我们吓了一跳。”
“多好的菜啊,放集市上也能卖十文一斤吧。”
“十文一斤?要我说十文一个也卖得!”
……
昨儿准备好的箩筐早已经送了过来,虎啸村的村民在地里摘,戚昔就将摘来了的一个一个移到箩筐里码好。
燕戡抱着燕小宝立在戚昔身侧,见戚昔鼻尖冒出细汗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
“爹~”
奶胖的小手弯曲着要来抓帕子。
燕戡擦完了戚昔的脸干脆给他,然后就见燕小宝也学着他刚才一样伸出手去。
“爹爹窝~”
戚昔听着他叫,还配合地扬起脸。
那小手胡乱抹在戚昔脸上,力道不知轻重。擦得戚昔脸都红了一块。
燕戡瞧着,不免凑上去亲了一下。
戚昔吓了一跳,立马往边上跨了一步。“注意点。”
燕戡委屈:“幕笠挡住的。”
戚昔没理他,见小娃娃还举着帕子,笑了一声,拿了个番茄去溪水边洗了洗,给他抱着。
“小宝乖,爹爹忙。跟你大爹去边上玩儿。”
燕戡摸了把小孩的额头,没出汗也不发烫。他索性就黏在戚昔身边,问:“这一片山怕是能摘到晚上。”
“嗯,十箩筐是有的。”
“这么多,夫郎打算如何?”
戚昔:“放铺子里卖。”
当初为了推广蔬菜种子,府里摘了一批送人。斜沙城的百姓大都见过这些。不愁卖。
“府上留一点,熟悉的人家送上一点。留足铺子要用的,剩下的可要送到大营去让他们尝尝鲜?”
燕戡大手托在小娃娃捧着大番茄的两个小手下。
他看着压着长睫毛,一脸认真用毛毛虫一样的小胖手抠着番茄的幼崽,道:“不用。”
“能剩的也不多,正好燕小宝生辰,都做来吃了吧。”
戚昔摇头:“也吃不了这么多。”
“那就卖个新鲜。”燕戡挑眉,“海棠商行那几个冤大头不是还没走吗?这些也没见几个人家种,让他们收。”
戚昔瞥了一眼燕戡:“这东西可放不了,不到京城就坏了。”
“那这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夫郎你说是吧?”燕戡笑得奸诈,比戚昔这个商人还像商人。
戚昔:“那就问问吧。”
戚昔在这边守到中午,见日头晒了便催促着燕戡将燕小宝带回去。
花婆婆坐在地边树下阴凉处歇息,见这小奶娃依依不舍地冲着戚昔张开小手,便笑道:“这是黏人呢。”
“多大了?”
“快到一岁了。”
燕小宝不走,戚昔不忍心看他哭,于是将小孩接了过来也坐到树荫底下。
花婆婆看了看小孩的模样,又看向燕戡。这是像了个八九分。
转头瞥见戚昔的侧脸,心里也觉得有几分像。
“天气热了,娃娃还小就带回去吧。你放心,剩下这些今日能摘完。”
戚昔:“不用摘完,日头大摘下来的放不久,明早上再来吧。”
花婆婆笑得和蔼:“那就明早上摘。快些回去吧,热了对孩子也不好。”
戚昔点点头,歇了会儿又抱着孩子步入阳光下。
花婆婆就看着那一直站在边上的人冲着戚昔笑得极好看,眼里情意绵绵的,过来人如何看不出来。
高大的男人将帽子戴在了戚昔头上,并排走着,肩膀时不时地挨着身边的人。
小孩咿咿呀呀,大人也配合着应和。
一家三口,显而易见。
“奶奶,咱们也回了!”田坎上,脸晒得发红的瘦弱小子跑来。
花婆婆收回目光,由着自家孙子将自己扶起来。
村里人最近帮着戚昔干活儿,一月有些收入。日子较往年宽裕些,花婆婆也拿得出银子偶尔给自家小孙子补一补。
她苍老的手牵好小孩的手,看他比以往更有精气神了,声音轻缓道:“福生啊。”
“奶奶?”干瘦的小孩笑着仰头。
“要记住小郎君这份恩。”
“我知道的奶奶。”
“我听村长爷爷也说了,小郎君是在帮我们。”
他张口学着曾今听过的话细数过来:
“家里的荒地能收钱,老幼妇孺能收下干活也给钱就、就罢了。叔叔们也可以回来在酒坊里干活了,各家年节时又是糖又是粮的,日子好过……”
小孩稚嫩的声音回响在田地间,闻声的虎啸村村民看了看身后的篓子里这次又送的新鲜菜,脸上皆是洋溢着笑容。
可不是,日子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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