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早已初夏, 到了中午外面太阳就晒人。

    戚昔一行带着菜回宅子。从西边开的门进去,路过周子通的杏林院,就见他乐颠颠地捧着个罐子。

    “回来了?我家小阿楮呢?”

    “师父!”阿楮从戚昔身后出来, 出去这一趟小脸跑得红扑扑的。

    “来瞧瞧师父养的虫王。”

    戚昔闻言往后一退, 看了一眼燕戡, 抱着自家崽就走了。

    阿兴留下一篮子新鲜番茄, 剩余一部分放厨房,一部分打算吃完午饭给铺子送去。

    戚昔走着走着, 他看了一眼南边, 道:“下午我们去看一下温家姐弟吧。”

    燕戡理了理他汗湿的头发:“好。”

    摸了一下戚昔垂散的头发,燕戡忽然看着戚昔道:“没记错的话夫郎今年及冠了吧。”

    戚昔:“嗯, 已经二十了。”

    “不是还没有过生辰……”燕戡说着说着停下, 他将睡熟的奶娃从戚昔怀里抱出来, 让阿兴带去找奶娘。自个儿牵着戚昔的手步入室内。

    房门大开,有凉风吹进来。

    戚昔没着急跟燕戡说自己年龄的事儿,转而先去把汗湿的衣服换了。

    系着衣带, 见燕戡还站在原地, 他又返身去柜子里拿了一套燕戡的衣服。“快换上。湿衣服穿着难受。”

    两人收拾齐整,一起坐在了桌边。

    戚昔端着燕戡倒的茶喝了一口,才顶着他好奇的目光道:“算上这两年的日子, 我应该二十五六了。”

    燕戡:“那岂不是和我一般大。”

    戚昔放下茶杯,有些倦怠地手撑在桌上, 下巴落在掌根。“嗯。你今年也二十六了。”

    恍然一想,戚昔在这里已经过了两个年头了。

    燕戡凑近戚昔, 瞧着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忍不住鼻尖凑上去贴了贴。“夫郎现在总不能嫌弃我年纪大了。”

    戚昔侧目:“我何时嫌弃过。”

    “那倒没有。”

    顿了一下, 燕戡又问:“可要补一个及冠礼。”

    “不用。”戚昔想都没想就摇头。

    燕戡看着戚昔的眼睛,见他是真如此想的, 也尊重他的想法。“那夫郎生辰是何日?”

    戚昔:“七月七。”

    燕戡愣了一下,随即瞬间笑了出来:“原来夫郎的名儿真就与七夕相关。”

    戚昔推开脸上磨蹭的大脸,挑眉道:“不可以?”

    “自然可以。”

    闲话没说多久,阿兴就叫吃饭了。饭后两人睡了个午觉,戚昔跟燕戡一起去看温家姐弟。

    路过周子通的院子,听着里面的人在教小孩怎么养药虫。戚昔只扫了一眼便径直走过。

    两人从西边门出去,路过枫叶茂密的一段小径。

    小径出来之后是一片长满了庄稼的田地。土地平坦开阔,里面的庄稼也长得郁郁葱葱。

    从田间阡陌一直往后面走,就是房屋修建齐整的“村庄”。

    温家姐弟独自住着角落里的一间屋子。现在外面太阳大,这南院里没几个人在外面。戚昔跟燕戡悄无声息地绕过几户人家,进入温家姐弟住着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位于屋前。能住人的房子两间,边上还用石头搭了一间低矮的灶房。

    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人刚到门口,正趴在桌上不知道做什么的三姐弟惊喜地抬起头看着。

    “郎君!”

    温嫦连忙带着两个弟弟起身将戚昔迎进去。

    戚昔目光落在三人身上,见他们比之前的样子看着好多了,有些欣慰。

    “在做什么?”

    “在习字。”温嫦答。

    戚昔见小孩畏惧还站在自己身旁的燕戡,他拉着人在自己身边坐下。

    打量了一下屋里,房屋整洁,干净明亮。一看就是用心爱护的。

    “可还习惯?”

    “习惯。”

    ……

    一问一答没持续多久,确认他们没有什么困难,戚昔道:“上学的事还要几天才有消息。你们耐心等等,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郎君,不用。府中能收留我们已经很好了。我们可以不……”想起之前戚昔说过的话,温嫦想说自己不用上学的话说不出来。

    她转而道:“我们想去府中伺候。”

    戚昔摇头:“还是那句话,你们还小,我也不缺人。”

    又检查了一番几个小孩之前在书院的学习成果,看他们用手沾了水在桌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出几个大字,他还算满意地点头。

    看完姐弟的情况他也不多坐,直接起身。

    “念书的事儿过后几天给你们答复。”

    言罢,戚昔也不让小孩几个送,拉着燕戡就走了。

    温家姐弟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两人。

    温仲道:“阿姐,郎君还是不肯我们去伺候。”

    温嫦牵着小弟温圆,见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看着自己。她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

    “继续习字吧。”

    他们年纪小,吃穿虽有将军府补贴,但手里也没多余的银钱。这里有叔叔伯伯还有婶婶们的照顾,他们好像也做不了其他。

    她知道两个弟弟喜欢上了念书,所以她又道:“如果还有机会念书,那就尽全力好好念。”

    “嗯!阿姐我会的。”

    戚昔来这一趟单是想给他们一个定心丸。

    另一边,阿兴领着几人,推着两个板车的蔬菜就这么敞开着往铺子里送。

    路上现在行人虽不多,但看见就会问一声:“这是那新种子种出来的菜!小哥,卖不?”

    有了去年送种子那一出,大家都认识。

    阿兴笑着回答说送铺子里做菜的,要吃上酒肆去。

    这会儿正热,有那个空闲的当真跟在了阿兴后头。

    人都爱看热闹。

    跟车的人越来越多,还在不断汇聚,等阿兴到了铺子。后头跟来的人立刻把桌子坐满了。

    他们坐着歇脚,就看着那长得红彤彤的番茄尽数被运送到后院。

    等看不见了,有想尝个新奇的立马问:“可有什么用刚刚那些做的菜?”

    方俏儿立马拿上准备好的菜单:“凉菜热菜跟汤都可以做,要外带或外送都可以。”

    菜单一一分发下去,到靠窗边的一桌,曾家兄弟还纳闷着。

    他们拦住方俏儿问:“小姑娘,刚刚那些个东西是……狼桃!”

    方俏儿:“狼桃是何?”

    “刚刚送进来那红彤彤的东西。”

    “你说的是番茄吧。狼桃……”方俏儿捉摸着,喃喃,“好像听过……”

    常河:“也是这个东西。”

    常河往常跟着商队走南闯北,见识多,也知道番茄这名儿。曾家兄弟也一样,所以他这问得也不奇怪。

    “自家地里种的,客官可要尝尝?”

    四兄弟面面相觑。

    狼桃不是种着观赏的吗?能吃?

    这才吃了饭过来,他们之所以还在这儿坐着就是等着戚老板的酒。

    现在他们兄弟最大的任务就是送这个酒。

    过来坐也是想让戚戚昔看见他们,就当提个醒——

    他们要酒,而且很着急。

    还是曾家老二道:“来几样尝尝吧,坐着也是坐着。”

    几兄弟常年跑上商,也不差这几个钱。

    正好看看这狼桃可好吃。

    铺子里没整什么复杂的菜式,卖的就是一个新奇蔬菜。简单又不失美味的糖拌番茄,经典的下饭菜番茄炒蛋还有个荤的番茄烩虾仁。

    虾是河虾,大清河里打的。

    昨儿定下的菜式暂且就这三个。配菜什么的今早也买了些。

    后续待上的还有番茄玉米排骨汤,番茄肉丸汤等等。

    现在的酒肆不仅仅是只卖酒,既卖朝食也有外送。

    这些不怎么适合下酒的菜式的推出也为了适应外送,多赚一笔钱。来店里喝酒的仍旧多点些好下酒的菜。

    来都来了,客人们信任铺子里食物的口味,所以也乐意点上一两个,再来一壶酒消磨时间。

    这段日子各家不算忙,等八九月收庄稼的时候才是忙得停不下来。

    后厨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盘盘新菜上桌。

    曾家几兄弟并不知道斜沙城的百姓之前大多都知道了,也吃过这东西。

    他们见过但没吃过,犹豫着,还是最贪嘴的曾家老四下了筷子。

    他冲着那切成开花状的糖拌番茄夹了一牙,当着其余三兄弟的面儿眼睛一闭,视死如归一般塞入嘴里。

    “唔……”

    不等他讲,隔壁桌朗声道:“还是那般好吃。这味儿酸甜酸甜,跟果子似的。”

    曾大一听,心道:原来斜沙城里早开始吃这狼桃了。

    几兄弟同时放了心。

    但谁能料到,这番茄也就去年将军府才给出去的,一家最多一个。有的还没有。

    夏日最适合吃这些清爽的。曾老四吃得连连点头,又伸出筷子。

    见他如此,几兄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拿起筷子夹菜往嘴里塞。

    曾大眼睛一亮,又立马尝了其余两盘。

    他跟自家老二对视一眼,放下筷子。

    “这东西……”

    “有的赚。”曾二笃定道,“大哥,让人送一份儿回客栈吧。”

    蒋管事还没走,在铺子里呆着呢。头儿在这儿,要不要做这笔生意自然就让头儿拿主意了。

    曾大点头,当即点了一份外带。

    铺子外刚刚送完外带单子的人立马又领了食盒往客栈去。

    *

    一天后。

    戚昔跟还没走蒋明又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戚老板,实不相瞒,那狼桃……”

    戚昔点头:“有多的。”

    蒋明难得见戚昔这么爽快,他笑道:“那戚老板给个价,多的我都收了。”

    这点东西蒋明还是能自己做决定的。

    戚昔看了一眼窗外不知不觉灰暗下来的天,道:“我不懂行情,蒋管事开个价吧。”

    蒋明看了看戚昔的脸色,估摸着捻动手指。好一会儿他道:“十文,如何?”

    种子稀罕,那一片山的番茄种子钱花了将近五两。十文一斤,那边出产千斤不是问题。算上人力、肥料……也能有个三四成利润。

    戚昔面不改色点头:“可。”

    “好好好,戚老板爽快。那就十文一个!”

    戚昔:……

    他看了一眼笑成菊花一样的蒋管事。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冤大头。

    不过送上门的钱也没有不赚的道理。

    他云淡风轻地点头,不见得有多高兴。

    在蒋明看来就是踩到了戚昔的底价,答应得有些勉强。

    他乐呵呵笑着,怕他反悔,立马道:“那不知戚老板……”

    “明日早晨摘了送过来。”戚昔坐得端正些,出于冤大头给这么高的价格还是提醒道,“这东西容易坏,尤其怕磕碰。运输的时候最好小心。”

    “多谢戚老板。”蒋明一想到自家酒楼里推出这大多数人闻所未闻的菜色,乐得嘴角往后咧。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从天上砸下来。

    戚昔看他如此,心道:也是,这种大商行鲜少做亏本的买卖。

    好比他那酒,从他这里收购再卖到那些富贵人家手里,价钱能翻十倍百倍,甚至千倍。

    可见这商行多会赚钱。

    谈完这笔生意,戚昔便到柜台后算账去了。

    小孩见状,立马拿了自己的小算盘。

    哒哒哒的拨算盘的声音轻响,客人们见青年身边落指飞快的铁树,不免一笑。

    “小孩这拨算盘的本事可愈发快了。”

    都是一个地方的人,从前大家也都知道这小孩的情况。转眼就过了一个年,那常常站在墙根儿底下卖葫芦的脏兮兮的小孩已然变了样。

    人拾掇干净了,长结实不少,两年时间个子都快蹿到戚老板胸口高了。

    戚老板心善。

    这样的铺子,大家在城里歇脚时也乐得进来坐坐。

    盘完这一个月的账单,戚昔没见到错误。

    他看着小孩将算盘爱惜地抱好,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出错。”

    铁树立马笑得眉眼弯弯。

    *

    晚间,戚昔回到了宅子。

    收拾好了,戚昔只着一身单薄的亵衣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摆着他满满当当的钱盒子。

    将带回来的银钱放进去,清点一番,他总共的身家又多了小三百两。

    酒占大头,五月新出第一批酒零散着卖给其余铺子卖了有五百来斤,挣了二百多两。还有蒋管事给的酒的定金一百两。刨去成本,也有一半。

    加上铺子里的营收,包括外送,也有百两。

    戚昔扣上盒子,眼前落下一道阴影。

    戚昔仰头,手里的盒子被移开,唇上贴来的温软让他呼吸微滞。

    看着眼前浓密的长睫,戚昔摸了一把他的湿发道:“擦头。”

    “嗯。”

    身子后仰,戚昔被燕戡按着亲了个气喘吁吁。

    末了,燕戡托着他的后颈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又一下,跟亲不够似的。

    戚昔抬脚踩着他的胸口,将人推离。面皮绷着:“擦头,快些。”

    燕戡盯着胸口的脚,大手覆上去捏捏。

    戚昔耳垂一红,瞪他,立马收回藏在被子里。

    燕戡擦着头发,非要贴着戚昔坐着。“我瞧着夫郎家底又厚了。”

    “给你你又不要。”

    “我便是夫郎养着的,处处也花不了什么钱。”

    “修水渠的钱还有吗?”

    燕戡手一僵。

    戚昔手指点了点他胳膊上隆起的肌肉:“看吧,你不是花小钱,你是花大钱。”

    燕戡往戚昔肩上一靠,哼哼唧唧道:“那也不是给我花的不是。”

    戚昔被裹着凉意的头发刺激得一激灵,他捧着燕戡的下巴将他挪开自己肩膀。后靠在枕头上,拿了一本书慢慢看。

    燕戡瘪瘪嘴,见他不理自己了,只能加快速度擦头。

    夜深了,晚上也多了虫鸣。

    戚昔看了一会儿书听到人靠近身边的动静,刚抬头,手上的书被抽了出去。

    “睡了?”

    燕戡手撑在戚昔两边,严肃道:“不,我打算卖身还债。”

    “你哪来的……”债。

    没说出口的话全被堵住。戚昔轻飘飘地掀开眼皮,眼波流转,带着钩子似的扯住了燕戡心神。

    腰上软肉被掌住,戚昔呼吸一乱,就被投入了汹涌的洪流中。

    半夜时,天上明月正亮。

    燕戡的开门出去的拎水。

    戚昔随意躺在枕上,汗湿的发丝沾在泛红的面上。他懒洋洋地抬腿搭在被子上,合上眼。

    后面的事儿他全部无知无觉,直至清晨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夫郎……”

    “汪汪!”

    大黑出去野完了,现在知道回来了。戚昔看着床边一狗一人,翻个身背对着。

    “汪呜……”

    “夫郎……该吃早饭了。”

    戚昔最后被燕戡从被子里薅出来。吃完饭又靠着人睡了一觉,精神头才回来。

    时候不早了,蒋管事要的番茄定也摘走了。戚昔无事可做,就打算陪着家里的小崽子。

    哪知中午,阿兴就带着书院的消息回来了。

    阿兴闷头灌了一杯水,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燕戡抱着奶娃,边上蹲着不停跟燕小宝嗷呜呜互动的小黑,他道:“说说吧。”

    戚昔:“让人歇口气。”

    阿兴嘿嘿笑着,又啃了几口瓜。人舒服了,气儿也喘匀了才道:“东山书院跟杳寂书院的事儿还有一段牵扯。”

    “杳寂书院郭桉的爹郭繁以前是东山书院的夫子。年轻时候上京赶考,与他一起的好友在京都意气用事打了人,坏了东山书院名声。”

    “后头两人没考上进士,回来都在东山书院当了个教书先生。”

    “但是这事儿过几个月也传到书院里,郭繁这好友事先稳住郭繁,早在这几个月打点了好了同行的人,并将这事儿污蔑到郭繁身上。”

    “书院为了名声也没细查。郭繁被潦草处理,驱赶出东山书院。”

    阿兴说到这儿,摇头晃脑叹道:“好友背叛,活儿也丢了,名声被毁,郭繁最后郁郁而亡。”

    这事儿说出来轻飘飘的,但认真来算,也牵扯到了半条人命。

    “原来这么早就结下了梁子。”戚昔道。

    阿兴肩膀一抖,笑得讽刺:“郎君你还别说,郭桉不想再开书院多半是怕把这旧怨捅了出来。”

    “如今他爹那好友已经是东山书院的山长了!”

    燕戡捧着燕小宝两个小爪爪。“怪不得这定州府几年也出不了一个进士。”

    戚昔压低长睫:“东山书院自诩为北边第一大书院?”

    “是。”阿兴颇为唾弃,“东山书院里这样的人都能当上山长,那书院这名头也可以卸了。”

    戚昔认可般地点点头。

    “但是其他人不知道这事儿,尤其是咱们北边贫弱地方的学子,都乐意去那东山书院。”阿兴垮着个脸。

    燕戡圈住奶娃娃,跟绳子似的将他束缚着站在自己腿上。他挤着奶娃娃嫩生生的脸,道:“这事儿牵扯到上一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就是让郭桉重开了书院,他没钱没人没背景,也再难开起来。”

    戚昔:“你有办法?”

    燕戡:“这有何难。”

    “懦夫才会趴在地上看着仇人快活。让郭桉爬起来,什么时候杳寂书院可以跟东山书院公开叫板了,他爹这事儿也自然能顺势解决了。”

    “单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燕戡说这事儿的时候看着戚昔。

    戚昔心念一动,明白了燕戡的意思。

    这是想让自己帮一把了。

    他眼里划过一点笑意:“他没钱没人没背景,这可是你说的。他又如何能爬起来?”

    “夫郎若愿意,为夫也愿意陪你走一趟。”

    戚昔杵着下巴,抬头望天。“我以为你能行呢。”

    燕戡一笑:“我也没钱没人没背景。”

    “我跟夫郎去是因为他要是不开也不卖,我在夫郎身侧正适合动手不是。”

    “明抢?”

    “我堂堂大将军怎么会做那等事情。不过激励一二,帮他紧紧骨头。”

    这事儿不难解决。

    在燕戡面前,背景再大也没他大。况且两边离得远呢,那边或许根本没将杳寂书院放在眼里。

    这书院能关门,说白了就是郭桉没底气。

    “他爹在东山书院栽了;郭桉也就因为几个顶替名额的新夫子硬不起骨头。”

    “若真的捅破还不一定他输呢。”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周子通打着呵欠进来。抬头看了一下天,快到饭点儿了。

    阿兴挠挠脸:“府城那边,没准真是他输。”

    “那边的知府连咱这边的县令都不如。断案看谁家银子给得多。”

    周子通无所谓地耸耸肩:“管他那么多,报个仇而已,一包药的事儿。”

    阿楮:“师父,不能乱说话。”

    周子通嘿嘿一笑:“几时了,快些上菜,饿了。”

    见阿楮来了,燕小宝乐乐呵呵地甩着双手。“啊啊……嗷。”

    阿楮抱上奶娃,跟着自己师父上桌。

    戚昔看了一眼乐颠颠的小人,笑道:“若今后一直待在这里,燕小宝也该上学吧。”

    燕戡:“自然。”

    “那便帮个忙吧。”戚昔道。

    燕戡:“夫郎英明!”

    阿兴:“郎君英明!”

    斜沙城要说谁最富,非戚昔无疑。要说谁背景最厚,非戚昔无疑。

    戚昔插手这件事,也代表燕戡意愿。

    毕竟这读书是大事儿。反正燕戡都管了种地,管了修渠,多一个书院也不是什么难的。

    必要时拉县官下水,好比修路。反正燕戡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第62章

    天气晴好, 天空湛蓝清透。一行白鹭横空而过,诱得路上的小孩嬉笑拍手,巴巴地看。

    一声铜锣响, 县衙的捕快将布告张贴在栏上。

    时辰尚早, 戚昔跟燕戡从告示前路过, 隔着挤挤挨挨的百姓往里一瞧。

    不是修路是什么。

    “咱这儿要修路了?”

    “多少年了这路, 现在来修,真的假的?”

    “按了县老爷的印章那还有假?”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讨论。

    戚昔快步从他们身后掠过, 待路上人少了才道:“县衙动作还挺快。”

    “这叫什么快。不催他一二他都不带动的。”燕戡毫不掩饰自己对这朝廷随意扔来的没什么作为的县令的嫌弃。

    往东边走, 穿过小巷一直到尽头。路面由狭窄到开阔。抬头一看,不远处就是杳寂书院。

    两人踏上石阶。

    燕戡扶着戚昔手臂, 仗着腿长, 一步踩两个台阶。如履平地。

    戚昔拿下燕戡的手, 曲指勾住他的腰带。“你慢些。”

    燕戡回头对他笑,手包裹住戚昔手指:“早做完早回家。”

    书院的大门依旧开着,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去就是学堂前的大广场。两人走到广场中的大银杏树下。

    “郭桉!”燕戡抬头就喊。

    树叶动了动, 树杈子中间探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郭桉一见他俩眼睛瞪大, 很是不耐道:“你们怎么又来了!”

    燕戡:“下来。”

    “不下!说了要钱没钱,要念书去别处念。”郭桉烦躁地揉了揉脑袋,又窝回那树杈中间。

    燕戡阴恻恻道:“行, 我上去。”

    “诶!你别别别!我下来!”郭桉半点不想在再经历被拎下树的感觉。

    戚昔拉住燕戡的衣袖,就防着他忽然往树上跑。

    看着跟考拉似的抱着树枝一步一步爬下来的人, 戚昔道:“找个地方坐坐?”

    郭桉往地上一坐,手抓着酒葫芦搁在自己膝头。“就这么坐吧。”

    “有什么事儿快说, 说完我还要睡觉!”

    戚昔目光扫过他手上还有点重量的酒葫芦, 他身上虽有酒味,可脸上没酒气。

    不过人家这样是摆明了不想多说。

    “夫郎, 坐。”

    戚昔正想着怎么措辞,燕戡按着他的肩膀往下。戚昔看着后面并排的两个凳子,扬了扬眉。

    他坐下。

    燕戡紧挨着他,身子一歪,靠着戚昔舒坦闭眼。

    “诶诶诶!你们来干嘛的!书院重地,还要不要脸了!”

    燕戡怼他:“你都不要脸我们要什么脸。再说明媒正娶,怎就不要脸了!”

    戚昔手动让燕戡闭嘴,他看向两个眼睛瞪得极大的郭桉,道:“此次来是为正事,郭山长确定要这么坐着跟我们谈?”

    郭桉看了一眼戚昔脸色。

    戚昔他如何不认得,酒肆的当家的。而旁边那个,没见过,不认识。

    “就这么说!”他灌了一口酒,无所谓道。

    燕戡嗤笑一声,刚要讲话戚昔捏住他的唇。

    “好了,少说两句。”

    燕戡努努嘴,拉下戚昔的手在手心把玩。

    戚昔抽不出也就由着他去。

    反正面前这个人也不是瞎子,也看出两人的关系了。遮遮掩掩没意思。

    他道:“郭山长,这杳寂书院你还打算开吗?”

    “开啊!等……”郭桉顿住,梗着脖子道,“反正是要开的。”

    “那要等什么?或者什么时候开?”

    郭桉摆摆手:“你家那些幼童暂时也别来了,恐怕有得等。”

    戚昔:“明年?”

    郭桉:“开不了。”

    “后年?”

    “不一定。反正就是等,你家要是有启蒙的也别等着了,自个儿找个私塾去吧。”

    戚昔:“行吧,既然明年后年开不了,那就今年开。”

    “今、今年开!”郭桉哈哈笑了两声,又被刚刚灌入嘴里的酒呛住。他拍着胸口咳了两声,脸一下子就呛红了。

    戚昔淡淡道:“不会喝酒就不要喝。这么一壶烈酒也不知道喝了多久了,你拿着不累?”

    “你、你才不会喝!我一天一壶!”

    “哦……你有钱吗?”这人喝的可是高粱白,一两五十文也不少呢。

    燕戡扑哧一笑。

    郭桉拍着胸口咳得更激烈了,他边咳还不忘瞪着两人。

    狗男男!就是来看他笑话的。

    戚昔摇摇头:“实不相瞒,来之前我们做过一番调查。思来想去,还是今年开最好。”

    “我的书院!我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好歹是把气儿喘匀了,郭桉红着脖子像被惹恼的大公鸡,怒气冲冲道。

    燕戡嘲讽:“那你别怂啊,有本事明日就开!”

    “明日就明……明日什么明日,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燕戡扯扯嘴角,一个表情都不愿意再给他。

    他长臂一伸,抱着自个儿夫郎的腰,大猫一样脑袋藏在他颈肩打盹。

    “你们能不能顾及一下我!”

    戚昔不想再跟他废话,直接道:“你爹跟东山书院的旧怨我们已经知晓。现下斜沙城就你这么一个书院,你若想再开,我们可以帮你。”

    郭桉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你威胁我?”

    燕戡一听不对劲儿,转过头看人眯眼:“你威胁我夫郎?”

    他目光如墨,透着如实质的煞气。

    郭桉哪里见过这般气势的人,他汗毛竖起,顿时脸上更加难看。

    两方对峙一番,郭桉这下是真的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喝又不怎么喝得来,呛得直咳。酒还尽数落在衣服上。

    那一身的酒气多半是酒没入口,倒在了衣服上染出来的。

    戚昔等着他的话,面上没有半点变化。

    郭桉抹了一下嘴巴,见两人衣衫整洁,仿佛府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样。

    他看着就烦。

    抹了一把嘴,郭桉哑着嗓子道:“是!我是孬!是怂货!你们查也查了,就该知道我不开书院的原因。不开,我说了不开!”

    燕戡:“敢情我夫郎说了那么久你就听进去这一句。”

    “你懂什么!”郭桉大声反驳。

    “我……”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戚昔只能继续捂住燕戡的嘴巴。“好了,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

    燕戡脸色一变,又安静靠着戚昔把玩着他的手。

    郭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身体后仰四仰八叉倒在地上。他呆呆地看着树缝中的光影,连日光也招惹他,看不惯他。

    他笑出声。

    “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又能又有什么办法!”

    “我一个破地方的小小书院的山长,连人家府城一个私塾都不如,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戳着自己的心窝子。笑着笑着他声音愈发的哑。

    泪珠大滴大滴落地,裹着灰尘没入地面。

    “爹啊——”

    “儿子无用啊!”

    他破着嗓子喊。一身灰尘,蓬头垢面,跟乞丐似的。

    多少年了!他在这个地方苟且偷生都快忘了他爹的事儿。他自欺欺人,过得逍遥自在。

    可谁会想到只是招了几个夫子,竟又与东山书院有了牵扯。

    他以为他忘了他爹的事儿,可……可就是因为几个人!这段蒙了尘的记忆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捧到他的面前。

    如何能忘得了的!

    如何忘得了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就因为一句谣言而被牵连,寥落失意,溘然长逝。

    那人是从小教导他与人为善的亲爹!

    戚昔看着他发泄。

    清澈的眸中倒映着躺在地上的人。看他从讽刺自嘲大笑,到隐忍悲痛吼叫,最后掩面哭泣。

    戚昔眉心微动,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眼前一黑,温热的手心贴在他眼皮上。耳垂被的碰了碰。“不看。”

    侧脸被捧住,戚昔顺着燕戡的手转头。

    “怎么?”

    “他不好看,看我。”

    郭桉:……

    “喂!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郭桉抹了一把泪爬起来,脸上又是灰尘又是鼻涕,简直不忍直视。

    这下哭也哭不出来了。

    戚昔要转头,可眼睛又被覆上手。他听着耳边的燕戡道:“你这样子还给你爹报仇,城门怕是都进不去。”

    “去洗干净,书院不开也得开。”

    郭桉多少年没听过这样命令的语气了。他顿时面上赤红,气的。

    “你!”

    “我怎么!本来这书院就来路不对,要收归官府还不简单!”

    “只给你一刻钟。”

    郭桉脸色一变,不得不匆匆爬起来:“你你你你……你等着!”

    脚步声远去,戚昔双手抓着燕戡的手拉下来。他适应了一下光亮,瞧着那人的背影。

    路都走不稳了。

    他道:“你别把人气出问题。”

    燕戡笑盈盈地捧着戚昔的脸面向自己。“夫郎我比较那小黑脸好看。”

    戚昔听着他的形容忽然一笑。

    面如皎月,一身清华。燕戡喜欢得不得了,当即在戚昔脸上亲了一口。

    戚昔惊了一跳,木着脸推开他凑上来的脸:“能不能……不要随时随地亲!”

    “不能。”燕戡笑得像个公狐狸,勾人得紧。

    他长得本就不差,宽肩窄腰身材极好,脸更是有棱有角。

    还在京都还是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时候,打马游街都能被好些荷包砸身。

    如今正值青年,气质沉淀下来,正经样子的时候别有韵味。

    戚昔眼珠微动,果断抬手。

    两只手盖住燕戡整张脸,戚昔动了动唇角,红着耳朵加重了语气强调道:“你要再这样以后就别跟着我出来。”

    “夫郎……”

    戚昔感受到掌心的湿润,耳垂红了。“撒娇无用。”

    “夫……”

    “咳咳!”

    “书院重地,岂能由着你们如此、如此……”

    狗男男!

    戚昔跟烫手一样,将手撤回。

    燕戡冷厉的眸光扫过去:“如此怎的?”

    “哼!”郭桉甩袖。

    他梳洗了一番出来,看着有几分样子。一身青布长衫,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束起。面白,文弱,是个书生样子。

    郭桉见戚昔看着自己,他挥袖拎着衣摆要坐。

    腿都弯下去了,转眼见夫夫俩直勾勾看着他,动作一顿。“看什么看!没见过举人老爷!”

    燕戡比了个请的手势:“你坐。”

    郭桉蹲得腿软,脚下后退一步。后知后觉没凳子。

    他臊着脸站起来,一甩袖,匆匆往屋里走。“我才不会让你们有机会看我笑话!”

    燕戡低声:“可惜了。”

    戚昔看他一脸惋惜,低笑一声。“恶劣。”

    不多时,两方人终于能好好坐下来聊一聊。

    郭桉:“说吧,要我怎么做。”

    燕戡:“不是不开?”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开不开关你什么事!妻管严!”

    燕戡却笑:“我乐意。”

    郭桉定了定神色,道:“开书院我最担心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我怕东山书院的老贼会记恨我们书院出来的人。”

    他顿了顿,沉着脸道:“这不是没可能,之前从我们书院走出去……就去年,在书生里闹得大的就有一个。”

    这么一说,两人皆明了。这受东山书院欺负的事儿已经发生过了。

    戚昔:“那也不关你收幼子。”

    也就需要去府城读书或是考学的童生或秀才才会受到影响。幼子启蒙跟东山书院八竿子打不到。

    “总归是不好。而且原本书院的夫子也有些要继续往上考,离了书院对他们没有坏处。”

    郭桉低下头:“你们……能帮到忙?”

    “来这就是为了让你再开书院的。”燕戡道。

    “选个日子重开吧,东山书院的手伸不过来。”燕戡脸色放正经了,看起来有几分唬人的样子。

    戚昔侧头看了一眼燕戡,也点头:“书院不仅开,还要尽可能地招收学生,扩大规模。再培养一批出色的学子,才是书院正经走的路。”

    “到那时,东山书院也不能拿你如何。”

    “至于你爹的事情,等你杳寂书院能与东山书院抗衡的时候,你说的话也就有人听了。”

    郭桉握紧了双手。

    “可……”

    燕戡:“不要可不可的,让你开你就开。我保证你死不了。”

    “那学生?”

    “学生更没可能。那边敢动手,老子就把他的手给砍了!”

    郭桉不知道燕戡哪里那么大的口气,但有人站在他这一边就足够令他心生感激的了。

    他站起来,冲着燕戡拱手:“兄台!郭某谢过兄台信任!”

    转身,他又对着戚昔鞠了一躬:“戚老板!谢过!”

    “不过……”

    燕戡皱眉:“能不能干脆一点!”

    郭桉心里一颤,看燕戡解释的身板,出口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燕戡。还有什么事儿?”

    “燕戡!”郭桉惊叫。反应过来又诚惶诚恐,声音破碎:“不不不,大、大大将军!”

    “我你都不认识。”

    戚昔将他踩着椅子的腿拍下来:“好生坐着。”

    燕戡一秒收敛兵痞子样,坐姿乖巧。

    两人看得郭桉惊掉了下巴。

    他激动地搓搓手。若刚刚还有犹豫,那现在就是有一丁点迟疑都是他蠢。

    “我开!大将军觉得什么时候开为好?”

    戚昔摇摇头。早知道他会这么干脆,就不这么费口舌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有有有!”

    “大将军,戚老板里边请。我带你们看看我这书院。这书院好啊!里面的桌椅全是上好的……”

    看看也好。

    戚昔推开肩膀上的脑袋起身。

    燕戡抓住戚昔袖摆,懒散跟上。

    书院不小,就是收拢斜沙城全部学子也是可以的。当年重建的时候有县令主持,专门修得大。

    屋舍上百间,单学生食堂都有两处。房屋舍得用料,如今还结实着。学堂里面的桌椅也都是好好的。

    “将军,如何?”看完了房子,郭桉巴巴问燕戡。

    燕戡挂在戚昔身上,有些困顿地掀开眼皮:“一般。”

    郭桉垮了脸。

    戚昔:“看完了,说吧,差多少?”

    “我、我是这般想的。”郭桉放弃跟燕戡套近乎,盯上戚昔,“这书院,我想聘请戚老板为副山长。”

    戚昔不为所动:“然后呢?”

    燕戡终于舍得睁眼看人。

    “书院我们共同管理……”郭桉瞥了一眼燕戡,心道自己法子对了,“戚老板不用费神,有事我跑腿。书院收入你拿三成。”

    “总不可能白拿。”戚昔道。

    “……就是吧,现在书院一贫如洗,重新起步需要戚老板,哦不,戚副山长一点赞助。”

    燕戡嘀咕:“副山长多难听。”

    “那……那山长!”

    戚昔倒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若自己为山长,这书院在其他人眼里可就不是郭桉的了。细想一下,他怕是想靠着燕戡帮他爹报仇。

    如此舍得下书院,跟之前的态度陡然翻转,也能说得过去。

    戚昔:“不用。”

    他清楚地看着郭桉希冀地看了眼燕戡。

    戚昔道:“我可以投钱,也不用什么山长的名头。但我想有一点书院的管理权。如何?”

    “好!”郭桉飞快点头。

    他现在看明白了,套牢了戚老板才是套牢了将军。

    他知道燕戡成亲了,也知道之前将军府有小孩满月。而戚昔也是在将军成亲之后才出现的。

    戚昔与燕戡的关系多半就是……

    虽然匪夷所思,但摆在他面前的事实如此。

    将军明显听戚昔的话。若一个养在外边的小宠是不可能让堂堂一个将军不顾名声做到如此。

    当朝大将军,这可是当朝大将军!

    一旦书院的靠山变成了燕戡,那在他跟前如一座山的东山书院顿时变成了脚下的一只蚂蚁。

    他不是个傻的,人家有意愿他作何不配合。只要能给他爹报仇,书院就是送也能送得。

    最终,两方达成合作。

    戚昔当给书院投资,获得一定的书院管理权。

    山长依旧是郭桉。

    郭桉问:“戚老板觉得书院有什么需要改正的?”

    戚昔摇头:“不急。你先把夫子跟学生招回来再说。”

    郭桉满身的冲劲儿:“我明日就发布书院重新招学生与夫子的消息。戚老板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戚昔点点头:“那我过几日把家里的小孩也送来。”

    ……

    回府的路上,张贴告示的地方已经有人排队登记修路的人。

    路该开始修了。

    *

    县学会放旬假。一月一回。

    孙文卿这月从县学里下学,独自一人收拾好东西往家里赶。

    他一走,学堂里留下的各个学生立马议论开来。

    “哎!孙兄也是坎坷,不知他到底在府城经历了何事情。好好的府学不上了,多可惜。”

    “我看就是没钱。他每日不是馒头下咸菜就是咸菜白粥。我们县学都花钱,更何况府学。”

    宋俭远看着孙文卿的身影,正打算追上去就听见了这些话。

    他心里不是滋味,抿了抿唇,又飞快往前跑。

    追上人,气儿还没喘匀他就道:“孙兄,你、你也要回去啊,不如我们结伴回。”

    虽是询问,但宋俭却一步步紧跟着他。

    孙文卿已经及冠,比宋俭大一岁,却高他一个头。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没说什么,脚步加快。

    见孙文卿没拒绝,宋俭立马笑开:“孙兄,要不我们回来的时候也结伴?”

    “路程长,多个人也好说话你说是不是?”

    “我不来了。”

    “什么?”

    孙文卿停下步子,宋俭没刹住,一下撞上去。

    孙文卿拎住人的手,宋俭站稳了之后他立马松开。“没什么。”

    县学不在斜沙城,在南边一点的县城。孙文卿不打算花那点车钱,走路回。

    宋俭见他愿意跟自己说话,脑子一热,也跟上。

    一路上他叽叽喳喳,孙文卿倒不怎么说话。

    一个时辰后,总算见到点斜沙城的影子,宋俭呼出一口气。看身边脸上只出了一点汗水的孙文卿,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人顿顿咸菜馒头,身子怎么这么好?

    等歇够了,恰好孙文卿又抬起步子。宋俭只能继续跟上。

    他们从南边城门进去,直接走的南北大道。

    一进来,乍然见到正在修的路,齐齐一顿。“怎么修路了?”

    孙文卿绕过忙碌的人群,带头继续走。

    宋俭看他健步如飞,咬咬牙闷头冲。正当走到快要拐弯到胡油巷,孙文卿陡然停步。

    宋俭顿时睁大了眼睛撞上去。

    孙文卿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字,顺手拉住已经冲过来的人。

    “走吧。”

    宋俭晕乎乎地点头,转个弯进自家包子铺在的巷子。头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躺一躺。

    然后他就看着孙文卿也跟他一边。

    “孙兄,你家不往这边啊。”

    孙文卿看了他一眼:“有事。”

    说着绕过他就走了。

    宋四娘出门来就看见自家儿子傻呆呆地站在铺子前。“回来了怎么不进屋?今儿怎么这么晚到家?”

    宋俭转头,给了他娘一个笑脸。

    “我走回来的。”

    宋四娘一惊:“走回来的!可是钱不够?”

    “不是,跟孙文卿走回来的。”

    宋四娘:“你说盘山村那个?”

    宋俭点点头,看向已经没人的巷子深处,眼里闪过担忧,心不在焉道:“对,是那个。”

    第63章

    晴了几天, 斜沙城又下起了雨。

    时辰虽不早,但室内还是一片昏色。

    微凉的风吹入窗中,床帘跟着拂动, 一袭沾染泥土腥气的水汽弥漫室内。

    戚昔睡得迷蒙被燕戡叫醒, 他懒猫一样翻个身, 长腿搭在燕戡腿上。

    燕戡撩过他脸上的一缕发丝, 眼中含笑:“该起了。今日还要送温家姐弟去书院。”

    戚昔埋头藏在被子里,蹭了蹭, 试图将睡意蹭去。

    燕戡笑了笑, 揽着人的腰抱起。“要不然不去?”

    “不行。”戚昔竭力睁开眼睛。

    他呆呆地看了燕戡一会儿,实在撑不住, 脑袋一歪又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

    “都怪你……”

    燕戡怜惜, 鼻尖蹭过他玉贝似的耳垂。“嗯, 怪我。”

    做了错事得弥补,燕戡就抱着人拾掇好。待上桌吃饭,戚昔才堪堪恢复了精神。

    雨水淅沥, 将院里的地砖冲刷干净。

    水色氤氲的地面倒映着撑着油纸伞的两人。

    戚昔被燕戡拢在手下, 笑着冲着屋里还在傻乐呵的燕小宝招招手,随后出了院门。

    “哇呜”一声,奶娃娃哭嚎。

    戚昔顿步回头细听, 奶声奶气的嚎叫只持续了三声,立马被“咯咯咯”的笑意代替。

    “这小崽子, 还真能装。”院外,燕戡好笑道。

    “阿楮在, 他玩儿还来不及呢。”戚昔侧头看了一下燕戡另一侧的肩膀, “叫你另打一把伞。”

    “雨又没有多大。”燕戡毫不在意。

    步行往大门去,温嫦已经领着两个弟弟等着了。

    他们站在屋檐下, 看雨水如珠,成串落地。雨滴敲击石板,清脆动听。

    “郎君,将军。”温嫦领着两个小的行礼。

    燕戡点点头,面上一派正经。

    戚昔:“下着雨,温圆也去?”

    “他也要念书,合该去。”温嫦大大方方,不似之前拘谨。

    “好。”

    戚昔从门房那儿拿了一把伞。青色的伞面撑开,戚昔不管身后眼巴巴看着他的人,率先步入雨中。“走吧。”

    燕戡只好自己撑着伞紧跟而上。

    后头三个小的一起下了台阶,走在两人身后。

    早晨的雨不是很大,又是夏日,雨水沾在身上不凉。不用担心几个小孩会生病。

    今日无大集,又是下雨,路上也不见多少人。

    一路往东,戚昔慢下步子配合几个小孩,走了两刻钟才到杳寂书院的山下。

    这时雨忽然就大了,玉米粒儿大小的雨滴打在伞面上,一下比一下重。

    上台阶时,后头温圆忽然一个踉跄。温嫦跟温仲两姐弟伸手不及,小孩直接跪在了台阶上。

    嘭的一声,小孩腿下的衣摆湿得不能再湿。姐弟几个小心翼翼这一路,到门槛了却变得狼狈。

    “阿弟!”

    温圆快五岁了,摔了也一声不吭。只鼓着包子脸,眼睛憋红了,可见是疼的。

    戚昔回头走下台阶,蹲下身子伸手过去。“可还好?”

    燕戡一把将他拉起:“小心衣服。”

    言罢又单手薅起小孩直接夹在手下,看另外两个还在愣神,催促道:“雨大了,快走。”

    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了台阶。

    戚昔让温嫦跟温仲走在自己前面,叮嘱道:“不着急,踩稳了再上。”

    石阶显然清扫过了,野草扯了,落叶也扫了。干干净净,看着有那么几分开学的样子。

    入了大门,戚昔下意识抬起伞面看向那棵银杏。

    雨落了几滴在脸上,伞面顿时被一只手压下。“多大人了还打不好伞。”

    戚昔翘了翘嘴角,也不反驳。

    “温圆腿上如何?”

    “没事,回去拿点药酒揉揉就好。”

    “郭桉人呢?”

    “这儿呢!”郭桉拉开门,让戚昔几个进去。

    他收拾了下,头发梳得整洁,一身墨色长衫。人看着也挺拔几分。他端坐在桌前,桌上摆着笔墨纸砚。

    “温嫦、温仲、温圆是吧。”

    “山长。”三姐弟齐齐行礼,一看就是在书院里学的。

    郭桉点点头,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嗯。”

    戚昔看他将三人的名字落在纸上,寻了一张凳子坐下,问:“夫子跟学生招收得如何了?”

    郭桉落笔一僵,险些将“嫦”这最后一笔画拉更长。

    戚昔手撑着桌子,眉梢一挑:“那就是不如何了。”

    郭桉飞快将三人的名字记上,就怕戚昔一个反悔不干了。停笔后,他拢了拢衣摆端坐。

    “跟原先……是不能比。不过还是能开班。”

    戚昔:“你直说,几个学生几个夫子?”

    郭桉不好意思笑笑:“十、十一个学生,一个夫子。”

    戚昔直起身:“还行,比我预想的要好。”

    郭桉:“那你预想的得有多差。”他当着温家姐弟的面得端着,好歹是山长。

    戚昔看了他一眼,对三姐弟道:“你们先去隔壁等着,雨小了就回。”

    温嫦点头,带着两个弟弟出去。

    人影过窗,渐渐远去。

    郭桉往椅子上一瘫,有气无力道:“这三日我消息也贴了,从前的夫子我也上门再三请了,能来的十一个已是多的了。”

    “上次的事定是让他们心有疑虑,不信我了。”

    燕戡冷飕飕地泼凉水:“换你是这些学生的父母,你自己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郭桉脱口而出。

    燕戡讽笑:“无用!”

    “你有用!你……”郭桉下意识怼回去,又后知后觉捂住自己的嘴。

    他的亲爹诶!敢骂大将军,他是有几个脑袋吗?

    戚昔扯了扯燕戡衣袖:“不要吵,有正事儿。”

    燕戡嘴巴一闭,乖乖听话。

    戚昔:“说说这些学生的情况。”

    “说来惭愧,这些学生都是周边村子里的。”

    他们的家长消息不灵通,不知道杳寂书院与府城那边的弯弯绕绕。恐怕现在还在高兴书院又开了,自家子孙能念书。

    虽事实如此,但有燕戡在,郭桉相信这不是问题,他自己也绝不会把他们往坑里带。

    这是为人师者的底线。

    “十一个都是十岁以下的。没退学时都还在启蒙。城中其他学生多跟着自己原先的夫子念私塾去了。”

    “他们也可能都晓得我书院找不到什么夫子,所以不想来。”

    戚昔:“那现招的夫子是何人?”

    郭桉抹了一把脸,没什么底气道:“是……盘山村,孙秀才。”

    “可有教书经验?”

    “……没有。”

    戚昔渐渐皱起眉头:“夫子可不是乱找的。”

    郭桉看戚昔脸色有异,立马道:“不会,我考校过了,给幼童启蒙还是不错的。而且他在斜沙城也算个名人,大家都知道盘山村有个颇为优秀的书生。”

    戚昔点头,这才道:“你是山长,这方面你懂得多。”

    “那……如今这学院什么时候开合适?”

    “你做主就好。”

    “诶!我会努力多招些人的,不会辜负戚老板跟大将军的期望。”郭桉顺势说些讨人喜的话,但奈何夫夫俩都不是吃这一套的人。

    燕戡偏头:“夫郎,依我看还是请县官来坐坐吧。”

    郭桉眼皮一跳。

    “我、我这小庙容不下咱青天大老爷。”

    “先上着吧。书院要立起来只能靠实力,要是县令来了书院还是这个样子那才让人笑话。”

    戚昔站起来:“虽只有一个夫子,那也必不可敷衍。”

    “知道知道。”郭桉也随着站起来,“那两日后正式开学,您让温嫦几个来就是。”

    戚昔点点头,拉上燕戡。“走了,留步。”

    郭桉追出门,看着两个大人带着三个小孩下了石阶。

    一书生也从隔壁刚刚三姐弟呆着的屋子出来。

    “还没回去?”郭桉回头看见他,问。

    “问了一下学生的情况,现在就走。”孙文卿注视着渐渐隐身于雨雾中的人,敛了眸也缓缓踏入雨中。

    郭桉提醒:“别忘了,两日后来上课。”

    孙文卿点头:“定来。”

    *

    匆忙回府,戚昔催促三姐弟回去换衣服。

    回了房里,戚昔坐在凳子上,倒上两杯热茶。

    “燕戡。”他喊。

    燕戡从衣柜里一人拿了一套衣服出来摆在床上。听戚昔叫,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杯子一口气喝完。

    戚昔:“书院那边你怎么想?”

    “人少就人少,只要愿意求学的人有地方去就行。”

    戚昔抿了一口茶水:“我也是这样想的。”若夫子教得好,学生渐渐会有的。

    见燕戡过去关门,戚昔放下茶杯:“这会儿关门做什么。”

    “夫郎衣服湿了。”燕戡揽过戚昔一抱,直接将人带到床边。

    他垂眸,摸惯了刀剑的手细致地解着戚昔的衣带。

    戚昔看着他压下来的浓密眼睫,心念一动,额头贴上燕戡额头。

    燕戡薄唇翘起,手一掀,剥开戚昔的外衫。又侧身拿上床上的干净衣服披在戚昔肩上。

    不等戚昔主动,他自个儿将额头又贴上戚昔。系好衣带,长臂将纤腰一揽,低笑出声。

    戚昔:“笑什么?”

    “高兴。”

    戚昔也弯起眼睛,看着燕戡的唇贴来,他抬手抱住燕戡脖子,享受亲昵的吻。

    呼吸越来越急促,将将喘不过气时燕戡才放开自己。

    燕戡将他抱起。

    戚昔安静地趴伏在他肩头平稳呼吸。好一会儿,他直起身又眸光潋滟地看着燕戡。

    “还想?”

    戚昔咬唇:“你……”

    唇瓣相贴,徐徐的,像清风一样温柔。戚昔闭着眼睛,感受燕戡将自己越裹越紧。

    明明快要溺死,可又欢喜这种满是安全的感受。

    “燕、燕戡,喘不过……”

    戚昔白皙的脸上染透了胭脂,润得动人。他仰头想从虎口逃脱,但燕戡又将他抓回来。

    戚昔急得眼冒泪花:“……燕。”

    “相公。”

    燕戡深邃的眸子微闪,笑着依依不舍地松开戚昔。他埋头在戚昔脖间深吸一口气,哑声道:“再叫一声。”

    戚昔双眼无神地望着的床帐,快速喘息。差一点点,好像差一点点他就被亲死了。

    “夫郎,再叫一声。”

    戚昔眨眼,泪珠从绯红的眼角滑落。他还没缓过来,脑中空白,燕戡说什么他就跟着说。

    “相公。”他气音道。

    燕戡欢喜地将他抱紧,腿也缠上戚昔。“还想听。”

    “相……”戚昔骤然回神。

    浸了水的眼睛望着燕戡。他抿了抿红润的唇,手攀上燕戡的耳朵,揪了一下。

    “差点憋死。”

    燕戡眼里闪过遗憾,搂着戚昔哼哼唧唧。“我怎么舍得。”

    戚昔抵着他肩上湿润的衣服,道:“换衣服,湿的。”

    “爹窝~”

    门被拍响,燕小宝扒着门缝往里面看。“爹、昔嗷~”

    两人隔着屏风,同时看向门的方向。

    “小宝来了。”

    “嗯。”燕戡在戚昔锁骨上咬了一口。

    快速换好衣服,往门边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去给戚昔整理好。

    门打开,燕小宝像只小白熊啪叽一下扒在燕戡的腿上。抬头看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又撅着小屁股颤颤巍巍扒着他的腿往后看:“昔……”

    “戚昔是你叫的。”燕戡将奶娃娃单手抱起来。

    燕小宝一手抱住燕戡脖子,脑袋还巴巴往屋里探。

    “别看了,出来了。”燕戡捏着小家伙的脸。

    阿兴:“主子。”

    戚昔从屋里出来将燕小宝接过:“叫爹干嘛?”

    “嘻嘻。”燕小宝几颗小米牙露出,笑得可傻。

    他搂着戚昔脖子,见燕戡凑过来,立马将戚昔抱得更紧。

    自家奶娃小,身上都是软乎乎的。戚昔吸了吸他小脸,眼中温柔:“香香的。”

    “郎君,可以用膳了。”阿兴提醒。

    戚昔拢了拢奶娃娃的小衣,道:“走吧。”

    这几日恰逢西边蔬菜收获,铺子里卖,府里也吃。一桌上的红红绿绿,好看也好吃。

    到了饭点,不用喊周子通就牵着阿楮来了。

    戚昔眼看着他熟练地在自己白米饭上盖上番茄炒蛋,美滋滋地吸溜一大口,满足地眯眼咀嚼。

    “这番茄一个卖十文,可惜了。百文都有人买。”

    戚昔笑笑:“差不多了,哪有这么多的冤大头。”

    *

    “掌柜的!再给我来一盘红梅覆雪!”

    “掌柜的,红玉金锦汤来一份。”

    “掌柜……”

    京都,海棠醉酒楼。夏日炎热的天里,正午时候酒楼里依旧热火朝天,客似云来。

    四层酒楼雕梁画栋,内里座无虚席。

    全店的小二穿梭在客人当中也忙不过来,连带着掌柜也忙得晕头转向。

    “掌柜的,掌柜的,红玉果没多少了。”后厨了快步走出来一个年轻小哥,满脸焦急。

    “还剩多少?”

    “七十枚。”

    “七十枚……七十枚!快,去传消息让蒋明再送些来。”

    “海棠醉这生意也忒好了。”燕如杉嘀咕。

    燕家一家难得出来吃饭,进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地方坐了。

    “燕老太君!”掌柜的眼尖,立马摆手让身边的人赶紧去,自个儿迎上燕家一家人。

    “可还有座?”

    “有,您三楼请。”

    酒楼里平时三楼都留有包厢,是专用来招待贵客的。燕家人低调,难得出来一次。

    但他家全是老弱妇孺,只要见过的一眼就能反应过来。

    一起的除了燕老太君,还有燕家小妹燕如杉,燕二婶文秋,大嫂何棠棠跟她已经七岁的小姑娘燕飞飞。

    今日便是燕飞飞的生辰,一家人也没想着办一办,索性直接上京都最好的酒楼里吃一顿就行了。

    进了包厢,一家人落座。

    刚坐定,掌柜亲自斟茶。招呼了几声没多停留便出去,换了名女小二进来招待。

    燕家虽有家业,但家规严,花钱也鲜少有大手大脚的时候。今日为了给小不点燕飞飞庆生,燕祖母笑着道:“今日祖母做东,你们几个小的想吃什么便点什么。”

    “那祖母我可就不客气了!”燕如杉头一个应下。

    她欢欢喜喜扒拉过菜单。

    里面儿的东西全是手绘,有图有字。画得精美,每一样菜取名也雅致。

    一口气点了五个招牌,燕如杉满意地坐好。

    燕祖母看燕如杉这样子,头疼。

    武将家的姑娘大大咧咧不奇怪,但独独她家的如杉真就跟个男儿似的,虎了吧唧还不着调。

    十八了,前年朝中有人拿如杉的婚事做文章,她想着小姑娘年纪小,还没定性便多留着。

    经历过她二哥二嫂那事,被小姐妹骗了后如杉愈发野性子。就是后来她有心给自家姑娘相看,可人家却把那些对她有意的男子吓跑了一个又一个。

    现下眼看着就要嫁不出去了……

    老太太愁啊。

    看着边上燕如杉坐没坐相,没一会儿在凳子上转来转去,她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小姑娘的手。

    “坐好。”

    “哦。”燕如杉坐得笔直。

    也只一会儿,腿盘起来了,肩膀也塌了。

    燕祖母太阳穴抽抽的疼。她抵着额角,索性偏过头去不再看。

    这皮猴子,怕只有两个哥哥能管得住了。

    一屋子的人都是女眷。菜紧着她们上,没多久就齐了。

    一家人食不言,舒坦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结账时,燕如杉就瞅着自己祖母给出了一百两的银票,收回来二十两。

    “八十两!真能拿啊。”燕如杉嘀咕。

    她自己攒了那么久的私房钱都没有八十两。

    大嫂何棠棠:“多是那海棠醉跟红玉果花了银子。”

    燕如杉回味了一下那两盘红彤彤的菜,不禁舔了舔唇。“酸酸甜甜,别有滋味。”

    燕二婶笑:“好了,快上马车。外面热,早些回去。”

    马车大,一家人进去都能坐下。

    吃饱喝足,几个大人都有点微醺。

    燕如杉却精力旺盛。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要六月了,二哥那边……小侄子该满一岁了。”

    燕飞飞机灵地抱着自家姑姑的胳膊,道:“真的有弟弟吗?”

    “邱管家亲自回来说的,那还有假?”燕祖母睁开眼,笑着开口。

    燕二婶文秋理了理手帕,给自己孙女擦擦额角的汗,慢悠悠道:“总归是燕戡血脉,该备下东西送的。”

    “嗯。”何棠棠也点头。

    他们都知道戚大公子此刻与自家老二待在一起了。但那孩子,大伙儿都觉得多半是燕戡为好好跟他过一辈子另外跟人生的,要不然就是抱养的。

    至于燕戡让邱管家说的孩子是夫夫俩的,那必定是想让家里也认可他的另一半而已。

    燕祖母之前都同意了两人在一起,有没有这个孩子都不影响。

    反正燕家能跑能跳的男子就燕戡一个了。一辈子能快活过就快活过,其他的都不重要。

    “自个儿回去想想送什么吧。”老太太发话。

    “那送礼是不是商队送?”

    “自然。”

    燕如杉眼珠子一转:“祖母,我想去!”

    马车里的人尽数看向她。

    燕飞飞:“姑姑去我也去!”

    “说什么呢。”何棠棠敲了一下小姑娘脑门。这姑侄俩德行极像,燕家就没出个一个淑女。

    燕祖母:“想都别想。”

    “二婶~”燕如杉试图给自己拉上一个盟友。

    文秋浅浅一笑,轻言细语道:“二婶也不同意。”

    *

    转眼六月中。

    戚昔看着又一批的番茄跟酒被海棠商队带走,他也终于能抛下手头的事,专心给燕小宝办生辰宴。

    一岁的燕小宝手脚都是力气,今日穿着一身红色混金的小衣服,小肚子圆鼓鼓的。此时坐在他爹手臂上,见着一个接一个的人进门,小脸乐呵呵的。

    “将军,小宝。”

    来的都是武将,礼递上,竟相争着来抱。

    燕小宝从一双手换到另一双手,一会儿揪一把燕仇的胡子,一会儿薅一手常海的头发,辗转几次,落到了小将军度方的手中。

    两人大眼瞪小眼。

    “嗷?”奶娃歪头。

    度方试图牵出一抹笑,无奈脸皮子僵硬。

    他索性放弃,脑袋往小娃娃鼓起的肚肚上一埋,吸猫一样把燕小宝吸得哇哇叫。看得围观的人好笑。

    戚昔也笑:“这次倒没哭。”

    燕小宝挣扎:“啊啊啊……嘚嘚爹爹爹爹!”

    燕戡哈哈大笑,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最后还是燕仇看小娃子脸都红了,看不过去。

    “度方,你悠着点。”

    度方抬起头看着奶娃。

    燕小宝气鼓鼓,肉手还抓着他一头乱发。圆眼睛黑白分明,气愤道:“啊啊……”

    咿咿呀呀,骂的不知道是些什么话。

    度方漆黑的眸子闪亮,又跃跃欲试。奶娃娃落在他手里,其他人就抱不到了。

    “将军,坐坐呗。”焦西河喊。

    燕戡看了一眼戚昔,拉上他径直坐在廊下。“大营那边最近有什么事?”

    “无事。”焦西河搓搓手,笑着道,“我就是问问咱种的那棉花,眼看要长成了,真有那好处?”

    虽是问燕戡,但大家伙儿都看向戚昔。

    戚昔笑着点头:“自然。至少比毛褐好用。”

    第64章

    今日燕小宝生辰, 铺子那边的人也请了。

    酒肆只开了一上午,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一大伙人关了店门去府上。

    铁树一个小孩也收到了邀请, 早上去铺子的时候便换上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

    此时有些拘谨地跟在常河后头, 手上拎着他自己做的礼物。

    入府内, 走至客人已经到得差不多的院子。常河打头, 笑着将手上备好的礼送上。接着立马找燕小宝玩儿去了。

    “大哥哥!”铁树一见了戚昔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他仰头看着戚昔,笑得腼腆。

    戚昔接过小孩准备的礼物, 道:“不用拘谨, 院里阿楮也在,可以跟他玩儿。”

    铁树点头, 看了看被众人围着的燕小宝, 吸了一口气也去了那一块儿。

    ……

    人到得差不多了的, 后厨等着开席。

    侧边西厢房里,戚昔扫了一眼案上的布置拉住燕戡:“小宝抱进来吧。”

    燕戡笑了一声:“好。”

    燕小宝满一岁,按照习俗要抓周。戚昔跟燕戡一早就准备好了抓周要用的东西, 这会儿布置好后把奶娃娃抱进来就可以了。

    燕小宝坐在度方腿上, 一头胎毛已经凌乱不堪。

    燕戡一来他迫不及待伸出小手,像一尾鱼使劲扑腾:“爹嗷!”

    燕戡捞过他:“走,跟爹抓周去。”

    众人一听, 话也不说了,高高兴兴跟上。

    一进屋, 燕小宝看见戚昔,小手抱着的大爹就不香了。他像小鸟忙着归巢一样又歪着身子冲戚昔张开手。

    戚昔抱住他, 在他耳边哄了几声, 然后轻轻放在案上。

    客人将大案围了一圈。

    案上铺着红布,放着文房四宝、小算盘、银子、印章以及燕戡做的小木剑等等。琳琅满目, 围了一圈。

    穿着一身红衣的燕小宝坐在中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爹爹要把他放下来。他不情不愿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东西,又委屈冲着戚昔张开手臂。

    燕戡在旁边逗弄:“小宝,选一个。选一个爹爹就抱。”

    燕小宝委屈掉金豆豆。

    手都举累了,爹爹怎么还不抱!

    戚昔看着心疼,上午小家伙被抱来抱去累了,这会儿没多少精力。他用帕子沾了沾小孩的脸,想着要不就算了。

    燕戡:“阿楮,你逗一个试试。”

    阿楮点点头,两手撑在高高的案台上踮起脚:“小宝。”

    “啊……嗷。”燕小宝眼睛一亮。

    他立马抛下亲爹,转身投入阿楮的怀抱。

    扑过去的顺带,腿儿被皱起来的红布绊住。小家伙恼怒,那小胳膊极有劲儿地抡起红布,将一众他爹精心准备的东西打包,一起随着他投入阿楮的怀抱。

    少许东西落在地上之前被围着的人接住,这抓周礼也当成了。

    戚昔无奈将那夹在两个小孩中间的红布拿出来。

    “看看……小木剑还在,以后定是个大将军!”燕仇乐呵呵道。

    常河:“算盘不也在,是块行商的料子。”

    焦西河:“那不是还有银子、锉刀、铲子……厨艺也定好,又会木头活儿,还能挣大钱。就跟咱将军一样。”

    戚昔就听着他们吹,脸上笑意浅浅。他注意着安分窝在阿楮怀里像个小猪仔一样的奶娃娃。

    也不哭了,就这一会儿已经趴在人肩上睡着了。

    看来是真的累了。

    *

    忙了一上午,到午间准时开席。

    戚昔将奶娃娃抱进屋里,院子里的喧嚣被隔绝在的门外。

    戚昔在床沿坐下,手摸了摸燕小宝的额头。

    “小宝。”

    闭着眼睛的奶娃娃动了动嘴巴,将脸往戚昔怀里埋。戚昔将他放在床上,燕戡正好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擦擦再让他睡。”

    戚昔抬头看他:“不去招呼客人。”

    “不急这一会儿。”燕戡拧干帕子走近,低头在戚昔眉心亲了一下,“累不累?”

    “没做什么,不累。”虽是这样说着,但他还是拉住燕戡的衣摆,额头抵在他身上。

    燕戡顺了顺他的发,低声着:“夫郎坐着,我来收拾。”

    燕戡的将燕小宝的衣服脱了,轻轻地给他擦身。

    戚昔另外找了一套红色小衣服放在床边。他靠着床柱看燕戡忙碌。

    等他转身去拧帕子,便将目光放在燕小宝圆鼓鼓的小肚子。看着看着,他伸手将掌心贴上去盖住燕小宝的肚脐。

    燕戡回头见着这一幕,低笑一声。只觉小的一般乖,大的更可爱。

    “夫郎为何不用毯子。”

    戚昔呆了呆,后知后觉看着自己还贴着奶娃娃小肚子的手。

    被父子俩传染得也傻了。

    他绷着脸收回手,往边上一步给燕戡让位置:“忘了。”

    燕戡闷笑,快速给奶娃擦完。

    戚昔立马给燕小宝穿好衣服,回身便对着燕戡。

    啵——

    戚昔捂住脸,眼睫一颤。“做什么?”

    燕戡丝毫不觉得自己偷袭有什么不对,他揽住戚昔往外走,道:“夫郎太可爱。”

    戚昔揪了一下他的腰:“不要说胡话。”

    燕戡笑出声,将将要跨出门时又在燕戡脸上亲了一口。“是真话,不是胡话。”

    “将军!快来喝酒!”

    夫夫两人刚出现在院子,燕戡立马被武将那一桌叫走。

    “郎君,这边。”阿楮拍着身边的空凳子招呼。

    戚昔在桌边坐下。

    常河为了躲酒也坐在小孩这桌。他给戚昔倒上酒,道:“郎君尝尝,这是酒坊新出来的果酒。”

    酒杯里酒是红紫色的,晶莹剔透如彩色的琉璃。闻着有淡淡的果味儿。

    “葡萄酒。”

    常河点头,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除了葡萄,我们还酿了桃子酒、梅子酒。”

    不过桃子跟梅子酒酿出来都一般。唯一好的葡萄酒都被他拿过来了。

    戚昔抿了一口,酒液在舌尖滚过:“还差很多。”

    口感偏酸,还有一点点苦味。味道厚重,有点像喝加了酒的葡萄汁。

    阿楮看着戚昔酒杯里好看的葡萄酒,猫儿眼里满是好奇。

    戚昔:“小孩不可以喝酒。”

    阿楮笑得眼睛弯弯:“好看。”

    铁树看了一眼常河。

    常河曲指敲了下小孩额头:“没听到吗?小孩不能喝。”

    戚昔连续抿了几口,语速微缓道:“我给的法子只是纸上谈兵,还需要你们酿造的时候多总结经验,慢慢改进。”

    常河点头:“晓得。”

    酒开了也不能浪费,桌

    上的果酒面向的是酒量低的女子、老人,所以常河跟阿兴能当水喝。

    但戚昔不行,一杯喝完他就上了脸。

    他意识虽然清醒,但身体控制不住犯困。

    好歹是坚持着吃了些菜填饱肚子,最后实在撑不住,一回屋里闭眼就睡着了。

    一觉睡了不知多久,戚昔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能闻到一股烤肉香。

    烤肉是他一早就开始准备的。

    之前答应了常河他们要烤兔子,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晚上弄个烧烤宴。

    不过他也没料到自己喝个酒就困,也不知道肉是谁烤的。

    戚昔掀开毯子坐起身,看身上只剩一身亵衣,估摸着燕戡进来过。他穿上衣服出去,院里也没人。

    这味道是从隔壁飘过来的,香气太霸道,所以他在屋里也能闻到。

    踏出院门,正好一身窄袖黑衣的燕戡往这边来。他腿长,几步到了戚昔跟前。

    “夫郎醒了。”

    “正巧过来叫你去吃烤肉。”

    戚昔上前一步,额头抵着燕戡肩膀。刚睡醒,他骨头都是软的。

    “你烤的?”

    “大家一起。”燕戡搂着戚昔的腰,在他额角亲了亲。

    “都是武将,行军的时候都喜欢打点兔子野鸡烤来吃,手艺都不差。不过头一次照着夫郎的法子来,烤出来的肉好吃百倍,所以他们一个个吃得飞快。”

    “再不去他们都要吃完了。”

    戚昔打了个呵欠:“走吧。”

    燕戡摸了摸戚昔的脸:“好。中午没见你吃多少,等会儿先喝的燕小宝的糊糊垫垫肚子。”

    “嗯。”

    *

    宅子里的小凉亭被专门收拾出来。里面架上烧烤炉,炉子里炭火正的盛,成串的辣椒、羊肉正被翻烤着。

    “来咯!上好的红柳木羊肉串。”焦西河撸起袖子坐在炉子跟前,手上一把起码十根大的羊肉串。

    他这边刚放在石桌上,围着炉子的人立马抢了个干净。

    常海啃了一口,美得一脸沉醉。“这滋味,下酒正好!”

    “能不好,香料都是花了大价钱的。”常河干了那么久的吃食生意,这点东西还是知道的。

    花了银子但味道值得。

    不仅是这羊肉串,之前的烤兔子,还有素菜烤辣椒、烤韭菜都滋味甚美。

    见戚昔来了,阿楮立马将手中他师父刚刚抢来塞给他的羊肉串递过去。

    戚昔摸摸小孩脑袋:“你吃。”

    “郎君,要不咱铺子也卖点这烧烤?”常河啃着羊肉提议。

    戚昔:“再说。”

    香料贵是一回事儿,烤肉也是一门技术活儿。目前戚昔没空去铺子里忙活,常河也要管着铺子跟酒坊两个地方。没人手。

    而且酒坊一月添一两次新菜生意已经不错,烤肉的事儿以后看情况吧。

    燕戡将一碗羊奶羹放到戚昔手里,道:“若做烤肉生意,再盘个店面来做比较好。”

    常海立马鼓动道:“对嘛!酒肆关门早,闲人才没事儿白日里往里坐。烤肉铺正合适!”

    “像这个季节,晚上下值往铺子里一坐,点上两三样菜,吹着夜风抿一口小酒,那叫一个快活!”

    戚昔:“我想想。”

    “来来来,羊肉串还有谁要?”

    “我!老焦给我留两串!”

    ……

    小亭子掩映在树木中间,跟前就是一片人工挖出来的湖。夏日树木花草都繁茂,湖的对面夕阳只剩一个火红的圆。

    湖风一吹,所有人都舒服地喟叹一声。

    好景配着好菜,大家伙儿难得一次吃了个畅快。

    戚昔滴酒不沾,燕戡倒是陪着大伙儿喝了几杯。

    让下人帮喝醉了的客人送去客房,夫夫俩才回到自己房里。

    已经三更天,戚昔下午睡了个长觉,此时还有点精神。

    燕戡陪了一天客人,此时身上带着一点酒气,抱着戚昔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京都那边给燕小宝的生辰礼到了。”想必是喝了酒,他嗓子带点哑。

    “明日再看吧。”戚昔捧着靠在胸口的大脑袋,温声道,“你先去沐浴,收拾完赶紧睡觉。”

    “夫郎不洗?”

    “自然要。”

    燕戡收紧了搭在戚昔腰上的手,将人一把抱起。“那就一起。”

    戚昔来不及阻止,衣服就被燕戡剥了。

    一个澡洗了一个时辰,出来水已经凉了。戚昔抱着燕戡肩膀,长发散落遮住红润的脖颈。

    他吸了吸鼻子,眼睛还红红的。

    “牲口。”

    燕戡抱着他一起躺下,闻言又滚动喉结,捧着戚昔的脸克制地亲了亲。“夫郎乖,睡吧。”

    戚昔湿着眼尾闭眼,红肿的唇微张。不出一会儿睡熟了。

    第二日。

    不出意外,戚昔醒的时候客人已经走光了。

    他坐在屋檐下,一手摸着小黑的狗头,后靠着软软的椅背望着碧蓝色的天。

    学院那边已经开学一段时间,他还没去看过。昨儿他们提到的棉花也不知道长得怎么样。再有要不要开个烧烤铺子,他也得好好想想……之后还有得忙。

    燕戡随着那些人去大营了,难得身边没有牛皮糖,他也清净。

    戚昔想着要不去书院看看,刚一动,又蹙着眉坐下。

    算了,还是想想烧烤铺子的事儿吧。

    已经六月末,若是支个摊做室外烧烤生意的话只能做三个月。若是盘铺子的话,铺子要看,器具要打,师傅也要请来练习练习……前期准备就要不少时间。

    斜沙城还没专门的烧烤店,他自然是想做个长期生意的。

    思来想去,还是开店稳定。

    这边刚打定主意,燕小宝找来了。

    奶娃娃一见着屋檐下坐着的戚昔,圆眼亮铮铮的。

    他小屁股一扭一扭,跌跌撞撞在阿兴的保护下直直扑入戚昔怀里。

    小手抓住了戚昔,他才“咯咯”笑起来。

    “小宝。”戚昔将他抱坐在腿上,亲了一下他肉乎乎的小脸。

    燕小宝脑袋一歪,枕在戚昔胸口,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他,嘴上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话。

    阿兴见状笑了笑,便下去做自己的事了。

    现在天还算凉快,太阳不大。戚昔听着叽里咕噜的奶音,跟贴在怀里的燕小宝一问一答。

    虽然都听不懂对方的说什么,但相似的眉眼里都挂着笑。

    到午后,太阳烈了。

    戚昔怕怀里的小不点晒着,将凳子挪进了屋里。

    “祖母跟姑姑们送了小宝生辰礼过来,我们拆开看看。”

    他在地上铺上凉席,又垫上一层垫子才将小娃娃抱上去。然后他将昨日收到的那些礼拿出来堆在一旁。

    又脱了鞋子坐上去,将小娃娃抱过来放在自己身前圈住。

    他伸手拿过一份礼,动手拆开。

    “滴窝!”燕小宝也将手搭上去。小手特别有劲儿,扣着外面的纸包“嘶啦”一下就扯开了。

    戚昔下巴轻轻搭在他小脑袋上,亲了一下他软乎乎的头发。温声道:“不是滴,是爹。”

    小奶娃握紧手憋足了劲儿:“嘚、爹~”

    戚昔轻笑,亲了亲他小脸:“嗯,很棒。”

    礼物拆开,是一身鹅黄色的小衣。从帽子到鞋子,整整齐齐一套的。

    戚昔拿着衣服在燕小宝身上比了比:“好不好看?”

    “爹~”

    “说好看。”

    “嗷?”

    “好……”

    “嗷!爹爹爹得得得!”小娃娃像小黄鸭一样扑腾着小手。

    戚昔抖着肩膀笑,轻轻贴贴小娃娃的脸。“真可爱。”

    小衣服放一边,戚昔拿过京都送来的那一大份礼。

    盒子打开,里面满是打成小鱼小猫模样的金豆豆。

    “爹嗷!”

    金豆豆穿成串,戚昔不怕拿给小崽崽玩儿。他拿出来叮叮当当一串放在奶娃身前,颇有分量。

    往下是一大把……银票。

    戚昔眉心微动,避开银票拿出另一个木盒子。

    啪嗒一下。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是一些铺子庄子的地契。数量还不少。

    戚昔默了默,看了一眼低头认真玩儿金豆豆的娃娃,将东西放回去,盒子重新盖好。

    送的东西过于贵重,还是等燕戡回来再说吧。

    *

    吃完午饭,戚昔恹恹地打了个呵欠。又搂着奶娃娃一起睡了个午觉。

    下午阿楮过来,燕小宝有了玩伴也不缠着戚昔。

    戚昔索性将开店的安排记录下来,等有空闲了就开始准备起来。

    一天时间一晃而过,晚上燕戡回来,戚昔这才安心睡下。

    在府上休息了几天,戚昔出府打算先去看看书院的情况。

    燕戡这次依旧跟在一起,戚昔念不动他,他便愈发招摇。

    现在戚昔即使戴个幕笠遮掩,遇到熟人看背影就知道是他俩。

    尤其是走在胡油街的时候,街边打招呼的声音那是一声落下另一声又响起。

    “戚老板,又跟将军去书院啊。”这是认识燕戡的。

    “小公子跟你家阿兄关系真好。”这是不知道燕戡身份,但知道戚昔住在亲戚家的。

    等走完胡油街,戚昔耳朵嗡嗡的,面无表情看着燕戡。

    “满意了?”

    燕戡:“一般。”

    戚昔轻叹一声:“偏要人知道我俩关系才算满意。”

    燕戡厚着脸皮笑:“知我者,夫郎也。”

    戚昔甩给他一个后脑勺,大步往前。他就不该把这人带出来。

    正值上午,书院里正在上课。

    两人一进去,不出意外看见正躺在银杏树上就着朗朗书声入眠的郭桉。

    燕戡弹了一颗石子儿上去,郭桉“嗷”了一声,骂骂咧咧看向树下。

    燕戡曲指,冲着他勾了勾。

    郭桉脸色一变,屁颠屁颠往树下爬。“将军,戚老板。”

    “能看夫子上课吗?”

    “能!如何不能!”郭桉立马领着两人往学堂去。

    两人就站在窗外斜角,看着里面。

    郭桉就在两人身旁低低道:“不是我说,这孙夫子可比一般的夫子强太多!别看他年纪小,但他能治得住学生。”

    “这些小孩子才来一个月就有人家上门送东西感谢。说孩子在家又是写字又是念书,还主动帮着干活儿。”

    “家长喜欢他,学生下课也跟着他转。”

    “且我倒还低估了他的学识。若今年八月乡试他下场的话,没准儿人家能考上举人。”

    听郭桉将里面的人一通夸,戚昔将目光从孩童身上移到了那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夫子身上。

    孙文卿……

    眼前一黑,戚昔抿紧唇将盖在眼睛上的手拿下来。他也不看了,拉着燕戡离开学堂。

    郭桉匆匆跟上,然后就看见戚昔拧了一下燕戡的腰,偏偏他们大将军还笑得跟花孔雀一样招摇。

    啧。

    郭桉望天,他为什么要跟过来受这个罪。

    那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大将军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郭桉看着走来的人问:“要不要跟孙夫子聊聊?”

    戚昔:“不用,书院明面上管的人是你,我去不合适。”

    他想着学堂里看到的十四个半大的孩子,问郭桉:“最近有没有家长过来问入学的事?”

    “有倒是有,不过他们一听说是个没有教过学生的夫子,也都没给准话。可能还在观望。”

    戚昔:“学生的笔墨纸砚都是自己买的?”

    戚昔忽然变了个话题,郭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纳闷:“是啊,历来不是如此吗?”

    “笔墨纸砚都不便宜,咱们斜沙城的书生大多在城南书店买的。城里就两家书店,就他家价格公道一点。”

    “若以书院的名义集体采购,价格会不会更低一点?”

    郭桉猛地抬起头,两个眼睛瞪圆。好一会儿,他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念书本就费钱,戚昔想着帮他们能省则省。

    且若省钱能吸引一批学子,那更是喜闻乐见的事。

    不过若真实施起来,恐怕有点难。

    这就相当于后世学校收取学杂费,做得不好,也可能招致学生家长的不信任。

    戚昔:“你好好想想再说,我也只是提个意见。成不成,都不要让学生家长寒心。”

    戚昔这话一说,郭桉面上的激动退去。他搓着手来回走了走:“是,是要好好想想。”

    这边说着,学生下课了。

    孙文卿拿着书出来,一眼看见银杏树下的三个人。犹豫了下,他走上前。拱手道:“将军,山长。”

    燕戡头稍点:“孙夫子。”

    打了招呼,孙文卿没多言,自己离开去休息了。书院就他一个夫子,早晚上课都是他,所以他也累。

    戚昔看着人长衫里略微单薄的身形,道:“还是快些找夫子吧,他一人忙不过来。”

    “在找了,整个斜沙城能来的人我请了个遍。”

    “那就往斜沙城以外的地方找。他一人教,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身体指定得垮。”

    “好,我试试。”

    这边讨论着,屋里的小孩扒着门或站在窗边往戚昔那边望。

    温家姐弟坐在里面的位置,也不看不见外面。

    温仲从夫子刚刚讲过的文章里抬头,问他旁边的温嫦:“阿姐,他们在什么?”

    温嫦:“不管他们看什么,总没有书好看。”

    温仲一笑:“阿姐说得对。”

    戚昔注意到那些好奇的小脑袋,也不想多打扰他们。没再多说,他便带着燕戡离开。

    “夫郎这下放心了?”

    “书院惯来是郭桉管着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燕戡双手后负,颇为深沉地摇摇头。“口是心非。”

    戚昔拉住他的手臂,快步下台阶。“别什么口是心非了,还有事儿要做呢。”

    燕戡嘴角一勾,手臂圈住戚昔一提,直接将人在手臂里转了半圈搁在背上。

    “燕戡!”戚昔吓了一跳。

    “我背着夫郎更快。”不容戚昔反驳,燕戡几下下了台阶。

    真是!

    戚昔气恼,抱住燕戡脖子张嘴往他后颈一咬。

    燕戡闷哼一声,笑道:“夫郎轻点,疼。”

    第65章

    回程的路上, 燕戡跟戚昔出了一趟东城门看了看修渠的进度,眼见着城门外的广阔田地间多了长长的几道水渠,燕戡心情显然更好了。

    戚昔跟他保持着距离, 等看完水渠, 率先离去。

    燕戡紧随而上, 小声在戚昔耳边念:“夫郎走那么快做什么, 为夫又不吃人。”

    “但你吓人。”

    燕戡闭嘴,冲着戚昔笑嘻嘻。

    戚昔:“别笑。”

    “为何?”

    “讨打。”

    燕戡委屈。

    快步回去, 进了院子之后戚昔问:“大营那边的棉花如何了?”

    “长得挺好, 不过暂且没看到夫郎说的什么白花。”

    “还没成熟,自然看不见白花。约莫七月成熟, 八九月秋季的时候采收。”

    “好, 我记下了。”

    棉花没问题戚昔便不多问, 跨进院子的门槛后他道:“前儿我将各家送来给小宝的生辰礼拆了,但是京都那边送来的有些贵重。你要不要瞧瞧?”

    “既是给小宝的,夫郎收着就是。”

    戚昔看着燕戡的侧脸, 目光从他高挺的鼻梁滑到微微翘起的薄唇, 恐怕等他见到了里面的东西就不会这样说了。

    小腿高的大木盒子又被搬出来。

    燕戡打开,险些被里面的东西闪了眼睛。

    他曲指勾出一串金粒子,手指晃动, 拇指大小的金豆豆叮当作响。

    “这逗小孩的玩意儿,一猜就是如杉想出来的鬼主意。”

    “夫郎拿着玩儿。”他抬手挂在戚昔的脖子上, 又仔细打量几下,自顾自点头, “姿容上乘, 绝不比京都那些纨绔少爷差。”

    戚昔无奈看他一眼:“重。”

    燕戡笑笑,赶忙又将金串子拎起来。他挽在手上盘了盘:“可不就重嘛, 都是金子啊。”

    对于一个缺钱的人来说,燕戡需要克制克制才不会将他家奶娃的小金库没收了。

    “你看看剩下的吧。”

    “还有什么?”他回身接连拿出五个巴掌大的木盒子一一摆在桌上。

    打开一个,里面是一沓银票。

    燕戡仔细数了数,一万两千六百两。“定是祖母给的。”

    “小宝用不上这么多的银子,夫郎好生收着吧。”

    戚昔看着又塞到他手上的银票:“我不缺银子,留着给小宝存着。”

    燕戡喉结滚了滚:“夫郎不要那我就先借用一下,如何?”

    戚昔嘴角微勾:“又缺钱了?”

    “为夫我什么时候不缺。”

    今年朝廷那边催了百八十遍了,还没给他送粮过来。等夏季一翻,天气一冷,将士们又得采买一批厚实的冬衣。

    处处花钱!

    戚昔:“随你。”

    反正奶娃娃现在是花不到什么银子,而且老太太大手笔,一下子就给这么多,一看就是给燕戡救急的。自家人谁不知道谁。

    送礼的是五个人,凑了六个小木盒。

    剩余的几个一一打开。有庄子有铺面,一堆零零散散的地契。

    “这个该是给夫郎的。”燕戡细细翻看这一堆契书。

    戚昔坐在燕戡身后位置,倾身靠着他,下巴垫在燕戡肩膀随着他一起看。

    “东西太贵重,我要不起。”

    “如何要不起,都是当初送出去彩礼,再有作为燕家媳妇该有的东西。你收着,大嫂也是有这些东西的。”

    这一趟送礼专门将这些东西送过来,明摆着就是告诉戚昔:我们燕家承认你这个媳妇。

    戚昔眉眼舒展,侧脸在燕戡肩上蹭蹭。

    虽说他自己不怎么在意,但不得不说,被燕戡家人如此对待心里还是有些高兴。

    这一盒子最后还是塞进了戚昔手里。

    剩下的都是小娃娃的了,有银锁,银手环,有亲手缝制的鞋帽小衣,还有一些小孩玩的东西。

    “盒子底下还有不少银票。”

    “瞧见了。”燕戡说着,连带着银票一起拿出来几封信。

    他一一打开。

    远在京都的亲人挂念,墨染的字各有不同,看来是不同人写的。燕戡深邃的目光染了柔色,难得感性。

    戚昔偏头去看燕戡的侧脸,见他嘴角带笑,英挺的五官更加俊朗。认真的时候是要比平时吊儿郎的好看。

    燕戡慢慢将信看完,转头在戚昔脸上亲了一口。

    “祖母说下次回去也将你带在一起。”

    戚昔挑眉:“还能不带的?”

    “自然是不能。”

    家人的慰问总是能轻易触及心窝子。

    戚昔随着燕戡一起将几封信看完。

    就连那只有几岁的小姑娘也一笔一划细致落笔写了一封。

    多是问弟弟长得如何?问燕戡什么时候回去,回去的时候记得给他带北地的好玩的好吃的。又问戚昔的安,想快快跟他见面。

    措辞虽幼稚,但可以窥见远方的家人对他们这一家的牵挂。

    戚昔未有这般体验,现在只是读过几封信心里就像被温水浸泡。

    “家里人都是好的,以后回去了你也别怕。”燕戡握住戚昔的手,将他揽抱在身前。

    “要是怕也没关系,为夫会一直跟在夫郎身边。”

    戚昔伸手触碰他的眉心,点了点又去戳燕戡的脸。“我胆子不小。而且你的家人也不是豺狼虎豹。”

    燕戡喉结滚动,沉溺于戚昔的浅笑当中,目光晦涩。

    戚昔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正经不过一秒。

    他直起身在燕戡唇角亲了一下,眼眸水润又清透。

    燕戡眼神一暗,在戚昔退开的时候大手托着戚昔的后脑勺,更深地吻了过去。

    戚昔闷哼一声,唇微微张开,抱住燕戡的脖子弯眼。

    燕戡亲得急,一路往下,手紧揽住戚昔像是要将他揉碎在怀里。

    戚昔笑着笑着,渐渐随他沉溺。

    下午的时间就此消磨,戚昔侧靠在燕戡肩上,看他带着薄茧的手拨弄着他的衣带。他就像晒着太阳的猫,颇为舒适地将手搭在燕戡腰上。

    依偎着,两人又渐渐起了话。

    戚昔挠着燕戡掌心的老茧,道:“我打算再开个铺子。”

    燕戡问都没问,直接道:“我在斜沙城倒是有两个铺面,夫郎不如去看看?”

    “在哪儿?现在是做什么的?”

    “在杨花巷。也没做什么,只是商队的落脚处,有时会售卖商队顺手从京都带过来的东西。”

    杨花巷子在杨树巷的隔壁。戚昔几次从济安堂的杨树巷过,但他还一次没去过杨花巷。

    “你那铺子都有营生了,我掺和什么。”

    “什么你啊我的,我的就是你的。那铺子也没做什么,卖那些东西也占不了什么地方。而且那些东西卖不出几个钱。”

    燕戡搂住戚昔的腰,布着一层薄茧的手轻轻在衣下摩挲。他亲了亲戚昔红润的耳朵:“当是为夫的一点心意,如何?”

    戚昔咬了下唇:“好,找个时间去看看。”

    戚昔的皮儿本就薄,燕戡看着他折腾自己的唇。

    都亲得发红了,再咬下去就破了。

    燕戡手指缓缓摩挲戚昔唇角,若即若离。

    戚昔偏头:“不许亲了。”

    燕戡笑了笑:“我也没亲啊。”

    他严严实实地抱住戚昔,脸贴在他颈上,道:“就明日去看吧。正好没事。”

    “好。”

    *

    翌日。

    戚昔换了一身低调的暗色衣服。衣服与燕戡身上的是一样的款式。但比起燕戡的一身黑,戚昔这一身更为精致地用金线绣了些精美的仙鹤样式。

    走动间衣摆隐隐泛起流光,戚昔穿这件衣衫的时候就盯着燕戡瞧。

    燕戡笑得不要脸:“为夫好看?”

    戚昔:“不是没银子,作何要给我置办这么好的东西。”

    他在府上一应的开销都是从燕戡的口袋里出的。尤其是衣服,偶尔就会换上一批。料子用的最好的,做工也应当费用不低。

    燕戡搂住戚昔:“我乐意。我的银子不养夫郎养谁?”

    “你想让我养谁?”

    “夫郎好狠的心,竟然想跟为夫分得清清楚楚,还想让我养别人。”

    戚昔听着他一连三句,话都不知道被他扯到哪儿去了。

    他就不该跟燕戡提起这事儿。

    戚昔率先走出府门,燕戡追上来还在耳边念叨。

    戚昔扫了一下周围,勾着燕戡脖子拉下,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安静了。

    杨花巷比杨树巷离府上还要近,位置在偏北的地方,但因为靠近东城,所以来往的人还是不少。

    这边不像胡油巷那儿饭馆、小摊聚集。这里多是粮铺、油铺还有杂货铺。饭馆子不多见,偶有一两个。

    街道宽敞,且来往的多是汉子。

    戚昔一瞧他们的样子就知道都是做力气活的。身量高,身板宽,有的肩上还沾了米糠灰,瞧着都结实。

    粮铺、油铺子都得卸货,加上这里还有几个商队,用人的地方多,汉子就多。

    除了他们,还有粮油铺子吸引过来的妇人等等。虽不多,但加起来客流量不小。

    “斜沙城人多的街就这么几条,若在杨花巷子开个卖吃食的铺子也不差。”

    说着,穿过街口的几个商铺,到中间段的时候就是燕戡说的铺面了。

    戚昔站定,头微仰。

    连个名字都没有。

    一个铺子顶他酒肆三个大。这不是铺面,该叫仓库。

    两人并排进去,留守下来看铺子的两个人见状立马上前。

    “将军,郎君。其余人不在,都去郎君的酒肆跑外送了。”大家若无事可做时,都会自个儿去挣点其他的钱。

    两人都是魁梧大汉,军中出身。站在戚昔面前直接将铺子里的景挡了个一干二净。

    “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们只是过来看看。”

    “是!”

    两人退开,一人坐在柜台前,一人去收拾堆积在空地上的货物。

    这地方虽是个铺子,但着实像个大仓库。

    没名字不说,里边儿也是空荡荡的。除了一个收账的柜台跟后头的货架,中间一大块的地方就零散放着些麻袋。

    没有桌椅,更莫说什么装饰。

    面积大倒是大,桌子若用那种吃烧烤的小桌,摆上二三十桌都没有问题。

    前面一览无余,燕戡等他看完就带他去后头。

    后厨很大,锅碗瓢盆都齐全。不过看着不常用,好些都落了灰。后厨开了门通往后街,若嫌地方小,后街也可以利用一点地方。

    “像冬日的时候就在里面烤,夏日的时候去后巷去前街都可以。巷子里有吹来的凉风,很是舒爽。”

    燕戡牵着戚昔的手又打开连接后厨的另一扇门。“若是要放东西,这里还有一间大库房。”

    这个屋子燕戡就没带戚昔进去,只站在门边看。

    库房里都是灰尘,也是没有用过。

    “若是夫郎不用,这铺子放着也是放着。至于商队的东西放在对面就行,夫郎过来也看见了,那里面也东西不多。”

    戚昔确实有些心动。

    一同看完,他迎着燕戡希冀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好,那就谢谢……”

    “相公。”

    两个字他说得很轻,要不是燕戡耳力好险些没听到。他矮下身,耳朵凑在戚昔跟前逗他:“夫郎最后喊的什么?为夫没有听见。”

    戚昔伸手轻轻推开他的脸,红了耳朵尖。

    他绷着声道:“没说什么。”

    “我不信,夫郎再说说,这次我肯定仔细听。”

    戚昔微恼,脸红了个透。他小声谴责:“你明明听见了!”

    瞧着把人逗急了,燕戡忙低下声音搂着人哄:“好,听见了听见了。”

    他在戚昔脸上亲了一口,他家夫郎养得好,面皮细腻又软乎。忍不住,燕戡又抿了一下。

    “夫郎再叫一声好不好,我想听。”

    戚昔揪住燕戡的衣服,脚趾紧紧蜷缩。憋了一会儿,脑袋往燕戡肩上一撞。

    “喊不出来了。”

    燕戡遗憾叹气:“好吧,总有机会。”

    现在还在外面,他做不了什么。真是可惜了……

    看完了这个铺子,又去对面那个转了转。这个小些,但也比酒肆大不少。里面堆积的东西倒是多了,都是商队的一些家伙什。

    “还是对面的那个好,这个太小了。”

    “差不多。”

    “不行,夫郎合该要最好的。”

    看完铺子,两人又一起逛了逛杨花巷。巷子打头的是粮油铺,尾巴里是几个商行的驻地。中间段夹着几家卖吃食,卖茶水的。

    虽是人来人往,但妇孺来这条街总是走得快些。

    无他,这些汉子看着唬人。一拳头下去人都可能没了。

    考察完铺子,戚昔又和燕戡回了一趟自家酒肆。

    不过是继续沿着杨花巷子往东边走,再拐弯往南,中间路过杨树巷,再从胡油巷子的东边进去。

    路上算不上绿荫环绕,但小树苗都铆足了劲儿好好长。

    斜沙城里虽大致看上去依旧灰扑扑的,但若细看,一条条巷子里,路两旁翠意点缀,多了几分新意。

    天热,拇指大小的黑色鸣蝉背着透明的羽翼趴在树叶间,肆意拉长声音嘶叫。

    走过几条巷子,戚昔跟燕戡耳膜鼓噪,也都出了一身汗。

    上酒肆问了问如今的情况,又将菜单调整了下。

    如今西边菜地出产的蔬菜愈发的多,但海棠商队那边不仅是番茄,辣椒等其他菜蔬也大量买走。

    戚昔叮嘱常河看着用量,这些蔬菜最多吃到七月末,剩余的就不卖了。

    添了几道夏日开胃的凉拌菜,戚昔跟燕戡留下来吃了一顿午饭。考校完铁树的功课,戚昔忽然想到一件事儿。

    他问:“想不想去书院上学?”

    小孩站在戚昔跟前,闻言一愣。随后捏着手认认真真思考了会儿,随后急忙摇头。

    “不愿意?”

    “嗯!大哥哥我喜欢算数,喜欢大哥哥跟常河哥哥教我认字,但是我不喜欢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

    “宋俭哥哥给我看我学堂里要学的书,他一念我就困,不喜欢。”

    戚昔看向常河:“有这事儿?”

    “有,宋俭一放假就往咱铺子里跑。看铁树在在习字,兴冲冲地回去抱了几本书来说要教教他。结果这孩子……”常河一想到就呵呵笑,“没过五个数,眼皮子就睁不开了。”

    “脑袋还撞了个包嘞。”

    戚昔想着学堂里能学的铺子里这么多人也能教,只不过没有那么系统,也不是应试。

    他摸了摸小孩脑袋:“真不想?我想听心里话。”

    铁树摇头,他掰着手指道:“我觉得大哥哥、常河哥哥、俏儿姐姐还有燕奶奶都会好多好多东西,这些本事比我在学堂里坐着念书要学得快得多。”

    燕戡:“他不去就不去吧,自己教也差不到哪里去。”

    戚昔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以前将他不当小孩看,可现在面对教育问题,又觉得小孩自己做决定过于草率。

    戚昔一时难办。

    燕戡牵上他的手:“就这么着了,该回了。”

    出了门,燕戡松开戚昔的手。走远了,他才道:

    “莫说念书,他现在这一手拨算盘的手艺都是常人想也不敢想的。”

    “夫郎已经帮了他够多了,至于其他的,尊重他的意愿吧。若是之后他反悔,又不是不可以再送去。”

    戚昔听他一点拨,立马想通了。

    “也行,那就随他吧。”现在打算盘珠子这手艺都够他在斜沙城找个活计养活自己了。

    有立身之本,戚昔也安心。

    南北大道宽阔,这会儿热,路上堆积着修路的材料。

    一路忽略各种或好奇或友善的眼神,两人看着那已经要修通了斜沙城的路,心情颇好地回到府里。

    这会儿吃过饭的燕小宝已经午睡,不在这边院子。

    进了屋,戚昔将将歇下,燕戡就裹着热气挨过来。粗糙的指腹滑过脸颊,戚昔眼神询问。

    “晒红了。我去找周子通拿点药膏擦擦。”

    戚昔一把抓住他的手:“哪有那么精贵。再说才出去,走了一遭不累?”

    戚昔倒上一杯茶塞在他手里,道:“歇会儿吧。”

    燕戡笑了笑:“这有什么累。”

    虽是如此说,但还是乖乖坐着喝了两杯茶水。

    房门大开,凉风送进来,出了一身汗的戚昔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院墙上挂着墨绿色波纹的青皮大西瓜上,喉结微滚。

    “今年的西瓜长得好。”

    “可不是,之前那个要是不急着摘,还能长。”

    戚昔摇头:“我去摘一个放井水里,晚上吃。”

    “哪里用得着夫郎。”

    “阿兴!”

    “在!”阿兴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他正好捧了个大西瓜进来。

    “郎君!花婆婆说西边地里的瓜熟了!昨晚有偷瓜的小东西跑瓜田里啃坏了好几个。”

    “啃坏了的呢?”

    “还在那儿呢,他们让我问问能不能带回去。”

    “可以是可以,但叮嘱他们不能吃。山林里的动物不知道吃了什么,上面会染上脏东西。”

    “诶!”阿兴乐颠颠地将西瓜跟刀放桌上,“那边送了四五个过来,我放了两个在水井里。”

    阿兴匆匆来又匆匆走,他忙着回去啃他的瓜。

    歇了一会儿,身上没那么热了,两人才冲了个温水澡睡午觉。

    这房子冬暖夏凉,戚昔穿着一身单薄的亵衣靠在燕戡怀里。

    燕戡扇着扇子,见戚昔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情不自禁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

    亵衣领口松,藏不住那如玉的锁骨还有梅花似的红。

    燕戡撩开戚昔肚子上的衣摆,指腹压在那已经快要看不出来的疤痕上。他把住那一截细腰轻轻摩挲。

    不枉费他缠着人上药。

    戚昔本来好生睡着,但身上总有令人痒痒的小动作,像虫子爬似的。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看了燕戡一眼,身子一滚,蜷缩起来背对着他。

    跟燕小宝四仰八叉的睡姿大相径庭。

    燕戡这下不得不认,自家没第二个小戚昔。

    连生气都无声无息,乖极了。

    燕戡勾住他绸缎似的泛着光泽的发,又揽着人抱回。亲了亲戚昔额角,他哄着:“好了,不弄了。”

    戚昔这才乖乖揪着他不系好的衣服,脸靠在麦色的胸口睡去。

    天虽然热,但这般靠着他睡得安稳。

    *

    午觉醒来,奶娃娃也过来了。

    外面暑气大,两人都在屋里逗崽。桌上放着切好了的西瓜,皮厚瓤红,瓜子儿大颗大颗的。

    “要是皮儿薄一点就好了。”

    燕戡笑道:“慢慢来,总能种出来。”

    “那不知还要多久。”

    戚昔吃完手里的瓜,皮儿被燕戡拿去。“还吃吗?”

    戚昔摇头:“够了。”虽然他喜欢,但吃多了他担心自己肠胃受不了。

    话音落下,沾着水的帕子就盖在了手上。

    戚昔看着一双交叠的手,配合着摊开手心:“明日我想去卖瓜。”

    燕戡:“铺子里卖?”

    戚昔抓住燕戡手指:“我想去集市上卖。”

    “为何?铺子里不好?里面的人不是更买得起。而且外面热……”

    戚昔捂住燕戡说个不停的嘴。

    “光是我知道西瓜,或者我种不行。我想推广,集思广益出良种,或许高手在民间呢。”

    “总得让大家伙儿尝尝才能激起大家热情,就当……打发时间了。”

    燕戡掐着戚昔的腰将人搁在腿上。

    “如何?”戚昔松开捂在燕戡嘴上的手,双眼明亮。

    燕戡偏头咬了下戚昔的脸,长叹一声道:“谁叫我妻管严呢!”

    戚昔笑意染了眉梢,这次换唇贴上。

    “乱说。”被夺了呼吸时,他囫囵道。

    第66章

    清晨, 东方朝霞如绸,橘黄色的长长一线缀在天边。太阳还没出来,几车刚刚摘好的西瓜被送往集市。

    七月的瓜果多。早市街道两边, 有山民摘了山上的野葡萄、野猕猴桃齐整堆放在摊开的麻袋上;

    有村民自家种下却舍不得吃的红番茄, 一粒粒垒好放在垫了麦秆的篮子里;

    还有果农拉来的一整车带来甜瓜……

    一条道上满是瓜果味道, 香气四溢。随意看一眼便惹得人口舌生津。

    而当一车青皮且有墨绿色波浪纹的西瓜送入人声鼎沸的集市时, 众人安静一瞬,又立马热闹讨论起来。

    一婶子正捡着果农摊位上的桃子, 闻声看去:“戚老板又送来个新奇。”

    卖桃子的果农帮他称好几个桃, 笑着道:“可不是。听说西边那一片的地都是他请人种的,全是些稀奇东西。”

    果农称了重, 道:“五文。”

    婶子拿出一个墨绿色荷包, 点了五文钱递过去。然后匆匆跟着人群走。

    她倒要看看, 这卖的又是什么。

    这个天儿早上不冷,大家又习惯早起。所以这街市上人满为患。

    有住在城里就为了一口新鲜早起买菜的,也有外面村子里为了挣点儿贴补家用的钱而走了一两个时辰上街卖菜的。

    戚昔两人来得不早也不晚。一条大道上, 人挤着人。稍不小心就会撞到这人背的篓子或勾住那人提着的篮子。

    阿兴赶着马儿, 好不容易找了个靠里面的地方停下。西瓜也不卸下,就放在那加了围栏的板车上。

    “郎君,真卖五文钱一斤?”

    戚昔抱了个稍微小一点的放在搭好的板子上, 道:“已经不算便宜了。”

    正常来说,斜沙城大多数水果也都二三文一斤。要是像苹果、大枣这种各家各户门前都种了, 多得吃不完的,那就是一文一斤或一文两三斤贱卖。

    考虑到成本还有斜沙城民众的购买力, 五文一斤还算可以。

    见他们说完话, 跟来的人立马问:

    “小郎君,这卖的是什么?”

    “西瓜或者叫做寒瓜, 跟甜瓜差不多。”戚昔利落地切开手上的瓜,先分作一半。青皮遮掩住的红色瓜瓤跟黑色瓜子当即露了出来。

    “又是红色儿的!”

    “戚老板这跟那番茄是不是一个味儿。”

    戚昔:“不是。”

    他专注又将这一半分成一牙,最后切成三角形一块的小块。

    “诸位尝尝便知。”

    阿兴见状,立马分发下去。

    “此乃西瓜,味甜水多,清凉解渴。”阿兴笑嘻嘻道。

    众人热情瞬间拔高,居然还可以分吃!

    “戚老板大气!”人群中不知谁喊。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大家纷纷伸手去取。

    可等捏在手里了,又争相去看旁边的人吃没吃。那挎着篮子装了两个桃子的婶子也拿到一块。

    她看了一眼一身黑衣坐在板车后头的人。

    戚老板跟神仙似的,酒肆生意做得那么好,总不能卖个瓜坏了自己的名声。

    她嗅了嗅这红红绿绿的玩意儿,味道清香,比甜瓜少了一份浓烈的甜。也不是一个味儿。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一口咬下去。

    脆爽,清甜。那汁水瞬间顺着咬了的瓜瓤处流下来。只一口,她眼睛一亮。

    “多少一斤来着?”

    戚昔穿得是一身窄袖,衣摆也短,类似胡服极为方便。

    他看着阿兴那边一扫而空的西瓜,又顺手切了一牙。边道:“五文,一个瓜十斤不到。可买一半,也可买一牙。”

    “那我来一半!”这婶子立马道。

    她家住在城里,男人是铺子的管事。一个月能上几次酒馆,也偶尔馋了点戚昔铺子里的菜外送。

    所以这瓜她能毫不犹豫开口买。

    戚昔闻言点头,随手挑了一个中等的。

    一半四斤多,戚昔给她放在篮子。“四斤二两,二十一文。您头一个,抹个零头收您二十文。”

    “好好好!”这婶子被戚昔一笑闪了眼睛,又听着省了钱,当即乐乐呵呵点钱。

    有了开头,剩下的尝过了的一半觉得贵了,一半当即喊道:

    “小郎君,我要一牙!”

    “我要一个!”

    “给我来两个。”

    ……

    一时间,这西瓜摊子好不热闹。

    今日燕戡没来,不是他不想来,是临时有事儿来不了。

    戚昔忙碌之余还记得出门前那人耷拉个脑袋像失宠的大狗子,好不可怜。

    然后戚昔一个心软,被他摁在床上欺负了大半个时辰。不然为什么会到集市晚了些。

    卖东西的活儿他做得利落,兴许是幼时为了生计卖得多了。过了这么多年头也没有生疏。

    一到这集市跟变了个人似的,一直浅浅笑着,话虽然依旧不怎么多,但也跟客人有来有往哄得人高兴。

    一会儿的时间,车里的西瓜快速减少。

    等太阳高高挂在了斜上空,车里还剩下最后五六个。

    戚昔一早上没停,亲眼看着集市上的人来来往往。

    来时人挤人,也不过一个时辰,这会儿都提着满满当当的篮子或背着盖了麻布的篓子,缓缓散去。

    阿兴累得气喘吁吁,他屁.股墩往板车上一坐,吁了口气。

    “卖个东西没想到这么累。”

    戚昔扫了一眼脚边堆着厚厚一层铜板的盒子,道:“确实不轻松。歇会儿吧。”

    戚昔将台上剩下的一牙没卖出去的西瓜分成两半,递过去一半。

    阿兴接住,立马红着眼睛啃。

    甜甜的汁水入喉,顿时消暑。

    阿兴迎着太阳大口大口吃着,看得这一批晚回去的人纷纷咽了咽口水。

    “老板,我……”那姑娘一跺脚,咬咬牙道,“给我来半个!”

    戚昔放下西瓜,抬头。

    摊位前的姑娘立马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戚昔。好生……好生漂亮的郎君啊!

    刚刚可以免费尝西瓜的时候她挤不进来,所以也没看见戚昔。

    “咳咳!”

    “姑娘,诚惠二十五文!”阿兴看着戚昔递过去的瓜这姑娘始终不接,大声提醒。

    漂亮郎君被挡住,芳姑当即后退一步。

    她不好意思别过头,红着脸着急地找荷包拿钱。

    “二、二十五文,给。”

    “瓜您拿好,慢走。”阿兴笑嘻嘻道。

    芳姑又挪开步子从阿兴肩膀上的空隙看了戚昔一眼。一下对上戚昔那双浅淡的眸子,脸一红,匆匆离去。

    “嘿!怪不得主子将郎君看得这么紧。”阿兴小声笑道。

    零散又有客人来问价,西瓜分开也卖出去两个。还剩最后三个时,暑气上来了。

    阿兴脸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掉,出门忘了带水,他干着嘴巴哈气。

    戚昔也用帕子擦了好几次额角,道:“阿兴,回吧。”

    “好!”剩下三个不卖,正好拿回去吃。

    阿兴赶着马儿,迫不及待归家。

    路过街头,正好遇到也打算走的卖甜瓜的瓜农,那面上晒得古铜的汉子将他们叫下。

    他不好意思搓搓手道:“戚老板,我能不能、能不能跟你换瓜。”

    怕戚昔不同意,他声音猛地提高,粗粝黝黑的手拍了拍自己身侧黄色的瓜:

    “我这甜瓜可好,肉多味甜,也是今儿才从地里摘的。三、三个换你一个可好?”

    甜瓜价也不是很便宜,三文或者四文。瓜比西瓜小点,但三个换一个,可见老板诚心。

    戚昔:“两个就行。只剩下就三个瓜,你自己挑。”

    阿兴乐乐呵呵牵着马,有甜瓜吃了。

    “谢谢戚老板!”

    戚昔的酒现在在整个斜沙城都出名,他家有贵的有便宜的,但味道对比其他家,都不错。寻常人家有要打酒的便经常去他家。

    所以这酒肆虽然换了掌柜,但李老头几十年积攒起来的老顾客依然光顾着酒肆。

    瓜农也一样。

    要种出好瓜不易,起早贪黑收拾瓜地一身疲惫。晚上喝点小酒能睡个好觉,身上也轻松些。农忙时节他也多在戚昔的酒肆打酒。

    所以不止城里人,村子里能喝点酒的多数也认得戚昔。

    知道戚昔只是面冷,不然瓜农还不敢壮着胆子提这个事儿。

    瓜被选了一个走,瓜农也挑了两个大甜瓜过来。

    双方欢喜,阿兴回去都哼起了小曲儿。

    *

    东边土地最多的大村叫周平村,又叫周瓜村。

    村里种瓜多,且周为大姓,所以叫着叫着有了这个别名儿。

    周定顺黝黑的脸上挂着笑,散集后他又赶着驴子拉着没卖完的瓜去各个巷子、村子又吆喝了一阵,终于在黄昏时刻回到了村子。

    余霞成绮,红橘色的晚霞在天边交相辉映。大片大片如油画渲染的霞光之下,片片瓜地里同色的甜瓜匍匐在藤下,犹如黄金疙瘩。

    此时毛驴拉着的木板车里只剩十几个小甜瓜。甜瓜藏在干草里,中间还围了一个青皮西瓜。

    周定顺赶着小毛驴一直沿着瓜田中间的泥土路往村子里去。

    周平村祖上就开始种瓜。北地粮食不丰产,周家先辈靠着不断耕耘,种瓜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到如今,周平村的瓜越来越好,甚至还能卖到府城去。所以周平村是斜沙城几十个村子里有名的富村。

    村里不说家家户户盖了瓦房,但也有一半。

    村里人日子能过,也生得多。十个八个有,五个六个的更多。

    这样一代又一代,周平村人丁兴旺。即使参军战死的不少,如今村中仍有好些青壮年。

    村里的姑娘、小子也是其他各个村子人眼里的香饽饽。到了年纪,姑娘、小子家的门槛都快被媒婆的门槛踏破。

    周定顺的家是三间青砖大瓦房外加祖宅没有拆的两间土屋。

    他家八十岁的爹娘尚在,兄弟六口也没分家。底下儿女一家三个乃至五个。是真真正正的几十口大家子。

    一家子经营着几十亩的瓜地,日子比其他人好过些。

    毛驴哼哧哼哧穿过村中土路,见着周定顺的人都要问一句:“周老六,今日瓜可好卖?”

    周定顺答:“好卖好卖,明儿再去。”

    到了自家房子,那土房子上头的烟囱里已经飘起了炊烟。

    毛驴叫着,也将家里的姑娘小子们叫了出来。

    “爹!”

    “小叔回来了!”

    “小叔小叔!可有瓜吃!”

    周家的孩子有大有小,大的已经成家,不是在家跟着侍弄瓜田就是去外面卖瓜。

    小的就由家中半大小子和姑娘带着。

    叫他小叔叫得最积极的就是他大哥家最小的女儿芳姑。如今也十五了。

    瓜有时候卖不完,剩下的要不个头小,要么品相不好。这时候大家长周老爷子才会让小辈吃这些瓜。

    至于地里的,那就确实像对待金疙瘩一样动都不敢动。那边还专门搭了茅屋,每日去人守着。

    “小叔!西瓜!”芳姑不等小毛驴站定,立马凑上去撩开干草。见到那整一个的西瓜顿时惊得张大了嘴。

    周定顺笑:“你也知道这是西瓜。”

    “爹!爹吃!”周定顺的小儿子穿着个开裆裤,手举着比他手大点的三角西瓜过来。

    “你们也买了。”

    周老爷子扛着锄头回来,闻言道:“小妮子舍得花那几个钱,为了一口吃的,存了好久的压岁钱都给霍霍完了。”

    芳姑笑得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那不是老板好看,比故事里的狐狸仙还迷人呢。一不小心就买了。”

    “你这小妮子。”周奶奶进了院子,一巴掌拍在她手臂,“多大人了,嘴巴还这么不着调。”

    “爹,娘。”周定顺叫。

    周老爷子看了眼板车:“今日卖得如何?”

    “还不错,早上都是四文钱卖的,后头走街串巷卖的三文。”

    周老爷子点头:“你大哥二哥去府城卖了,地里还剩些,下次大集再去吧。”

    “那不行,明日虽不是大集,但能卖一点是一点。”

    大集本是村镇上的,但他们这里就一个斜沙城。所以逢三六九时,便是大集日。

    若平日集市也有人,只是人没那么多而已,也能卖。

    “不说那么多,芳姑拿刀来,咱吃西瓜。”

    “好诶!”

    “吃西瓜,吃西瓜!”

    西瓜入了口,才知道这夏日也是如此美哉。

    周老太太翻看这瓜,又用还结实的牙咬了一口。老太太活了八十,见得多。

    她看着手上东西眼熟,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在哪儿见过。

    周老爷子见此,道:“你年轻时候从野地里捧回来一个。忘了。”

    这一提醒,周老太太一拍腿:“是嘞!咱以前还想留籽种,结果种出来的红不红,青不青的,怪不好吃。”

    周定顺闻言,定定地看着手中吐出来的西瓜子。

    “爹、娘,要不咱们再试试?”

    *

    阿兴抱着两个甜瓜入府,当即被周子通抢走了一个。他吱吱哇哇追着人讨理去了。

    戚昔轻轻扯了扯嘴角,有些疲累的揉着手腕打了个呵欠。

    回屋后他渴得不行,想着夏日水也不凉,一口气喝完了桌上的半壶水。

    坐在门口出神地歇息一会儿。

    风一吹,背上泛凉。

    他要了热水洗了个澡,又吃过饭才身上有些无力地抱着燕小宝往床上一倒,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有人探自己额头。

    戚昔挣扎好半响,才睁开了眼睛。

    “你回来了。”话出口,戚昔还以为边上有其他人。

    对上燕戡黑沉沉的眼睛,他叫了一声“燕戡”,后知后觉这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沙哑不堪,像渴了好几天。

    “我只一日不在,夫郎就给自己折腾成了这样。明知道天热也不早回。你自己身体自己还不知道,虽是调理过但底子始终差……”

    燕戡说话带刺,看着病恹恹的人又心疼又气。

    “要不是我今晚赶回来,没准儿要烧到明日才会被发现。那时候人都傻了!”

    戚昔脑子昏沉,看着燕戡压着墨雾的眼睛,耳边又是又快又急的话。

    鼻尖一酸,戚昔没由来的泛委屈。他眼眶发红,看着燕戡伸手:“燕戡……”

    燕戡虽气,但动作却小心翼翼。他弯下腰搂着戚昔半坐起,喂了点水才道:“怎么?”

    戚昔发烫的指腹抵着他的眉心:“对不起,你别气。”

    “什么对不起,让你道歉了。”燕戡心气儿一泄,看着烧得脸色泛红,一头细汗的人,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戚昔难受,动一动就天旋地转。

    他眼角溢出泪花,就着燕戡将他托起的姿势紧搂住燕戡的肩。“晕……”

    燕戡下颚绷得极紧。

    他轻轻将戚昔抱坐在腿上。手沾了沾床边放着的碗,见温度差不多了才端起来。

    “药喝了就不晕了。”

    戚昔昏沉地抬起脑袋,一头长发披散,额前润湿贴在脸颊。他面透着不正常的红,眉心蹙紧,又干又红的唇微张,吐出来的气都灼人。

    半阖着眸子看着眼前漆黑的药,只是闻一闻就知道有多苦。

    不过吃了药能好。

    他抬手攀着,像从前一样喝了下去。

    可瞬间,没等燕戡给他把嘴上擦干净,浓烈的反胃感袭来。

    戚昔脸色一变,趴在床沿尽数吐了出来。

    “夫郎!”燕戡焦急,抬手碰摔了边上的碗。

    碎瓷混着燕戡压低的粗喘,耳畔燕戡咬牙道止不住话:“以后不许出去了,就在府里好好呆着。周子通用的什么药!喝都喝不下去,庸医!”

    戚昔从喉咙到胃里全是苦味,这一吐一直嘴一直吐得他直泛酸水才停下。

    他像没了骨头,软伏在燕戡胸口。

    听着人慌不择乱,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不知轻重。他紧紧抱住燕戡脖子,紧咬牙,眼泪大滴大滴落在燕戡颈侧。

    燕戡霎时噤声,匆匆将戚昔抱起。

    走了几步要出门,想想不妥又立即喊阿兴去把周子通叫过来。

    “夫郎不哭,不哭。”燕戡捧着戚昔的脸,那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夫郎从来没有这么哭过,如何烧得这么厉害。

    “不哭了……哭了身子更加不舒服。”燕戡眼神焦急,又是亲又是哄的。

    可戚昔看着这样的人,钻进燕戡怀里哭了个惊天动地陈。

    “你是要急死我!”燕戡如何都止不了他的哭声,大手抱紧颤抖的肩膀,燕戡急得眼睛都红了。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哄也哄不了。

    戚昔哭得天昏地暗,身体急速抽搐着,眼睁睁地看着他昏了过去。

    “周子通!”

    “叫魂啊!”周子通快速抽出自己的银针,几下刺入戚昔的身体里。

    “药吐了?”

    “你没长眼睛!”燕戡此时满身煞气,很像刚从战场上下来,满身血,一脸黑的样子。

    周子通白了他一眼。

    这才是燕戡的真实脾气。也就只有床上这人能治住这煞神。

    “阿楮,蜜丸拿来。”

    背着小药箱的阿楮立马在里面翻找,拿出一个白净的瓷瓶。“师父。”

    “喂下去。”周子通倒出一颗,道。

    燕戡立马拿过,捏着戚昔下巴,用水给他送下去。

    “明明喝了药就能好,你做什么了让人这么哭。不知道病人经不起大起大落。”

    燕戡握紧戚昔的手,用手帕给他细致擦拭。“我能做什么,你那药太苦了。”

    “呵。娇气!”

    “阿兴,跟阿楮再去端一碗药过来。苦也要灌下去。”

    燕戡抿紧唇收拾了床边,一身低气压。

    周子通扫了一眼屋里唯一一盏烛火,看他是急狠了,微冲的语气缓和下来:“没事儿了,喝了药睡一觉。晚上盯着点儿,不烧起来就行。”

    燕戡动作顿了顿,低声道:“嗯,谢谢。”

    “行了,走了。”

    床边重新放了药,人也走完了。

    燕戡拧了帕子给戚昔擦身,又换了一身亵衣。碗里的药也凉得差不多。

    “夫郎,起来把药喝了。”

    “夫郎……”

    戚昔感觉到颈侧贴来微凉的脸,他舒服地偏头。迷糊中被燕戡抱起,戚昔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安静依偎在他胸口。

    “燕戡。”戚昔圈紧燕戡的腰。

    “嗯。这次慢慢喝。”

    勺子送来唇边,戚昔配合着张嘴。

    燕戡紧盯着,在戚昔喝完了立马让他漱漱口,喂了一颗蜜饯。“刚刚哭什么?”

    戚昔趴窝在燕戡怀里,耳边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没哭。”

    燕戡捧着戚昔下巴,大拇指摩挲戚昔红肿的眼尾。“好,没哭。”

    戚昔恹恹地耷着眼,他拉开燕戡的手,身子微微直起。整个贴入他怀里。

    “相公。”

    燕戡搭在他肩头的手一顿,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环抱他的肩膀,以最安稳的姿势将他收拢。

    “相公在。”

    第67章

    戚昔额头抵着燕戡肩膀, 眸子没有聚焦。听见燕戡的回应,他晕乎乎地闭上眼睛。

    等他好不容易睡熟了,燕戡想将他抱下去, 但戚昔圈得他极紧。

    燕戡无法, 只得伸着脖子小心不压住他的手, 搂住人躺下。

    好在过了会儿, 戚昔身上的热度退下一点。脖子上的手也松了,燕戡拿下来拢在身前。

    烛光昏黄, 晕着半张床尾。

    男人侧对着床里, 手时不时在贴上整个被他藏在怀中的人额头上。

    豆大的烛火幽幽。后半夜蜡烛燃尽,一缕微不可见的青烟如细线般升起。

    燕戡才亲了亲戚昔又湿润的额头, 脱了他汗湿的衣服抱着他沉沉睡去。

    鸡鸣声起的时候, 戚昔缓缓睁开了眼。

    他趴在燕戡胸口, 入眼是长了胡渣的下巴。戚昔眼睫垂落,安静趴在燕戡怀中。

    他不敢动,半阖着眼注视着人。长眉舒展, 微红的眸子像剔透的琉璃, 温润乖顺。

    看着看着,燕戡翻个身。

    腰后的手传来滚烫的热意。粗糙的指腹刮过敏.感的皮肤,戚昔手指攥紧, 后知后觉自己没有穿衣服。

    半身搭着薄毯,又被燕戡搂着。他抿紧唇, 犹豫着要不要起来把衣服穿好。

    心思刚起,额头贴来一只大手。戚昔缓缓眨眼, 在干燥的手心轻蹭。

    大手顺着额头滑到脸上, 轻轻的捏了捏。

    “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燕戡声音非常哑,低低的, 很有磁性。

    戚昔抱住他的劲腰,顺着下巴上的力道抬起头:“没有。”

    燕戡半睁着眸子细瞧,见戚昔状态良好,亲了一下他的唇,道:“嗯,那就陪我再睡会儿。”

    他拢了拢一身肌肤如绸缎似的人,掌心爱不释手地贴紧。眼睛闭上,又再次睡去。

    戚昔舔了舔发干的唇,垂下视线发呆。

    还没多久,他就看见燕戡爬起来。戚昔也跟着跪坐起,毯子搭在身前,黑色的长发披在雪白的背,遮住了如蝶翼般的肩胛骨。

    “去哪儿?”

    燕戡摸摸戚昔的脸:“马上就回。”

    戚昔转眼看见床尾脱下的衣服。他拿起来,一股汗味混着药味,一点都不好闻。

    等了一会儿,燕戡还没回。戚昔干脆下床重新穿了一身亵衣,又换了一张薄毯。

    “才好,忙什么。”

    燕戡放下食盒,眉头皱着大步走过来,将戚昔一抱而起。

    戚昔趴在他肩头:“不换不舒服。”

    燕戡坐下将戚昔放在腿上,双手圈过他将食盒打开。“先吃点东西垫垫,然后把药喝了。”

    “嗯。”

    昨晚的高烧来势汹汹,多半是在外面卖瓜的时候中暑了。燕戡没回来的时候他烧了半个上午加整个下午,烧得他精疲力尽。

    而从昨晚到现在,他除了喝药几乎没吃什么。

    食盒里端出来菜粥,几个小馒头跟一叠咸菜。

    戚昔没什么胃口,但燕戡给什么他吃什么。

    喝了半碗粥,又吃了一个小馒头他就别开头重新趴在燕戡肩膀。

    “再吃点。”燕戡贴着他侧耳哄。

    “吃不下了。”

    燕戡伸手探向他肚子,平坦得没有一点凸起,肯定没吃饱。

    “那把药喝了。”

    喝完一碗药,戚昔轻轻打了个饱嗝。嘴里蜜枣被他顶在一边,腮帮子微微凸起。他慢慢用牙齿磨着,侧身又靠在燕戡肩上。

    剩下的被燕戡呼呼啦啦解决掉,戚昔咽下嘴里的蜜枣,身子一轻,又被燕戡抱起来。

    看他往床边去的,戚昔道:“不困。”

    “我困,夫郎再陪我睡会儿。”

    戚昔抬头,才看清他眼下浓重的黑眼圈。燕戡适时打了个呵欠,搂着人躺上.床。

    亲了亲戚昔的额角,眼睛一闭,脑袋歪在他颈侧睡觉。

    戚昔捏了燕戡一缕头发在掌心,本是揪着玩儿,药效起来,也慢慢地睡了过去。

    *

    补了一个时辰的觉,燕戡悠悠转醒。

    他看了怀中的人一眼,悄悄松手起身。他一走,戚昔翻个身也醒来。

    这下真的睡不着了,戚昔撩开身前散落的发丝,坐起来穿衣服。

    燕戡打了水进来,帕子拧干,见人已经系着衣带。

    他走过去随手一拨,衣带从戚昔的手中出来,披在肩上的衣服也滑落下去。

    戚昔不解。

    但当燕戡搂过来时,双手配合地搭在他胳膊。

    温热的帕子沿着衣摆探入后背,戚昔身子一顿,人懒懒地靠上去趴在他胸口,由着他擦拭。

    他像晒太阳的猫儿一样,乖乖的,就差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几日就别出去了,病了一场瞧着都瘦了。”

    戚昔蹭了蹭燕戡胸口,低低地“嗯”了一声。

    戚昔生病,也没让燕小宝到院子里来。两人安静地待在一起,三两天后戚昔才回复活力。

    这时,郭桉上门了。

    燕戡一边处理公务一边陪着戚昔,听到阿兴说人来了,才松开抱着的人,道:“不能劳累,说完事儿就让他走。”

    戚昔点头:“好。”

    院外小亭子,阿兴给两人上茶后守在一侧。

    戚昔看向郭桉,人拾掇得干净,面红色润,眉梢飞扬。颇有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

    “我找到新夫子了!”

    戚昔:“外面找的?”

    “对!不过祖籍也是斜沙城的人,名叫魏朝,是京都人。”

    他犹豫一下,道:“他学识极好,可一身气度,不像个能在咱们这儿长期教书的。我不知道怎么查他的底,所以过来问问你们知不知道这一号人。”

    他对京都那边也不了解,只摇了摇头。

    转头瞥见阿兴眼睛微睁,明显错愕。不像不知道的。

    “阿兴,你认识?”

    阿兴欠了欠身:“是认识个魏朝,郭山长能否说说他长个什么样子?”

    郭桉回忆了下,道:“颇为俊美。比我高半个头,桃花眼,白净斯文,时时带着笑。”

    阿兴捏了捏自己手指:“这便是了。”

    “晋西魏氏的公子。”

    “他幼年在江南一代颇负盛名,后随其父进京。十八岁状元及第,年纪跟主子一般大,算是世家子弟的表率。”

    “啊!这样的人岂不是……”郭桉垂头丧气,他去外面跑了一圈,就找到这么一个人。结果这一听,真就跟他想的一样不是个能当夫子的。

    这般人来斜沙城教书,那只能是玩玩儿。

    “有总比没有好。”阿兴道。

    “他这人喜欢游山玩水,定是游览够了南边,所以想着北上。”

    趁兴而来,败兴而归。

    郭桉委屈地抱了个大西瓜独自回书院。

    而戚昔看向阿兴,道:“你没说完。”

    阿兴嘿嘿笑笑,道:“郎君厉害。”

    “这魏朝跟咱主子相识。您也知道江南来的,总比咱们北地那啥……见了咱们将军后就、就……”

    “就如何?”

    “就说要给咱将军当媳妇!”

    “咳咳!”背后落下重重两声低咳。

    阿兴皮子一紧,立马噤声。

    “下去。”

    “是!”

    燕戡往另一个石凳上一坐,道:“夫郎别听他胡咧咧,我都不记得有这事儿了。”

    戚昔:“我又不在意。”

    燕戡脸皮顿时一垮:“你不在意!”

    一瞧他这样子戚昔就知道燕戡在想什么。他想了想,起身直接坐在燕戡腿上。

    感受到后腰顿时缠绕上来的手,戚昔眼中含笑:“我在意总行了。”

    燕戡张嘴叼住戚昔颈侧的软肉轻轻咬:“夫郎好生敷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生了一场病后自己夫郎愿意黏着自己了。

    戚昔:“我又没见过那人,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何必费心思在另一个人身上。”

    燕戡直起身,颇为赞同地点头:“也是。”

    腻歪了会儿,戚昔捏住燕戡的手道:“我想去西边看看。”

    燕戡抬起戚昔的下巴,视线在他脸上寸寸细看。

    戚昔纤长的睫羽浓密,笑起来时眼尾也好似染了墨。清冷的脸笑起来的时候才是招人的时候。

    他问:“可以吗?”

    燕戡亲了一下红润的唇,滚了滚喉结道:“行,不过我也要一起去。”

    “那等会儿就去?”

    “不行。天热,明日早上去。”

    戚昔点头说好。

    *

    进入七月,地里的瓜果虽然一茬又一茬地长,但比之六月的时候已经明显产量减少。

    这些菜蔬不仅供应铺子,还要留种。

    戚昔让农人们注意着结果好,植株强壮的菜,为明年做打算。

    菜不让往外卖了,但西瓜正当季。

    坡上牵着瓜藤,西瓜被掩盖在干草下,圆乎乎胖嘟嘟,轻轻拍一下放出干脆的响声。

    “戚郎君,这些寒瓜什么时候摘?”村长问。

    老一辈的人都见过这东西,当初周平村人种瓜致富,其他的人也不甘示弱。

    但不知道是地的原因还是人的原因,就周平村的瓜长得好。甚至有人去他们那里买了种子,种出来的都不如他们。

    自然也有去斜沙城里胡乱买瓜种的,据说有一批新奇瓜种种出来好吃。少些人试过,就种出寒瓜这东西。

    不过有的还没长大就死了,有的青青红红,一点比不上甜瓜的味道。

    久而久之,人们也放弃了。

    现在在野外偶也能见到野生的瓜。大家也吃,吃剩下的就喂猪或者喂鸡鸭。牲畜可喜欢吃。

    “我上斜沙城卖过瓜,这几日可有人上门?”

    “有,还不少。”村长道。他们想着戚昔那边也没说要不要卖,做不了主,也就没卖。

    “那就在这里卖。”

    “阿兴,让人在这里搭一个瓜棚。顺带去铺子里让常河招呼一声说这边卖瓜。”

    “知道了郎君。”

    这个天地里晒,也不用侍弄什么,所以早上来的人不多。

    戚昔看着这一片满是瓜果蔬菜的地方,心念一动。

    “文村长,时候不早了,您也回去休息吧。”

    “好,那有事儿戚郎君只管差人来说。”

    戚昔点头,看着人走了后,当即也转身。

    燕戡从城楼上下来,牵着戚昔的手:“看完了,总安心了。”

    “燕戡,我想请你之前找的那一批农人过来看看。”

    “看什么?”

    “留种的事儿。”

    燕戡点头:“好,回去就让阿兴去问问。”

    刚从西边进府,前头就有人来说有人上门。

    戚昔随着燕戡出去,一瞧,不是蒋管事是谁。瘦高的中年人身边依旧跟四个魁梧大汉。

    蒋管事搓手笑着,悄悄看了一眼燕戡。“冒昧打扰,还请戚老板见谅。”

    人都上门了总不能赶出去,戚昔让人进门。

    “蒋管事这是……”

    “听闻戚老板下月不送那些个菜了。这不是酒楼那边要量大,戚老板看能不能再送上一批。”

    戚昔:“送不了,已经快过季了,余下的不多。”

    “那……”

    坐在戚昔身边的燕戡眼神一暗,跟冬日的寒风似的刮过蒋胜。

    蒋管事心一虚,笑着道:“那、那就算了。”

    “还……”蒋管事硬着头皮避开燕戡的眼神,“还有一事,那寒瓜……”

    听这称呼,蒋管事在此前就是知道西瓜的。

    他道:“其他地方没种吗?”

    “这东西稀少,京都也不见得有多的。而且戚老板不知,你们这边种出来的始终要好吃一些。”

    戚昔点头:“可以,不过我种的不多。”

    “不多,不多!我们也要的不多!”蒋管事伸手比了个一。

    戚昔:“一百个没有。”

    “不不不,一、一半就好。”

    戚昔:“行。”

    “戚老板爽快,跟戚老板合作就是比其他……”说着说着,蒋管事顶着燕戡暗沉沉的视线声音小了下去。

    “那什么,戚老板我们还有事儿就先不打扰了啊。”

    后头曾家几兄弟躲躲闪闪看了燕戡一眼,跟着蒋管事撒腿就走。

    戚昔回头。

    燕戡立马笑。“夫郎,怎么了?”

    戚昔:“你把人吓跑了,我还没谈价。”

    燕戡捧着戚昔的脸摸了摸:“放心,少不了的。”

    戚昔:“以后谈生意不带你。”

    “想都不要想。”燕戡霸道地在戚昔额头上亲了一下,揽着人的要抱进怀里坐着。

    “爹爹爹……嗷!”

    戚昔一顿,拉着燕戡的手站起来。

    树的另一边,燕小宝扯着嗓子嚎。

    等戚昔一出现在跟前,立马变成了小甜心。

    他啪叽一下扒在戚昔腿上,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奶声奶气道:“爹爹窝~”

    语调柔软,跟刚刚相差十万八千里。

    戚昔抱起他:“没想到你一个小娃娃还有两副面孔。”

    一手牵起阿楮,一手抱着胖娃娃,戚昔回到凉亭里坐下。

    燕戡难得有兴,叫阿兴找来茶具。煮水烹茶,看着戚昔逗逗娃,也别有趣味。

    时间一晃而过,青绿渐褪,却蒙山上的树叶渐渐多了一抹金黄。风一吹,斜沙城外满是秋收的气息。

    伺候了大半年的粮食可以收了。

    东边、北边以及南边忙着修河建渠的人还有斜沙城里已经修了大半路的人尽数停下手里的活儿,要回家忙着秋收。

    北边大营。

    将士们在地里收粮食收得火热,成块的金色谷穗被割下,捆扎,入篓。

    平整后的晒谷场上,谷穗如一条金黄色的河流铺就在整个大营后方。

    全大营的人轮流出动,短短五天时间,抢着将粮食收回摊晒、称重,打包入仓。

    “头儿!多了!多了!亩产比去年又多了,靠河那块地上了三百斤!”

    “多少?!”

    “三百斤!整整三百斤!”

    焦西河哈哈大笑,转眼看见燕戡嫌弃的眼神,一抽气,直咳嗽。

    戚昔瞧着将自己拉远了的燕戡,轻声道:“三百斤已经很多了。还不让人高兴了。”

    燕戡:“就一块地。”

    “有一才有二,总会一年比一年好。”

    燕戡看戚昔认真的样子,伸手轻蹭了一下他的脸:“嗯。”

    戚昔余光瞥见快速转过身的焦西河,眼睛一弯,又被燕戡捧住了脸。

    戚昔:“我想去看看棉花。”

    燕戡捏了捏戚昔脸上的软肉,笑着道:“好。”

    棉花种在今年新开的地里,在这些庄稼地的边缘。

    燕戡拿了帽子戴在戚昔头上,吹了一声哨子,玄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过来。

    燕戡托着戚昔上马,让玄风带着他俩过去。

    路过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听河水湍急,哗哗作响。玄风跑了一会儿,那一片开着白花的棉花地就到了。

    虽是新鲜种子,但知晓这东西的重要性,焦西河再三叮嘱手下的人,不敢轻易对待。

    棉花蓬松如云,戚昔就近摘了一朵拿在手上。绵软舒适,还有一股棉花独有的味道。

    中间黑色的种子随着撕扯滚落出来,戚昔握在手上,冲着燕戡伸手。

    燕戡不明所以,待看到手上几颗种子,失声一笑。

    难得夫郎有兴致。

    “你摸摸。”戚昔将那一团棉花递给他。

    棉花入手,仿佛没有重量。细细捻动,触感不冰凉。不会像芦苇一样飞走,拉扯起来就已经初初能看见像蚕丝那般成丝。

    只需要捻成线,就可以织成衣。那若是许多棉花错在一起,就可以做成厚实的棉被。

    燕戡捏了捏手中这小小的东西。

    “明年多种点。”

    “斜沙城的种子都被阿兴搜罗完了。”

    “那就自己留,再去府城看看。”

    北地曾经与草原以及其他国家有贸易往来,稀奇古怪的东西尤为的多。

    斜沙城都能找出这么大批量的种子,府城只会更多。

    “那何时采收?”

    戚昔戳了戳燕戡手中的棉花团道:“像这样就可以收了,且吐絮后每隔五到七天要收一次。不能淋雨,否则会影响品质。”

    燕戡曲指连带戚昔的手指一同握住:“那就叫焦西河来收。”

    *

    那边才收完粮食,这边就喊着收棉花。

    将士们累得晚上睡觉时呼噜一声比一声大,戚昔睡在营帐里都能听见。

    戚昔翻个身,燕戡也醒了。

    他抬手盖在戚昔耳朵上,将人往胸口带。“睡不着?”

    戚昔:“有一点。”

    “那就不睡了。”

    戚昔眼睛一闭,慌忙捂住燕戡的嘴:“能睡着。”

    “迟了。”

    呼吸声淹没在黑暗中,戚昔被吻得脑袋发晕。亲了不知多久,戚昔吸了吸鼻子趴在燕戡身上,在后背的轻拍中的安睡过去。

    已经是秋天,燕戡憋出一身汗。

    他抱着人紧了紧,又舍不得折腾戚昔。后半夜只能描摹着戚昔的眉眼,艰难度日。

    第二天早上,戚昔醒的时候燕戡刚刚训完兵回来。他冲了一身臭汗,热乎乎的身子将戚昔一抱。

    压在榻上亲了下去。

    戚昔散着墨发,亵衣松松垮垮。他红着眼尾抱着燕戡的脖颈不明所以。

    被欺负狠了也只是低低叫着燕戡,直叫得人将他带回榻上仔仔细细欺负了一遍。

    戚昔随着燕戡又洗了一次澡,然后窝在他身侧抱着他脸大的馒头啃。

    脸红扑扑的,白里透着红。睫毛湿润,少许粘在一起。有种脆弱的漂亮。

    戚昔啃馒头的时候牙齿露出一点,微肿的唇不适地抿了抿。

    燕戡看得一脸兴趣,偏头蹭了蹭他的脸:“难受?”

    戚昔:“不难受。”

    燕戡低笑一声,额头抵着戚昔额角。“都哭了,还不难受。”

    戚昔抿了抿唇,咬下一点大馒头。面上看着淡定,但当燕戡将大馒头拿开时,上面正好几个深深的手指印。

    戚昔低声道:“别逗我了。”

    燕戡捏捏他泛红的耳垂,道:“忍不住。”

    燕戡舀了一勺新粟米煮出来的粥送到他唇边,看他张嘴吃掉,润色的舌尖一闪而过。

    他眼神暗了暗,追上去缠吻。

    戚昔猝不及防,鼻尖呼出一声低哼。又被燕戡按在桌上亲软了身子。

    一顿早饭吃得粥都凉了,戚昔搞不懂燕戡今日为什么火气这么燥。

    戚昔跟燕戡在大营呆了半个月的时间,看着那一片白白的棉花地被收回大营,只剩棉花杆。

    而营帐里,戚昔、燕戡、焦西河都围着一个木匠,看着他手中东西成型。

    “好了。”

    木匠直起身,将最后打磨过的木锤放下。

    弹棉花的工具很简单,有木头与牛筋做的弹弓,木锤以及木制碾盘。

    弹棉花时,将棉花在钉板上扯散。

    弹弓用一条线连接小木棍上,而木棍的另一头用布绑在后腰上,以让弹棉匠拿弹弓的时候省力。

    用木锤敲击弓弦将棉花弹至蓬松,纱网固定,再用手工碾盘压制成型。一床棉被通常两个时辰即可弹好。

    焦西河这摸摸,那碰碰。正想问怎么用,另一个营帐里就来人说地方收拾好了。

    几人立马拿上东西过去。

    木匠好奇,也收拾了家伙,揣好银子跟了上去。

    第68章

    单独清理出来的营帐中间, 架着几块木板,木板上嵌入木钉,用细线交织形成一层网。

    去了籽的棉花用钉板刮散开在网上铺平。

    焦西河跃跃欲试地拿上刚做好还泛着一股木头香味的工具, 在戚昔的指导下动作起来。

    木槌敲击弓弦, 发出嗡嗡颤音。弓弦卷着棉花弹动, 棉絮松散开来。

    “奇了!”

    焦西河东边一下西边一下, 整个营帐里都充斥着弓弦欢快的嗡嗡声。

    他们身在军营,身上一把子力气。大家轮流来, 闹闹哄哄, 一点一点亲眼看着朵朵白色的棉花变成了一床柔软洁白的棉被。

    “成了?”焦西河松开手里的碾盘,怔怔地看着木板上齐整又厚实的柔软被子。

    他上手摸了摸, 又厚实又软乎, 比毛褐可舒服多了。

    戚昔:“过程是这么个过程。睡之前放太阳底下晒一晒, 套着被套就可以盖。”

    焦西河当即道:“要不我今晚就试试?”

    戚昔看了眼外面的太阳,道:“你想试就试吧。”

    “我滴个亲娘嘞!”

    “这叫棉花花的东西真能变成被子。”人群后头,传出一声压低的惊呼。

    焦西河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笑道:“何木匠?你还没走啊。”

    何木匠见众人都看着他, 心中一跳。以为是不能看的,他赶紧道:“这就走。”

    “等等。”燕戡将人喊住。

    何木匠佝着肩膀,老实巴交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燕戡:“回去多打几副。”

    “几副怕是不够。”焦西河道。

    燕戡沉吟片刻, 想了想道:“那就先打个十副。”

    戚昔算了算,十副差不多。

    棉花亩产三四百斤, 北地种了十几亩,收了有六千斤。冬被单人一床六斤已经非常厚实, 这一批棉花大致能出一千条冬被。

    一人一天两床, 时间放宽限点,十副工具不休, 两个月这批棉花也差不多用完。

    何木匠一下子听到这么大订单心里一喜,他当即道:“好!半个月就能做好。”

    就是……

    他踟蹰,不知道怎么开口。

    戚昔戳戳燕戡的腰:“定金。”

    燕戡抓住戚昔作乱的手,绷着脸:“焦西河,定金。”

    焦西河上上下下掏了掏,苦着脸:“将军,没钱。”

    说完他虎着脸看向身侧的其他兵。

    大家伙憨着一张脸也在自己身上掏了掏,傻乐呵地送出来:

    “将军我有五个铜板。”

    “我有一两。”

    “我、我也没,刚让人送回老家。”

    “行了行了。”戚昔还在这儿,自己手下的兵一个比一个穷,他都害臊。

    燕戡沉着面色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个扁扁的钱袋子。

    他打开钱袋子点了点,侧头见戚昔也看着。当即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匆匆扯紧,一下子抛过去。“给。”

    何木匠是个实诚人,做生意不喜欢拐弯。他打开钱袋子点了点,有些干巴巴道:“不、不够。”

    木材价钱还好,但牛筋不容易买,也贵。

    何木匠看着燕戡,有些不知所措地手蹭着衣角。

    燕戡偏过头,极力忽视戚昔的视线。

    “焦西河!”

    焦西河一拍脑门,匆匆忙忙将自己这边的兵递出来的银子一收,全塞了过去。“总够了。”

    何木匠清点一番,还仔细给退了二十几个铜板。他认真道:“够了。”

    戚昔看向燕戡,不知怎么就笑了一声。

    轻轻的,却让燕戡像火烧似的,恨不得整个人原地化成灰。

    戚昔目光从燕戡紧抿的唇上移到绷紧的下颚。脑袋微偏,又注意到绯红的耳垂。

    连麦色的肤色都盖不住那抹红,可想而知燕戡此时有多臊得慌。

    这一瞬间,戚昔总算知道燕戡为什么那么喜欢逗他。

    他垂眸压了压眼中的笑意,心道:原来有种别样的反差感。

    燕戡被戚昔眼神看得遭不住,他沉下声道:“焦西河,你负责做棉被的事儿,务必在冬日前做好。”

    说着他立马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当着众多人的面儿木着个脸攥紧戚昔的手腕,匆匆离开这个令人窘迫的地方。

    他走路带风。

    戚昔落后燕戡一步,好整以暇看着他。

    转眼走到了燕戡的营帐,戚昔顾忌他的感受,换个话头问:“不是说今年有杂交出来的羊,去看看?”

    燕戡停步,转身定定地看了一眼戚昔,弯下腰扛起人就往里带。“不看。”

    戚昔惊呼一声,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扛了起来。

    他手撑着燕戡背,纤长的手指下意识抓紧了男人的衣服。见燕戡停下还不将自己放下,他声音微急:“燕戡,放我下来。”

    “不放。”

    戚昔示弱:“晕。”

    燕戡立马将人抱进怀里圈好,有些紧张地单手托着戚昔的脸:“还晕不晕?”

    戚昔抓住燕戡手腕,眼中泛起淡淡的笑:“不晕了。”

    燕戡一看他笑就立马别开头去,顺带抽出手腕,将戚昔按在自己胸口,只能看见他漆黑的发丝。

    戚昔想动都不能动。

    他瓮声瓮气,有些艰难道:“我就笑了一下而已。”

    燕戡下巴搁在戚昔头顶,重重哼了一声。

    戚昔脑袋被定在燕戡胸口,揪着他的衣服扯了扯:“对不起。”

    燕戡:“我又没生气。”

    傲娇。

    戚昔动了动被大手压住的脑袋,干脆放松了身子抱住燕戡紧实的腰。他低低道:“没生气为什么不松开,我动不了了。”

    燕戡松开戚昔,手托着他的后背让他仰倒。他清清楚楚看见戚昔嘴角的笑。

    “夫郎你又笑!”燕戡脑袋一埋,悲愤地藏在戚昔脖子处。

    戚昔眨眨眼,手摸到燕戡耳朵上捏了捏。“又没银子了?”

    燕戡闷闷道:“嗯。”

    “小宝生辰,京都那边送来的那些呢?”

    “没了。”

    戚昔听出他的委屈,清冷的眉眼温柔下来:“我还有些,要不要?”

    “不要。”燕戡咬住戚昔脖子的软肉轻磨,“还不到跟夫郎伸手要银子的时候。”

    戚昔身子轻颤了下,他推了推又咬人的燕戡:“好了我不说这事了。刚刚不是哄你,我们真的去看羊。”

    燕戡头抬起来一点,目光紧盯面前修长的颈。除了被自己磨红了的那处,其余地方透着羊脂玉一样的白。

    “夫郎真好看。”他又亲了亲。

    戚昔感受到脖间逐渐变得灼热的呼吸,后腰被带着粗茧的手磨得一软。“燕戡。”

    “嗯。”

    戚昔看见男人眼底暗沉的黑,汹涌的谷欠如海潮澎湃,像要将他给吞了。

    他松开抓住戚昔衣摆的手,试图蜷缩着后退。

    每每男人露出这样的眼神,定折腾他好半天。

    “燕戡,我们去看羊好不好。”戚昔声音轻柔,细听尾音泛着颤意。

    燕戡低笑,自觉扳回一城。

    他忍着将戚昔按在榻上的冲动,抵上戚昔额头。怀中人刚刚清透的眼睛现在润润的,唇紧抿,像收了惊吓高高竖起耳朵的大白兔子,瞧着害怕得紧。

    “不好。”燕戡扬起嘴角。

    戚昔长睫一抖,拉着嵌在后腰上的大手,试图挣扎:“现在,现在还是白日。”

    燕戡手更加收紧。

    他手背青筋凸起,五指张开轻易掌住戚昔的腰,动作极为强势。

    他亲了一下戚昔唇角,黑眸闪烁:“白日又如何?只要我想……”

    戚昔喉结滚动,微微发紧。曲在男人身侧的腿不断往下撤:“还有人,不许。”

    燕戡勾住戚昔大腿带回,一手把着腰,一手禁锢着腿,缓缓压下去。

    唇上微凉。

    戚昔急了,他咬了一下男人的唇,可被吻得更深。他动手微微挣扎,可整个人被强硬制住,完全动弹不得。

    不知多久,他轻轻地用鼻子喘气。

    胸口起伏,被燕戡亲得憋出泪水,眼尾像沾了花汁一样透着红润。

    “燕、燕戡……”

    燕戡轻轻松开戚昔的唇,慢悠悠地啄吻。欢喜了衔住继续亲。

    戚昔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汗水沾湿头发贴在脸侧。像雨打湿的芙蓉,好看得紧。

    燕戡怎么亲怎么抱都觉得不够。

    他抱紧戚昔,紧紧贴着他平复呼吸。

    抱了一刻钟,看戚昔眼神聚焦,他干脆地搂住人起身。

    “走,去看夫郎要看的羊。”声音低柔,跟哄似的。

    “不去。”戚昔被他面对面抱着,长腿圈在燕戡腰上。这样如何出去得了。

    燕戡一脸正经往门口走:“要去,夫郎不是说想去?”

    戚昔挣扎,但燕戡手臂跟铁似的圈住他。眼见着要撩开帘子,他手脚紧紧扒着人:“不行!”

    燕戡在帘子前定住。

    他松开手,看戚昔还牢牢攀着自己,低低笑出声来:“夫郎要想这般出去也可以。”

    戚昔一愣。

    意识到燕戡逗他。

    他微恼地抱住人狠狠在燕戡肩膀上咬了一口。

    “嘶——”

    “夫郎小心硌牙。”

    戚昔松嘴,立马从燕戡身上下去。面红耳臊瞪了他一眼就往外走。

    燕戡心一虚,这次好像真的惹恼了。

    “夫郎。”燕戡追上去,并肩走在戚昔身边。他试图去拉戚昔的手。

    等真牵在手里,才隐隐松了一口气。

    大营这边,从草原带回来的羊已经养了两年。如今大营这边草原羊的数量达到了五十多头。

    张潮还将带回来的羊与斜沙城本地的羊杂交,观察了两年,出来一种比斜沙城山羊个头更大,毛更细的羊。

    不过时间太短,新出来的羊种观察时间还不够,不知道适不适合长期养殖。但草原羊数量增多便是喜人的收获。

    到了下午的草原上风大,戚昔没看多久燕戡就带着他回程。

    回的是斜沙城。

    到了府上正好入夜,吃了晚饭又洗漱完,戚昔靠在枕上。

    看燕戡收拾好出去倒水,戚昔起身将门一关,慢悠悠地吹灭了烛火,回床上睡觉。

    燕戡回来看到灭了烛火,门还关了的屋子懵了。

    他拍拍门:“夫郎……”

    外面挂着灯笼,灯光幽暗映照着燕戡难以置信的脸。他又拍了拍,声音含着委屈:“夫郎,我还没进去呢。”

    阿兴闻声而来,进了院子就看见穿着一身亵衣的自家主子正在拍门。

    他扑哧一笑,又在燕戡瞪来的时候忙捂住嘴。

    “主子,有什么需要小的做的吗?”他竭力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

    燕戡压着眉,阴恻恻道:“你说我踹门的话,夫郎会不会生气?”

    阿兴狠狠点头:“我觉得会。”

    屋里,戚昔听着他们主仆两个一问一答,掀起被子盖住了耳朵。翻个身朝里面闭眼睡觉。

    主仆俩都能听见里面的声儿,但迟迟不见动静,站在夜晚的凉风中面面相觑。

    “真睡了。”燕戡抱着木盆难以置信。

    阿兴不忍心别开头,抖着肩膀憋笑憋得他脸都抽搐了。

    燕戡额头抵着门,手一下一下敲在门上:“夫郎我错了,你让我进去好不好。阿兴在外面看笑话呢,夫郎……”

    “夫郎我好冷啊。”

    “夫郎你开门好不好,我错了。”

    敲了许久,门就是不开。

    阿兴看自己主子傻愣愣站在屋外,还是提议道:“要不主子你去西屋里睡?明儿等郎君早起再好好给他道个歉。”

    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被赶出来,但照着郎君那好脾气,一定是主子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将人惹恼了。

    阿兴隐隐又要笑,他绷紧了嘴角试图压下。

    可惜了!他怎么就没有跟过去呢!

    燕戡直起身,将木盆往阿兴手里一塞。“你出去。”

    阿兴:“那要不要先去西屋把床铺好?不睡西屋睡书房也行,虽然榻小了点。”

    说着说着忽然感受到一股仿佛要杀人的视线,阿兴心中一凛,埋头利落转身就跑。

    跑出院子,他伸个头探出门框:“主子有事儿记得叫我啊。”

    嘭的一声。

    门一关,院子里沉寂无声。

    燕戡转头,放轻脚步绕到窗前。黑夜里,窗缝半开,他眼睛一亮。

    轻手轻脚抬起窗,翻身进去。

    他动作轻巧利落,没发出一点声音。

    进了屋,里面暖呼呼的,还泛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是戚昔身上的。

    燕戡委屈,可又好笑。

    他看着床里侧鼓起的被子,摸了摸鼻子,很没骨气地拉开被子躺进去。

    戚昔一动,他怕被赶走猛然将人熊抱住。噼里啪啦控诉戚昔关门的“恶行”。

    “夫郎怎么能关门!即使有天大的事儿夫郎怎么能关门呢?”

    “戚昔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会伤心的,夫郎你摸摸我真的会伤心的。”

    戚昔只觉得有蚊子在耳边嗡嗡叫。他捏住燕戡的嘴:“睡不睡?不睡出去。”

    “呜——”

    戚昔没想到这人还能翻窗进来,他软了姿态,搂住颈窝的大脑袋:“再说我以后把窗也关了。”

    燕戡噤声,委委屈屈抱着戚昔,在他脖子上又啃又亲。

    戚昔无奈,睁开眼睛。

    适应了黑夜,能看见身边的人。

    燕戡抬起头,捧着戚昔的脸亲了上去。几下将人剥干净,堵住了戚昔余下的话。

    睡地板都不能睡屋外,这是他的底线。

    *

    翌日,燕小宝知道自己两个爹回来了,抱着布兔子欢欢喜喜地跑来院子里找人。

    “爹窝!”

    正房门大开,他大爹顶着下巴上的牙印出来。“大清早叫什么呢。”

    一把抄起奶娃娃,燕戡抱着他出了院子:“你爹爹不在院里,我带你去找。”

    屋内,戚昔闭着眼睛脖颈绯红。

    他伸回踹了人的脚。莹白的脚趾此时通红,白皙小腿上齐整的齿印一闪而过。

    动一动,身体咔咔作响。

    戚昔目光呆滞,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将燕戡关到门外去。

    明明是想让他记住不要随便在外面逗自己,结果却让自己吃了教训。

    戚昔腿内侧刺刺的疼,今日床都起不来。

    这牲口!

    燕戡哄走了燕小宝,又回来伺候戚昔。肩膀上挨了两口,又换来一个软绵绵躺在怀里的人。

    燕戡蹭蹭戚昔脸,吻去他眼角的泪花:“夫郎我错了,不生气了。”

    戚昔只顾着喘气,哪有力气再理会他。

    *

    斜沙城,何木匠的铺子。

    他一家子祖祖辈辈都是做木匠活计的,这铺子也是一代传一代传下来的。

    铺子的位置好,在西街闹市后头。位于路口的一棵百年大树下。

    他家铺子大,又安静,又能看到热闹的对面街道。寻常许多熟识的客人或者是街坊邻居都喜欢来这里坐坐。

    这会儿正当集,铺子门大开。

    屋里屋外都放着小凳子供人歇脚,而他则坐在里面做弹棉花要用的工具。

    邻居提着个菜篮子进来,见寻常唠嗑的人都在这儿,也坐了过去。“何木匠,我家要的柜子可做好了?”

    “好了,在后头放着呢,你自己去瞧。”

    何木匠一家住在铺子连着的后院几间房子里,看货的客人都有他儿子招呼。

    邻居进去看了一眼,乐乐呵呵笑着出来。也不走,往凳子上一坐就跟人闲聊起来。

    “何木匠这做的是什么东西?又是弓又是弦的。”

    何木匠还没说话呢,话就被坐着的那几人接了过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做的是弹棉花的东西。说用这个可以弹出来一床被子盖,冬天还不冷。”

    “有那么神奇?”

    “不信你问何木匠。何木匠你说是不是?”

    何木匠忙着手里的活儿,随意点头:“是是是。”

    “看吧。”

    “弹棉花,棉花又是个什么花,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没见过能做被子的花!”

    “棉花就叫这个名儿,哪能是花啊。”

    “就是,肯定是我们没见过的好东西。”

    这邻居婶子捉摸着几人说的话,半信半疑:“我不信。”

    “这还有假!何木匠自个儿说的,他还见过,不然你看他做手上这东西是拿木头玩儿。”

    邻居大婶看着何木匠手里的东西,撇撇嘴不再说话。

    她还是不信。

    不过回到家后,她一边摘菜一边对边上看柜子的男子道:“当家的,你说那棉花是不是真有?”

    “何木匠不是个撒谎的人。”他当家的满意地拍拍木柜,“这柜子做得不错。”

    这婶子看了一眼院外,小声道:“那要是真的,咱要是找到这东西岂不是发财了!”

    “这么金贵的东西,你觉得会到你手上。”

    “万一呢?”

    “没有万一,咱们寻常老百姓要是有这么个东西睡觉的时候被人砍了都不知道。”

    大婶心中一凛,撇了撇嘴,也没了心思。

    棉花不止邻居婶子一家知道,何木匠家的客人多,瞅见他做的东西都要问问。

    如此一来,一传十,十传百。斜沙城的人都知道木工最好的城里何木匠在做一种能制造保暖被子的东西。也听说了那什么棉花比毛褐还软,比麻布还暖。

    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但棉花的名气是打出来了。

    *

    秋收正忙,大家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就没再关注。

    西边的地里,枯萎的菜杆被拔掉,重新翻土撒种,种下些秋萝卜。

    至于山上那些小块的土地,虎啸村的人跟挖金元宝一样不停地翻出来黄色的大疙瘩。

    西边土质松散,连福生这个小孩都能轻轻扯着秆子一拉,用爪子都能刨出来。

    一筐一筐的土豆从山坡上挑下来。

    大的比拳头还大,再小也有半个拳头大。

    再小的就捡起来放进另外的篓子里。整个炖红烧肉也别有一番滋味。

    天凉快了,燕戡抱着崽出来玩儿。

    戚昔也下地刨了几个,见腿上溅来的沙子,弯腰轻拍了一下边上挖得正起劲的大黑狗。

    “汪呜——”小黑叼着土豆,爪子一抱就开始啃。

    “小郎君,土豆可卖?”

    戚昔直起身,回路边的人道:“不卖。也不多,铺子里将将够。”

    冬季蔬菜少,戚昔打算全放铺子里去也好添个食材。

    听说不卖,那人也只是羡慕看了两眼,随后离去。

    斜沙城的人吃土豆,但因为种不多又贵,种的人少。外面卖价不是一般的高。

    土豆挖了半个下午,山坡几乎被虎啸村的人翻了个遍。最后出来二十多筐,看得虎啸村的人眼馋不已。

    但也只是看看,他们可买不起这个东西。

    戚昔让阿兴将筐子里那些小的不好卖的给他们分了,这些人不敢围着戚昔,就堆在阿兴身边连连夸赞。

    “戚郎君真是人美心善。”

    “戚郎君家的小娃娃也一顶一的好看。”

    “……”七嘴八舌,把自己能说的会说的好话一口气都说了。

    戚昔无奈笑笑。

    “爹爹~”吧唧一下,那娃娃撞在戚昔腿上,熊抱住。

    “这地方不平,他都走不稳放他下来做什么?”戚昔抱起燕小宝,看了一眼燕戡。

    燕戡:“一岁多了,我那会儿都会跑了。”

    戚昔:“是吗?”

    “夫郎不信?”

    戚昔偏头亲了亲奶娃娃圆乎乎的脸蛋:“你爹尽会说大话。”

    “花~”奶音跟着重复。

    燕戡一笑,也不恼:“这么多土豆,夫郎打算如何?”

    “卖啊。”

    “真卖?!”一声惊喜的嗓门炸响,一人带着四个大汉笑嘻嘻跑来。

    戚昔扯了扯嘴角。

    “蒋管事,又是你。”

    第69章

    “戚老板, 您看我给二十文一斤如何?”

    “我们要得不多,就一点点。”蒋胜追着问道。

    戚昔捏着燕小宝的手,嘴角带起笑:“今年真的不够, 您明年再来吧。”

    蒋胜还要开口, 戚昔又道:“不是我不给, 您也看见了土豆不多。铺子里卖些, 还要留作明年的种,我都不够。您明年来, 我保证能卖。”

    蒋胜脸上扯出一个哭似的笑:“戚老板, 真不卖?”

    戚昔摇头:“真不。”

    燕小宝抱住戚昔的脖子,葡萄似的圆眼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也跟着摇了摇小脑袋。“不窝~”

    戚昔轻笑一声, 在他包子脸上亲了一口。

    看蒋管事的表情, 很像收到了什么任务但完不成的样子,而不是看到自己出了新奇东西主动找上门来买的。

    也就是说自己这块地不仅是自己盯着,还有其他人盯着。

    戚昔抿了抿唇, 目光从蒋管事身后的曾家兄弟身上掠过。

    这几人现在几乎是常驻斜沙城。

    知道没有说服的余地, 蒋管事只能看着那一车车的“银子”从自己的面前掠过。

    海棠商行网罗天下稀奇,像土豆这种没有大规模种植的东西,一样能卖个好价。

    蒋管事默默算了算, 他这一遭没成,起码给主子损失了千两银。

    他欲哭无泪, 回去可怎么给上峰交代啊!

    土豆一收,西边的地里是彻底没有东西。

    离下雪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赶着时间也正好种点萝卜跟白菜。

    二十几筐土豆拉回城里, 小部分送到铺子里卖,也是让来吃酒的人知道这么个东西。

    剩下的绝大部分, 戚昔打算作种。明年,他要的不是十几筐二十几筐,而是几千乃至上万斤。

    土豆放进地窖,戚昔没了地里的事儿才有余力研究从大营那边带回来的棉花。

    他们带的不多,仅仅够做一匹布。

    府里没有养绣娘,两人干脆拿到平时专门订衣裳的铺子。

    “戚老板,将军,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掌柜的是个瞧着很年轻的女人,头发盘起,上面簪花戴翠。衣服虽不是铺子里顶好的料子,但也能卖个一两银子一匹的绸布。

    “这次来不买衣服,是想请掌柜的帮个忙。”

    “戚老板有事说便是,什么帮忙不帮忙的。”

    她这铺子在关掌柜客栈一条街,位于中间大道南边。平日里她都在铺子里守着,今儿还是第一次看到燕戡跟戚昔两人同时出来。

    将军府常常从她家铺子里订衣服,但多数不是她原本所知道的尺寸,而是一个比将军纤细瘦弱一点的男人。

    如今戚昔身上正正好穿的就是她家绣娘做的成衣。

    掌柜的缓缓抬起嘴角,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晃。

    斜沙城早传遍了酒肆的戚老板借住在将军府上,原本还真以为两人是什么亲戚关系。

    现在嘛,多半是比亲戚更亲的……

    阿兴挑着麻袋装好的棉花进铺子。

    戚昔道:“就是想请掌柜的用着东西织一匹布。”

    “织布?”虽疑惑,但掌柜的笑道,“这有何难。”

    掌柜的见阿兴打开麻袋,瞧见那白而柔软的东西。一时间来了兴趣。

    她从柜台上走出来,拿起来一点看了看。妩媚的眼一亮,红唇翘起:“好,我先试试能不能行。”

    成衣铺子一般都养着不少绣娘,掌柜家也不例外。无论是麻布也好,葛布也好,都是捻成线再做。

    手里这东西柔软且蓬松,但只要想想,捻线也不难。

    老板娘进了绣房。

    其他绣娘问了声好,又各自继续做手里的活儿。

    这里有现成的纺纱车,已经去过籽的棉絮放进去,出来就是细线。

    掌柜的摸了摸手中的白线,不似麻线挂手,也不似蚕纱光滑。但柔软亲肤,很是不一般。

    掌柜的从绣娘做到店铺掌柜,从没摸过这般东西。

    他敛下心中惊奇,笑得温婉道:“戚老板,可以做。”

    戚昔:“那就麻烦掌柜的了。”

    “说什么麻烦。”掌柜犹豫了下,指腹不停地在细线上滑动。

    到底还是忍不住心中澎湃,她试探问:“戚老板,不知这东西叫什么?”

    戚昔:“棉花。”

    “这便是棉花!”掌柜睁大了眼。

    戚昔浅笑:“是,这是棉花。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若掌柜的织好,知会我们一声就好。”

    “好,两位慢走。”

    原本她该是起身送的,但手就像是黏在这细线上。动也动不得。

    待看不见两人身影,她才埋下头,一鼓作气纺线。

    至于铺子,知会自家闺女去前面看着,如何也不能打扰自己。

    她定要看看,这棉花做出来的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

    从成衣铺出来,两人路过胡麻巷时,拐弯走了进去。

    之前半月没回,铺子也没来看过。正好先前送来了土豆,也该教一教燕二婶用土豆做几个菜。

    踏入酒肆,戚昔一眼看见柜台前飞快拨弄端盘的小孩。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眼睛明亮,小脸肃穆,瞧着精神得很。

    听见门口动静,小孩立马扬声招呼:“客官里边请,随意坐。”

    这边小孩声落,俏儿就从后头端着小食出来。

    “郎君!”她腼腆笑道。

    戚昔只觉得山上见过的那个果敢凶残的姑娘仿佛不存在过。见到面前的方俏儿总是有种恍惚感。

    “大哥哥!”小孩脆生生道。

    戚昔回身,头稍点,走到柜台前。

    “在算账?”

    “嗯!大哥哥你布置的功课我全做完了,算账是常河哥哥交代的任务。”

    戚昔轻笑:“小小年纪,还挺有账房先生的模样。”

    “大哥哥你别站着呀,去院里坐。”

    小孩走出柜台,又见戚昔身后的燕戡,后知后觉问了一声安。

    两个大人跟着小孩去了后院。

    刚坐下,铁树跟个小大人似的道:“大哥哥,我有事儿跟你说。”

    “何事?”

    小孩一本正经道:“今年大家种了很多葫芦,大哥哥铺子里收不收?”

    “自然要的。”

    小孩当即扬起笑:“那大哥哥要多少酒葫芦,要多少葫芦碗,我好回去跟爷爷说。”

    戚昔现在没常来铺子,但店里的经营他也是知道的。

    “你可知你们那边能收多少葫芦?”

    “阿爷说约莫三千个。”

    戚昔欣慰,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酒葫芦跟葫芦碗要的量都大,那就一半一半吧。”

    小孩眯着眼睛蹭蹭戚昔的手,惊讶道:“都要吗?”

    “嗯,都要。但品质不能差。”

    “好!我回去就跟爷爷说。”他高兴蹦起来,这才有个小孩的天真样。

    戚昔点头:“这事儿等常河哥哥从酒坊那边回来,你得跟他说上一声。”

    “嗯嗯!”

    戚昔还要教燕二婶做菜,小孩就留给燕戡。

    枣树下安置了石桌石凳,戚昔走后,燕戡与小孩对坐。

    两个大眼瞪小眼,还是铁树坐不住,冲着燕戡笑了笑立马往前面跑。

    燕戡手搁在下巴上,百无聊赖地捏起桌上的枣树叶子打着旋。

    戚昔正削着土豆皮,没听见外面说话声便侧头看了一眼。

    男人曲着长腿,腰窄肩宽,因习武身板自然板正。这么随意坐着也有别样的潇洒。

    戚昔迎上燕戡的目光,看着那双黑眸一亮。他眼底溢出点点笑意,冲着他做了个口型。

    燕戡立马起身,衣袂翩跹,飒沓而至。

    随风而动的长发停落,悬在戚昔面前。发质粗硬,泛着缎面一样的柔光。

    戚昔笑意倾泄,握住面前的一缕发。他轻声道:“帮我削土豆。”

    燕戡拿过戚昔手上的刀,弯下腰额头贴了一下他的额角。喉结滚了滚,道:“好。”

    燕二婶看着两人亲昵的姿态,慈爱地笑了笑。

    两人坐在马扎上,肩膀挨着肩膀削土豆。戚昔做熟了这些事,动作很快。

    削完一个,他看向燕戡。

    土豆在他手中比在自己手中还听话,落下的皮儿薄,这会儿已经是第二个了。

    “夫郎为何看着我?”燕戡笑着问。

    “削皮比我还像个熟手。”

    燕戡下巴一抬,道:“用刀而已,简单。”

    看他得意的样子,戚昔禁不住笑了一声。像清风徐徐,浸透人心。

    看戚昔笑燕戡也笑,他倾身下巴搁在戚昔肩上,拖长声音轻轻道:“夫郎……”

    温热的呼吸掠过颈侧,戚昔动了动肩膀。“坐好,别撒娇。”

    燕戡坐正,正经道:“我怎么会撒娇。”

    戚昔忽然想到燕小宝,也是黏糊糊的喜欢贴着人这样撒娇。“你有没有觉得小宝的性子也随你。”

    “怎么什么都随我,就没有随夫郎的。”

    燕二婶闻言笑了笑,又忽然停下动作思索。

    她记着在府中的时候也没见过小小少爷的母亲。

    明眼人一看小小少爷长得像二少爷。本来他以为小小少爷是主子跟其他人的,但现在他这般问,又没由来的觉得奇怪。

    仿佛就像孩子完全是他们两人的。

    可怎么会呢。

    “婶子,让燕戡烧火,你来试一试新菜。”一个土豆巴掌大,五个都够炒几盘菜了。

    燕二婶思绪被打断,笑着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灰尘。“好,那二少爷小心些。”

    燕戡点头,乐得往灶后一坐。一边烧着火,一边看他洗手作羹汤的夫郎。

    水汽缭绕,戚昔戴着襻膊,清俊身姿隐约可见。

    烟火气冲淡了他身上的冷淡,像落入人间的明月,好像伸手就能揽入怀中。可那股清冷依旧存在,若真的伸手,那也只是摸到水中投下的月。

    温柔又带着距离感,愈发让人想紧紧攥住不放。

    “燕戡,火大点。”戚昔压下的密睫掀起,一双清澈的眸子看来。

    燕戡心间一颤,扬唇笑道:“好。”

    声音低缓,直直地看着人眼睛。黑眸盛满宠溺,好像戚昔说什么都能依着他。

    这是他一眼就看中的人,现在更是越看越欢喜。

    *

    锅底烧热了,将拇指大小的肉倒进去。

    刺啦一声,锅中冒出淡淡的白烟。翻炒中猪肉上析出一层油脂,锅底也攒了浅浅一层亮油。

    将肉捞出,就着锅底的油炒个糖色。接着下入葱姜蒜等料。焖煮一会儿再倒入切好的土豆块。

    一炷香后揭开盖子,水汽蒸腾,焦糖色的猪肉与土豆混在一起。用筷子轻轻一戳就烂。

    这时再大火收汁,浓香扑鼻而来。撒上一点盐,即可装入盘中。

    戚昔尝了尝味道,土豆软糯,肉肥而不腻。是个好下饭的菜。

    “夫郎好吃吗?”

    戚昔抬头就见燕戡期待地看着。

    他抿了抿唇,唇上因沾了油而显得有些亮。他看了一眼已经端了一盘菜走的燕二婶,绷着声儿道:“你等会儿试试就知道了。”

    “我现在想试。”

    戚昔拿他没办法,只能夹起一块走过去:“快吃。”

    燕戡张嘴咬住,看着戚昔润泽的唇一边点头:“嗯……滋味甚好。”

    戚昔揪了一下他耳朵,只觉得他笑得讨打得很。

    匆匆回到灶前,燕二婶也回来了。等她端完,戚昔又教她另做几道菜便成了。

    戚昔两人午饭便也是在铺子里吃的。

    刚吃完饭,夫夫俩打算回去。戚昔一掀开帘子就看到坐在正对面桌子上的郭桉。

    侧面坐的是孙文卿,而背对他们的一人或许就是那魏朝了。

    “戚老板!将……”郭桉见到戚昔眼睛一亮,又见燕戡阴恻恻的眼睛闭了嘴。

    孙文卿也随着他站起来拱手:“戚老板。”

    戚昔:“郭山长。孙夫子。”

    桌上剩余一人转过身来。本是兴致缺缺耷着凤眼,可随意一瞥看见戚昔,他定住身形猛地站了起来。

    戚昔这才看清这人是个芝兰玉树般的清俊青年。

    但当他嘴角含笑,迈步上前,戚昔几乎瞬间想起了阿兴跟自己说的燕戡与这人之间渊源。

    戚昔敛下笑意,不动声色地看着来人。

    魏朝扇面一展,笑得像开屏的花孔雀。那凤眼一下就有了神采。“好生俊俏的小郎君,在下魏朝,敢问小郎君何名?可否同坐一饮,交个朋友。”

    戚昔长睫一眨,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魏朝见戚昔瞧着又冷又呆的神情,心神更震。

    他伸出扇子冲着戚昔下巴而去,可忽然被戚昔身后一只手握住。

    咔嚓一声,扇骨断裂。

    “魏朝,用你那狗眼睛看清楚,这是我的人!”燕戡黑眸沉沉。

    哇哦……

    其他桌的客人纷纷噤声,一脸好奇地看来。

    戚昔注意到客人们的眼神,握住燕戡手腕。“没事。”

    魏朝平视过去,一见是那好几年没见的狗东西,后退一大步,手中扇子都不要了。

    “燕问荆!又是你!”

    “简直阴魂不散,怎么哪哪儿都能遇到你!”

    魏朝不舍地看了戚昔一眼,又瞪着燕戡。说出的话更是咬牙切齿。

    戚昔心中更觉怪异。

    这好像跟阿兴说的不一样。

    腰间一紧,戚昔还没反应过来被燕戡抱上就走。他错愕,直愣愣地看着绷紧下颚的燕戡。

    “哟!!!!”围观的客人喧哗。

    “我说他俩关系不一般吧。”

    “人家都叫夫郎了,能一般?”

    “你别说,我以前就看见将军鬼鬼祟祟往酒肆里翻墙。啧啧啧……”

    “啧啧啧。”

    “你啧什么啧。”魏朝盯着郭桉。

    郭桉气势一弱。

    转念一想,堂堂山长怎能被夫子欺压!

    气势汹汹打算瞪回去,可看魏朝一身气势,瞬间屈服。他没骨气道:“我就是、就是饿了。”

    魏朝闷哼一声,阴着脸道:“刚刚那美人跟燕问荆那狗东西是什么关系?”

    “……你要不还是自己去问?”

    “说!”

    郭桉肩膀一抖,看了一眼边上一脸冰冷端坐的孙文卿。人家对他视而不见。

    他招的这夫子怎么一个比一个难搞。

    郭桉只能小声道:“那、那不是你都看到了吗?”

    魏朝想着美人那张脸跟独特的气质,气得拍桌:“燕问荆!”

    *

    “燕戡,快放我下来。”戚昔看了一眼街道上的人,低声道。

    燕戡绷紧下颚,抱得更紧。“不放。”

    戚昔一顿,缓和了声音:“有人。燕戡你放我下来好不好?”

    燕戡脚下一顿,沉着眼扫去。

    无人敢看。

    不过

    他脚下一转直接藏进小巷子里继续走,始终抱着戚昔。

    戚昔看没人了,稍稍放松下来。他攀着燕戡肩膀稍微直起身仔细打量他的脸色。

    “怎么生气了?”

    燕戡埋头在戚昔颈窝吸了吸,委屈道:“看见他就烦。”

    “现在他定还想跟我抢你。”

    他声音沉下:“他要是敢来,看我不宰了他!”

    “抢不走的。”时候不对,戚昔打算回去安慰人。

    说完燕戡加快步子,回到府中之后脚步才慢了下来。

    戚昔靠在他身上已经昏昏欲睡,进院后听到燕小宝“爹爹爹爹”的喊,他侧头睁开眼睛。

    “小宝。”

    燕戡抱着人低头,看着撞在腿上的奶娃冲着他伸手。“宝,抱窝~”

    “爹……”

    戚昔轻笑一声:“你爹不放我,我怎么抱。”

    燕戡:“阿兴。”

    阿兴走过来提起奶娃往戚昔怀里放。

    戚昔尴尬得瞪了燕戡一眼,小心护着自己的宝贝。

    一家三口进屋,门啪的一下在面前关上。

    阿兴嘀咕:“又是遇到什么事儿了?火气这么大。”

    屋里,燕戡将一大一小的鞋脱了往床上一塞,拉过被子整个盖上。

    燕小宝窝在戚昔怀里,玻璃珠一样的圆眼好奇地看着他爹。“爹~”

    燕戡脱去外衫跟鞋子,掀开被子躺进去。长臂一伸,直接将一大一小全抱住。

    “叫爹做什么?”

    燕小宝咯咯笑,一会儿看看戚昔一会儿看看燕戡。他像小猪一样慢吞吞翻个身,埋头藏进戚昔怀里。

    “爹爹~”小奶音叫得可甜了。

    戚昔拍着奶娃娃的背,仰着脸看着燕戡。“还生气吗?”

    燕戡揽住戚昔腰,与他脑袋贴脑袋。

    “嗯,生气。”

    “夫郎以后遇到他不用理会,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那人心眼多,还是个喜欢说假话的伪君子。最喜欢骗漂亮男子。”

    漂亮男子……

    戚昔深如墨线的长睫一抖,抿了抿红润的唇:“你也被骗过?”

    燕戡:“嗯。”

    戚昔拍着奶娃娃的手一停,换来一声奶音哼唧。

    他翻个身,抱着燕小宝哄睡。

    燕戡心里一慌,小心翼翼凑近戚昔后颈。“夫郎……”

    戚昔闭上眼,轻声道:“睡吧。”

    奶娃娃适时动了动腿,攥紧拳头贴在肉包子脸慢慢睡熟。

    燕戡等了一会儿,强硬抱着戚昔转回来。“夫郎怎么不问了?”

    戚昔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戚昔的眼睛:“问什么?”

    “问……夫郎是不是不高兴了。”直觉让燕戡没有说出那人名字。

    戚昔压下眼睫,忽略不了心里愈发不舒服的情绪。明明没什么,可他在意。

    戚昔是个果断的人。

    他抬手勾住燕戡脖子,迎着燕戡担忧的目光道:“是,我是不高兴。”

    “不喜欢我说他?”

    “嗯。”

    燕戡轻笑,看着戚昔咬红了的唇忍不住贴上去细密亲吻,攫取他全部的气息。

    吻得戚昔眼尾泛红,燕戡抱紧他道:“好,我不说。”

    戚昔想弄明白阿兴说的事儿,便问:“阿兴说他以前说过他……心悦你。”

    燕戡身体一僵。

    戚昔攀住燕戡肩膀直起身,望入他眼睛。“他真的说过。”

    燕戡大掌贴着戚昔的背将他压在怀里。“夫郎要是想听,我就跟你说。”

    “他是为了报复我,我说过他心眼很小。”

    “十几岁的时候我还没有跟着我哥上战场,当时少年意气,正好看见了他调戏男子。虽配着他那张脸不至于轻浮,但京都不少人厌恶如此,他爹也不喜欢他这样。”

    “我无意碰到,只说了一嘴。”

    “谁知道当晚就被他爹知道了他做的事,将他收拾了一顿。然后他就怪在我身上。”

    “你不会说要回去告诉他爹吧?”

    燕戡木着脸,长腿也将戚昔双腿圈住,硬邦邦地“嗯”了一声。

    戚昔扑哧一笑。

    想象不出来那样的燕戡有多傻。

    “不许笑。”

    “我笑了吗?”戚昔眼中笑意藏都藏不住。

    燕戡难得羞囧,摁住戚昔狠狠亲了个遍,然后才抱着软了身子的人继续道:

    “然后他就记恨上我了。”

    “他虽是嫡子,但家里勾心斗角连带着他心里也阴暗。他为了报复我便在元宵节那天拦下我的马当着好多人的面说那什么。”

    “要不是被阿兴死死抱住,我能一刀砍了他。”

    “可也不至于见到你那么恨声咬牙。”戚昔刚刚仰头又被缠住唇舌,只能呼吸微急地用气声说完剩下几个字。

    “不止这些。”燕戡偏头咬了一下戚昔的唇,慢悠悠道,“他说要赔罪,结果请我吃饭的时候下泻药,好在阿兴先吃几口,不然出丑的就是我。”

    戚昔捏着燕戡的衣襟笑了笑。“你呢?”

    “我?我偷偷捡了他的头发,让他出不了门。”

    “一来一往,梁子越结越深。直到我出来打仗。”

    第70章

    知道了魏朝与燕戡的事儿, 戚昔觉得有点像少年人不懂事时的小打小闹,以他现在的眼光看来,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反正他那个性子坏得很, 夫郎看到他离远一点。”

    戚昔半阖着眼睛趴在燕戡胸口, 来了些困意。他鼻音微浓:“好, 我会注意的。”

    “不知道他来斜沙城是做什么?”

    燕戡伸长手臂, 将一旁燕小宝踢开的被子盖好,又亲了亲戚昔额角道:“不管做什么, 都与我们不相关。”

    燕戡摩挲着戚昔的后腰:“夫郎睡吧。”

    戚昔迟疑地点点头, 耳边听着燕戡沉稳的心跳,缓缓睡熟了过去。

    没睡多久, 戚昔被一声嘈杂声闹醒。

    院里来了人, 不止一个凑在一起, 声音雄浑又激动。

    戚昔睁开眼睛动了动,慢悠悠翻个身就瞧见了小手扒在床沿,半趴在枕边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奶娃娃。

    “小宝。”

    “爹爹~”

    戚昔轻笑, 将小孩抱进被子里。目光在屋里看了一圈儿, 下巴蹭蹭奶娃娃软乎乎的头发。“你爹呢?”

    燕小宝搂着戚昔脖子的,像个蚕宝宝一样蜷缩着看着戚昔傻笑。

    戚昔曲指点了点他的鼻尖,惹得奶娃娃追着看过去。弯翘的睫毛忽闪, 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睛险些成了斗鸡眼。

    戚昔笑了一声,又给小娃娃掖了掖被角, 抱着他再躺了一会儿。

    听到外面说“粮”什么的,戚昔也没细听。

    待到声音渐渐小了, 他才抱着燕小宝坐起来。穿好衣服, 又将头发用发带绑了绑开门出去。

    踏出门槛,远空的天乌云堆叠, 黑压压的一片。只一眼,压得戚昔心头沉甸甸,呼吸不畅。

    目光一转,戚昔目光落回院中,见对面急得满头是汗的焦西河还有常海几个,心中一紧。

    “郎君!”

    焦西河几个率先看见戚昔,止住话头打了个招呼。

    戚昔点点头。

    背对着他的燕戡也转过身来,待戚昔走近,他将已经颇有分量的燕小宝抱到自己手上。

    “出什么事儿了?”戚昔轻声问。

    他看焦西河皱紧了眉头,又怒又急,有些不安地猜测是不是北边又要打仗。

    戚昔袖摆中的手微微收紧,转头向着燕戡寻求答案。

    燕戡冲着他安抚一笑,面上虽镇定,但气势却泄露出几分压抑与锋利。

    燕戡喉咙干涩,不忍戚昔跟着操心,只不急不缓道:“南方秋收遇到暴雨,发了洪水淹没大片田地,死伤无数。”

    戚昔心中一寒,顿时抓住燕戡衣摆:“今年的粮食是不是还没有送来?”

    燕戡手指一僵,心中苦笑。

    果然瞒不住他聪慧的夫郎,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要知道北边大营将士们虽然种地,但大部分的口粮要依赖于朝廷那边。

    而大顺这些年年景不好,北方将士的口粮也大部分以富饶的南边收上来的粮食为主。

    南北相差甚远,若不是燕戡有自己人在那边,这消息怕是要等到秋末的时候才能传上来。

    到那时候,就是买粮也困难重重,于北边的将士而言更是没有活路而言。

    本来该是到秋粮送来的时候,但都这会儿了,京都那边还没有动静。

    燕戡只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想办法。”

    焦西河重重叹气。

    常海也摇了摇头,愁眉不展。

    几人对着戚昔两人抱了抱拳头,颓丧着离去。

    “当务之急,还是筹集粮食要紧。”戚昔收回视线,伸手要将燕戡怀里的小娃娃抱过来。

    但燕戡身子一转让开他的手,长臂揽住戚昔的腰往屋里走。

    “如今国库空虚,税收更是一年比一年重。但能收上来的粮食却一年比一年少。只要今年不打仗,问题就不大。”燕戡宽慰戚昔道。

    戚昔心里却半点没松快下来,而是问:“现在的粮食够吃几个月?”

    燕戡瞧着戚昔紧蹙的眉,笑了一声:“如何能叫夫郎操心这些事。”

    戚昔直直地看着燕戡,一双眸子清澈,将燕戡全部的心思看透。

    燕戡无奈一叹,只能老实道:“加上今年收成的,省省只能吃到过年。”

    “那冬季还有两个月要熬过去,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更没地方筹集粮食。早做打算。”

    男人听罢也只对着他笑,可戚昔看得心里极为不舒服。他抬手摸上燕戡的唇角:“不想笑就不笑。”

    燕戡深吸一口气,转头对门外道:“阿兴,带燕小宝去玩儿。”

    “爹、爹爹!”燕小宝离了戚昔立马着急伸手。

    燕戡将他往阿兴怀里一塞,拍了拍他小屁股道道:“去找阿楮玩儿。”

    燕小宝一听,顿时收回手,抱着阿兴的脖子亮着一双原眼催促:“嗷楮!”

    戚昔饶是见了许多次燕小宝这前一秒念念不舍,后一秒移情别恋的模样,也不由得好笑。

    在燕小宝的催促下,阿兴果断抱着他离开。

    身后的门被关上,燕戡脸上的光影由明到暗。

    他敛了笑意,倾身靠近戚昔,掌控着他一把细腰将人按进怀里。

    不容置喙,透着以往少见的强势。

    戚昔跨坐在他腿上,看着刚刚还凶得吓人,下一秒就埋在颈窝的燕戡,有些心疼地覆手上去。

    “实在不行,咱们自己快些买粮吧。”

    燕戡奋力汲取戚昔身上的味道,鼻尖紧紧贴着戚昔跳动的脉搏处,呼吸几个来回将胸腔里的戾气压了下去。

    “嗯。”

    “天灾人祸,不止我们这里,朝中也该乱了。”

    “为何这么说?”

    燕戡抬头,手抚着他的脸望着他清透的眸子道:“今早我收到了京都那边的消息,老皇帝病重,夺位之争已经放在了明面上。”

    戚昔几乎瞬间想到了燕戡的身份,他抓住男人手腕:“那你。”

    “只有我不回去就没事。”

    “可若真的新帝登基,你难免不会身不由己。”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也不知道上位的那个是好是坏。又对待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是个什么态度。

    燕戡见戚昔紧张得唇都白了,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放心,老皇帝不会死得这么快的。”

    戚昔看着燕戡笃定的脸色,心中稍安。

    想了想,他干脆起身将自己柜子里的钱盒子拿出来放在桌上。

    当务之急,还是解决面前的困境比较现实。

    戚昔将钱盒子往燕戡那边推了推:“上半年时,邱管家才连带着小宝生辰礼一起送来了粮食,如今那边多半是没什么银钱了。”

    “这都是家里存下的,你先用着。”

    燕戡听到“家里”二字,心中高兴。可明白戚昔意图后,他还是将银钱推回去。

    戚昔用力抵着,压着长睫看着燕戡有些着急道:“夫妻一体,而且也不仅仅是为了你。守关的将士守的是我的家,当是我作为大顺享受了安稳的普通百姓的一份心意。”

    燕戡闻言怔住,静静地看着戚昔。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言论。

    守卫边关这么多年,京都那些纵使有千万家财的人也只会把所有银子往自己家里刨。

    他敢笃定,若草原的铁骑踏到京都时,大多数人只会逃得远远的,连他斜沙城的百姓都不如,更何况有他夫郎这般气量!

    戚昔长眉平直,浅淡的眸色因为心绪而泛着光。唇绷紧,强势而坚定。连燕戡像被封住嘴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燕戡看着看着,忽然掀起嘴角。

    他语调很低,很柔,像是风一吹便能散开。“夫郎啊,这叫我如何是好。”

    “收着便是。”

    “趁着还有时间赶紧采买,不然一下雪什么也不好办。至于京都那边,得做最坏的打算。”

    燕戡再次想到今早起来看到的那封京都来信,手拉过戚昔放在盒子上的手握住。

    “不怕,有什么为夫挡着。定是让夫郎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戚昔的手指长,摸着柔韧细腻。掌心更是极软,燕戡捏着捏着忍不住十指紧扣。

    戚昔看着交握的手晃了晃,目光清凌凌地看他:“燕戡,收下好不好?”

    “我是你夫郎,我也会担心你,所以……”

    “我也想给你分担。”

    轻轻的语调却砸得燕戡心中一跳。

    难言的情绪霎时裹满心脏,酸涩,自责,疼惜,又爱到了骨子里。

    燕戡眸子浓得深沉,他大掌扣紧戚昔的后脑勺,如疾风暴雨重重攫住那两瓣极好看的唇。

    他像蛮荒野兽撕咬猎物,大口吞噬怀中人所有的气息。双臂如铁,紧紧禁锢着纠缠到生死的伴侣,恨不能彻底融入骨血。

    戚昔被他凶狠霸道的气势搅扰得心尖一颤,唇被紧紧堵住磨碾,连呜咽都只能透过鼻腔无力道出。

    舌根发麻,全身抽干了力气。戚昔胸口快速起伏,抓着男人长发的手指骨绷紧的得发白,已然快要喘不过气。

    恍惚间,穿过窗扉的光好像更为暗淡。

    戚昔低泣着倒在了燕戡怀中,全身被吻得脱力。

    燕戡依然叼着戚昔耳后的软肉,搂紧了轻颤的人。直到亲得那片肤色发红,他才哑声道:“听夫郎的。”

    戚昔抽噎,是被憋久了生理上的哭泣。

    他听闻燕戡答应,双手圈上燕戡的脖子笑着又控制地还在落着泪珠。

    燕戡摩挲他沾湿的眼尾,喉结滚了滚,轻轻拢着戚昔后脑勺重新亲吻上去。

    这次是徐徐的,像撩拨着花苞的春风。

    浅啄了几下,燕戡看着戚昔水润的眼眸。低声笑了笑,又温柔含着花瓣一样的唇。不疾不徐,动作轻柔,似安抚被刚刚的莽撞弄哭了的人。

    戚昔鼻尖吸了吸,却反而搂住燕戡脖子启了唇主动回应。

    发带在纠缠中散去,满头青丝落于大掌中。

    缠绵至极,缱绻之至。一切的心意尽数落在这一吻中。

    天暗了,许久之后正房才亮了烛火。

    燕戡牵着躲在屋里不愿出去的人坐在桌沿,给他盛了一点清粥。

    “明日便叫商队出去买粮。”

    “嗯。”戚昔垂着眸,迟疑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

    燕戡拉下他的手,捧住戚昔的脸在烛光中细瞧。

    他一身戾气尽散,烛光下的一张脸俊朗不已。他怜惜地想亲一亲人,结果换来戚昔挡在唇上的一双手。

    “不能再亲了。”戚昔眼尾还透着薄红。

    燕戡弯眼,干脆又将人抱在腿上。他黏糊糊拱着戚昔脖子道:“快吃吧,不是早就饿了。”

    戚昔看了下巴搭在自己肩上的男人一眼,燕戡这会儿又恢复了自己熟悉的模样。

    他笑,主动亲了一下燕戡的脸:“好。”

    *

    入秋后,风一吹便冷。天上乌云压得低低的,街道上的行人闷头行走。仿佛动静一大,酝酿着下雨的天就会被捅破。

    手里有了银钱,大胡子的商队当即出动采买粮食。

    燕戡也忙碌起来,只早上跟晚上能跟戚昔聚一聚。家当一扫而空,戚昔有了赚钱的紧迫感。

    杨花巷子里,原本从京都回来的商队又带着任务走了。只留下了两人看着铺子。

    而北边那间铺子里的东西全部被收拾出来放到了对门。

    且在戚昔打算用铺子之前已经里里外外,连带着那间铺满了灰尘的仓库也被仔细清扫了一遍。

    戚昔从马车上下来。

    秋风拂着戚昔的发丝轻轻扬起,戚昔紧了紧披风快步往铺子去。

    铺子里的人见戚昔来了忙迎上来,阿兴跟在戚昔身后,提醒他小心脚下门槛。

    进了屋里,秋风被隔绝在门外。

    戚昔拉开身前鼓起的披风,白白净净的奶娃娃安静趴在他胸口。见头顶一亮,露出爹爹的脸,他睁着一双水润的圆眼睛立马冲着戚昔咧嘴傻笑。

    燕小宝从开了缝的斗篷里钻出来:“爹爹~”

    戚昔摸了摸他的脸,轻轻应了一声。

    迎上来的周田一愣,对上小家伙的视线立马憨笑:“这就是小主子了吧。”

    阿兴点头:“铺面都收拾好了?”

    “早收拾完了,每天还要擦一遍,就等着郎君来了。”

    他们是燕戡的手下,都知道燕戡跟戚昔关系。至于戚昔手中的孩子,他们觉得应该是两人收养的。

    “小主子要不要下来走走?”

    铺子收拾干净之后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周田还是从柜台后端了个小凳子出来。

    戚昔将奶娃娃放在只有小腿高的矮凳子上坐好,又将披风解开,将他裹成了个蚕宝宝。

    阿兴在前面看着,戚昔将铺子前后逛了逛。

    收拾干净的铺子看着很不错,厨房仓库都大,连带着还有一个用来藏冰的冰窖。

    戚昔对这间铺子很满意。

    这么大一个铺子需要好好利用起来。

    现下入秋,蔬菜急剧减少。戚昔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将烧烤铺子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而铺子也不荒废,可以暂时做点其他生意。

    戚昔心中落定主意。

    他抱着乖乖坐着的奶娃娃上了马车,让阿兴赶车去了一趟何木匠家。

    有县令的参与,如今的斜沙城主干道已经全部修整了一遍。

    大道宽阔,路面平整,不用担心马车跑在上面颠簸。

    戚昔将燕小宝拢在身前,掀开一点帘子让他看外边儿。

    一路上人来人往,还有骡子、大马,看得燕小宝小身子都歪向小窗边,咿咿呀呀说着奶音,还止不住地傻笑。

    戚昔眉眼恬静,下巴放在小孩脑袋上。

    约莫是小孩都喜欢这些动物,哪怕是一岁的小奶娃也看得目不转睛。

    过了闹市,往后一条街街口,满树金黄的古树下何木匠家的铺子里传来锯木头的声音。

    戚昔下了马车,照样捂住奶娃全身,进了铺子里才将他放了出来。

    “戚老板!”何木匠抬头就看见了戚昔。

    “何木匠。”戚昔找个凳子坐下,将燕小宝搁在腿上。他捏了捏燕小宝的手,温声教他道:“叫何爷爷。”

    “爷~”燕小宝晃着小胖腿,小手紧紧抓住戚昔的手指,笑得可甜了。

    何木匠听到戚昔叫他何叔的紧张瞬间被这声奶音冲淡,也笑了起来。

    他忙擦了擦手,转而去架子上拿了个精致的小玩意儿放在燕小宝腿上。

    “娃娃拿着玩儿。”

    戚昔张开手帮燕小宝护着木兔子不掉,对他道:“说谢谢爷爷。”

    “谢爷~”

    何木匠笑得肩膀都抖起来:“不用谢不用谢。”

    后头听见何木匠笑声觉得奇怪何乔氏走到前面来,一见着戚昔腿上抱着兔子的燕小宝立马笑着道:“这娃娃生得可真俊。”

    “叫奶奶。”

    “来~”燕小宝歪着头,大眼睛扑闪扑闪,最讨人喜欢。

    何木匠的媳妇立马凑上前,脸上笑得像朵花:“可以抱抱吗?”

    戚昔摸摸小孩脑袋:“给奶奶抱抱行不行?”

    燕小宝紧紧捏着小兔子,冲着何乔氏伸手。

    何乔氏当即比何木匠笑得还开心:“走,奶奶带你去吃糕糕!”

    阿兴跟到后头去,小娃娃不在,戚昔就正经了脸色说事儿。

    “你说要打可以可以折叠的矮桌子?”何木匠刚做完北大营那边的大单子,这会儿又来一个,他喜不自胜。

    “对,就是像小马扎一样可以收起来的桌子。大概腿高,一桌配四个马扎。我暂且要二十张。”

    何木匠捉摸着,也不难。

    “我先试着做,行不行你先看看。”

    “行,除了这个,我还要一种长条桌,一边可坐下两人,尺寸都在这儿。”戚昔从袖子里拿出来列好的尺寸。

    何木匠接过,仔细看了看觉着没问题。

    “那这长桌要几张?”

    “也二十张。”

    “好。不过这怕是要做到明年开春去了。”

    桌子好做,但戚昔做得多。而且自己这里还有其他家下的订单,时间赶不来。

    戚昔垂眸思忖片刻,道:“那若是先做长桌,赶一赶,落雪前可以做好吗?”

    现下八月,落雪就是九十月份的事儿。

    “不成,最多十张桌子。”何木匠不想丢了这单生意,遂提议道,“若不然,再叫一家一起做,这样快些。”

    戚昔摇头:“不用,其他东西也还没准备好。十张就十张吧。”

    戚昔付了定金,抱着已经黏在何木匠媳妇怀里的奶娃娃离开,又去了一趟铁匠铺。

    这年头,铁管制得严格,开采效率也不高。价格不是一般的贵。

    戚昔定制了两个长条的铁制烤架、一方铁板外加十口铜锅就花了他小十两的银子。

    好在酒肆跟酒坊每月都有进账,不然他还吃不消。

    不过无论是桌椅还是铁架,都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戚昔抱着带出来转了一圈的奶娃娃,轻轻一叹。

    还有得忙。

    回到府上,吃了个饭后燕小宝被阿兴带走哄觉去了。戚昔靠在床头眯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干活。

    既然是要开店,那就得有开店的样子。

    杨花巷子那处铺子空空荡荡,得装饰改造一番。戚昔起身去书房,直接拿了燕戡用的笔墨做设计图。

    埋头沉浸其中,晃眼就到了晚上。

    正听着肚子一声咕咕叫,腰身被轻轻抱住。戚昔吓了一跳,曲肘击去却被男人手掌握住轻易化解。

    “夫郎,是我。”

    燕戡进入书房的时候就看见书案前伏案专注的人,眉眼如画,清隽好看。

    燕戡看得恍惚,回过神来就已经将人抱住。

    “在些什么?”他疲惫地将下巴搭在戚昔肩膀,拢着他看向纸上。

    图上四四方方,显然是那铺子的样子。

    中间大块的空白处画了墨线格挡,燕戡只看了一眼就收回。

    戚昔松了口气:“在想铺子怎么设计。”

    燕戡手从戚昔腹部移到胃部,双手交叠摸了摸:“还没用晚饭?”

    “嗯。”

    “是在等我?”

    “忘了。”

    燕戡咬了一下戚昔耳垂,笑道:“就不能是等我。”

    戚昔搁下笔,转身抱住燕戡。泛着凉意的手在男人身上探寻温热的地方,然后还是回转过来搁在了他的胸口:“是,等你。”

    他柔顺趴在燕戡怀中,抬眼看着他:“我饿了。”

    声音轻柔,落在昏黄的灯光里好似撒娇一样。

    燕戡将他一抱而起,吹灭了烛火出去:“好,吃饭。”

    饭后,一天没见的夫夫俩亲密交流了一番。戚昔趴在燕戡身上又跟他讨论了一番铺子的布置。

    燕戡只摸着他汗湿的头发道:“不用那么复杂,咱们斜沙城不是那么多葫芦画吗?我觉得挂几个葫芦就好看。”

    戚昔听着他如此质朴的建议,笑了一声。

    但停下又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葫芦好用又便宜,用来做装饰着实比他用新鲜花木能省下一大笔银子。

    戚昔眼睛晶亮,在燕戡脸上亲了一口。“我知道了,谢谢相公。”

    燕戡听见他鲜少叫的称呼,喉结一滚,摁着戚昔又来了一场。

    最后睡下,已经是月上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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