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次日, 戚昔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到快中午。
身侧暖烘烘的,他抱着男人的腰像抱住了一个暖炉。戚昔手脚都搭在燕戡身上,舒服地蹭了蹭脸侧的结实的胸膛睁开眼。
腰间手臂收紧, 粗茧擦过细腻的皮肤惹得戚昔轻轻一颤。
“夫郎。”晨起, 燕戡嗓音低沉悦耳。
“嗯。”
燕戡衣领大开, 戚昔被他双手一裹, 掌心贴在了他胸口。
戚昔戳戳那硬实的肌肉,看到从肩膀划过胸口的刀疤眼睫一抖, 指腹轻轻碰上去。
下巴被捏着抬起, 戚昔还没来得及敛下眼里的心疼。
燕戡轻笑一声,握住戚昔在胸口上作乱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一下。“饿了没有?”
不等戚昔答, 他搂着人坐起来。拿着衣服先给戚昔穿上。
戚昔垂眸看着给自己系着衣带的手, 曲指贴近男人掌心。“今日不忙吗?”
燕戡怕戚昔着凉, 将他捣乱的手抓住放在自己肩膀,继续给他套外衫。
“今日陪夫郎一天。”
戚昔压低的长睫轻颤,蜷了搭在燕戡肩膀的手, 捂在他脖颈。待衣服穿好, 他直起身跪靠过去。
燕戡圈住他的细腰,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
他声音含笑:“今日怎么如此黏人?”
戚昔没答,只双臂抱着燕戡脖子, 安静地趴在他的肩头。
燕戡无声笑了笑,吻住戚昔散落的青丝。
他几下套好衣裳, 戚昔动了动,往后坐在自己腿上低着头给燕戡整理。
纤长莹白的手指勾着衣带穿梭, 指节上挂着些许红润, 内侧软肉上还有浅浅的已经不算明显的牙印。
将男人衣服穿好,戚昔又倾身趴了过去。
燕戡搂住他, 轻轻叹了一声。干脆抱着人穿好鞋子起来。他鼻尖蹭了蹭那圆贝一般的小耳垂,道:“都是好久以前受的伤了,不碍事的。”
戚昔动了动,搂在燕戡脖子的手缠紧了人。
燕戡揉揉他的头发,怕说多了人更心疼。只好先带着他用膳。
填饱了肚子,戚昔又开始昏昏欲睡。
燕戡索性抱着他继续坐回床上,还特地将他喜欢的书拿来跟他一起看着。
等到人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眼皮越来越重地往下坠。燕戡干脆收了书将人往怀中一搂,躺下去哄人补觉。
昨晚折腾人太久,夫郎定是没有睡饱。
歇息了一天,第二日夫夫俩又开始各自忙起了各自的事。
新铺子的东西还在做,戚昔便将叫了人来将新铺子里的装饰改了改。
想着铁树爷爷做的葫芦雕刻,他当即去了东城的巷子。
秋日暖阳照在人身上很舒服,就是气候干了点,巷子里见到的人十个有八个都脸上起皮,被风沙吹得干裂。
沿着守卫一般的小树往里走,拐过几条巷子,听院墙里传来的嬉笑怒骂,小孩叽喳,然后就到了铁树家的院子。
院子里搭了个棚子,下面放着垒起来的筐,里面放满了葫芦。
院子里老爷子领着几个人在检查送来的葫芦。
“小公子。”
戚昔笑着点点头,抬步进门。“忙着呢。”
“就最后这点儿了,铺子那边送过去不少。”铁树爷爷笑着说着话,又跛着腿进屋给戚昔端了根凳子出来。
因为铁树的关系,铺子与东边巷子里这些人家来往多了。
见戚昔对自家打心底的好,老爷子对待戚昔也不似从前那样拘谨。
“小公子坐。”
秋天的太阳晒得人像瘫软的猫,很是舒服。戚昔也懒了骨头,微微靠在身后木柱上。
他看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一个拿上筐里的葫芦,在手里的抹布上擦过一圈,又打开塞子查看内里是否处理干净。
而在他们左侧的筐子里,就都是已经筛选过的葫芦碗跟酒葫芦。
“老爷子,我想问问这里是否能买到葫芦雕刻或者葫芦画?”
边上婆婆笑着道:“这些东西又不值钱,戚老板要的话我们回去找找就能找出不少。”
铁树爷爷:“小公子要的岂会是我们做的那般随意的东西。”
“要说这刻葫芦、画葫芦的手艺,我们斜沙城多数人家都会。最好的便要属巷子最里头的胡家。”
边上几人也应和着点头。
看戚昔想要细听的样子,几人七嘴八舌拼凑出了这胡家的情况。
要说巷子里谁家与葫芦打的交道最深,整个斜沙城里谁也比不过这胡家。
他家从的祖辈开始就是斜沙城里有名的卖葫芦的人家。以前还住在城外村子里,后面因为家里出了个尤其喜欢葫芦的人,据说睡觉都要抱着。
从他开始便在葫芦上雕刻作画,即使随着家里人出去卖葫芦他也一头沉浸在刻葫芦上。
那刻画的东西跟真的一样,一个比一个精美。
然后就自然被富商看中,请了他专门去刻葫芦。那胡家也就此发了财,从村子里搬到了城里。
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家祖辈那人被打断了手脚从那富商家里扔了出来,没多久就死了。
这下可好,风头正盛的胡家一下子门可罗雀。也没落下去。
后来会做葫芦雕刻的人越来越多,家家户户也都种上了这东西。
“可惜,还得是胡家人做出来的有灵气。”
“不过他们家虽做,但鲜少见他们拿出来了。”
铁树爷爷提醒:“他们那家人脾气古怪得很,小公子要是去的话还是让人跟着一起。”
戚昔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他眯了眯眼睛,缓缓点头。
先来打探过消息,回去铺子用了一顿午饭后,戚昔才带着常河以及自告奋勇跟来的小孩往胡家去。
斜沙城的巷子里有砖瓦房也有平房,自从那场雪灾重建之后,各家各户从房子上来看都不像原先那般穷苦。
虽多几家一个院子,但院中收拾干净,庭前也栽种了瓜果树木。
但当铁树领着他们往巷子最深处走时,高高墙面竖起,明亮舒适的观感立马被打破。
高墙立在前面,不知道还以为这巷子被堵住了。
直到铁树绕到面向城墙的东侧,众人才看见一扇紧闭的门。
常河打量着比房子还高的围墙,还没见到这家人就觉得这家人定是奇怪。
这么高的院墙里住着不压抑吗?墙面高了还挡住光,怎么会住得舒服。
铁树正要打算敲门,回头看了两个大人一眼,提醒一声道:“我敲了哦。”
“好。”
咚咚咚三声,里面没有响应。
铁树面色如常,又敲了三声,扬声道:“胡婶婶,是铁树啊!”
吱呀一声,单是听声音就知道这扇门有多沉重。
昏暗的深巷里,只能透过打开的门而看到落在院子一角的一道光。
再要细看,便被门前一个目光不善的妇人挡住了。
妇人约莫三十,年纪不大。头发利落地用布巾包好,衣衫干净整洁,看着是个会收拾的人家。
她警惕的目光划过铁树身后的两人,又落在小孩身上。“有事?”
“胡婶婶,你家有做好的葫芦卖吗,我大哥哥要买。”
胡今芹半隐在门后,目光不加掩饰地打量着戚昔跟常河两人。
她看得久了,常河脸色沉下,试图上前一步挡住戚昔。但戚昔将他拦住,面上也没什么不适。
胡今芹后退一步拉开门,侧身让开。
“进来吧。”语气不咸不淡,没有半点招待客人的姿态。
说罢,她就率先一步进了门。
铁树咧嘴,冲着戚昔招招手:“大哥哥,快跟上。”
进了这方院子之后,门一关上便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院子里只有门口连接大门一条可以走的石板路,路两旁都是翻耕过的土地,面积还不小。地里搭着架子,上面还挂着没有摘下的葫芦。
只看了一眼,戚昔便被吸引。
这些吊在架子下的葫芦品种不一,有长柄葫芦,有元宝葫芦……大小不一,但品相都极好。
领这着几人到了一间侧房门前,妇人停下道:“都在里面,自己选。二十文一个,银钱放在里面门口桌子上就行。尽快。”
说完不等人询问,她绕开几人,往灶房走了。
“大哥哥快点吧,晚了胡婶婶要赶人了。”小孩抱着戚昔的手将他往屋里拉。
一进去,戚昔便被眼前琳琅满目的葫芦刻画震撼。
屋子不大不小,从房梁垂落许多细线下来,每一根细线上挂着姿态各异的葫芦作品。
有雕的,有画的,极细微高超的雕刻技艺与绚烂瑰丽的色彩糅合在一起。
处处彰显着匠人高超的技艺与巧思。
极为好看,每一个都称得上是艺术品。
“便是当礼也送得。”常河怔愣感慨。
“大哥哥快快选吧,胡今婶婶不喜欢别人在家里呆久了。”
戚昔看着眼前的葫芦,心道:这手艺放在京都,不知道要得多少闲人的追捧。
他敛了心神认真挑选。
还没多久便听到一声催促。
不做他想,戚昔刚放下银钱铁树便拉着他快速往门外跑。叮叮当当,细线绑着的葫芦发出轻响。
刚出门,里面嘭的一声,像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隐隐有压低的争吵声传出来,不过那都是别人的家事,戚昔刻意没再细听。
“呼——”出了巷子,小孩拍拍胸口。
戚昔揉着他的脑袋好笑:“有这么吓人?”
“大哥哥你不知道,胡婶婶的相公很凶的。我以前被胡婶婶领着去家里玩儿的时候看到婶婶的相公将那个屋子里雕好的葫芦全部砸了。”
铁树想到那时候不小心看见的胡叔叔的样子还心有余悸。
“他像要吃小孩一样。”这是铁树想出来的最贴切的形容。
戚昔安抚地拍拍小孩的头:“都过去了,不用怕。这次还要谢谢你带路呢,不然我们都进不去门。”
常河拎着一串葫芦动作有些小心。
“这些葫芦一个才二十文,让海棠商行的那些人拿了去一个能卖二十两都可以。”
胡家。
在戚昔离开后爆发了一阵激烈的争吵,不过多是单方面一道男声。
紧接着,院门紧闭的院子当中,放葫芦的屋子被一身形高而瘦削的男人暴力地用斧子劈开,里面再精美的葫芦被砸了个遍。
而小孩口中的胡婶婶则披头散发,似笑似哭站在门外,看着如疯子一般在里面肆意打砸,好似癫狂的清瘦男人。
邻居听到隔壁叮叮咚咚的声音忙将院门关严实了,招了自家在院子里玩儿的孩子进屋。
“阿娘,胡叔叔又砸东西了。”
“那就是个疯子,什么胡叔叔。”
在这条巷子上,对胡家知道得最多的无非就是邻居。
而在邻居眼里,隔壁可不就住着一家疯子嘛。辛辛苦苦做葫芦,葫芦做好又一个发疯全砸了个稀巴烂。
以前两家还有往来时,她看见许多次胡家那媳妇在院子里烧烂葫芦,后来听隔壁男人闹得动静愈发厉害,这高墙就建起来了。
他们也就看不见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总而言之,从她男人爷爷口中得知,这胡家自搬来时就如此。
一整个疯子窝。
好半晌,屋里安静了。男人脱力地坐在地上,他胸口剧烈起伏,眉眼低垂宛若熟睡。
胡婶子抹了把眼泪,进去抱住男人身子,瘦削的肩膀将他撑起移到隔壁屋子。
“阿今。”男人虚声道。
胡今给他盖好被子,用帕子沾了沾男人的额角。“可舒服了?”
男人扬起笑,面上灿烂不见刚刚半点阴郁。
“阿今对不起。”
“不怪你。”
胡今芹别过头去,她瓮声瓮气道:“我去看看锅里。”
说完她匆匆离去,而床上的男人一直看着她的身影,眼里闪过浓重的郁气与自责。
*
有了材料,戚昔直接送到新铺子那边去。
周田帮着建造队改造铺子,有自己人在,戚昔便也没有一直待在那边。
现下八月,正是府城举办乡试的时候。
他记得郭桉说过书院的孙夫子应该还要去赶考,也不知道他走了,夫子人够不够。
正想着呢,跟前忽然“啪”的一声,一阵风撩起脸颊侧边的头发。
戚昔抬眼,正正好看见一双含笑的凤眼,而身侧一柄三上好的玉骨扇摇动对着自己。
戚昔后退一步,与人拉开距离。
“魏夫子。”
“戚公子。”魏朝听戚昔记得自己,凤眼一弯,风流倜傥地转了扇面搁在自己胸前。
戚昔当没看见孔雀开屏,自觉打了招呼已经是礼貌,绕开人便走。
魏朝笑容一滞,紧随戚昔身侧。
“戚公子走那么快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难不成戚公子担心我吃了你。”
戚昔眸光清凌凌地扫了人一眼。
魏朝脸上一僵,收敛脸上不着调的笑容。
“燕戡真是好福气。”他看着戚昔的脸,话里冒着酸气。
“那是自然。”
腰间一紧,戚昔回神便看到燕戡犹如一堵墙挡在自己面前。
他弯眼,曲指勾住燕戡的腰带轻轻动作。
“你怎么出来了?”
“找你回家吃饭。”燕戡侧头道。
夫夫俩只说了一句小话,跟前的魏朝立马就换了一张面孔。“燕戡你又坏我好事?”
燕戡抬脚就踹,都被抢媳妇儿了还要什么风度。
“去你娘的好事儿!这是老子明媒正娶的夫郎!”
魏朝侧身灵巧躲过,反应过来燕戡说的是什么又这顿时立在原地,错愕地透过燕戡肩膀看他身后的戚昔。
“戚公子,你……”
“戚公子是你叫的!”燕戡凶如恶狼。
魏朝咬着后槽牙,怎么看燕戡怎么欠揍。“燕问荆,我又没跟你说话。”
“跟我的人说话不是跟我说是什么,我劝你赶紧滚回京都去,不然小心我给你套麻袋扔河里去。”
戚昔轻叹。
这哪里像仇敌,分明是两个幼稚鬼吵架。
戚昔抓住燕戡手腕:“行了,不是叫我回家吃饭。我饿了。”
燕戡:“哼!别再让我看见你!”
魏朝:“你给我等着!”
戚昔抿唇笑,带着燕戡飞速离开。
回到府上,戚昔腿上立马多了个小挂件。戚昔将燕小宝抱起来,摸摸他圆滚滚的小肚皮。
“爹爹~”奶娃娃笑着露出整齐的小白牙,软软乎乎靠在戚昔肩膀。
戚昔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又见边上燕戡脸色不爽,偏头啄了一下男人的脸。“还生气?是不巧遇上的。”
燕戡搂住戚昔的腰:“夫郎遇到他招呼也不要打。”
“不礼貌。”
瞧着燕戡黑了的脸,戚昔闻到了浓厚的酸味儿。他笑着点头:“好,招呼也不打。”
燕戡这才缓和脸色,将燕小宝抱过来,一手牵着戚昔往屋里走。
磕磕绊绊,日子如流水而过。
忙碌完铺子里的事儿,没多久,成衣铺那边的掌柜就上了门。
阿兴将人领进府中,也想看看这棉布如何便也留下来没走。
成衣铺掌柜名叫窦月娘,熟悉的人唤他月娘。她生得好,一颦一笑皆有风情。一个女子能在这世道经营好一家成衣铺子,已经是极厉害的人了。
人还没到,戚昔便已经听到她爽朗的声音。
“这棉布可比麻布好,摸着轻柔也结实。只白白的一张便好看,若染了色做衣裳……定是不凡。”只想想,窦月娘就止不住脸上的笑。
戚昔也笑着步入屋内,让人上了茶:“怎生劳烦掌柜的亲自跑一趟。”
“铺子里也没事儿,戚老板快瞧瞧。”
戚昔打开包袱,里面就放着叠好的白色棉布。
手指摸上去,布面平整,柔软亲肤,织得没一丝出错。可见掌柜的花费了何心力。
戚昔给站在一旁的阿兴使了个眼色,阿兴当即拿上准备好的银两送过去。
“这事儿麻烦掌柜的了。”戚昔放下棉布道。
“说什么麻烦。”窦月娘笑着将阿兴递过来的荷包推回去。
她手搭在茶几上,优美的身段半倚在椅子上,偏头认真看着戚昔道:“这银子我不收,只想问问戚老板可还有这棉花没,我愿意出银子买。”
戚昔微顿,浅笑着摇头:“不巧,今年量不多。我有的尽数送到掌柜铺子里了。”
窦月娘听了有些失望。
可戚昔道:“待明年,府上将种子送出去。兴许便会多了。”
“真的!”窦月娘一喜,背都挺直了。
“真的。这本是好东西,将军府自然也没有藏起来的意思。”
窦月娘一听,当即明白戚昔的意思。
将军府拿出这东西只怕是跟前几次的菜种一般,是为了给百姓谋福祉。
窦月娘一家都是斜沙城人,男人多年前战死沙场,她独自一人领着自己一双儿女养大,还盘了铺子。
她站起,冲着戚昔行了一礼。
“那月娘在此,谢过将军,谢过将军夫人了。”
戚昔:“本是该做的。”
“而且掌柜的如何看出来的?”
“戚老板也不用叫我掌柜,唤我月娘即可。”
她细眉一弯,笑道:“好歹我是过来人,又经手府上每季的衣服,猜猜也就知道了。”
虽戚昔是个男子,但看将军对他爱护有加的模样,戚昔也八九不离十是他娶的人。
只因他们斜沙城的人皆相信将军人品,信他不是个有了发妻而乱来的人。
“不觉得奇怪?”
这是戚昔一直在心里想的事儿。
这里毕竟是斜沙城,燕戡还要领兵打仗。若真有人因为他俩的关系而对燕戡生了什么情绪,戚昔自觉有些对不起燕戡。
从一开始是燕戡主动,现在戚昔也沉溺进去,便自然而然开始替他考虑。
想着想着,也就走进了死胡同。
“人这一世苦且短暂,奇不奇怪又如何。”
窦月娘笑着笑着唇角愈发苦涩,她飞快眨了眨眼睛,压下眼中的酸涩:“想我儿他爹走之前我还因琐事跟他吵了一架,如今想来,每每悔矣。”
“将军也不容易,戚老板何苦在意外人。日子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将军看你的眼神是藏也藏不住的。即便遮掩,那被众人知道也是迟早的事儿。”
“但你放心,至少在我们斜沙城,谁敢诋毁将军一句,不用将军动手,父老乡亲们都会主动收拾那人。”
窦月娘以过来人的眼光看着现在的戚昔,话里也含着开导:
“纵使男子与男子艰难了些,但你只需看将军态度即可。旁的,当他是根草还是坨粪,自个儿快活了这辈子才是真的。”
说得多了,窦月娘笑着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瞧我,啰嗦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戚老板回见。”
戚昔从细思中抽神,对窦月娘笑了笑:“掌柜的回见。”
窦月娘拿着丝帕抵在胸口,心尖一颤。
“如此这般玉树琼花一样的人,换做是我,即便是个女子……”
试问谁不乐意。
第72章
窦月娘一走, 阿兴笑嘻嘻看着戚昔。
戚昔将包袱递过去,阿兴迫不及待将里面的棉布拿出来。
他摸了又摸,越看越喜欢。
“这布不大, 给小宝裁剪一身小衣?”
“他哪里缺小衣穿, 裁剪下来一人做一块汗巾吧。棉布吸水又柔软, 用来擦汗是好不过。”
而且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 大家伙儿一起试试。
阿兴哪有不应,高兴得飞快点头。
回到院子, 阿兴先捧着棉布给燕戡看了看。随后才拿去裁剪。
屋子里, 燕小宝站在地上背靠在燕戡腿上。手里捧着巴掌大的小葫芦玩儿。
他小脑袋垂着,压下的长睫密密丛丛如深草。婴儿肥的小脸鼓着, 因玩儿得认真嘴角抿紧, 露出腮帮子上的两个酒窝。
戚昔进门坐下, 小奶娃似有所觉,抱着葫芦抬起脑袋。
见到戚昔立马抛下手里的东西,张开双臂往戚昔怀里拱。
“爹爹~”奶声奶气, 撒娇学他爹学了个十成十。
戚昔将他抱起来坐在腿上, 瞧着燕戡又挪过来坐到自己身边。
戚昔干脆侧身,肩膀抵着燕戡肩膀。
“你觉得如何?”
燕戡知道他问的是棉布。
他感慨:“若是人人都能穿那样的布做的衣服,大顺百姓的日子又会过得好一点吧。”
戚昔看着他的眼睛:“所以明年要多种点棉花。”
“嗯。”燕戡摩挲手上残留的棉布触感, 觉得手中空荡荡的,又抓起戚昔的手捏着。
“我会让商队开始收集棉花种子, 不仅仅是我们斜沙城,乾州跟引州那边我都会跟他们通个气儿。”
戚昔下巴轻轻落在燕小宝头上, 轻声道:“嗯。”
*
啪嗒。
院子里树上的石榴被阿兴摘下。
树枝摇动, 石榴叶子受了惊扰纷纷往树下逃窜。转眼叶子落得只剩下光杆儿。
九月,天更冷了。
阿兴用手掰开表皮已经干巴了的石榴, 里面石榴籽黑黢黢一片。小小一个还干吧了,根本不能吃。
“阿楮,你瞧。”
阿楮牵着燕小宝手,两人都探头去看。
“应该早点摘的。”
“没事儿,酒肆里还有几棵枣树,猕猴桃也结得不错,要不去瞧瞧?”
阿楮看着才一岁多的燕小宝:“去吗?”
燕小宝没被牵着的小手往后一背,学着他爹的模样点点头。
明明才一岁,却显露出几十岁的老成模样。戚昔在一旁看得颇为好笑。
他叮嘱:“去可以,小披风要穿上。”
燕小宝立马对戚昔露出一个笑。像奶做的包子,可爱极了。
燕小宝年纪虽然不大,但从小就比其他小孩早熟一点。婴儿时期就心眼多,走路说话也比别人早。
随着长大,这份聪慧也愈发明显。
不过再怎么说,也还是一岁的小娃娃。
阿兴长了一岁但始终保持着少年心性,爱玩儿,也经常带着两个小的玩儿。倒给戚昔省了不少事儿。
孩子们一走,秋日里的院子更显露出几分安静。
屋檐下的燕子早就飞走了,院墙角,一簇簇今年新移栽过来的红黄几色菊花倒是开得正好。院里都是菊花淡雅的清香。
戚昔起身,看了眼在书房里看军报的男人,也打算去找找事儿做。
新铺子已经装好了,这几日差不多也该到了第一批交货的时候。
戚昔去木匠跟铁匠的铺子走了一遭,得了准信儿,便立马叫周田带着人跟板车来拉东西。
与他同留下来的还有其他三个人,分别是王茶树跟王栗树两兄弟,还有冯镇。
见他们没事儿,戚昔索性给他们开了月钱,让他们帮忙打理铺子。
东西一车一车地往铺子里送,大道宽阔,来往的人不少。见了戚昔在其中,便有人问:“戚老板,这是又要开新铺子了?”
戚昔点头,浅笑道:“是,就在杨花巷子中间那位置,冬日开,到时候记得来捧场啊。”
“自然,自然。戚老板的手艺我们是信得过的。”那问的人笑得大牙都看得见。
东西送入铺子之后,几人开始按照戚昔的要求将桌子凳子摆放好。
长方形的实木桌子重量不轻,两人抬着横放。长的那两边再摆上长条的凳子。
不一会儿,铺子里就不像之前那么空荡。
木色的桌子与顶上挂着的葫芦相照应,别有一番野趣。细看葫芦雕刻得细致,又添一份欢喜。
如此雅致又淳朴的环境,若真是开业了,就冲着这用心的布置就有人来。
东西送达,几个大汉将锅子清洗几遍。
厨具是现成的,戚昔再领着人趁着大集采购要用的碗筷,杯具,葫芦勺,调料……
一天的时间,上斜沙城来赶集的人皆是看到了戚昔领着人往新铺子里拉东西的场景。
他们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又悄悄捂紧荷包。
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今儿这年怕是又得大出血。
戚昔在集市上忙得团团转的时候,燕戡找来焦西河。
大营的棉花日夜在用,已经消耗了一大半。
“将军,将士们都想要棉被,不知怎么个分法?”
这些勇猛的燕家军都是他们亲手带出来的,若是可以,他们巴不得人人一条。但现实情况是,棉被数量有限。
燕戡面对着窗户而坐,背影挺拔,透着坚毅。
“你有想法?”
“不若按照军功来?”
“那也分不均。”他燕家军几万将士,谁身上没个军功。便说同一种军功,多的百人也有之。
燕戡想了想,道:“按照营帐来吧。一个营帐一床,至于怎么用让他们自己去合计。”
燕戡相信自己手下的兵不会为了一床被子而产生摩擦。毕竟他们又不止棉被。
但如果真的有,那迎接他们的只会是处罚。
“好。听将军的。”
“之前让你保管的那些棉花种呢?”
“好生放着呢。”
“趁着现在有空也还没下雪,你带着人往引州跟乾州走一趟,种子送些过去,说服他们也种。”
北地几个守关将领的情况大差不差,看燕戡种粮,两边也跟着学。
几人虽然对上面都有怨言,但好歹也都是实打实地为着大顺好好守着边关。
这东西是个好东西,没道理藏私。
焦西河听完,眼里对燕戡的崇敬更盛。他抱拳,中气十足道:“是!将军!”
“行了,早早行动吧。别等下雪了路难走。”
焦西河离去,留下了一床被子。
燕戡想了想戚昔,犹豫了一下,也没有让他带走。
*
下午,阿兴带着两个小孩吃饱了回来不说,手里还拿着从酒肆院子里摘回来的果子。
阿兴给洗了端进燕戡书房,还没走就被燕戡下了任务。
“传信让大胡子搜集棉花种子,能买的都买回来。”
阿兴正色,应下了离开。
奶娃娃在外面玩儿一天,阿兴走了燕戡就将他抱在腿上继续看军报。
燕小宝抱着个削好了的猕猴桃磨牙,吃得满手果汁。啃着啃着,过会儿又开始像小鸡啄米,脑袋一点一点的。
燕戡收回视线,大掌托着他的额头往的身上靠。
他将燕小宝翻个身,侧坐着。将他手里啃瘸了的果子拿下来,又细致地帮他把手擦干净。
抱着小孩出去,又用温水给他再擦拭了一遍,才放到床上去。
奶娃娃长得很快,好像一眨眼就能跑了。
燕戡眸光柔和,手指触碰了一下燕小宝的脸。随手拿上戚昔翻阅的书,守在床边。
让他睡了小半个时辰,燕戡将燕小宝叫醒。
刚抱着小孩出去,就看到一道疾风一般的黑影跑了进来。
“黑!”
燕小宝刚刚还困顿地靠在燕戡肩膀,见了大黑狗瞌睡一下就醒了。
府上寻常没怎么管小黑,它身上带着野性,常常往山里跑。有时候自个儿吃饱了还会抓鸡抓兔子回来。
燕戡瞧着他嘴里的蛇,脚将它别开。
“以后别叼这个回来。”
小黑飞快摇着尾巴,直勾勾地看着燕小宝。嘤嘤叫着,耳朵变成了飞机耳。
“爹,黑!黑!”燕小宝像小虫一样蹑着燕戡,小腿飞快晃动要下去。
燕戡无奈将他放下来。
结果转眼就看见燕小宝抓住了那条死了的蛇。
“燕戡!”
燕戡眼皮一跳,飞快从燕小宝手里将那蛇拿出来。往院子外面一扔,讪讪看着门口的戚昔。
“夫郎回来了。”
戚昔压着眉:“燕小宝,不要什么东西都抓在手里。去洗手。”
燕小宝抱着肉乎乎的小手,怯生生地看了他小爹爹一眼。
戚昔快步走来,曲指敲在大黑狗脑袋上。“下次不许带蛇回来,不然你也别进家门了。”
小黑夹着尾巴,低低地呜咽一声,躲到了燕小宝的后头。
燕戡牵住戚昔的手:“夫郎别气,我带他去洗手。”
他心疼地看着戚昔风尘仆仆的样子,理了理他稍微凌乱的头发。“歇会儿吧。”
戚昔点点头,那股冷冰冰的凶意散去。
看了一眼燕小宝,奶娃娃冲着他咧出一个大大的笑,一脸讨好。
就说他小小年纪会看脸色了。
带一人一狗去收拾收拾,顺带交代阿兴给小黑搓个澡。没多久,后厨开始上菜。
小院又热闹起来。
“我要进山。”周子通一来就说这句话。
戚昔闻言点头:“我们会看好阿楮。”
“行。不过我想的是我们一起进山。现在山上的好东西多,去不去?”
戚昔看向燕戡。
“夫郎去我就去。”
戚昔想了一下,点头。铺子里的事儿差不多,就差食材了。放一天假也没什么。
戚昔问:“呆多久?”
周子通:“五天。”
戚昔诧异看向燕戡:“五天?”
“却蒙山大,搜罗一座山都要一天。五天时间不多。”周子通解释道。
戚昔有些犹豫。
阿兴见状,立马道:“主子你们放心去吧,我在家看着阿楮跟小宝。”
燕戡在桌下勾住戚昔的手指:“夫郎最近不得闲,当是出去散散心。”
之前就算是去了大营半个月,但也在忙。正好现在天气不错,秋高气爽,重阳节也正好登山。
戚昔看着燕戡眼里的希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去的时间长,戚昔需要将一切事情安排好。
最近栗子成熟,铺子外的炒栗子摊位该铺起来了;再有新铺子那边食材也不着急买了;还有酒坊那边出来的新酒记得要留出给海棠商行的……
花了一天的时间走完这几个地方。
次日一早,燕戡当即牵着马,马背上挂着四个篓子。戚昔、燕戡以及周子通一起往山上走。
他们依旧是从西门出去,不过这次走的山路不是上次戚昔跟燕戡上山的那一条。
山路上有泛黄的深草,往里走,草地上则铺着许许多多的落叶。一路上戚昔瞧见好多野生的果子树,但都被摘得差不多。
再往上,松软腐殖土上铺着层层松针。
脚踩上去,吱吱断裂。
走几步,就能见到如山间精灵一样拖着毛绒绒大尾巴的松鼠,还有身着彩羽的野鸡。
不过他们只看了一眼便走了。
翻过一座山,林间草木大变样。
深山谷底之中,草木茂盛。水汽还算充沛,有小溪流淌,叮咚悦耳。
戚昔见着谷底掩映在树林里的竹屋,料想这就是周子通的落脚点了。
玄风背上的背篓被卸下来。周子通立马关上门往山坡上走。
戚昔站在燕戡旁边目送他离开。
“我们不一起?”
“他要采药,我们不去。”
燕戡牵着戚昔的手转而往西南边走,全然与周子通所走的路不在一个方向。
刚爬上一个坡地,戚昔累得稍稍喘息。
他撑着一棵树,发梢透着湿意。脸也走红了,像被太阳晒过的果子,晶莹可口。
“累了?”燕戡将他的发丝撩到耳后。
戚昔眯了眯眼睛。
“爬了一上午了,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
“还远。”
燕戡揽过戚昔的腰,亲了亲他的脸。“这条路已经是最平缓的了,夫郎以后多跟着我来爬一爬。”
戚昔脑袋往他肩膀上一搁。
气喘匀了,但也没力气了。“走不动了。”
燕戡笑了一声,背对着他微微蹲下。
戚昔展颜,当即趴了上去。
燕戡背着人站起,脚步沉稳地继续走。爬了这么久的山,他脸不红气不喘,戚昔看着难得升起了些羡慕。
回头没看见那大黑马,戚昔道:“玄风呢?”
“林子里跑去了。”
“不是说有老虎。”
“嗯,不用担心,它精着呢。”
说起老虎,戚昔侧首将脸贴在燕戡肩上。“我们是去深山?”
“深山里才有宝贝。”
戚昔忍不住抱紧燕戡脖子:“不行,野兽多。”
燕戡笑着蹭了蹭戚昔的脸:“放心,我在。”
“我们出来玩儿的,并不非得去什么深山。”
“我藏了东西,想带夫郎看看。”
他这么一说,戚昔就没多言了。
山中树木繁茂,光线暗淡得像傍晚。起初戚昔还警惕着,可趴在燕戡肩膀上被他轻轻颠着,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彻底黑了。
戚昔迷茫地坐起来,身下简略的木板床发出吱呀的响声。
他就着屋里唯一一团火光,打量着他现在的环境。
这是个小木屋,屋里放着些日常生活要用的器具,比如木盆、锅碗、小木桌之类的。
墙壁上挂着弓箭,还有蓑衣。以及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布袋子。
“夫郎醒了。”燕戡转过身来,露出篝火前的小吊炉。
他端着凉在桌子上的碗走近戚昔身边:“喝点水。”
戚昔握住燕戡的手腕,低下头喝了一半。
燕戡将剩下的一饮而尽,放了碗筷又回来。手贴了一下戚昔的额头,又捧着戚昔的脸抬起。
“怎么呆呆的不说话?”
戚昔抿了抿唇,因为刚刚喝了水,淡红的唇上显得更为晶莹。
柴火哔啵弹响,橘黄色火光照亮的这一方小木屋里。
燕戡倾身揽住戚昔腰将他抱如怀中,下巴搁在他肩上。“这里是上山的人落脚的地方。”
“我们还没到吗?”
“嗯,明日就到了。”
戚昔不解,眉头也稍稍皱起:“你到底藏了什么宝贝。”
燕戡抚平戚昔眉头,托着他的后脑勺轻轻含住那两瓣越看越可口的唇,轻轻压碾着,攫尽那香甜的味道。
戚昔手撑了撑燕戡胸口想将人推开,却被男人一只大掌逮住头顶压去。两人倒在被子上,燕戡的手还在戚昔的脑后垫了一下。
舌尖舔舐上颚,戚昔闷哼一声憋出泪花,却也只能被吻得更深。
这一吻持续了许久,直到戚昔脑子发晕,燕戡才悠悠然地放过他。
戚昔喘着气儿怔愣出神。
燕戡笑着将他抱起,坐在了篝火边。
木棍吊着的小锅里,咕噜噜冒着泡泡。锅盖揭开,白白的水蒸气由浓到浅。戚昔闻到一股鸡汤味儿。
烛火映照着濡湿的睫毛,戚昔双唇微红地侧靠在燕戡胸口。
待他盛了一碗鸡汤吹了吹递到自己手上,戚昔才慢慢捧起来一边暖着手一边慢慢抿着。
鸡汤很鲜,里面还放了草药。
戚昔喝了几口手脚都暖和了。
“什么时候打的?”
“路上。”
“草药呢?”
“周子通送的。”
燕戡指腹擦过戚昔眼睫,带起一阵湿润。他亲了亲戚昔眼皮:“慢慢喝,喝完还有。”
“你不吃?”
“不着急。”
秋日里,山间的气温也很低。戚昔吃饱后身体才彻底恢复过来。
他从燕戡腿上下去,从屋里摸索着走到了屋外。
“小心别摔下去。”燕戡叮嘱。
“嗯。”
走了几步,戚昔低头往下看,才知道这木屋建在树上。借着屋里的光只能看清近处的树枝,再远的地方就像蒙着一层黑布,完全看不清楚。
没什么看头,戚昔回身进屋,顺带将门关上。
“你怎么找到这一处的?”戚昔走到燕戡身边。
“我看着建的,自然知道。”燕戡解决完剩下的鸡肉,拉着戚昔坐在自己腿上。
“怕不怕?”他微微仰头看着戚昔。
戚昔眸里透出些笑意,他白皙的脖子微弯,低头与燕戡贴着额头。
“怕你把我扔了还是把我吃了?”
燕戡也笑:“我怎么会扔夫郎呢。”
他掐住戚昔腰肢,轻轻一捏,戚昔颤抖着软下身子趴在他肩膀。
他耳垂悄悄泛红,手指微曲着勾住燕戡腰带,低低道:“那我更不怕你把我吃了。”
腰间的力道陡然收紧,脖子被燕戡的虎口掌住,力道不大,但很有被控制的感觉。
迅猛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戚昔起初还能招架,但渐渐的彻底没了力气。
因为上山冷,所以他特意穿得厚实些。不过身后铁盆里就是火焰,即使露出整个后背也不冷。
他抱着戚昔脖子,白皙的皮肤上汗珠像水晶一样晶莹。衣衫堆叠在腰间,长长的墨发拢在一侧,火光中目色含水像勾魂摄魄的妖精。
燕戡抚摸着他的脸,深深地被他吸引。
“夫郎。”
戚昔迷茫地望着他。
“夫郎,夫郎,夫郎……”燕戡眸光幽沉,被两人坐着的凳子不堪重负地吱呀一声。
戚昔半阖的双眼猛地睁大,呜咽着软倒在燕戡肩头。他眼尾泪珠滴滴落下,感受到背上手掌滚烫的热度,轻轻打着颤。
铁锅被换成了水壶。
水烧热了,两人简单收拾下,燕戡顺带将今天汗湿的衣服搓一搓搭在火光前。然后才上床搂住熟睡的人,沉沉睡去。
次日,戚昔还闭着眼睛时就被塞了点吃食进嘴里。迷蒙中又趴在了燕戡背上。
大半个上午过去,他才悠悠转醒。
“燕戡。”
“嗯。”
戚昔抱住男人的脖子,懒洋洋地打量着周围的山林。
他们是在下山,四周的林子都是叶子金红交杂的桦树。一眼晃过,戚昔还看见了桦树茸,很大一个长在树干上。
这一方土地好像因为这灿烂的叶子,也变得亮堂了起来。
燕戡停下,将戚昔放下来。
将将落地,戚昔腿一软。燕戡揽着人立马抱进怀里,笑看着他。
“腿软?”
风吹得金黄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有阳光透着树缝落在两人身上。
金黄的树叶铺了满地宛若碎金。
燕戡捡起戚昔肩上的落叶扔下,却是肩膀一重,唇被轻轻咬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戚昔。
戚昔眼眸清澈,也望着他。
风大了,树叶轻灵的声音更是欢快好听。高大的金黄色桦树下,两个相拥的人披着一身灿烂的金黄,交换着亲吻。
唇舌松开,戚昔指尖碰了碰燕戡的唇。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场美景的影响,戚昔心情放松地抱住燕戡脖颈,又主动将唇贴了上去。
许久许久……燕戡听见戚昔轻笑着说了一句,和着那沙沙的树叶响声。
让他和着那怀中人一起,惦记了一辈子的一句:
“燕戡,我心悦你。”
第73章
阳光正好, 从树缝落在戚昔的发梢。星星点点,墨发也染了橘黄。
戚昔红着一双眼,手攀上燕戡的脸, 找准时机堵住了缠吻的唇上。
“不、不能再亲了。”戚昔腿隐隐发颤, 好不容易偏过头去, 看着燕戡的眼睛道。
燕戡笑着亲了亲戚昔的掌心。“好, 不亲了。那夫郎可以松手了吗?”
戚昔笑着将额头抵在燕戡肩膀,手顺势滑下勾住燕戡脖颈。
燕戡偏头亲了亲他红润的耳垂, 搂紧他的腰:“不走了?”
“让我靠一靠。”
“走不动说一声就是。”燕戡清朗一笑, 意气地揽着戚昔横抱,还轻松地颠了颠。
“你慢点!”
“好, 慢点。”
成片的桦树林被甩在身后, 期间饿了摘点野果, 烤个野鸡。走走停停,终于在下午到达了一个巨大的山谷前。
林间草木深,金黄带着墨绿色的山峰被劈开。
其中湖水如碧玉, 连片的木头房子藏在山谷里, 宛如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
其中来往的人很少,皆是步履匆匆。
看他们面庞坚毅,身形透着训练过的挺拔。戚昔疑惑:“他们是你手下的兵?”
燕戡笑道:“猜对了。”
剩下的一截路, 燕戡牵着戚昔小心往下走。这里的人都很警惕,甚至还有人放哨。
见到是燕戡, 他们恭敬抱拳:“将军。”
“准备得如何了?”
“都准备就绪,就等将军来看。”
戚昔抿唇不语, 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燕戡。身为大将军,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需要藏在深山里。只要一联想……
“放心,没想过造反。”燕戡勾了勾戚昔的手心, 笑道。
他牵着人随着跟前领路的小将走到湖边那片宽阔的空地,这里除了几个陌生面孔,还有周子通。
“我采个药都到了,你们是磨磨蹭蹭了多久?”周子通一见人就不吝啬他那一张嘴。
燕戡不理他,目光紧盯着跟前篮子里的东西。
“开始吧。”
“是!”
周子通立马闭嘴。
而戚昔动了动鼻子,目光随着那滋啦一下引燃的黑罐子远去。
火药。
心念落下,耳朵被一双粗糙的手捂住。
轰隆一声,烟雾腾腾。浓烈的火药味弥漫开来,好像地面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戚昔缓缓眨眼,看向燕戡。
男人远眺着那方草皮四溅的深坑,眯了眯眼睛。他并没有多少狂喜,眼中反而是带着慎重,垂眸沉思。
像忽然记起了自己,手捧着自己的脸轻轻摸了摸。抿直的薄唇微启:“是不是被吓到了。”
不等戚昔答,他捧着戚昔脑袋抵在自己肩膀。手掌轻拍着后背,让戚昔感受到一阵安心。
他抓着男人的衣摆思索。
火药这东西,相必就是从那军师口中审问出来的。
“夫郎?”
“夫郎。”
燕戡连续叫了戚昔几声都没听见他回应。
而身边的其他人包括周子通都在震惊于这火药的威力。虽耳朵还嗡嗡响着,但都如猴子一样呼呼哈哈手舞足蹈,近乎狂喜。
可燕戡却只顾着怀里不言不语的戚昔。
“周子通,快来看看我夫郎耳朵是不是听不见了!”
戚昔撑着男人胸口直起身,仰头看见他眼中的焦急,轻声道:“听得见。”
被点名的周子通翻了个白眼:“你夫郎又不是豆腐做的。”
“将军!”做火药的工匠回神,对燕戡抱拳。
燕戡正了脸色点头:“你们先去忙,我过会儿找你们。”
戚昔拉了拉燕戡衣摆:“不用过会儿,现在去吧。我没事儿。”
燕戡捏捏戚昔的手:“那你等我。”
戚昔笑道:“好。”
看着男人带着几个人走了,这地儿就留下周子通跟自己。
“走走?”
周子通笑道:“你不等他来告诉你?”
戚昔摇头:“等。不过现在没事,想逛逛你们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周子通抚掌笑,“这个词儿好。”
绕湖一圈,这里的房子分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周子通屁颠屁颠地带着戚昔先去了他的那片最向阳的地盘。
跨过脚下一条人走出来的道,湖水的东面有一间建得最好的大房子。房子前面放着许多架子,架子上的簸箕里全是炮制好的草药。
“这些都是在山上采的,屋里还有半屋子,你随意看。”
“你也在山上种了药材?”
“自然,不然光靠着野生的那些哪里够。”周子通得意道。
戚昔:“那你在里面呆了多久了?”
“十几岁待到三十几岁,挺多年了吧。不过你别多想,这里就我师父带着我先找到的,燕戡也就去年才知道这个地方。”
“那这些房子?”
“或许是从前躲避战乱,有人跑到山里建的吧。”
夕阳在缓缓落下,碧绿的湖面也被染了色彩。碧波荡漾,鱼儿成群浮上水面,甚至能看到它们一开一合的嘴。
“这里的鱼最是鲜美,今晚烤鱼不?”
戚昔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行,那我钓鱼去。”
周子通想一出是一出,明明还带着戚昔参观,现在自顾自拿了鱼竿儿马扎跑湖边坐着去了。
其他地方戚昔没人带,也不知道能不能去,他想了想,还是钓鱼吧。
秋日的山林色彩斑斓,红得黄的色彩渲染得极为好看。
山风吹拂,鸟叫声幽远。
两根简易的钓鱼竿横在清透的湖面上,倏尔麻线一动,戚昔略施巧劲儿,银白的一尾鱼啪嗒落在草地。
不待戚昔去捡,找过来的燕戡便拎着衣摆蹲下去,将鱼钩从鱼嘴里解出来。
“夫郎好雅兴。”
戚昔淡笑:“周子通说要吃烤鱼。”
燕戡打量着戚昔的神色,见他没有生气,才走到他身将人拉起来。
至于鱼竿儿,自然塞到了周子通手里。
“既然你要吃鱼那就你自己钓鱼。”
周子通哼哼唧唧一脸不服气:“有本事你别吃!”
燕戡:“有本事你别叫我夫郎做。”
周子通翻了个白眼,气闷地别过头去。
“走,我带夫郎逛逛。”燕戡牵起戚昔的手,沿着湖岸走。
山谷的风浅浅的,夹杂着山林中独有的清新。两人并排走着,衣摆交叠,肩并肩手牵手。
戚昔只觉得心神都宁静下来。
察觉脸上的视线,他顺着看过去,望进了燕戡那双墨色的眸子。
“我不是故意要欺瞒夫郎。”
戚昔:“这些事也不算欺瞒。”
从进入这个地方到试火药,燕戡没从戚昔眼中看到半点的惊讶。“夫郎猜到了?”
“其实很简单。”
“早在你跟我说你们抓到了那个草原军师的时候我就在猜测你什么时候会把这些事儿付诸实践。”
燕戡自嘲一笑:“确实,没人能抵挡得住这些东西的诱惑。我也不例外。”
戚昔将被燕戡握住的手抬起,拉着男人比他大了不少的手摊开。他摸着上面的茧子与伤痕,垂下长睫。
好半晌,他低声道:“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利用这些东西。”
燕戡五指收拢,将戚昔的手指包裹。
“放心,能到这里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打算将这些东西拿出去。”
而一旦拿出去,那必定是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这些东西他必须要先一步他人拥有,但不一定要用。如此他才会安心。
戚昔点点头:“好。”
在这件事情上两人皆有共识,所以并没有多言。
“本意是带你出来玩儿,剩下这几日我带你四处去逛逛。”
戚昔点头:“好。”
山谷里就是些木头房子,也没什么好看的。几个方位走了一遭,有研究武器的,有做什么肥皂香皂的,还有研究水泥、琉璃的。
反正都是那军师说的那些。
所以说,当只身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的时候,该藏拙的要藏拙。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被抓去审问。
戚昔也没问那军师最后的去处,毕竟立场不同,他问了只能徒增烦恼,
山谷里有肉有粮食,也开辟了地方种菜。
东西自给自足,逛完了一圈,两人又回到湖边。
燕戡像个黏人的大熊趴在戚昔肩上,低头瞥了一眼周子通身旁的木桶里的鱼,笑道:“走的时候是多少,回来的时候就还是多少,周子通你能不能行?”
“我能不能行关你屁事儿!”明明是个静心的活动,但周子通越钓越暴躁。
戚昔眼见着他们要吵起来,睨了一眼燕戡。
燕戡一笑,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我给夫郎钓鱼。”
“鱼竿。”燕戡冲着周子通伸手。
周子通塞给他,咬着后槽牙道:“我倒要看看你多能行!”
戚昔站在他俩身后,往后退了一步。
幼稚。
太阳落山后,山里气温骤降。木桶里的鱼最多增加了两条,勉强够一个人吃。
戚昔看着较劲儿似的两人,默默摇了摇头,转身去大厨房里。
山谷里的人不多,不到五十个。有专门的厨房,一次做这四十几个人的大锅饭。
大家都忙着做手上的活儿,吃食上也不计较那么多,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戚昔进了厨房,里面烟雾腾腾,满是噼里啪啦的炒菜声音。
里头三口大锅,一锅里用甑子蒸着粟米饭,另外两口一锅炖汤一锅炒菜。厨子就一个,又高又壮,手上拿着个大勺子在锅里翻炒。
戚昔一身红金色短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有钱人家的子弟。与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格格不入。
“夫人?”
那厨子听见灶前烧火的人喊人,立马拎着个大铲子转身。“夫人!”
戚昔不是很听得惯这个称呼,他头稍点,道:“我想来借点东西。”
“夫人说什么借不借的,尽管拿就是。”
戚昔也不客气地拿了火折子外加一把刀和一些调料。
走到湖边,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周子通还在眯着眼睛钓鱼,而燕戡不在。
“燕戡呢?”
“不找你去了?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哪个男人这么黏人的。”
戚昔浅笑。
燕戡幽幽的声音传来:“那你这大半辈子还挺短暂的。”
“哼,你活得长。要不是我你早没了。”
戚昔摇摇头,周子通是个话痨也就罢了,为什么燕戡遇到周子通的时候嘴也停不下来。
他拉了拉那人衣袖:“别吵了,帮我杀鱼。”
燕戡将厚实的披风披在戚昔肩上,曲指抵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手指翻转几下给他系好带子。
松手前,他挠猫似的挠了挠戚昔下巴上的软肉,惹来人一瞪。
燕戡无声笑笑,撸起袖子蹲在河边杀鱼。
“天都黑了,去找点柴火。”
周子通看到戚昔真的打算动手,不跟他计较地将鱼竿插在地里,拍拍手远去。
戚昔正找了几根上好的树枝打算串鱼,那鱼竿忽然啪的一声打入水中,接着远去。
戚昔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鱼竿。
燕戡眼见着他要倾倒,眼疾手快勾住戚昔的腰,连带拉住戚昔手中的那截鱼竿。
“有大鱼!”戚昔回头,掩饰不住眼中喜色。
燕戡心脏被他吓得砰砰跳,他气得咬了一下唇边的脸,用了点力气,疼得戚昔皱起了眉头。
两人合作着将鱼捞起来,戚昔摸了摸脸上的牙印,见燕戡还看着自己,自觉离开湖边远了些。
“哟!哪里来的大鱼!”周子通扛着一捆柴火过来往地上一扔,拎起地上快五斤的大鱼晃了晃。
扫见地上的鱼竿儿,他嘀咕:“莫不是因为我不在就上鱼了。”
左右看看一个杀鱼一个生火的人,他隐隐觉得两人氛围哪里不对。大鱼上来了该高兴不是!
但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他也不好插手。
周子通瞬间就想通了,笑呵呵地给戚昔递柴火,等着吃烤鱼。
处理过的大鱼用光滑的树枝从头串到尾巴,木柴燃烧,木香随着火焰将鱼身浸透。
燕戡坐在戚昔身边,一只手握住戚昔手探了探温度。“冷吗?”
“还好。”
周子通棍子上串着几条小鱼。湖里的鱼鲜,烤着烤着即便是很没用撒上什么东西就格外的香。
风吹着火光闪烁,周子通吸溜一下哈喇子,一会儿看看手里的小鱼一会儿看看燕戡手里的大鱼。
“要不明日试试用网捞,这里的鱼好吃,还能带回去给我小徒弟尝尝鲜。”
“明日我们要爬山。”
“还爬?”
周子通仰头看了看天,天上一轮弯月,靠着弯月边的一颗星星尤为明亮。
天色好,明日应当有太阳。
“我还想着你们帮我找草药呢。”
“回来的时候顺带给你找。”燕戡道。
周子通满意了,他手往袖子里一拢,哼着小曲儿好不快活。
鱼肉鲜,戚昔见烤得差不多了,只放了一点点盐。但周子通不依,指着那三条小鱼道:“我要三种口味儿。”
燕戡眯眼:“你不想吃就别吃。”
“说好的我钓鱼戚昔烤鱼。”周子通理直气壮。
“别争。”戚昔无奈。
烤鱼的火候刚刚好,鱼皮变成了金黄,微微卷曲。用刀子划了的鱼肉也露出一抹豆腐一样的白色。
等到外皮变得焦黄酥脆,就可以吃了。
一条大鱼分了周子通一半,剩下燕戡跟戚昔解决。
鱼肉入口,没有半点腥味儿。
戚昔抿唇,只尝出浓厚柴火味道。鱼肉外酥里嫩,牙齿轻轻一压,咔嚓一声微微焦香。
吃到里面的嫩肉又细腻成丝,淡淡的咸味儿中还夹杂了一点鱼身自带的甜味。
很好吃。
戚昔看了一眼燕戡,唇上又贴来一块鱼肉。
戚昔张嘴接住,试图自己去拿:“我自己来。”
燕戡看着戚昔微微鼓起的腮帮子,有心想戳一戳。但看到自己手上的油,笑了一声。
“油。”
戚昔拗不过他,只能任由他投喂。
至于周子通,吃鱼跟吃寻常肉似的,几下一条,还能剩下一副还算完整的鱼骨。也不怕卡住。
湖边淡淡的烤鱼味儿飘走,正当吃饭的人陆陆续续从各个房子里走出。
“什么味道这么香?”
“老莫手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管他呢,反正今晚有口服了。”
厨房,众人口中的老莫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看着远处湖边的火光。脖子伸得老长。
“老莫。今日吃什么?”
“屋里,自个儿看。”
“你瞧什么呢?”
“自己看!”
众人齐齐望去,不就是将军跟将军夫人还有周大夫吗?
“嗷!又是这些!”厨房里传来嚎叫,摆明了对今晚饭食的失望。
“那很香的菜不是你做?”
老莫揣着手,下巴冲着湖边抬了抬:“那边。”
“啊……”
“老莫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你都做多少饭了,怎么还是如此……不尽人意!”
老莫哼了一声,理直气壮:“老子以前又不是做厨子的,爱吃不吃。”
这边的怨念戚昔没有感受到,只听到夜风中传来的细碎的声音,湖中的月亮也晃动几下,山谷里多了几分热闹。
吃完这半条大鱼,戚昔随着燕戡一起去住的屋子。
去厨房打了热水洗脸,又用青盐刷牙。没有浴桶,只用帕子沾了水仔细擦了擦身上。
戚昔靠在燕戡臂弯,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两人相拥而眠,而又吃了一顿不好吃的饭菜但闻到极香的烤鱼味儿的众人却辗转反侧,馋到做梦都在吃好吃的。
次日,两人早早起床。
吃的是厨房那边拿过来的包子和粟米粥。包子馅儿是香菇肉末,这香菇是山上采的野生香菇,味道极鲜。
戚昔就算没多大胃口的也就着粟米粥吃了两个。
吃完早饭,戚昔想着要跟燕戡去山上,为了省事儿便去厨房烙几个饼子。
这期间那个高大壮实的厨子一直直勾勾的看着。
戚昔以为是拿多了粮食,烙完了还留了两个,剩下的四个飞快拿走。
燕戡腰上挂着水壶,背了个背篓。
里面放着厚实的衣服,见戚昔出来,又拎走他的包袱放在背篓里。随后牵着戚昔往山上走。
今日天气确实不错,早早的,东方便显露出一抹红日。
爬山还热,走着走着就出了汗。
燕戡瞧着戚昔白里透红的脸,道:“夫郎可知今日初几?”
“初九。”
燕戡笑道:“所以我带了菊花酒,夫郎陪我喝一杯?”
戚昔停下步子,站在高一步的台阶与燕戡平视:“只一杯?”
“夫郎想多喝也没关系。”
戚昔点点头,望着还有一半的山脉:“我想试试我的酒量。”
“此前夫郎不是一杯倒,还用试?”
“没准不同的酒不一样。”
九月初九重阳节,登高望远。
斜沙城有很多的山,但大家不约而同地会选择爬却蒙山。不过却蒙山有很多山峰,有高有低,外围的山顶上甚至还建造了亭子。
人多的时候也不怕什么大虫,因此这一天,大家都喜欢结伴而行。
不过燕戡带着戚昔爬的是里面的山峰,随着一步一步往上,后方的景色也渐渐从深深的密林变成了一幅斑斓图画。
色彩绚烂的树林随着山脉起伏,蒸腾的云雾缭绕在半山腰。即便山风吹在脸上是冷的,但“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却将心里烘烤得滚烫。
见戚昔怔愣看着,燕戡笑道:“上面更好看,夫郎还走不走得动?”
戚昔:“走得动。”
不过有一件事他不解。“这里都这么深了,为何还会有石阶?”
“山中有座古庙,不知道多少年了。应是那时候的人开凿出来的。”
戚昔:“你去看过?”
“嗯,不过庙早就倒了,也没什么看头。只是上面的风景不一般,见过一遭就念念不忘。所以想趁此机会带着夫郎来看看。”
山高则险,险而有奇景。
后头的路虽然修得足够让马车通过,但毕竟陡峭累人。走一会儿都得歇息。
好不容易上顶了,戚昔已经腿抖得停不下来。
燕戡一边笑一边帮他揉。“夫郎身子骨弱了些,要不早上跟着我练练。”
戚昔:“起不来。”
“我叫你。”
戚昔看着他:“你要叫得起,我就跟着你练。”
燕戡捏捏他鼻子:“定叫得起来。”
腿好了,戚昔才有精力打量其他。
他们现在在山顶的庙宇前,庙前的广场极大,能放得下上千人。而身后的庙宇确实倒了一半,但隐隐看得见菩萨金身,这庙宇定是花费心力修建的。
“这怕是百年有了。”
“嗯。”燕戡将厚实的衣服给戚昔穿好,看着山间雾气从指尖溜走。轻轻一摸就能触碰。
“前朝时,世人崇拜佛教。各地大兴土木,遍修庙宇。穷苦百姓都乐得出家当和尚。这庙应当就是那时候修建的。”
戚昔看着坍塌屋顶上的杂草,喃喃道:“可惜了。”
“夫郎来看这边。”
戚昔转身,往石栏处走。
云海被高山压在脚下,红日高高在上,明耀非凡。山川广阔,那蜿蜒而下的大清河萦绕山侧。古画里的丹青水墨化作了实物,震荡人心。
戚昔怔愣出神,发自内心地叹:“好美……”
燕戡心中一热,将戚昔抱在身前。他贴着戚昔的脸笑道:“是啊,好美。”
所以这样山河,如何能让人破碎。
第74章
山顶很冷, 太阳刚刚还挂在云上,没多久又飘起了雪。
戚昔被裹得很厚,走路都有些笨拙。但也免不了被冻红了鼻尖。
燕戡带戚昔绕到破庙的后殿, 这里还有没倒的房子。
戚昔看着室内地面有灰烬, 问:“还有别人来过?”
“应该没有, 灰是我之前烧的。”
燕戡将火升起, 抓着戚昔的手在火边烤。“等会儿吃点东西,雪小了我们就回去。”
“嗯。”
戚昔望着头顶:“房子会塌吗?”
燕戡对戚昔表现出来的谨慎感到满意, 他一根一根捏着戚昔的手指, 眉眼间透着笑意:“我检查过了,不会。”
庙中一应器具早已腐朽。山顶风大, 吹得破开的窗纸猎猎作响。只听得见风声, 没人说话的时候便显得沉寂不已。
戚昔往燕戡身边靠了靠, 拉着自己肩头的披风也往他身上盖。
“我不冷。”
“盖着,你才穿一点。”
燕戡体格好,就是上山也才传了寻常的衣服。
但他的手依旧比自己的暖和, 挨着比身上厚实的披风都要保暖。
燕戡笑了笑, 承了自己夫郎的好意没有拒绝。
但怕戚昔着凉,又将人往怀中拢了拢,另一只手将烤热乎的饼子跟水壶递过去。
戚昔接过, 一边自己吃一边往燕戡嘴里塞。
饼子要刚出锅的时候才好吃,现在即便是烤热乎了外面也有些硬。
就着热水吃完一个, 剩下的全让燕戡给解决了。
胃里暖和了,戚昔脸上也透出些红润。
呆久了晚上路不好走, 燕戡出去看了一眼天色, 顶着肩上星星点点的雪花进屋。
戚昔坐在火堆前看过来,半张脸被火光映得宛如发光。燕戡蹲在他身前, 搓了搓手才捧着戚昔的脸。
看他依旧凉得一哆嗦,燕戡低笑出声。
“得走了。”
戚昔点头,拉下脸上的手快速起身将东西收拾好。
燕戡将背篓往肩上一甩,就着戚昔拉开的另一个背带将手穿过去。
他拉过人站在自己身前,将披风上硕大的毛绒帽子盖在戚昔头上。
确保将他捂严实了才将火熄灭,牵着人下山。
雪还没堆起来,下山的路还好走。
从陡坡到平缓的地方也也不过只用了半个时辰。半山腰上也有雪花,只不过像小米粒一样没有山顶那么大。
戚昔回头,站在这里看山顶,那边已经被乌黑的阴云包裹住了。
上山时天空还清朗,下山就变得阴沉沉的。
两人担心困在山上便没怎么休息,这会儿路好走了,燕戡当即带着戚昔找了个山洞歇会儿。
戚昔收拾山洞,燕戡就去外面团了些干草进来铺在唯一能坐的石床上。
戚昔吹燃了火折子抽空看了一眼,问:“今晚不回去了?”
“要。这里没被子,如何能睡。”
戚昔听他又说要出去打一只兔子来吃,望着洞外有些阴沉的天,道:“天快黑了。”
“嗯。”
“要不回去再吃?”
“马上。”燕戡本意是带着戚昔出来玩儿的,自然不能任由人饿着肚子,“我就在周围转转,有事儿夫郎叫我。”
戚昔:“好。”
没多久燕戡就回来了,戚昔边烤火边看他将处理好的兔子架在火上。
瞧见男人的手红了,戚昔怕他生冻疮,立马接过那兔子让他自己烤火。
填饱肚子,身上的疲惫齐齐涌了上来。戚昔抱着膝盖坐在篝火前犯困,想着还要回去,又强撑着睁开眼睛。
“想睡就睡。”
戚昔看了眼燕戡,脑袋往他颈侧一靠。心想就眯一会儿,等睁开眼睛天已经彻底黑了。
拢在后背的手紧了紧,耳畔是沉稳的呼吸声。“燕戡?”
“嗯。”燕戡停下步子,低头让他看自己看得清楚些,“快到了,夫郎继续睡。”
戚昔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扫过自己脚踝。他身体绷紧。
“怎么了?”
“脚踝。”戚昔声音有些紧张。
燕戡侧目,轻声一笑。“你瞧瞧。”
戚昔看去,只见两个圆圆的还在发光的眼睛。
“汪!汪汪!”见他醒了,脚踝处狗爪子都扑上来了。
戚昔惊讶:“小黑怎么跟来了。”
燕戡抱着他继续走:“这些山头能跑的地方早被它跑了一遍,多半是闻着味儿来了。”
再一刻钟,两人一狗下到了山谷。
“汪汪!”小黑跟打招呼似的,直接冲着放哨的人叫了两声。
“小黑回来了!我这儿有大骨头,快来!”
戚昔听到厨房那边叫狗,有些纳闷:“小黑怎么跟他们混熟的?”
“它在山上呆的时间比在山下还长。”
“这里是深山,有它在也能预警,所以大家都养着它看门。”
两人说着话,面前的路忽然被拎着木桶的人拦住。
“我草药呢?”
燕戡取下背篓往周子通怀里一塞:“自己看去。”
周子通被燕戡撞得后退一步,他护着背篓瞪了燕戡一眼,飞快往自己屋里跑。
戚昔:“什么时候采的?”
“回来的时候。”燕戡晃了晃戚昔的手,笑道,“是叫小黑刨的。”
戚昔笑了一声:“原来小黑还有这个大用。”
燕戡:“他用处可多着呢。”
这会儿时辰不早了,两人回来时填饱了肚子,这会儿不饿。收拾收拾就直接回屋睡了。
第二日,戚昔被一阵挠门声吵醒。
他撑着身子起来,被山间凉意冻了个哆嗦。快速穿好衣服,戚昔打开门。
小黑站在门前,嘴上叼着个篮子。一见戚昔尾巴摇出残影,撒娇似的哼哼唧唧叫唤。
戚昔取下他嘴上的篮子,将盖在上面的布打开一瞧,又是几个大包子。
燕戡不在,山谷中也不见人影。
戚昔去厨房要了热水洗漱,又快速吃完早饭。拿着篮子出来的时候遇到打着呵欠的周子通。
“起来了?走,跟我采药去。”周子通二话不说,拉着戚昔就走。
小黑摇着尾巴跟在后头,被周子通狠狠揉了一把狗头。“好狗,人参都能给你找到。”
“燕戡呢,我先跟他说一声。”
“这有什么好说的。”
“不说他找不到人会……”
“行!我说!”周子通打断他,飞快走到坡上冲着山谷里一吼,“燕戡,我带你媳妇儿去采药了!”
戚昔被他吼得精神一振,一脸木然地听着山谷间声声回荡。
“行了吧?这样他要是听不到他就是个聋子。”周子通得意地笑。
戚昔点头。
周子通兴致勃勃看着林子:“小黑,带路!”
“汪呜!”
山谷中,隐藏在屋子后的山洞中。里面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打铁的,做木工的,吹琉璃的……俨然一个大型的工业生产基地。比外面的屋子可好看得多。
“主子,这一批的琉璃出来了,您瞧。”
燕戡看了一眼那东西,拿在手上掂量掂量,又放进铺了布的木盒子里。“这个还是送去给邱管家。”
“是。”
“快下雪了,组织大家下山回大营。嘴巴严实点儿,山上的事儿不该说的不要说。”
“明白,主子放心。”
燕戡点头,想着前天见到的那番景象,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周子通的声音。
他眼神一暗。
立在燕戡跟前的人显然也听见了,他咧嘴笑笑:“要不,将军你先去看看?”
燕戡压下剑眉,整个气压都低了下去。
“火器营的事儿不着急,让他们谨慎点,那东西容易伤人也伤己。”
“是!”
“其他的你看着点儿,能卖得上价的都送去给邱管家。只一点,大雪封山之前,所有人都必须离开。”
交代完燕戡立即去找戚昔。
山上野兽多,周子通这个不靠谱的不知道会将他的夫郎往哪些危险的地方带。
燕戡想着,问了放哨的人立马冲着他们走的放向追去。
小黑狗鼻子灵,能带着他们绕开那些肉食动物的领地。
但由于周子通采药忘我,对于小黑叼着他裤腿往远处带的行为理都不理,戚昔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
“呜——”
“汪汪!汪汪汪!”小黑忽然冲着一处茂密的林地大声叫起来。
戚昔脸色一变。
周子通飞快从地上爬起来,往自己衣服兜里掏着东西。
“狼。”戚昔压低声音,举着小锄头缓缓往周子通身边退去。
周子通脸色一白,衣服上还沾着泥土。
“糟糕糟糕,狼都是群居动物,肯定不止这一只。”
“要死了!要死了!不是狼吃了我就是燕戡杀了我。我怎么这么惨,我怎么会遇到狼,我还没有娶媳妇。”
戚昔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碎碎念,眉头一皱:“闭嘴!”
周子通一把掏出东西飞快地往自己跟戚昔身上倒。顺带往狗子身上也撒了一把。
“这是什么?”戚昔已经与周子通背靠着背。
“甭管是啥,反正能留我们一个全尸。失策失策,出来的时候忘了带驱兽药。怎么办,要不咱们爬树。”
狼群压着身体逼近,小黑张开獠牙叫得愈发急切。
身前身后都有狼,俨然已经将他们包围在其中。戚昔看着阴暗林间他充满野性的狼眼,头皮发麻。
两边在对峙,浓烈的药粉味道散开,有狼忽然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越来越多,戚昔吓了一跳。
“起作用了!起作用了!快,你上树。”
他们一动,狼也动。那四只脚踩在草上不细听根本听不出什么声音。
此时它们虽一个个打着喷嚏,有些滑稽,但没人笑得出来。
焦躁的气息弥漫,戚昔额头也密密麻麻生出了汗水。他手指紧紧掐住掌心,在疼痛中快速冷静下来思索着出路。
一共九头狼,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
要不然就是拼尽一条命,杀出去;要不然就是等,等燕戡找来。
但天知道燕戡要什么时候找过来。
只能自己拼一条微乎其微的活路了。
汗珠从额角滑过,戚昔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他咬咬牙,狠了心道:“一共九头狼,你……”
“夫郎!”
忽然一把长刀横在面前,戚昔只看到刀身反着自己苍白的脸。下一秒,长刀栽在狼群前发出嗡鸣。
再抬头,燕戡已经将他护在身后。而狼群像是受到威胁,后退几步。
戚昔见是燕戡,手指痉挛般地一颤。
好半晌他开口,却听见了自己早已经哑得不听了声音。“你来了。”
“啊!不用死了!”周子通哈哈笑道。
燕戡阴沉沉地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你死定了!”
周子通立马捂住嘴噤声,冲着燕戡讨好一笑。但是燕戡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目光放在狼群上。
“现在离开还能放你们一条命,若是不走,也别怪我不客气。”
狼很聪明,燕戡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身上的气势不仅令人害怕,也令动物害怕。这是畏强的本能。
燕戡找准里面那头显然更为强壮的头狼,缓缓抽出泛着寒光的刀。
头狼不甘心地刨了刨地,最后还是带领着狼群消失在林间。
看他们走了,周子通屁股往地上一坐,两腿蹬直,像缺水的鱼大张着嘴喘气。
“夫郎,跟我回去。”燕戡抓住戚昔的手。
戚昔反握回去,隐隐在他手心摸出一点汗。男人脸上的暗色还没收回去,绷着个脸是有些吓人。
“我没事。”
戚昔抿唇,看着他的眼睛又道:“对不起。”
周子通一听要走,立马又撅着屁股捡起小锄头,边道:“别走啊,我还有药材没挖完呢。”
燕戡气还没消,拎着周子通的衣领就往来的路扯。
要不是小黑跟着,他在远处听到叫声飞快赶来,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还采药,命都没了采个屁的药!
燕戡一手紧紧牵着戚昔,一手毫不客气拎着周子通,快速离开这个地方。
小黑警惕竖着耳朵,紧跟在后面,一身猎犬的凶性。
山谷,燕戡走到周子通的院前将戚昔的手放开,脸看着平和了。话也温和:“夫郎先回去,我马上回来。”
戚昔看了眼燕戡手上跟小鸡仔似的周子通,犹豫着点了点头,转身。
“别啊,戚昔你别走啊!他要杀了我!”周子通一脸惊恐,双手极力往戚昔的方向探去。
燕戡回头捂住他嘴,也不等到屋里了,直接将人摁在院里揍了一顿。
“疼!救命!救命啊!!!”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带戚昔进山了!我错了!呜呜呜……阿楮!你再也见不到师父我嗷!!”
听着人惨叫,屋里的人纷纷跑了出来。
戚昔走到一半看情况不对,也连忙跑过去。
拉开院子门一瞧,周子通被燕戡按在地上单方面殴打。就这一会儿打得人鼻青脸肿,哭得不能自已。
那拳头硬邦邦的,每一下都砰砰到肉,他听着都牙酸。
周子通那小身板怎么受得住。
戚昔立马冲进去,在燕戡下一个拳头即将落下时紧紧抱住他的腰将人拉开。“别打了!”
燕戡蓄积的力气一松,手搂住戚昔带得人往前倾。
“周大夫!将军!怎么了?”其余人见状立马跑过来拉架。
戚昔听着燕戡重重的喘息,就知道他气狠了。怕人将周子通打出个事儿,他赶忙抱着人往外推。
“回去了。打也打了,气也出了。”
戚昔好不容易将燕戡劝离,院子里周子通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戚昔眼见着燕戡又要转身,死死搂住他的腰。
“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了,下次我不跟他一起去就是了。”
戚昔赶忙将人带离。
进了他们睡的房间,戚昔立马关了门守在门口怕他出去继续打人,谁知道腰间一紧就被燕戡搂在怀里。
戚昔刚要开口劝人。
忽然感受到搂着他的手极用力,勒得他有点疼。戚昔手挨上去,却感觉他在抖。
心间一酸,戚昔额头抵在燕戡肩窝。自责道:“对不起,是我放松了警惕。”
这几日跟着燕戡进山什么都没遇到,想都没想就跟上周子通,谁能想到离了燕戡就出事儿了。
“不是夫郎的错。”燕戡轻轻顺着戚昔的头发,在他额角亲了又亲,“只是吓到我了。”
“吓到我了。”他重复。
男人声音低低的,反而是怕吓到自己。
戚昔抱住燕戡的窄腰,闷闷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有了这一遭,燕戡夜晚听到狼嚎都下意识后怕。戚昔捂在他怀里睡了这一夜。
显然这山里是待不下去了。
第二日燕戡不知道从哪儿叫回来玄风,两人直接骑在马上从另一条近路飞快离开了这个地方。
从林子里出来,戚昔看到灰扑扑的斜沙城只觉得过了许久。
回到府上,戚昔还没来得及修整,燕小宝看到两个爹一起回来,当即瘪了小嘴。
小娃娃倔强,试图忍着但忍不住,最后嚎啕大哭。
只一会儿,小脸就憋红了。
戚昔只好将人抱起哄着。
燕戡瞧着他也累了,将燕小宝接过,任由他趴在自己肩上继续哭。
没一会儿,小奶娃哭累了,乖乖趴在燕戡肩上时不时抽噎。
戚昔用沾了水的棉布给他擦了擦脸,有些心疼。
燕戡等他不哭了才将他放进戚昔怀里,自己去换了一身衣服。
这一趟进山有收获也有惊吓,戚昔确实也累了。他好好泡了个澡,随后抱着奶娃娃去睡觉。
燕戡则去看了看军报,确认大营那边没事儿才也去洗了澡,随后抱着父子俩一同睡去。
戚昔在府上呆了两天,精神气回来了才继续忙活。
他先去看了铺子。
临近冬日,那边生意好了起来。外面的炒栗子摊位也摆了出来。
小孩揣着手在门口看着,时不时还熟练算个账。
这边没问题,戚昔才去新铺子。
周田就盼着铺子开业,现在一见到戚昔立马高兴道:“郎君,之前让我们找的养羊的人家都找好了。”
“我瞧瞧。”
周田将纸递上去,隔壁铺子里忙活的王茶树三人也围了过来。
纸上列了名单,上面写满了斜沙城里几乎所有的养羊人家。排在前头的都是养羊大户,还标了羊的情况,以及卖价等等。
“高栋梁家就是最先卖羊粪的那一家?”
“是,他家是斜沙城有名的养殖大户。”
他家今年能出四十多只羊,这几天降温恐怕也卖出了一些。
戚昔往下面看,各家能卖出的羊多的二十头,少的十几甚至几头。这些村子距离斜沙城都不近,戚昔想了想,先去养羊最集中的梢山沟村走一遭。
他道:“下午去梢山沟村走一趟吧。”
先看看他家跟那个村子里养羊的情况,若是不行再走其他地方。
“好。”
时辰尚早,戚昔回去拿了银钱。吃了一顿午饭,跟燕戡说了情况,出来的时候身后又多了个阿兴。
跟周田那边汇合,戚昔坐在马车里往城外走。
城里的路东西南北主干道修好了,但外面依旧不好走。
戚昔本意是坐牛车,但牛车风大燕戡不让,最后牵了马车出来。
城里的路还好,一出来,戚昔坐在马车里被颠得快要吐出来。
折磨了半个时辰后,戚昔脸都青了,好歹是到了目的地。
梢山沟村在野树弯村的后面,位于坡上,马车更是不便。
戚昔干脆下车自己走上去。
这个季节,就只有翻地的活儿。杜家一大家子勤劳,这会儿正在坡地上翻着。
杜勇全眼睛尖,远远地见了人,立马招呼他爹道:“爹,你瞧瞧那边的人是不是戚老板?”
杜属善挖了一锄头直起身:“看不清。你去问问去。”
“诶!”
杜勇全立马跑到路边去:“是戚老板吗?”
戚昔转头看见他,认出人是当初燕戡叫来帮他选西边菜种的那批农人里的头子,也就是老杜头家的大儿子。
“是。”
“是找人?我正好没事儿可以给带个路。”
戚昔笑着摇头:“不用,我们能找到。谢谢了。”
杜勇全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谁能想到戚老板一个大老板了还能对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这么客气。
“不谢,不谢。”
目送戚昔一行人离开,看着他们带着的板车赶忙回到他爹身边。
“是戚老板,瞧着是来采买东西的。还拉着个板车。”说完他不解,“咱这儿有什么东西能卖的?”
杜属善摸了摸胡子:“你瞧着是往我们村子里走的?”
“不是。”
“那不就得了。”
杜勇全没反应过来,还是他媳妇道:“除了我们村这里就一个梢山沟。”
“买羊的?”
第75章
经过山前的野树弯村, 藏在两座山之间的就是梢山沟。
周田之前来过这个地方,熟门熟路地赶着牛车往坡上走,没一会儿就看到高栋梁家的院子。
他家房子是村子里最好的, 院落大, 还是青砖建的平房。只不过现在院子里不见人, 房门也是紧闭。
周田上前敲了敲门, 没人应答。
“他家羊不在,多半去山上放羊了。我去喊一声。”周田道。
戚昔点点头。
这时坡下又跑来一人, 是刚刚打过招呼的杜勇全。“戚老板找高叔啊, 我知道在哪儿,我去叫!”
人一溜烟就跑了。
戚昔:“周田你跟着。”
阿兴留在戚昔身边, 看了一眼满是羊蹄印的院子, 道:
“冬日咱们这边都喜好吃羊肉, 这会儿九月了,城里商户屠户也陆续来这些人家里订羊肉。他家羊多,订的人也多, 不知道还剩多少?”
戚昔:“也不差这一家。”
只是他家在养羊户中名头大, 怎么都要来看看。
不一会儿,坡上的三个人下来了。
高栋梁是其中的生面孔,人高马大的北地汉子, 皮肤黝黑,身上穿的是旧了的短打, 脚踩着灰扑扑的旧鞋。
“戚老板。”
“高老板。”
高栋梁听到这称呼错愕一瞬,随即忙摆摆手:“我就是个养羊的, 当不起一句老板。”
“听说戚老板要买羊?”
“是。高老板家的羊远近闻名, 所以过来看看。”
高栋梁一脸难色。
他没跟戚昔这样的人打过交道,有些忐忑道:“戚老板来得不巧了。您也知道入秋了这羊肉好卖, 大家伙儿抢着收。昨儿个最后能卖的两头也卖了。”
“是,是这样的。”杜勇全连连点头。
“咱斜沙城里的富户,做羊肉买卖的屠户,还有各个大小馆子,各家办席的都先是来高叔家问。他家能卖的确实卖了。”
高栋梁心疼损失了结交戚昔的机会,但想着他来的目的,立马道:“村里也多养羊,也养得好,要不我带戚老板去看看。”
戚昔也没打算指着这一家买,闻言点头。
高栋梁心里松了口气,瞧着戚昔不做表情的脸还是挺吓人的。他就是个寻常老百姓,得罪不起这样的人。
高栋梁想了想,还是将戚昔带到村里他觉得养羊养得不错的人家。
推开人家院门就对上院子里的山羊。
“高叔?”
高栋梁见他傻呆呆地看着后头的戚昔,轻拍了下他脑门:“薛娃子,快去叫你爹出来。”
“我爹窜门去了。”
“那就去叫!想不想卖羊了!”
薛娃子一喜,七八岁的小男娃直接爬过院墙就跑了。
高栋梁像进自己家一样进去端了凳子出来。
“院里养羊,味道大。戚老板将就在外面坐一会儿。”
戚昔笑道:“谢谢。”
他目光掠过腰高的围墙,看进院里。农家地块大,都喜欢圈着小院养些鸡鸭。梢山沟多养羊,所以院子里味道更大些。
不过这家人将院里收拾得很干净,地面的羊粪应当是今日留下的,不多。
黑白山羊咩咩地叫,吃着地上的菜叶子。精神头很好,毛发看着也有光泽。
数量有十几头,但不知道能卖多少。
“阿爹你跑慢点啊!”正想着,小孩的声音着急的声音传来。
“老高!”
高栋梁看人跑得跌跌撞撞,急忙跑出去将人扶着。
薛松气喘虚虚地稳住身子,一只手靠兄弟扶着才站稳。
高栋梁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来的是斜沙城有名的戚老板,做酒肆那个。就是卖不了你也不许赶人发脾气,交个好。”
“我知,我知。”
高栋梁转身扶着人到了戚昔跟前。
“戚老板,我叫薛松。”
戚昔露出一抹笑,当是没看见薛松空空荡荡的袖管。“我看薛老板家的羊也养得好,不知道可不可以卖。”
“可以。”薛松见戚昔没盯着他的手看,绷紧得有些吓人的脸放松下来。
戚昔记起来的时候翻看那记录时,梢山沟里养羊户薛家的情况。
他家就薛松一个鳏夫带着个幼子。家里没其他人,生活算村中最次,也因为伤病而手脚皆有残疾。
“外面坐着多不好,进去说吧。”薛松主动道。
戚昔起身,余光见高栋梁拍了一下薛松,像是说院里那么糟污自己能进……
戚昔面不改色地跨过院子,进了屋里。
羊粪而已,能当肥料增产的宝贝。他又不是那个真正在高门大
户里养出来的少爷。
阿兴蹦蹦跳跳落后戚昔一步,见那白眼睛的一群羊盯着自己,他咧嘴。
薛小豆赶忙抱住最小的一只白羊。
那小羊羔毛微卷,全身没有一处是黑的,叫声也稚嫩,阿兴一见也想摸摸。
薛小豆:“不卖!这只不卖!”
高栋梁嗔怪他:“你这娃子,谁买你那么小的,肉都没有。”
农家谈事的地方就在堂屋,摆上凳子一人坐一边,有条件的给上一碗甜水或粗茶就是好招待了。
但薛家什么都没有。
戚昔也不在意,就薛家这一间平房一间茅屋,能吃饭的陶碗怕是都没几个。
而对面坐得板直,但一身补丁,衣服像挂在身上一样的人,一瞧也是日子过得不好。
羊却养得那么好,一看是用了心的。
这羊卖了得的钱必定是明年的全部嚼用了。
“薛老板有多少羊要卖?”
“五头。都是公羊,母羊要留着明年下崽。”薛松没纠正戚昔那些称呼,在他看来,羊能卖出去且不亏本就是好的了。
前段日子不是没人没看上自家的羊,但一看他的手脚,又不知哪儿听说他克妻克父母的谣言,对他家避之不及。
即便是有要买的也往死了压价。
那他情愿不卖!
可眼看着村子里的羊陆续都有人看,就他家再没人来,他时时瞧着院儿里抱着小羊一起往嘴里塞菜叶子的儿子,也硬气不起来了。
这不,刚刚又听说有人家来买羊了,所以他厚着脸皮凑过去瞧瞧。万一他也能卖呢。
这些他通通都没告诉高栋梁。
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但也不能什么总靠着他。
戚昔瞧着男人起身将那要卖的五头赶出来,高栋梁也去帮忙。
“你们觉得如何?”
周田:“算上等了。”
他们跟着商队见得多,也在斜沙城生活得久。羊还是看得来的。
阿兴想着之前在大营那边吃的大胡子他们从草原带回来的羊,咽了咽唾液道:“不错。”
“不过肯定没草原羊肉多,味道也差点,毛也粗点……”
戚昔头一次觉得阿兴的话也有点多,他打断的人,道:“想吃那也得有。若价格合适,就这家了。”
周田:“我看不错。”
阿兴念着草原羊:“也……还好吧。”
等薛松进来,两方坐着商讨价格。
薛小豆抱着自己最喜欢的小羊蹲在门口,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戚昔,小心又戒备。
“活羊二十文一斤,鲜肉五十文一斤。”
一头山羊六十到一百来斤,一只山羊买下来也就一二两银。照斜沙城的市价,确实没有胡乱开价。
“包杀吗?”
薛松看了戚昔一眼,点头:“杀可以,不过要加二十文。”
梢山沟离斜沙城十里地,牛车来回的速度也不算慢。“那五头我都要了,我今儿先带一头走,明日我让人过来再拉两头,你看如何?”
薛松一喜,怕戚昔又像其他人那样到了明日羊杀了又压价反悔。硬邦邦道:“可以,不过先付一半定金。”
高栋梁看了他一眼,忙不迭地扯了扯人的袖子。
他这兄弟就是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很容易得罪人。
看戚昔没其他反应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卖羊要跟那些人客套来客套去,兄弟这样的遇到那种眼高于天的人极容易吃亏。
亏得他遇到的是话同样不多的戚老板,人家才不会觉得他是勉强卖的。
戚昔点头。
当即,薛松心中落定。“老高,借一下你家的大秤。”
“等着,我回去拿。”
几只羊一起称重,合计三百六十八斤,七两三钱六十文。
戚昔按照人说的给了四两银子。其中二两是这头一只羊的,剩余二两是剩下那四只羊的定金。
戚昔掏出银子给了,随后便离去。留下周田等着杀好的羊。
薛松捧着手里的银子,默默背过身去。高栋梁看着他抹了一把脸,心里一叹。
“下次你说话不要那么直,戚老板跟那些人不一样。”
“知道了,杀羊吧。”也不好让客人继续等。
杀羊的时候,薛小豆被赶到屋里。他抱着小羊捂住它耳朵。
“不怕不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说着他泪珠子就下来了。
*
戚昔回到斜沙城,缓了一会儿马车的颠簸。
接着立马去何木匠家将做好的牌匾跟木牌拿回来挂上。红绸覆好,走过路过的人也都知道戚昔开店就在近几日了。
下午快晚上的时候,周田拉着羊回来了。
酒肆那边也快关门,戚昔叫阿兴去将那边的人叫过来今晚一起吃一顿。
连带着燕戡也带着小娃娃过来,一共十几人,长桌子拼凑起来,刚好分坐两桌。
戚昔定制的铜锅,下面可以放炭火。锅中用的是山泉水,白水滚动,能看得见翻腾的葱姜、香菇、虾米以及极少的八角。
吃羊肉吃的是一个原汁原味的鲜。
但戚昔担心口味不一,配的调料也齐全,芝麻酱、花生酱、腐乳、辣椒油、韭菜花、花椒油等等都摆在中间的台面上。
这些都是他花了心思找来的。
羊肉薄片摆在盘里上桌,还有当季的时蔬:萝卜、白菜、茼蒿。乃至特意从赶山人手中收集的一些山珍。
水沸了,但大家伙儿都坐着,一双眼睛落在戚昔身上。
戚昔:“没吃过?”
众人摇头。
“可听过拨霞供?”
“倒是南边吃兔肉的法子。”周田道。
他们商队四处走,这点还是知道的。
戚昔浅笑:“那便是一样,肉片在锅里涮熟了蘸上碗里的料就可以吃了。”
燕戡瞧着他们还是不动,自己拿了筷子夹上肉入锅。
他一动,果然其他人便动了。
肉片切得薄,红红的羊肉不一会儿褪了颜色。燕戡沾了沾酱汁,喂到还在安排娃娃饭食的戚昔唇边。
戚昔耳垂一红,推了推他的手。
谁知燕戡脸皮厚,直接当其他人不存在:“夫郎快吃,要凉了。”
戚昔憋足一口气,叼过那肉飞快别过头。
其余人沉浸在这新奇的吃法当中,学着燕戡的样子快速动手。一盘羊肉立马没了。
“啧!这味道!”
“鲜得我舌头要掉了!”
“谁说山羊不好吃的!”
阿兴奋力往嘴里塞,阿楮看了他一眼。他记得阿兴哥哥说过。
脑袋被揉了揉,仰头是自己师父。他又对着给自己涮肉的周子通一笑。
“徒儿快吃,你看阿兴那个猪嘴吃得比谁都快!”
阿兴看他碗里快要冒出来肉:“你好意思说我!”
一大桌子人聚在一起,中间两个铜锅冒着腾腾热气。戚昔放好燕小宝坐在他的小凳上吃饭,自己回身来,碗里也被燕戡夹好了肉。
“夫郎快吃。”燕戡碰了碰戚昔的手。
戚昔浅笑,隔着热气儿吃肉。
“我们之前怎么没想到边煮边吃呢,冬日这个吃法,菜不会冷,身子也暖和。”
“郎君这间铺子的生意定好。”
大家热热闹闹的,脸上皆是笑。戚昔抿了抿唇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承大家吉言,我敬大家一杯。”
众人转头,这才瞧见桌上有酒。怪不得有淡淡的酒味儿。
常河笑着道:“这酒可是我从酒坊拿来的,是果酒,不醉人,下肉极好。”
大家抿了一口。
燕二婶眼睛一亮:“我喝着不错。”
“就是给老人跟喝不得多少酒的人酿的。”
众人一笑:“那正适合放在这新铺子卖!”
戚昔也点头:“适合。明儿拿上几坛子过来试试。”
“好!”
一顿饭吃到入夜,飘出去的香味儿吸引了路上的行人。
“戚老板,何时开铺子啊?”胆大的在外吆喝。
常河替戚昔回:“明日!”
“那我定来捧场!”
“欢迎欢迎!”
肚子饱了,时间也不早了。戚昔将请帖拿出来,让常河回去的时候带给宋婶子他们。
该收拾的留给周田四人,戚昔确认好该准备的都齐全了,跟着燕戡一起回去。
夜晚下了雾,天幕上零星几颗星星。就那一轮圆月明亮。
地面上倒映着两个并排交错的影子,一高一低。边上还有一个小山包一样的小影子。
燕小宝被整个藏在披风里被燕戡抱在手上,透过细缝,能看见他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睛。像躲猫猫一样,小心又好奇地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世界。
燕戡一手托着他,一手隐匿在夜色中牵着戚昔的手。轻声道:“明日我也来。”
戚昔偏头笑道:“你来做什么?”
“来帮夫郎。”
戚昔捏着燕小宝的手,下巴轻轻擦过燕戡的肩膀。四目相对,戚昔颤了下眼睫,低声说:“好。”
一家三口走在后头,阿兴周子通几个则在前面提着灯笼,叽叽喳喳说着今儿吃的山羊跟草原上带回来的羊有何不同。
他们争论着,倒显得戚昔这边像说悄悄话。
燕小宝伸出小手去摸戚昔的脸,也弯了眼睛奶声奶气说好。
*
一夜一晃而过。
杨花巷,赶早集的人远远就看到城外送到新铺子里的新鲜羊肉。
天还没完全亮,戚昔一家从马车上下来。
“郎君。”穿着统一的周田几人站在门口将戚昔迎接进门。
“去准备吧。中午准时开业。”
“是!”
后厨,现杀的羊肉被拆分好。羊腱子肉、里脊肉、羊宝等等都被片下装盘。
新铺子戚昔打算早晚都做生意。早上卖羊杂羊血羊肉汤泡馍,中午晚上就做铜锅涮羊肉。
后厨案台大,前头留机灵的周田跟王茶树招呼客人,后头王栗树跟冯镇加上自己三人干活。
王栗树负责切肉,冯镇有点做饭的天分就跟着自己先学学羊杂汤之类的。戚昔负责配锅底。
至于跟来的燕戡就帮忙烧烧火。
还没到中午,街道上就飘出来一阵阵羊肉鲜香。昨儿让大家伙试了锅底调料,都觉得不错。配方不用改,客人来了直接上就是。
这会儿戚昔忙完了手里的活还有空,干脆用铺子里打算烤烧烤的红柳木串上大颗粒的羊肉,烧燃了炭火让燕戡移到炉子里,现烤羊肉串。
山羊入口皆是草料,羊肉也带着一点青草的淡淡香味儿。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点点膻。
不需要加什么东西,只洒上一点点盐和孜然就可以入口。
戚昔给铺子里的人一人分了一串,那门口早已经闻着味儿找来的老饕看着人手一串的肉串不免咽了咽口水。
“戚老板,还不开啊?”
羊肉串不多,戚昔只是先试试。
客人既然来了也不好让他们一直等,戚昔将剩下的肉串分了分,这新铺子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景。
一串斜沙城里有名的大老爷们拎着个肉串坐在门外吃得哼哼唧唧,赞口不绝。
“关掌柜,戚老板新铺子卖的是这个?”
那人凑得紧,馋得流哈喇子,还不停耸动鼻尖。
另一人眼巴巴瞧着,咽了咽口水问:“好吃吗?”
关掌柜不知道自己面前何时围了这么多人,他叼着肉串像护食的狼,立马背过身去加快了速度吃。
这还没开业呢,门口人就围得水泄不通了。
戚昔见时辰差不多了,从后厨出来。
“郎君,可以了吧。”周田问。
戚昔答:“放鞭炮吧。”
话声一落,竹竿举起的红色鞭炮被引燃,噼里啪啦和着人们笑闹贺喜的声音,热闹非凡。
戚昔一身常服,还是出来时燕戡给他加了块绑了红穗子的玉佩。让戚昔也喜庆了几分。
戚昔拉下红布,露出柒年酒楼四个大字。
鞭炮声声响,祝贺也不断绝。柒年酒楼开门迎客,全体员工分列两侧笑着欢迎客人。
常河也从酒肆那边赶来,进门之后整了整衣裳,高声笑道:“柒年酒楼开业,本店菜品一律八折,送果酒一壶。胡柚巷子李家酒肆也正式更名为柒年酒肆,同酒水菜品一律八折。”
关掌柜拱手朗声笑道:“恭喜戚老板!恭喜常掌柜!”
“同喜。”戚昔站在门口浅笑。他一身玄色衣服站在门口,与身旁的燕戡正相配。
两人容貌皆为上乘,就站在这里,即便不说话也是个招牌。
客人被引进来落座,周田当即指着墙壁上挂着的菜牌子介绍何为铜锅涮羊肉。可点菜品为何,推荐菜品为何。若选不出来的,店里亦有老板推荐套餐。
店里火热,店外闻声而来的客人也纷纷涌入。
一时间热闹非凡。
客人点单,留下对应桌号。小二拿着单子送到后厨,又送上些花生米之类的小菜。
不一会儿,铜锅冒着热气儿从后厨端来。还有一盘盘一看就新鲜的羊肉,沾着水珠青翠欲滴的蔬菜,切成稍薄的萝卜,洗好的菌菇……
客人们排队在王茶树的指导下打调料,不管会不会,都乐意动动手体会一下这样的新奇。
铜锅咕噜噜烧开,还没吃呢浑身就舒服得冒热气。
羊肉下锅,滚个几圈沾上碗里的酱汁儿往嘴里一塞。鲜味儿扑鼻,羊肉劲道又多了以芝麻酱为主的调料的厚实醇香。
一口下去,恨不能将舌头都咬掉。
进得来的客人当即吃了起来,来晚了的客人常河给他们排号,又安排小食送上热茶让他们先去对门儿的铺子里等着。
如此,吃到的没吃到的都对这酒楼的做派赞不绝口。
宋四娘、武婶子还有杨树巷子的安大夫,铁树爷爷,书院山长郭桉匆匆携礼而来。
戚昔忙让他们进院中到特意给街坊邻居留出来的一大桌子。
阿兴见戚昔忙不过来,立马抱着燕小宝去招呼。
开业第一日,戚昔这间铺子更甚酒肆的红火。
吃着吃着,有客人忽然低呼一声:“下雪了!”
众人转头,望着大开的窗口雪花缓缓飘落。
在斜沙城过了这么久的日子,冬日是最难熬的。所以要论真喜欢下雪的,那也没几个。
但这一刻,大家伙头一次在暖意的烘烤中有了欣赏的心思。
吃着刚出锅的热乎吃食,抿一口浓厚果味儿的清甜果酒,在瞧瞧那飘落的雪花……美!着实美!
怪不得文人都有赏雪的雅趣。
大家不约而同地挂起了笑。
这样的日子才叫过日子啊!
唯有关掌柜感慨:“戚老板这生意,是越做越红火。”
窦月娘几个掌柜跟他一桌,她笑道:“那是!怕是京都也吃不到我们这般好吃的锅子。”
后头的曾家兄弟听了连连点头。他们大口吃肉,跟莽汉子似的散去了一身唬人劲儿。
一口接一口,幸福得冒出眼泪花花。
有戚老板在,留守斜沙城的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
第76章
开业第一天, 楼里六个人忙活还险些忙不过来。
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从巳时吃到天黑。戚昔在后厨忙得脚不停歇。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几人直接瘫坐在凳子上, 根本不想再站起来。
周田锤着腿道, 笑得想哭:“走商都没开饭馆累。”
阿兴趴在桌子上, 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上午最热闹的饭点过去, 他本来以为生意会落下来一点。结果来的人更多。
不得以,阿兴忙将燕小宝送回府中给阿楮跟周子通看着, 随后立马回来帮忙。
这一忙忙到大半夜, 要不是中间戚昔叫他们停下喝了一碗羊杂汤,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这会儿。
“收拾收拾, 回去休息吧。”
“诶。”
刚开业忙, 铺子里加上自己有五人了, 戚昔打算过一段时间看看要不要再招人。
现下大家一起洗刷了碗筷,收拾好桌子板凳,留下原本就待在铺子里的周田几个, 接着回家。
今晚不见月亮, 厚厚的云挡住了天上的繁星。阿兴在前头提着灯笼,夫夫俩走在后头。
燕戡瞧着戚昔连连打呵欠的模样,稍微弯腰将他抱起。
戚昔挣扎了一瞬, 知道他不会放下只能放松身体,抱住燕戡脖子靠在他肩膀。
“我本来打算下午留点时间试着做烧烤的。”
“不急于一时。你也忙不过来。”
戚昔枕在燕戡肩头困倦地闭上眼睛:“锅底好做, 等冯镇几个上手了就轻松一点。”
“不过做烧烤的话,现在就得找人跟着我学。”
最合适的分配是冬日吃锅子, 夏日喝酒吃烤串。即便现在没多少可以烤的菜, 但还是要找个人学起来。
燕戡下巴在戚昔头顶蹭蹭:“要不要为夫帮你物色?”
戚昔:“好。”
燕戡欢喜,亲了亲戚昔的脸。“那夫郎等几日, 我帮你找找。”
夜晚凉,戚昔窝在燕戡怀里疲惫地睡了过去。
燕戡示意阿兴加快步子,快速回到了府上。
*
次日,天将亮未亮,燕戡起床练武。
想到之前在山上说的话,又看暖烘烘的被窝里戚昔睡得舒服,燕戡自嘲一笑。
说是叫得起来人跟他一起晨练,但看戚昔睡得安稳,一时又不忍心。
想到昨日人累了一天,燕戡摇头一笑。
罢了,等夫郎手上的活儿轻省了再叫吧。
燕戡开门出去,没过多久,戚昔迷迷糊糊醒来。虽身体被困意拉扯着,但想着新铺子还做朝食的事儿,他一把掀开被子。
凉意瞬间赶走暖意,戚昔一个激灵,直接清醒。
他快速穿好燕戡才放进被窝里还没暖和的衣服,洗漱过后推开门,天也才刚刚亮堂。
携着水汽的冷风灌入,吹得戚昔的发丝往后飘动。清润的眸光落在院中练武的男人身上,戚昔笑了笑。
“说好的晨练时叫我。”
燕戡发丝沾了雨珠,在昏沉的天空下冲着戚昔笑。浓墨似的五官爽朗阳光,眼前的天好似也跟着他的笑亮堂了。
“下着雨,下次叫。”
戚昔回以一笑:“那你记着。”
“好。”燕戡收剑,“现在要出去吗?”
“嗯。”
“夫郎稍等,我换一身衣服。”
戚昔看着走近的燕戡,他高得很,身板也厚。随着长腿逼近,那股气势也向着他压来。
他仰面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燕戡。
说好换衣服他却不着急动。
戚昔唇角自然含笑,手抬起,抹掉他脸上沾的细雨。“快去吧。”
燕戡低头在跟前的唇上亲了一下。
看戚昔在细雨中更显清冷的眉眼,嫌不够似的将人的腰肢一揽,带进屋里按在门上好生亲了一会儿。
戚昔湿着一双眸子,艰难地推开他的脑袋:“快点,不然别去了。”
燕戡低笑一声,在湿润的唇上啄了下。
“马上。”
覆在身上的人一走,戚昔反手撑着门,平复呼吸。
燕戡动作很快,戚昔见他一出来,立马撑开伞踏入院中。
“坐马车去?”
“好。”
下雨天冷,燕小宝只能待在家里跟阿楮作伴。阿兴赶着马车到了地方的时候,铺子里的桌面已经坐了大半客人。
“戚老板,早啊!”客人们打招呼。
戚昔点头客气笑笑。看有些客人桌面上还没有吃食,立马转身去后厨。
周田正张个大嘴打呵欠,看到戚昔立马止住。“郎君。”
“客人都点单了?”
“点了。”
戚昔翻着看了看,快速系好襻膊绑了围裙干活。
铺子里暂且就一种朝食,那就是羊汤泡馍。
不过羊汤有羊杂、羊肉、羊血汤,自己喜欢什么就点什么。而麦粉做的馍本就是北地寻常吃的,所以戚昔直接跟专门做这馍的铺子合作。
只吃馍很干,掰成细小的碎粒子放进热腾腾的羊肉汤里吃正好。
一碗下肚,肚子也饱了,胃也暖和了。
肉汤分大中小碗,加肉或加羊杂等,价钱又各有不同。
一小份羊肉汤泡馍下来十文即可,且肉汤吃完可续。
斜沙城的寻常人家鲜少吃肉,也只过年过节能沾一点荤腥。
若真馋了,咬咬牙一家人过来,只来上一碗羊血汤,叫铺子里拿上几个小碗。再一人再来一个厚实的泡馍,也是能染了荤腥的同时填饱肚子的。
所以戚昔这新铺子里有不差这点银钱的富户,也有带小孩沾沾荤腥的一家子。
羊骨熬制的羊肉汤多,戚昔也不吝啬。瞧着客人碗里的汤没了,不用自己要也会有小二来问要不要续上。
要有不喜欢吃馍的,自己带个干饼子来或者是去其他铺子买个包子什么的,过来只点一碗纯羊汤也是可以的。
至于酒肆那边,胡辣汤也依旧卖着。
戚昔还给加了油条跟粟米南瓜粥。量不多,也迁就着那边父老乡亲要就近吃朝食的心思。
除此之外,从昨儿个起,果酒也随着戚昔开店带出了名声。
短短一天,这头一批果酒就卖出了大半。
一半是海棠商行拿走了,各户人家或多或少买一点也卖出去了百斤。剩下的就放在两个铺子慢慢卖。
客人多,后厨自然也忙。
戚昔跟燕戡早饭都是在铺子里吃的,喝了一碗羊肉汤泡馍。
辰时过后,吃早饭的人少了。
戚昔刚找个地方坐下,门口送铜锅的铁匠跟送桌凳的何木匠遇到了一起。
周田喊:“郎君,桌凳跟铜锅又到了!”
将人迎进门,王茶树立马给人上茶。
“我想着你家生意好,桌子凳子肯定不够,所以将这几日做好的也给你送来。”
“对对对,昨儿个我家那小子闹着吃你家锅子吃不到,回去就嫌弃我说我做锅慢了。这不,今儿又送几个来。”
戚昔笑着点头:“辛苦。”
“嗐!都是买卖,咱也没吃亏。”铁匠笑呵呵道。
“就是。”何木匠老实道。
戚昔将银子付了,见他们还没走以为他们要再歇会儿。哪知道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铁匠干脆道:
“戚老板不瞒您说,我儿子馋你家锅子馋极了,昨日我没空带他来。所以今日能不能先给我们留个位置。”
何木匠搓手,有些拘谨道:“对、对。”
戚昔:“当然可以。”
“真的!”
“真。”
“好好好,那先谢过戚老板。”铁匠跟何木匠对视一眼,立马告辞往家里赶。
何木匠笑呵呵地看着戚昔:“我……”
“也给您留。”
*
新锅新桌椅到了,几人又收拾了一番才摆放出来。
才巳时,铺子里坐了一半。戚昔几个来不及歇息,又开始继续忙。
从早上睁眼忙到夜色漆黑,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白茫茫的雪毯笼罩了整座斜沙城。
冬日了,周田、王茶树、王栗树、冯镇几个彻底将铺子里的事儿上手,戚昔才也松快了。
新铺子里生意每日都好,戚昔担心大家忙不过来,还找了洗菜跟洗碗的两个婶子。
人手周转过来,戚昔不再上手。
观察了几日,确定出不了问题,才回到府上好好修整一番。
燕戡见他如此,也没急着说给他找的那个学烧烤的徒弟。陪了戚昔几日,大胡子的商队也终于在期盼中带回了粮食。
不仅如此,还有大量的种子。有棉花,葵花,玉米等等。种子都用,就是种的人不多。
好好奖励人去新铺子里吃一顿,燕戡回来就像个冬眠的大熊一样整个抱住戚昔。
戚昔跟趴在他膝头上的燕小宝同时看向他。
戚昔:“怎么了?”
燕小宝:“爹啊?”
两双愈发相似的眼睛看着自己,燕戡笑了笑。
他亲了一下戚昔的脸,挂在戚昔肩上的手又抬起揉了揉燕小宝的头发。将小娃娃揉得东倒西歪。
“爹!”燕小宝小短手捂头。
戚昔轻笑一声,抱着他理一理凌乱的碎发。“你爹有心事。”
燕戡恹恹道:“夫郎,银子花完了。”
戚昔被燕戡拱得脖子痒痒,他微微别开头:“本来就是给你花的。花完了就花完了,再挣就是。”
“是嗷!”
燕戡弹了一下小奶娃的脑门:“就你会说。”
“呜——”
燕小宝捂额头,哼哼唧唧往燕戡身上倒。
燕戡也呜,大脑袋将燕小宝的小脑袋从戚昔肩上挤下去。
燕小宝不可置信地看着燕戡。
燕戡睨了他一眼,心安理得靠着戚昔。“你什么眼神?”
戚昔一人弹了一下脑瓜崩,又起身将奶娃塞进燕戡怀里。
戚昔:“和睦相处。”
燕戡瞧着戚昔远去的背影,伸手捏住小奶娃的脸:“你爹爹是我的。”
燕小宝瘪嘴。
燕戡无情:“哭也没用。”
燕小宝呜咽一声,眼泪汪汪地趴在燕戡肩头。“爹坏!”
“坏也是你亲爹。”
*
十月落雪,气温骤降。
各家各户开始烧炭。有钱人家烧无烟的银丝炭,没钱的人家烧自家制作的木炭。
柴火成了紧俏东西,从一担两三文涨到一担五六文。
北边大营,飞雪如鹅毛。
将士们做完训练,全部哆嗦着往营帐里跑。
这边的风比斜沙城的风大,吹在脸上一会儿,皮都像被刮开似的又冷又疼。
马场的牛羊战马都被赶到山南边有牧草的地方,将士们却依旧得守在这里。
这边的营帐都扎得结实,也有一定的保暖效果。但无奈天太寒,所以每个营帐里也都发了木炭。
即便如此,夜晚大家也不得不挤在一起睡觉,这样才能暖和些。
入夜,风在外面呜呜地吹,恨不能撕破营帐钻进去。
斜沙城的兵将五百人一个营,一营二十五个帐子划分在一起。所以一个营帐一般不会超过二十人。
入了夜,营帐里只有炭火燃烧的微光。
冬日天黑得很早,大家还没有困意。此刻躺在被窝里聊天。
“头儿,咱们明日是不是可以领棉被了?”
“是。”
“老焦怎么说的?抓阄还是按照军功?”
“还没说。”
“要是按军功的话头一定可以领一床。”
“棉被只有那么点,能摸摸就不错了。就算没有这个我们明日也有其他的。”
“什么其他?头儿你有新消息?”
“嗯。商队回来了。今年正好到了采买被子的时候。”
“……可是我还是想棉被。将军夫人让做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其余竖着耳朵听着的人也默默点头。
他们都见过戚昔了,大营这两年的粮食增产,还有种棉花,修水渠……虽将军没说明,但处处有夫人的身影。
没看到老焦见了夫人比见将军还积极。
所以在大伙儿的认知里,戚昔给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睡吧,就看明天老焦怎么说了。”
次日一早,大家伙儿训练完,吃完早饭也没散。
今日雪停了,虽然有太阳,但阳光落在身上也像铁器上泛着的光,没有一点暖意。
都知道今日发那棉被了,所以都频频望向焦西河放棉被的帐子。
不多时,那边通知各营帐派个人过去。
包二牛几个期待了一晚上,目送自家老大离开。
不多时,大家伙身上裹着睡得硬邦邦的被子期待地看着抱着白而软的棉被走出来的人。
“出来了出来了!我们老大也有!”
张九在自家兄弟的簇拥中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大通铺上。那棉被白白的,轻轻碰一下跟羊毛似的软下去。
大家手上粗糙,力道重了还能将那棉丝刮起带出来些。
“好舒服……老大,恭喜你!”
张九:“一个营帐一床,都可以用。”
“都可以!”
“嗯。”
“哎哟,这东西这么细软。我怕我一脚就踏破了。”十几个兄弟围着,你摸摸我看看。
“还有被套,要是破了你去当弹棉匠。”
于是所有兄弟就看着他们老大将用绳子绑好的棉被展开,露出里面夹杂的单薄被套。
“这摸着还没棉被舒服。灰不拉几,套着多寒碜。”
旁边人勾住包二牛的脖子:“行了,别嫌弃了。度小将军那边想要还没有呢。”
这一说,包二牛立马闭嘴。
被套套好,有大老爷们儿脱了鞋就往上躺,结果被张九拎着就扔下铺。“脚没洗,脸没洗就睡新被子,你咋这么能耐呢?”
“老大……”这人委屈。
“叫老二也也没用。事儿还没说完呢,跟着我去领今年的新被。老焦带回来了。”
“诶!”
军营里都是糙老爷们,睡的被子也就是毛褐或者麻布葛布。这些玩意儿越睡越硬,过个两三年盖在身上就像压了一整块沙袋。关键是硬了还不暖和。
军营里日子苦,但将军已经尽量让日子好过了。
所以大家也不抱怨,反正兄弟多,挤着睡也是一样的。
粮食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但如今新被子到了他们手里,还是过的第一年冬,肯定比他们现在盖的被子暖和。大家说着无所谓但打心里高兴。
张九话落,营帐里的兄弟都冲了出去。
黑黢黢的汉子们脸上带笑,一个个排队从焦西河那边给被子一拎,又窝回营帐。
天黑得快,到晚上炭盆烧起来,张九抱着棉被:“老焦让我们自己安排这棉被咋用。我们人多……两人一天,十天一轮如何?”
“行!老大你说了算。”
抓阄排顺序,张九跟包二牛第一。
当晚,两人好生扣着脚把脚趾缝都洗干净了才盖上新被子。
以前睡得梆硬的被子当垫子,里一层盖棉被,外一层盖新发的被子。
包二牛瞪大了眼睛躺着。
夜晚又下了密雪,帐子顶上落雪如碎玉声,轻灵悦耳。大家伙儿等着两人睡被子的体验,半晌没听到声音还以为人睡着了,立马问:
“二牛,咋样?”
包二牛恍惚:“轻飘飘的。也不知道暖不暖……”
对比他们之前盖的,可不就轻飘飘的嘛。这样很容易让人没那种被压得死死的安全感。心理上总觉得不暖和。
黑暗中,张九的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拂过那粗糙被单,感受着藏在里面的棉芯的柔软。他道:“暖和,像鸡娃子躲进了母鸡毛里,松松软软确实暖和。”
包二牛也不恍惚了,抓着里面的被子捏了捏,傻笑道:“嘿……对!就是老大你这么个感受。我也觉得暖和了。”
这一晚,每一个营帐里都说着新被子的事儿。
有问大家以后会不会一人一床被子的;有说真要一人有一床棉被,那不打仗了的话定要问将军能不能将这东西带回去。
还有问今年会不会打仗,问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然后又扯到问是娶媳妇的话有这一床被子是不是贼有面儿……
焦西河走过一圈回来,看到主帐里燕仇披着棉被看兵书。
他进去,道:“老燕,明年要是没打仗,能不能多给我些人。”
燕仇挪了挪屁股分给他一半棉被,问:“还用分,今年秋收的时候不是都下地干活儿了。”
焦西河就笑:“明年想多种棉花,干那么一会儿看定是不行的。”
燕仇:“你不想种他也要你多种。”
燕仇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千条被子放在几万将士里着实磕碜,而且东边度方那边几万将士连手都没沾过。都是一个军营的,东西少也实在难做。
可做都做好了,拿出来总有一部分将士受益。不公平也没办法。
“我觉着明年就不缺了。”
“怎会不缺,除非你让咱所有将士都种地。”焦西河扯了扯被角,身上暖和得不行。
“老子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种地的。你别种地几年把脑子也种进地里了。又不只是我们有地,我们需要,斜沙城也缺这东西呢!”
“你是说……明年斜沙城百姓全部都种?”
“不然你以为他咋会让你将种子往东边西边送了剩下的不动?斜沙城里还有那么多需要这东西的百姓!”
“哈哈哈哈,好!那可真是太好了!”
全斜沙城都种,那这东西再怎么样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缺了。
军营里跟过年似的热闹,但书院这会儿却要冷清了。
下了雪,书院也差不多要放假。学生一走,那山上的房子就成了落叶、积雪的归处。
戚昔打听了一下学生放假的时间,想着这段时间忙碌也没去看温家姐弟,正好趁着现在休息去接他们放假,顺带看看书院现在的情况。
燕戡一听,立马放下手里的事情,又将燕小宝往阿兴手里一塞,摆明了要跟过去。
戚昔没拦着,当即坐了马车就往东边去。
下了雪,路修好了,戚昔也不愿意在外面多待。马车里挡风,再怎么样都要暖和些。
“明年就要开始修城里这些小巷子跟城外的路了。到那是定要好走些。”
燕戡搂着戚昔,双手捂住戚昔的手。“换做是水泥的话……”
戚昔侧头看他:“不是说不行。”
“只是说斜沙城不行。”
“那现在是做出来了?”
“也没有。”
戚昔抽出手扯住燕戡的脸:“打什么哑谜呢?”
燕戡摊开戚昔的手侧脸蹭着他掌心,笑着道:“能做,但需要时间。”
反正这些很难的大玩意儿他方子是给了的,照着那人的脾性,不做出来指定不会罢休。
他等着就好了。
说到修路又想到水渠跟河道,戚昔问了几句。燕戡说:“明年差不多能将水渠打好,不过河道还得多点时间。”
戚昔点头,也没再问。
马车没多久停在山脚下,戚昔掀开帘子。
燕戡先下,不等戚昔下来直接搂着戚昔的腿竖着将人抱下。他下巴贴在戚昔柔软的腹部,仰面看着他叮嘱:“夫郎记住,上山之后不能离开我半步。”
戚昔捂着他冻红了的一双耳朵,装似不懂问:“山上有狼?”
燕戡很是认真道:“嗯,色狼。”
第77章
戚昔被他逗得笑了一下。
笑声轻轻的, 像树枝承受不住的雪扑簌一下落下。燕戡听得耳朵痒,侧头在戚昔腰上蹭了蹭。
戚昔垂眸落在燕戡耳朵耳朵上,掌心给他暖着。
“耳朵痒了?”
“嗯。”
“去年的冻疮膏用完了, 回去再叫阿楮拿点。”
燕戡笑了笑, 没有反驳。他放下戚昔, 牵着他的手往上走。
“见了魏朝, 夫郎不许理会。”
这已经不知道是燕戡叮嘱的第几遍了,戚昔应下:“好, 不理会。”
这几日下了几场大雪, 山路的石阶上结了冰。刚踏上去就觉得脚底打滑,戚昔试图抓住旁侧的树枝。但还没摸上去, 被燕戡截住。
“夫郎抓紧我就好。”
“要摔一起摔?”
燕戡笑:“不会摔的。”
上山比平日花多了一半的时间。
跨过大门, 广场上那棵大银杏树迎风伫立。光秃秃的树干铺了零星几点雪, 树枝搭起来的木盆大的鸟窝从下往上起码挂了有五个。
戚昔从前没见过这般大的鸟窝,不免多看了几眼。
两道不同的声音从课室传来,只见穿着青色长袍的人从窗口一闪而过。
“夫郎可要瞧瞧?”
“不用。”
没听错的话, 这些学生正在考试。与他们从前期末放假前一样。
没去课室, 两人转而找到郭桉呆的地方。
书院依山而建,前面最平坦的地方建了学堂。绕过学堂往后山,一路上林木参天, 掩映着底下的各个小道与歇脚的亭子。
山后是夫子跟山长休息办公的地方。而左右两边,一边是藏书楼, 一边是学生住宿以及食堂。
山长室在一排建筑的最里面,二人路过窗边, 郭桉正绷紧了神色翻看着桌案上的东西。
屋子里想必冷, 他穿得很厚也免不了翻一页书又快速收回手拢在袖子里哆嗦一下。
戚昔敲了敲门,郭桉目不转睛看着桌面, 说了一声“进”。
戚昔推门而入,室内室外温度没有任何区别。
“郭山长。”说话吐出白气,戚昔也冷得拢紧了大氅。
郭桉一愣,见是戚昔立马笑着起来。“戚老板!快快请坐。”
他将人引到一旁屋里头远离窗边的位置上坐下,转身去倒水。但摸了摸茶壶,发现水是凉的。
郭桉笑着拱手:“见谅见谅。你们一路过来辛苦,我去食堂瞧瞧。”
说完立马拎着茶壶出去。
人走后,戚昔打量了下这方屋子。当初建书院的时候应当是处处用心了。
这屋子比一路过来看见的夫子室大些,桌案、书架、椅子都是上好的红木做的。
年份虽然久,但依旧油润光滑,连带着室内还泛着一股混着油墨的木香。
里面的东西不多,一方桌椅,几个木凳,再加上个书架。与屏风隔着的另一面兴许是休息室一般的地方,就没其他了。
也不见取暖的火盆,怪不得冷得厉害。
燕戡并排坐在戚昔身边,见状将他脖颈处的毛毛围脖收了收。又抓过戚昔的手捂住,给他取暖。
戚昔偏头看他:“在家烤火是不是比在外面强。”
“自然。要不咱回去了?”
“别别别,可别。”周子通跨过门槛进来,当即给他俩一人倒了一杯热茶。
戚昔小心捧在手上,热量从手心传递至全身。戚昔只觉得吹了冷风的身子也暖和了过来。
“我瞧着书院里多开了一个学堂。”
郭桉也捧着茶杯在凳子上猫起来,闻言神采飞扬:“是,之前听你说的统一采购书具笔墨,我便想着试了试。”
“这样一来,学生念书花费的银子确实少了不少,那些没拿定主意的人家打听过后也就把学生送回来了。”
要知道念书的开销着实不小,给先生交束脩,买笔墨纸砚还有书籍,再有人际往来……
他们现在收的学生虽都是年纪小的,不谈其他,一个月念书下来光是笔墨纸砚都要花一二两银子。
书院统一安排,买的量着实大。跟书局谈妥的价格,也能给学生一个月省下二钱到五钱银子。
若是用省下的这些银子买肉,够买十几斤了。
说起这个郭桉来了劲儿,他将桌案上的纸整理好递过去。
“咱书院收费不过,加上夫子教了几个月也见成效了。现在已经有报名明年来上课的学生,你瞧瞧。”
燕戡接过那厚厚的一沓。
戚昔放下茶杯去拿,但燕戡两根手指捏得紧紧的一点不松。
戚昔看着他。
郭桉不敢明着看,也悄悄觑人。
戚昔:“怎么了?”
燕戡悠悠哉哉道:“夫郎喝茶,我拿着。”
戚昔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身子,敛下人前亲昵的不自在,重新捧着热乎的茶杯。
两人默契十足,戚昔看完一页燕戡立马抽出下一张。
郭桉见两人头挨着头,莫名觉得好像被踢了一脚。心里怪不舒服的。
戚昔看得很快,这一沓有四十几张,都是各个学生的情况。看字体是出自同一个人,那就是郭桉了。
看着不着调的人还知道在学生报名的时候调查一番家庭情况,还是用心在经营这家书院。
“学生多了,书院也就盘活了。”戚昔想着刚刚在窗外看见郭桉的神色,问,“这不是挺好的?你有顾虑?”
“你刚刚也看见了,他们好些是冲着孙夫子来的。”
“自然。”戚昔点头。这说明孙文卿的教学水平颇受家长的认可。
“但他一人也教不了这么多。”
“那就找。先摸清明年有多少学生入学,去找夫子。若是能将原来的夫子请回来也不错。”
“这……下了大雪封了路。要找也只能明年开春去找,那时候学生都已经来念书了。”郭桉直接没考虑斜沙城里的夫子,选了后一条路。
但目前看来,后一条路也不怎么简单。
明年书院的学生能接近百人,一个夫子要将所有学生照顾到,一般教三十人就不少了。
燕戡一直听着,这时候说话了。
“那就把原来的夫子请回来。”
郭桉诧异看着他:“可是,他们还是心有顾忌。”
他也理解那些夫子怎么想。
虽说燕戡能在背后撑着,但真要考试了还是得去府城去京都考。燕戡不在,就算你说你将军府有人但人家也只当你吹牛。
燕戡气定神闲反问:“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吧?”
“是。都是三五十了。”
像他们书院里现在这两个才二十出头的夫子,几乎……不是几乎,是肯定没有。
“他们还要考?”
“自然。三四十科考的大有人在。念书不就为着那一条路嘛。”
“那他们就更应该来了。”
“你书院里有一个现成的状元,让他来教。夫子既可以是夫子,也可以是学生。至于那些顾虑……”燕戡笑了一下。
戚昔觉得有些凉意渗透进皮肤,他搓了搓手臂。
“我一个武将,在读书人中可没他当朝状元,晋西魏家嫡子魏朝的名头好用。”
“一旦魏朝真教了人,那这些人就是他魏家门徒。不说府城,放京都你瞧一个谁敢惹。”
“什么状元?还晋西,那地方上百年的世家扎堆怎么可能……”
郭桉一顿,两个眼睛顿时睁到最大,眼球都能看清弧度。
“状元!!!!”郭桉直接狂喜震惊到破音。
“状元!魏夫子是状元!!!”
戚昔看着他都快激动得翻白眼了,忙扯了扯燕戡袖子小声道:“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不!我愿意!”
“就是他不教书当个吉祥物我也愿意!”
戚昔看他立马转变了脸色,不免道:“这事儿你还是别听他的,要是魏朝知道了自己身份暴露,说不定人就跑了。”
郭桉碰倒了茶杯,哆嗦着手收拾。面上似癫似狂,笑得像个傻子:
“那也没事儿!我杳寂书院可是当朝状元教过书的地方,谁敢看不起!”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啊哈哈哈哈哈!”
郭桉笑得吸了一口冷气,又止不住咳嗽。声音急促,眼泪挂了一脸。
燕戡镇定握了握戚昔的手,正经道:“夫郎瞧,这就叫乐极生悲。”
戚昔扯了扯嘴角,索性闭嘴。
魏朝也是郭桉招进来的,还是他自己安排吧。
燕戡却觉得说得不够的,继续幽幽明示:“魏朝教人多好,就是那些夫子们考不上,但总能学到点儿。他走了还能留下其他人来教一教剩下的学生。”
“郭山长,你说这样岂不美?”
“美!咳咳咳……美极了!”郭桉还在恍惚中。
他走来走去,头重脚轻好像踩不实似的。还直勾勾看着燕戡等着他多说一些。
燕戡不负他所望,继续道:“你这里是书院,也不能只收启蒙的学生。童生、秀才也可以收。只有有学生考出去了,你才不用每年花费心思招生招夫子。”
郭桉现在觉得燕戡的话非常对。
他心中澎湃,像烈火烹煮,又如海啸翻腾。他这个缩在井里的乌□□一次有了凌云之志。
“将军你放心!我一定让魏夫子留下!我要把我杳寂书院发展成为整个北地……”
“不!是整个京都数一数二的大书院。”
燕戡挑眉。
火候差不多了。
他起身,重重拍了下郭桉的肩膀:“那我就等着杳寂书院的那一天。”
郭桉跟打了鸡血似的愈发起劲儿。
他后退一步,端端正正给燕戡行了个大礼:“定不辜负将军所托!”
戚昔看不下去他继续给人画大饼,扯着燕戡袖子往外:“快下学了吧,咱们去接人。”
“郭山长,我们先走一步。”
“好,慢走,慢走啊!”郭桉追出去,看燕戡的眼神犹如看府城的藏书阁一般留恋。
将军不愧是将军,几句话就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
室外,戚昔悄悄将攥住燕戡袖摆的手收紧袖子中。
“你真不怕把人吓跑了?”
燕戡笑得狡黠:“夫郎放心,他不会跑的。”
“你想他堂堂一个当官的状元,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京都,不就是不想搅那一趟浑水吗?”
“不去京都他也可以去斜沙城……”说着说着戚昔看向燕戡,停下步子。
“他是冲着你来的?”
燕戡眼中笑意一闪:“自然,可不要小看你相公我的威名。”
北地几城就属他这里固若金汤,也没京都那处伸来的乱七八糟的爪子。
虽苦了点,但比京都、比南边都要自在。
“他之前看见你的时候还那么惊讶呢。”
“他要面子,怎会想让我看到。何况……明明先看到的是夫郎。”
说着说着气势就沉了下来:“他要是敢跑或者不从,那更好办。威逼利诱,总有软肋。”
燕戡垂下眼睫,在眼睛下方留出一片阴翳。
戚昔看得肩膀抖了抖,松开燕戡袖子。怪不得刚刚觉得瘆得慌。原来身边的人打这么个主意呢。他是巴不得人跑了,然后就有正当理由下手。
清脆的铃声一下一下被敲响,不急不缓。
学生从学堂里涌出来。
他们大的十几岁,小的几岁。穿着白色麻衣圆领长衫,头戴方巾,身上侧挎着书袋。
两个课室相邻,一边出来的是大些的,一边是小孩。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也有脆生生的给夫子告辞的声音。
温家姐弟现在不在一个学堂,他们出来之后聚集在一起,也都看见了广场上的两人。
“郎君,将军。”三人一同过来请安。
戚昔看着变化颇大的三人,眸光温和下来。
“今日开始放假?”
“是。”
温嫦已经像个大姑娘了,也是一身书生服,头发都扎了上去,瞧着比谁都利落。
戚昔在他们出来的时候观察了下,书院里女孩不多,四十个里只有五六个。
她们都比温嫦小,好像也听她的话。出来的时候那些小姑娘跟温嫦打招呼,温嫦还会像个大姐姐一样叮嘱她们路上小心。
至于两个小的,温仲隐隐有小古板的气质,温圆也规规矩矩不是那个缩在阿姐阿兄身后的小奶娃了。
风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燕戡道:“走吧。”
三姐弟以为是戚昔过来办了事儿顺带叫他们,不过这样也值得他们开心了。
当戚昔跟燕戡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大门口的时候,孙文卿跟魏朝一同停在屋檐下。
“魏夫子。”
“孙夫子。”
外人面前,魏朝始终是端着的。眼见戚昔要离开了,他追上去几步,目光定定瞧着燕戡的背影。
后背凉幽幽的,燕戡想也知道是谁。
他回过头去友善笑了笑。
魏朝瞬间头发微微炸起!
每次燕戡对他笑就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学生走完,郭桉匆匆找过来了。他东拉西扯说了一兜子的话,最后表明来意。
魏朝一听,立马沉了脸色。
好你个燕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将他的老底儿都抖了!还要借他的名头让那些夫子回来。
回来也就罢了,还要自己给那些老头子授课!
这如何能忍!
他气得直接甩袖,凤眼竖起冷光乍破:“不干,谁出的主意你找谁!”
郭桉被他看着脖子一缩,但早已经豁出去脸皮,怎么着都得把人拿下。
“将军应当是乐意的,但我总不可能让将军来教人习武?”
“您也是书院的夫子……斜沙城的学生念书难啊,就当是……”
魏朝绕开他走,又被郭桉拐了弯儿拦住。魏朝气急,这辈子他就遇见两无赖,如今这郭桉算一个。
他一把抓住郭桉往边上过来的人推去:“别找我,你找孙文卿去!”
孙文卿稳稳当当接住郭桉,将人扶好了,又端端正正给郭桉行了一礼:“山长,我只是个秀才。”
“哎!”郭桉看着他幽幽叹气。
“你说好好的乡试你为什么不去考?小心你爹又找到书院来!”
孙文卿:“不会。”
说完他也走,瞧着步履稳,但略有些着急。
后头郭桉的声音又急切传来:“魏夫子,魏夫子……”
到山脚下,见那两人被魏朝缠住。他眸光一闪稳步下台阶。
学生已经被来的家中长辈都接走了,路面雪上有纵横交错的车辙印。还有唯一一辆没有走的马车。
孙文卿下到最后一层台阶,等与人对上视线,才整了整衣服,行了一礼。
“将军,戚老板。”
燕戡正被魏朝烦得不行,只冲着孙文卿颔首,不得不与人掰扯。
而被叮嘱了好几遍不能理会魏朝的戚昔坐在马车里微微掀开帘子等着他们掰扯,见孙文卿过来,友好地也回了一礼。
魏朝见了,试图越过燕戡:“戚公子,你厚此薄彼!”
燕戡怒目而视:“你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姓燕的,本少爷又没跟你说话,你闲事管得倒挺宽。”
“姓魏的,我夫郎你也敢开屏,我看你是不想活命!”
“……”
一旁吵吵闹闹,戚昔歉意地对着孙文卿笑了笑。
孙文卿正想着要怎么留下合适,就听见魏朝道:“不仅如此,本少爷明明在这个地方呆得好好的你为什么一来就掀了我老底,你怎么不让孙夫子去啊!”
孙文卿敛眸,见缝插针:“孙某只是秀才,当不得教那些举人老师。”
魏朝正在被人出卖的气头上,甭管什么人就怼:“谁叫你不去考!”
说完,魏朝忽然停下。
马车旁有一瞬间的寂静。
燕戡理智回归,满怀恶意撞了一下魏朝的肩膀,撞得人腿下打滑直接摔了个屁股墩。
燕戡上马,看戚昔疑惑便替他问孙文卿:“为何不去?”
孙文卿袖中的双拳紧握,再有定性,想到从前的事儿也忍不住的咬牙。
戚昔看了燕戡一眼。
燕戡忽然想到杳寂书院与东山书院的仇怨,他停下卷马鞭的动作,打量了孙文卿几眼。
原来是抱着目的接近的。
不过他本来承诺了为书院解决这些事儿,这事儿理应当管。
他手往膝盖上一搁,随意却自有一番压人的气势。
“还想考?”
“不。”孙文卿指甲掐到肉里,当听到燕戡询问之前,他以为他只是想报仇,早断了考学念头。
可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还是抗拒脱口这一个字。
燕戡笑了一声,但脸上并没有笑意。“不说实话那就没得谈。”
孙文卿紧咬住后槽牙,终究是抗拒不住内心道:“……想考,还想、报仇。”
魏朝也顾不得失了面子而恼怒,抱着双臂打量着这人。
他不是个傻子,结合以往每次燕戡出现的时候都能看见着冷冰冰的书呆子,再看他傻站在马车前,他立马想通了关窍。
“可以啊,连我都利用了。”
孙文卿冲着他拱了拱手,并不反驳。
“外面冷,铺子里去说吧。”戚昔发话。
燕戡没什么表情,只道:“那就酒肆。夫郎坐好,走了。”
马儿转个弯往西边胡油巷子走。温家三姐弟缩在马车角落不说话,看着戚昔思考事情。
马车后隐隐听见他们最是重礼仪的魏夫子不顾君子端方,吼道:“这么多雪!姓燕的你倒是载我们一程啊!”
话落,孙文卿从他面前走过,魏朝哪顾得上形象,问:“你,走着去?”
孙文卿看了他一眼。
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了魏朝与他不同。那富贵权势里养出来的人是他最避之不及的人。
他拱手:“谢谢。”
孙文卿转身就走,雪地而已,走多了就习惯了。
魏朝:“孙文卿!你倒是慢点!哎哟!”
*
酒肆。
茶壶上桌,戚昔两人下了马车,剩下的温家姐弟让马车将他们带回去。
他们入桌没多久,孙文卿搀扶着手撑着腰的魏朝进门。
戚昔:“摔了?”
“戚公子……”魏朝往凳子上一坐,颤颤巍巍冲着戚昔伸手。
结果啪的一下被燕戡一巴掌打了个红印子。
“燕问荆!”魏朝忿忿。
其他几桌人看来。
在京都,在南地,从来都是别人顾忌他魏朝的感受,他顾过谁。
“动手是吧,燕问荆,你……”
“闭嘴吧你。”燕戡往魏朝麻筋上一点,当即酸爽得他龇牙咧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戚昔看了一眼燕戡,对魏朝建议道:“杨树巷子安大夫的手艺好,建议你去看看。”
转头对上燕戡委屈的一张脸,戚昔赶紧闭嘴。
“戚公子……”魏朝看着燕戡慢慢悬空起来的手,紧闭嘴巴往一边倒。
今日之仇,他来日再报!
戚昔给面色苍白的孙文卿倒了一杯茶,道:“先喝茶暖暖身子。”
客人还有几个,等他们走了再说。
孙文卿动作稍滞,僵硬地拿起杯子。垂着的眼睫压住已经平静的眸子,他哑声道:“谢谢。”
第78章
时候不早, 天色暗下来之后雪地路不好走,所以客人们坐得差不多也就结了账离去。
知道他们有事情要说,常河关了铺子门, 又带着铁树去了后院。
如此, 这一方铺子里, 只剩下他们四人。
雪又飘了起来, 风声呜咽,吹着窗纸扑簌作响。
孙文卿瞧着那微微飘动的帘子, 渐渐说出了自己的事儿。
他有读书天分, 十几岁才开始念书,两三年便是童生, 随后又得了秀才。哪怕是考取举人, 他也自认为能手到擒来。
当时年少轻狂, 心中自有一股傲气。
他知晓民为邦本,也见识生民疾苦,更是含着一腔为民请命, 为国效忠的抱负。
可谁曾想, 出了斜沙城之后,那理想中的一切全如镜中花,水中月, 虚无而已。
“朝廷无为,官官相护, 上行下效,何其荒唐!”
他在府城书院学业拔尖, 竟有人私下找来让他帮忙在乡试作弊。他不从, 却被抓住下了狱。狱中折磨三月,还是夫子奔走他才得以出来。
事后他暗中打听, 被夫子阻拦。
这才知道原来是知府所为。
呵!堂堂知府需要他一个偏远地方来的秀才帮自家子孙作弊!
滑天下之大稽!
他想告,但求助无门。恩师看不过他如困兽挣扎,便与他秉烛夜谈,一一道明了如今朝堂与地方局势。
所以他离开了府城,回到了斜沙城。
回来之后,他想着自己还年少。待政治清明,总能再考。愤怒至极又觉得或者一直当一个秀才,在斜沙城怎么也养得活自己。只是家中父亲会失望罢了。
但当回家告知父亲之时,他听到将军府开始管农事。从中他忽然抓住了一丝希望。
他是秀才,虽放在其他地方不起眼,但却是斜沙城难得的秀才。
他要是入将军府做事,父亲便少些失望。
又或许,他还能借将军府的势,将来为自己洗去那段狱中耻辱。
后来听说将军府里传出来越来越多利民的事儿,他坚定了接触将军府的决心。
直的不行,那他就绕圈子。
当看到书院重开,他就知道机会来了。郭桉之父郭繁的那段往事,他从自己夫子口中了解过。
照着郭桉的秉性,绝不会在决定散了书院的时候短短几月又重开。而重开,不是书院山长换了人就是背后一定有支撑。
所以他试着去了。
郭桉知道他与东山书院,与府城那边的恩怨是哦他自己说的,所以他也提出了自己担忧之事。
但郭桉却极为笃定地告知他,不用畏惧。
郭桉一直未出斜沙城,能让他面对府城东山书院说出如此之话的人,在斜沙城找不出第二个。
如此,留在书院当夫子便是他的机会。
他抓住了,也如愿见到了燕戡。顺带还多了一个之前混迹京都官场的魏朝。
说完,他不由得自嘲一笑。
“先前将军问如何不去考,这便是缘由了。”
他现在与东山书院那些有钱有权的纨绔,与知府对立,这样的自己,他们如何能让他顺顺利利地进去考试。
听他说完,在坐的几人面上都没什么变化。
因为不论是不怎么注意这些事儿的燕戡,还是身在其中的魏朝,都或多或少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说来可笑,在大顺朝,这样的事儿屡见不鲜。
魏朝长在京都,耳濡目染,已经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他心中没什么波动,反而还有心力借此挑衅地看着燕戡。
“还以为你这大将军当得多称职,如此看来也一般。”
“我乃武官,这话该给你自己。”
既然人都求到自己面前了,没道理不管。燕戡道:“三年后你放心去考,定不敢有人拦着你。”
有燕戡这句话,孙文卿知道这事儿就妥了。
他倏尔起身,朝着燕戡行了个大礼。“谢将军!”
燕戡摆摆手:“回去吧,不早了。”
孙文卿点头。他看着定坐在桌边,年年护着斜沙城的人,不免道:“文卿虽力量微薄,但若将军以后有需要,文卿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他便开门离去。
许久,沉默下来的魏朝忽然笑了一声。“燕将军一句话就收买了人心啊。”
燕戡抓住戚昔的手,睨他:“还不是你们朝官不作为,不然他一个书生如何需要求到我一个武官身上。”
魏朝一噎。
燕戡丝毫不顾及魏朝的心情,直白问:“你还不走?”
“来者是客,戚老板开店的如何能赶客。”
戚昔避开他的视线垂眸,看着勾着自己手指的玩儿的手掌。
真是,两个人斗嘴还要拉上他。
幼不幼稚。
“郎君,用饭了。”常河撩开帘子出来。
魏朝抖了抖衣摆站起来:“正好,我也饿了。”
燕戡身子一歪,熊抱住戚昔:“夫郎,赶走他。”
戚昔艰难偏了偏头,对常河道:“多加一副碗筷吧,有客人。”
“好。”
魏朝得意挑眉。
燕戡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戚昔拍了拍肩膀上的大脑袋:“开门做生意的,不好与人交恶。你大方点,去洗手用饭吧。”
魏朝:“走吧,戚老板。”
燕戡拉着戚昔站起来,看着魏朝那副嘴脸,路过他时忽然曲肘撞了他一下。
“嗷!”魏朝痛呼。
“戚老板,你男人也太小肚鸡肠了!别跟他了,跟……”
燕戡忽然抽出鞋子上的匕首,阴恻恻道:“跟什么?”
戚昔扶额。
算了,由着他们自己玩儿吧。他抛下两人先一步进去。
“常河,咱先吃,不管他们。”
“是!”
吃饭人多,还有客人,所以他们洗完手是在前头铺子里吃的。
八人桌上坐了七人,魏朝单独一方。
桌上的菜做得丰盛,有板栗红烧肉,椒麻兔丁,锅包肉,酸辣白菜,清炒萝卜丝。
这些菜色在以清淡为主的京都鲜少能吃到,所以魏朝毫不客气,吃饭跟在自家一样。
不过人多虽看着热闹,但气氛却莫名凝滞。
铁树啃着卤鸡腿儿,看看魏朝又看看燕戡。他觉得有点像他跟朋友闹别扭的时候,都不说话。
原来大人也会这样吗?
常河摸了一把他的脑袋:“看什么,快吃。”
铁树摇了摇脑袋,继续啃鸡腿。
一顿饭吃得宾欢主不欢,魏朝心满意足捂着肚子告辞。见外面停着马车,他毫不犹豫当着阿兴的面儿爬上去。
“走吧,将军府。”
“魏公子……这……”
魏朝端起架子,温润笑道:“来者是客,你要替你将军赶我?”
阿兴扯了扯嘴角:“要不我先去请示一下将军?”
魏朝:“行,那就一起等。”
燕戡牵着戚昔出来,木着脸看着马车上死皮赖脸的人:“阿兴,将他扔下去。”
“燕问荆你敢!”
他虽这么说,但知道燕戡还真的敢。
魏朝紧抓住车厢,威胁道:“我没留处,来前我还问了你祖母,她说的可以住你那!不给我住我就回去告诉祖母!”
燕戡:“呵。”
戚昔也惊讶,都能跟燕戡祖母说得上话了,两人的关系比他想象的应当是更近。
不过让不让魏朝住进府中还要看燕戡的决定。
戚昔没吱声,阿兴也僵硬地站在马车下看着他主子不敢动。
往年两人你打我,我收拾你的,他们这些跟班都不参与。毕竟怕阎王爷打架,小鬼遭殃。
阿兴不敢上前动魏朝。
燕戡咬紧了后槽牙。“好啊,你要是敢来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就不关我的事儿!”
“没事儿!出事儿了我给祖母写信就是。”
戚昔看着燕戡吃瘪,瞧着他气狠了的模样有些心疼地拉了拉他的手。
“回去了。”
燕戡委屈,脑袋往戚昔肩上一靠。“夫郎……”
魏朝翻了个白眼,又兴冲冲地叫阿兴驾车。让燕戡吃瘪他就高兴。
阿兴左右为难,还是戚昔道:“你先送他吧。我们走着回。”
“是。”
阿兴拉着马儿转身,快速往府上赶。
外面冷,站一会儿就冻人。戚昔拉着燕戡也往将军府走。
路上滑,戚昔走得小心。
燕戡郁闷完了,捞起戚昔背在背上。
戚昔也乐得不用自己走,老老实实趴在他背上。顺带拢了拢自己的大氅将他也盖着点儿。
想到燕戡之前说的耳朵痒,戚昔手掌轻轻盖在他耳朵上。
燕戡蹭了蹭,心里面的不舒服瞬间散去。
燕戡笑着:“夫郎……”
戚昔:“嗯。”
戚昔趴在燕戡肩上想着刚刚魏朝的话,他疑惑道:“你们两家的关系很好?”
“什么你们,是我们。”
燕戡叹道:“咱爹跟他爹交好,娘从前也跟魏婶婶来往颇多。”
“不过后来我爹娘去了,他娘也没了。两家就此断了一段时间。魏叔……后宅乱,又另娶,他后来也跟魏叔闹僵。”
“他不要我们去他家,也就只有他偶尔会过来看看祖母。”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戚昔明了。
“你们一同长大,只是相处方式与寻常的朋友不一般罢了。”
“谁跟他是朋友。”燕戡颠了颠背上的人,笑道。
戚昔蹭了蹭燕戡暖融融的颈窝,轻轻捏着他耳垂也笑:“死鸭子嘴硬。”
“像你那样直接坑人家的,不是敌人就是朋友。若真是敌人,他刚刚连马车都爬不上去,更莫说扔了。”
而若是朋友,就一定是很要好,似亲人般随意的朋友。
“损友也是友。”
“不是,夫郎看错了。哪有朋友惦记着对方夫郎的。”燕戡沉着一张脸,想着这事儿就来气。
戚昔一顿,道:“我能看得出来他对我没意思。”
最多只是像看见路边好看的花儿,起了招惹一下的心思。但这也是在不知道自己是燕戡另一半的前提下。
至于后面几次,就纯粹是故意的。目的是招惹燕戡。
戚昔抿了抿唇,抱紧燕戡的脖子。他侧耳听见燕戡沉稳的心跳,道:“这事儿确实是他做得不对。”
燕戡:“自然。我就没有做错过。”
戚昔好笑:“我拿他对比你了?”
“不对比也肯定是他错。”
戚昔手掌盖在燕戡喉结上,感受到他说话时手掌那处传来的震动。他轻笑一声,枕在燕戡肩上看着他的脸。
他好像又发现了燕戡的另一面。
在朋友前的另一面。暴躁,嘴毒,傲娇又幼稚,势必要压对方一头。跟在他面前的黏人、体贴处处不一样,也与他在下属面前的沉稳不同。
这样的感觉很新奇,也让他生气了更多对燕戡的探索欲望。
“夫郎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困了?”
“有一点。”
“那我快些。”
“还是慢些好,容易摔。”
……
进府上后,燕戡直接进院子。至于将魏朝安排在哪儿他半点不过问。
那人自会找让自己舒服的地儿,自来熟一样。
回到府上当晚,燕戡写了一封信。正打算送往京都,想了想,又放了信出去。
“阿兴,把魏朝叫来。”
“是。”
阿兴刚走个几步,燕戡又沉着脸将他叫住:“他在哪儿,我自己去。”
阿兴:“在杏林院。”
今晚杏林院格外热闹,燕戡过去的时候满是奶娃娃“咯咯”的笑。
燕戡开门进去,就看见在榻上他家那大胖小子被魏朝那狗东西跟搓汤圆似的又挠又搓。
“燕小宝!你怎么还没回去睡觉。”
“哟!这谁啊。”魏朝将燕小宝抱起来,跟护他自己崽子似的,还一脸防备盯着燕戡。
“爹嗷!”
“爹爹,爹爹!”燕小宝眼睛闪着光。
燕戡:“你爹爹睡了。”
魏朝抓着燕小宝的手指着燕戡:“他是你爹!”
燕小宝伸出另一只手展开向着燕戡:“爹!”
燕戡拎起小崽子往手臂上一坐,目光绕了魏朝一圈。爹不爹的自己没长眼睛,这都看不出来。
他嫌弃人,但目光却没从他身上移开。
魏朝被他看得后背一凉,顿时警惕:“有事?”
“帮个忙。”
“不帮。”
“不帮也得帮。”
阿楮见他们好像气氛不对,赶忙跑到另一个屋去将自己的师父拉出来。
哪知周子通一踏进屋里,瞅见这两人聚在一起脚下忽然停住,反手拎着阿楮就跑了。
“师父!”
“乖徒儿,他俩的事儿咱们寻常老百姓不掺和。”
周子通的声音隐隐约约。
当事人毫不顾忌。两相对峙,少许,燕戡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反手摁住魏朝,直接拿了笔墨压着人写信。
魏朝脸按在桌子上,单手反剪,气急败坏:“燕戡,本少爷跟你势不两立!”
“好生叫你写你不写,非要动武。总不能让你白住在这儿,就当这事儿是交房费了。”
“写不写?”
“你答应的事儿关我什么事儿!本少爷死也不写!”
桌边扶着凳子的燕小宝仰头看着他俩:“爹啊!”
燕戡动作顿了顿,他看向燕小宝道:“小孩家家看什么,转过头去。”
“燕小宝是你亲儿子?”
燕戡目光幽幽:“写不写?”
魏朝扯了扯嘴角:“不……嗷!疼疼疼……”
“最后问一遍,写不写?”
魏朝很有骨气,坚持了五秒钟道:“写可以,燕小宝要给我当儿子!”
燕戡眯眼,气势陡然一沉:“你什么都要抢?”
“那你把戚昔给我当……”
“啊!!!!!!!”
痛呼惊扰雪夜,连睡熟的戚昔都被这凄惨的惊叫吵醒。有些渗人,戚昔下意识往燕戡怀里滚。
结果枕边人却不在。
戚昔纳闷,穿上衣服飞快出去。
此时的杏林院,周子通捂住阿楮的耳朵,语气凝重道:
“看吧,为师不骗你。他俩待在一起的时候最好不要凑过去,这会儿就是跟他们没关系的狗路过都要被骂上一句。”
戚昔到了杏林院的时候,燕戡正抱着自家崽子哄睡。
桌旁,魏朝抖着手不知道在写什么。
转过头,屋檐下走出来的师徒两人惊恐未褪。
“刚刚出什么事儿了?”
“夫郎。”燕戡听声儿便出来将戚昔拉到屋里,“你怎么起来了?”
“听到一句叫声。”
魏朝正一腔委屈没处说,戚昔一来他跟找到靠山似的立马道:“燕戡打我!手断了!”
燕戡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转头对戚昔笑道:“没有的事儿,你看他那胳膊腿儿我稀罕打吗,一拳头人就没了。”
戚昔目光扫过桌上的信纸,约莫猜到了。
两人多年的相处模式如此,戚昔也不好说什么。只抱过睡得迷糊还要向着他伸手的燕小宝,道:“我先带小宝回去了,你……你也悠着点。”
燕戡脸一垮。
魏朝得意地冲着他挑衅一笑。
戚昔走后不久,又是一声被堵住了的痛呼。
看了全程的周子通啧啧直叹:“还是那么暴力,那么讨打。”
燕戡年少时的性子便如此,能动手绝不动口。如今早已不是少年人,那般直接的性子也变了不少。
但偏偏魏朝嘴贱又喜欢招惹,挨打也是他自找的。
戚昔走后没多久,燕戡也拿着信走了。
而周子通那被阿楮收拾得极为暖和的卧房也被魏朝给占了。
不得不跟阿楮挤一个屋的周子通骂骂咧咧:“怎么刚刚没把他打死,这会儿仗着脸皮厚占了我的地儿!”
阿楮只觉得大人真的好复杂。
师父刚刚还怕呢,现在就敢骂上了。
*
魏朝就这么在府上住下了,宅子里热闹得很。当燕戡跟魏朝对上的时候这份热闹尤盛。
不过入了冬,燕戡往大营那边跑得勤。
戚昔也忙着几个铺子的事儿。
俗话说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两个主子不在,魏朝在府上过得堪比在自己家一般,招猫逗狗,滋润得不行。
连燕小宝都跟他亲热了起来,还被哄着叫他爹。
被燕戡遇到一次,挨了一顿打。至此之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让燕小宝叫爹的决心就这么起来了。
亲爹不行,那就干爹。
见到燕戡也不躲了,偏要燕戡点头答应自己给燕小宝当干爹。燕戡不同意就威胁说他去找戚昔。
没办法,然后燕小宝就多了一个倒贴的干爹。
忽略燕戡跟魏朝的“愁怨”,燕小宝能多一个人带他玩儿也不错。
打打闹闹几日,戚昔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便问了之前燕戡找的人。
第二日,那人就出现在了柒年酒楼。
“郎君。”
戚昔诧异:“老莫?”
老莫冲着戚昔笑笑:“是我,主子叫我过来跟着你学手艺。”
戚昔看向身旁的燕戡。
不上山了?
燕戡看懂戚昔眼神,点头:“另有他人去。”
物以稀为贵,山上那些新玩意儿都拿出去了。做多了容易暴露,一年一批就行。冬日更是不用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上山那些人抗议,明年不想要老莫给他们做饭了。
他本来想找其他人的,是老莫自己找上来的。
说在山上的时候见识了戚昔的手艺,想学,但又不好开这个口。
信任的下属都求到自己这里来了,加上戚昔又需要,
燕戡顺势而为,就让他来了。
这样也好,做吃食生意的,配方重要。是自己人也不会泄露出去。
人既然来了,戚昔先让他在铺子里跟着周田先熟悉熟悉铺子。
下午后,戚昔烧了烤架,带着人从选材切肉开始,一步步教人。
这会儿新鲜菜少,也就能烤个萝卜或者韭菜叶子。肉倒是不少,鸡肉、羊肉皆可。
戚昔抱着要教人许久的心思,老莫也学得极为认真。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而燕戡放心地将戚昔留在斜沙城,便往大营去了。
*
这一个冬季过得最安稳的冬季,没有打仗,也没有雪灾,没有缺粮。
只是暮冬的时候知府被抄家了。家里收罗出万两黄金,传遍了整个斜沙城。
大家伙吃肉喝酒的时候都在说着这事儿。
盘山村,孙家。
当知道孙有余听到这事儿当饭桌上闲聊时提了提,才发现自己儿子眼中发红。
孙有余有心问,但孙文卿却说没事儿。
自己的儿子自己哪里不知道,孙有余当即悬着心去打听。最后问到郭桉那里,逼得他说,才知道自己儿子遭遇什么。
好好一个秀才,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却因为不替考的事儿被抓到牢里。遭毒打,吃馊饭,夜里与老鼠虫子作伴,还被逼着磕头,舔……
舔鞋!
孙有余气急,胸口一闷,直接晕了过去。
孙家兵荒马乱,好在孙文卿教书有月银拿得出治病钱。堪堪过了这一劫。
经此一遭,孙有余再不敢压着自己儿子做他不想做之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而孙文卿也决定好继续在书院教书,温习功课下一次再上场。
他得考,不然秀才而已,实在渺小。
为民也好,为报恩也好,还是为自己也好,都得考。
第79章
今年的春节过得格外的热闹。
养牲畜的人家养的鸡鸭羊尽数能卖出去, 种粮食的人家粮食增产,仔细照料出来的菜蔬也在集市跟食铺里卖出了个好价钱。
荷包里有余粮余钱,寻常人家也愿意买一条鱼或猪肉、羊肉祭祭一年难得沾染荤腥的五脏庙。
馋酒的, 去酒肆打点高粱白跟果酒, 家中谁人都能沾到。
再舍得点的, 便一大家子进城, 去那家中小辈念叨了许久的柒年酒楼吃上一顿。
虽肉疼,但吃得肚儿溜圆。心里边也美了。
若像城里有些余钱的, 平日用在柒年酒楼酒肆也不少了, 到了除夕或是春节,更要来上一顿最好的。
上等的酒, 每日限量的烤肉, 再有满桌的羊肉。吃上大半天, 也是好不快活。
不仅农户,商户过完这个节,关起门来盘了盘手上的银子。
嚯!比往年多挣了一倍!
不过转头算算今年的开支, 又是扼腕苦笑。挣了一年的银子, 冬日一来,尽数花在了戚家的酒馆。
还有冬日那新开的铺子,那涮肉烤肉一组合, 三两天不吃就馋得慌。
如此一来,一年下来手里存着的, 好似还比往年少了些。
各家都是如此,算了账后捧着银钱暗想着不要再去柒年酒楼。结果娘子或者老伙计一喊, 立马抄了银子屁颠屁颠跑出去。
边走不忘说:“快些快些, 晚了没位置了。”
这个春节斜沙城过得尤为热闹,鞭炮声一直持续到元宵后。
冬雪消融, 转眼便是来年。
被积雪盖了好几个月的土地冒出新绿,春意上枝头,饱满的树芽钻出嫩叶。
休养了一个冬的土地重新被农人翻耕出来,等待播下种子。
杳寂书院。
眼看着明日就要开学了,郭桉站在书院门口左等右等,也不见早该来的两个夫子。
去年的日子过得比以往都好,所以好些人家都愿意送适龄的幼童来上学。
杳寂书院的新生人数真就破了一百。
郭桉还等着魏朝帮忙吸引几个夫子回来呢,可都这会儿也不见人,他怕人干脆不来了。
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回去立马换了一身衣裳,关了书院大门就下山去找人。
此时的将军府。
绚烂的春花被一盆又一盆地搬入府中,从门口到院里,姹紫嫣红,富贵雅致。
原本粗狂的宅子倒是因为这一装扮而多了京都富贵人家宅子的精致。
燕戡肯定是没闲钱做这事儿的。戚昔务实,银子也不会花在这些地方。
夫夫俩一边喝茶一边晒太阳,看着那身后跟着燕小宝,还将阿兴跟另一个和他差不多同龄的小厮指挥得起劲儿的人。
戚昔靠在躺椅上,微抬手将扇子挡在自己头顶。
他嗅着淡淡的花香,偏头看向一脸心疼又妒忌的燕戡,弯着眼睛道:“咱们这地儿是不是该改姓魏了?”
“不可能。”燕戡下巴往戚昔肩上一搁,直勾勾盯着魏朝,“明日书院上课,他一走我就把这些东西卖了,银子定入了我的囊中。”
戚昔:“这可是你家燕小宝说要的,搬了也不怕他伤心。”
“那就不搬,他那花占了我的地儿得给我交租地费。”
戚昔瞧着他愈发黑沉的脸色,轻轻笑了出来。
春日晴好,阳光暖和,不知自己何时也如燕戡一般生了这逗人的心思。看他脸色变来变去,也心中愉悦。
招呼完两人将这些盆栽好好安放,魏朝满意地拍拍手,往石桌边一坐。
燕小宝迈着小短腿颠颠跑到他身边,甜甜叫了一声干爹。
魏朝就跟的被糖哄了的蜜蜂一样,巴巴地贴上燕小宝,笑眯眯地给他抱上凳子,又是倒水又是搽汗的。
比他自己两个爹都做得熟练。
燕戡:“燕小宝,你亲爹还在呢。”
燕小宝捧着茶杯长睫一扇,奶声道:“爹,不、不醋窝。”
燕戡老脸一红:“谁醋了!”
魏朝得意,将小孩抱在腿上:“你就是醋了!小宝跟我亲。”
燕戡冷声:“明日教书了吧,让阿兴把你东西收拾了,你该去书院住着呢。”
“不去。”
“我花费了大精力布置出来的宅子,想让我走,没门儿!”
阿兴长吁一口气,胳膊肘撞了撞一旁魏朝的贴身小厮魏小知。“走,没我们的事儿了。”
魏小知人如其名,娃娃脸,矮个头。小小一只,瞧着才十七八岁,实际上也二十多了。
“主子没让,不能走。”
“走吧,你主子忙着斗嘴呢。”阿兴轻松钳制住魏小知的脖子将人拉走了。
路过院外,门房匆匆过来。
阿兴放下勾着人的手停下,问:“谁来了?”
“郭山长。”
阿兴眼珠一转,多半是过来叫人的。“我去说,你叫人吧。”
“是。”
这边阿兴说完,魏朝一脸不乐意,正道:“就说我不在,我先去躲一下。”
他刚站起来还没出院子,就看到院子门口站着的一脸笑意的郭桉。
郭桉:“魏夫子,去哪儿啊?”
燕戡勾唇:“郭山长,进来坐啊。”
说完他看向魏朝,笑道:“魏夫子也坐,人家山长都见到你了,也不好说你不在了不是?”
“燕戡你!”
魏小知瞪大眼睛看着阿兴,他说呢,还没通报为什么就要叫人进来!
原来是让他主子跑不了!
好阴险!
“主子,是阿……唔唔。”
阿兴捂住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魏小知的嘴巴:“忙了那么久定是口渴了,少说话啊。走走走,咱们去喝茶水。”
阿兴拎着人走了。院子却里因为燕戡的那句话而显得分外尴尬。
魏朝双手握拳,手紧了又松。
目光一定,落在燕小宝身上。打不了燕戡只能揉捏他儿子。
燕小宝却当他干爹跟他玩儿,脸都被搓红了。
解了气,魏朝看那一脸看戏的两口子,又起了郁闷。
他对郭桉道:“明日我定会准时去。”
“嘿嘿……”郭桉倾身,直勾勾看着魏朝笑。好好一个书生,竟因那几分笑而显得分外猥琐。
戚昔抿着茶,遮住翘起的嘴角。
燕戡拿过他手里的扇子,贴心地打在戚昔头顶。
郭桉笑得谄媚:“魏夫子,还有一事,不知可不可以……”
“不可以!”
燕戡一脸不认同摇头:“这就不对了,魏夫子既为状元,那就是天下学子之表率。既是表率,那偶尔传道授业,解学子之困正是你之责啊。何必推脱。”
郭桉一看燕戡帮他,立马接住他的话:“是啊是啊,届时大家都会感念魏夫子的大恩大德……”
两人一唱一和,就是要魏朝用他的状元名头招夫子。
戚昔换个角度站在魏朝那边想,好像这两人做的事儿确实不怎么道德,魏朝愤怒是理所当然。
愤怒的魏朝巴掌拍桌,笑得阴险:“有个条件。”
戚昔迟滞一拍,眨眼。
这笑得一脸我有阴谋诡计的样子,莫非被逼疯了?
燕戡掀眸:“说。”
“你们做的事儿我也要跟着。”
“我们做什么事儿了?”燕戡端出一副不懂的姿态。
“不出我所料,你们今年要推广棉花,要种土豆,要扩大生意……我都要参加。”
读书人重名,他也重。但他不仅仅要名,也要利。跟着燕戡做生意或许会亏本,但跟着燕戡媳妇那肯定不会。
他可知道海棠商行那些从戚昔这拿的东西卖了多少银子。
燕戡无情驳回:“你想得美。”
魏朝耍赖:“你们不带我玩儿我就不干!”
“魏夫子……”郭桉为难。
魏朝:“求我没用,燕戡要答应,那我就干。”
郭桉看他态度坚决,又委屈巴巴看向燕戡:“将军……”
燕戡额头青筋跳:“你当我做这些事儿是玩儿的。你想掺和就掺和?”
魏朝摸摸鼻子。
这就恼了?
他底气更足:“不行就没得商量。”
燕戡五指握得咯吱响,戚昔怕他给自己弄骨折了,忙握住燕戡的手。
他瞧着男人手背上的青筋,指腹按了按,道:“别冲动。”
他看向魏朝:“我们想想。”
魏朝大方一笑,伸手做了个请。
……
回到屋里,燕戡阴沉的脸色一变,平和得仿佛跟刚刚不是一个人。
戚昔的正打算跟人好好说说呢,见他如此,笑了一声。
“你故意的。”
燕戡低头,鼻尖贴了一下戚昔鼻尖。笑得跟个老狐狸似的。“夫郎冤枉。”
戚昔正色:“你想好了?”
“要夫郎同意才行。”
“魏朝家大业大,魏朝手里又有人脉又有钱。他插一手进来,反倒是我们行事能便利得多。”
戚昔手臂一抱,背脊抵在门上。
“嘴上说着要我同意才行,看着是问我,结果还要给魏朝说好话。”
燕戡一顿,面上有点挂不住。
他将笑得人面红耳赤的戚昔往怀里一揽,仗着抱着的时候戚昔不抬头就看不见自己而遮掩住不自在。
戚昔手指戳了戳燕戡的腰,道:“别扭得很。”
又说了几句,戚昔才道:“行了,外面的人应该等得不耐烦了。火候差不多了。”
燕戡闷咳了几声,当刚刚的事不存在。开门出去。
“如何?”
魏朝刚刚还紧张盯着门,见门打开立马坐下,腿一翘,手捏着摇椅上的那把扇子装模作样地敲着桌面。
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燕戡面无表情,声音微凉:“好,依你所言。”
“口说无凭,立契为证。”魏朝像斗胜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
燕戡:“不立。爱信不信。”
魏朝撇了撇嘴,自个儿嘀咕:“有人见证,不怕你反悔。”
郭桉嘿嘿笑着,明明还算年轻的脸上莫名慈祥。“那就……”
魏朝将扇子一扔,恨声道:“走!”
“诶!”
没一会儿,魏小知跑过来见自家主子不在。一问,忙拎起衣摆追着过去。
“主子!你可等等我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别再丢下我!”
阿兴笑着立在原地,冲着燕戡行了个不怎么像的礼:“主子。”
燕戡下巴一抬:“跟上,务必让魏朝把找夫子的这件事儿办妥了!”
阿兴:“是!”
*
此时,孙文卿已经背着行李到达了杳寂书院。他顺手将一个冬天没住人的屋子给收拾了。
又从后山收拾到前院,已经是下午。
他正疑惑为什么山长还没有回来,大门就被一群人推开。
魏朝被呼呼啦啦的一群人簇拥着,一脸冷然。像山里豹子似的,恨不能伸出獠牙将周遭的人给吞了。
孙文卿将自己备用的山门钥匙交给其中的郭桉,被他推回。“你就拿着。”
说完,他打量了孙文卿一圈,忽生感慨:“孙夫子啊……”
“山长。”
郭桉看着面前这个最有可能考上举人的年轻人,伸手抢过他手中的扫帚,又将他往魏朝那边推了推。
“快去,以后跟着魏夫子好好学。争取再给咱们书院争口气,考个进士回来。”
孙文卿看着魏朝投来的冷光,平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扬起一抹笑。转瞬即逝。
“好,多谢山长。”
他当着那凉飕飕的目光对魏朝行了一礼:“以后还请魏夫子多多指教了。”
魏朝咬牙。
耳边嘈杂的声音与莫名烦躁的心情提醒他,他好像被燕戡坑了。
他状元名头拿出来了已经收不回。
但那些事儿让不让他一块儿做,都是燕戡那不要脸的一句话的事儿。
*
魏朝的名气无疑是大的,偏远在斜沙城的各位夫子虽然没见过他,也知道他的大名。
他愿意倾囊相授,这些年纪都不小了的夫子们纷纷报以感激之心。
至于当郭桉提出让夫子们重新回来教书,大家最多也只考虑了一会儿便答应下来。
而他们手里的学生,自然也跟着夫子回到了书院。
这一下,书院从百人又增加到五百。
瞧着不少,但这五百几乎是方圆五十里的所有在念书的学生。
学生齐了,夫子也到了。
书院还有晋西魏氏与当朝大将军两个镇院之宝。一时间,杳寂书院好像又恢复到从前那般热闹。
*
早春,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依旧很冷。
戚昔被燕戡从被子挖出来,迷迷糊糊套上衣服。
朦胧中听到门轻轻响动,含着晨间雾气的冷气一吹,戚昔一个激灵,缩了手脚睁开眼睛。
燕戡见他像雪地里怕冷而蜷缩手脚团成一团的猫似的,笑了一声。顶着戚昔受惊的眼神,他道:“夫郎不是说的与我一起晨练?”
戚昔后知后觉想到那是自己在山上说过的话。
他动了动腿,燕戡便将他放下。
“来吧。”
燕戡见他答应得干脆,拉着戚昔的手走到空地。“那夫郎先绕着院子走几圈,随后我再教夫郎一套拳法。”
戚昔点点头,然后打着呵欠开始绕着院子走。
小院面积大,戚昔看着燕戡从的放武器的架子上抽出一把红缨枪,脚下一重,接着便耍了起来。
长枪重,戚昔曾今试过。但落在燕戡手里像轻飘飘的芦苇杆一样,被他耍得游刃有余,虎虎生威。
戚昔看着,困意彻底散去。
走过两三圈,自觉身体热了。
燕戡也将耍了一刻钟的红缨枪放下。
招来戚昔,他在前领着,一边解说一边让戚昔跟着做。拳法简单,动作间并不见凌厉,但一套下来,戚昔额角也出了细汗。
第一次晨练不可太过,第一遍当是让戚昔先熟悉,之后再慢慢练习。
接着燕戡让戚昔继续绕着院子走,自己又打起了拳。
日光在晨练中破开云层,霞光万丈。
晨间的水汽也渐渐散去,戚昔迎着朝阳眯了眯眼,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轻松了些许。
锻炼使人愉悦。
两人冲了个澡,随后叫上燕小宝一起吃完早饭。
书院的事儿自然有郭桉操持,如今春来,最重要的事儿当是春播。
两人各有各的事儿忙。
燕戡去大营,戚昔叮嘱了两句,也就先去了西边菜地。
天气好,燕小宝不愿意留在家里,所以戚昔将他一块儿带了去。
虎啸村的村民勤快,这会儿山间的坡地已经翻耕得差不多了。地里不仅有他雇的老人、妇人,连在他工坊里上工,这天正值轮休的一些年轻壮力也在帮忙。
“戚郎君来了!”
坡地上最先看到戚昔的人一声吼,其余人都停下了动作,跟戚昔打了个招呼。
感受到四处来的善意,燕小宝尾巴一翘,傻乐呵地喊:“婶、奶、蜀~”
又见到燕小宝,大家都笑开。
那么一个长得跟娃娃似的,喜欢笑,又嘴巴甜的小娃娃没有谁不喜欢。
大家也都围拢过来,一边等着戚昔说今年的安排,一边逗娃娃。
“今年的种子多,我打算把整个这边的地都拿出来育苗。育出的菜苗卖一部分,剩下的全部种上。”
文村长看了一下戚昔脚边装种子的袋子,起码二十几斤。
“那这边的地怕是不够。”
戚昔笑道:“看能卖出去多少吧,多了的话也不会浪费,送到其他地方去种。”
北地那么多将士,这些蔬菜就是全拿过去种了,也不够他们吃的。年前时候焦西河还问自己要菜种呢。
“行,郎君你想到这层面就行。”
“那就不耽误大伙儿,继续做吧。”
“好,戚郎君忙着。”
从西边离开,戚昔径直去了酒坊。
酒坊彻底建好了,门口高高挂起一个柒年酒坊的牌匾。整条巷子里弥漫着烤酒的香味儿,一闻,人仿佛都要跟着醉了。
戚昔抱着燕小宝,捏了捏他的小脸问:“闻不闻得来?”
燕小宝点头:“闻!”
戚昔笑着跨入酒坊之中。
酒坊去年扩建了一番,进门就是个大空地,上面摆满了空的酒坛子。坛子分两边,一大一小,上面都有一个七字。
酒坊内建筑分两列,由连廊连接。
一边酿白酒,一边做果酒。
现在酿造白酒的工艺大家已经熟悉,也在不断的改造过程中。而果酒只有一两种可以量产,其他的依旧在摸索。
戚昔没有惊动任何人,在里面走了一遭。
隔着生产间的门,里面每个人都穿着统一服装,口鼻跟头发都捂在布中。
他们动作不说绝对规范,但至少找不到错处。一个房间一个程序,制酒的速度也快。
酒坊很大,若将后面窖酒的地方圈起来,相当于一个中学。这一片都没什么人家与住户,空寂得很。
走完一遭,戚昔又悄悄离开。
如今酒坊产量上去,只白酒一月能出产千斤。再不说果酒的量。
“府城也有咱们的酒了?”戚昔问阿兴。
“有。不过他们都是从海棠酒楼拿的。”
戚昔点点头:“那该改一改合作模式了。”
酒的利润高,戚昔虽然卖的五十文一两,但在海棠酒楼面前依旧算不得什么。
若合作模式变不了,也是时候自己打造一个产业链了。还有家要养,燕戡那边也顾忌着数万将士,吃钱厉害。他不想一直做供应商户,这样赚不了大钱。
不过这个先不着急,春播为重。
“之前你说的种瓜厉害的村子,今天下午去一趟。”
“是,我这就回去准备。”
春日忙着育种,不仅仅是蔬菜,还有水果。
回府上吃了个午饭,哄着燕小宝睡了再放在周子通的院子里,奶娘也看着。
下午,戚昔就坐上马车去东边。
路面化冻,修路的跟修沟渠的现在还没开始。怕也要等春播完了之后才有时间。
过了平坦的一截,后一截路颠簸过去。
戚昔面色有些发白,但没反胃感就已经是被颠得有些习惯了。
周平村,或者叫大家叫习惯了的周瓜村。
这边的村子明显与之前去的梢山沟跟野树弯村不一样,地平,一眼望去皆是开阔厚实的土地。
地里有农人忙着干活,宽阔的路面上还堆积着刚刚清理出来的杂草堆。叶子还嫩绿,根上站沾着湿润的泥。
村子里虽过得好,但最多有个驴车。没有谁家有马车。
所以马车出现在路上的时候就引起了注意。
周定顺从地里直起身。
“爹,是不是谁家亲戚?”
“我活了大半辈子了,除了见马车拉货来的,没见谁家亲戚还有马车。”
斜沙城可穷,各家祖孙几代都在这个地方,也没见哪家有买得起马车的亲戚。
不说车厢,就是那一匹养得油光水滑的大马在斜沙城也得卖个十几两银。算马贩子手里尖尖儿上的马了。
“干活吧,今年还得种西瓜呢。”
“诶!”
这边刚弯下腰没多久,家里的芳姑就跑出来喊:“阿爷,小叔!来客了!”
“你们快回来啊!”
周定顺看向他八十岁的老爹:“爹啊,别家没有,咱家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什么富贵的亲戚?”
周老爷子啐他:“真当你爹老糊涂了!个臭小子!”
“快走吧,不知哪里来的客,可别让人等着急了。”
周定顺心中惶惶。
别是什么盯上周家瓜种的人。
第80章
周家的宅子宽敞, 但人也多。
戚昔马车停在他们院子门前,说明来意,周家的人就将他们迎了进去。
周家六兄弟都是村里有名的能干人。家中几十亩的瓜田被侍弄得尤其好。
戚昔来之前也打听过, 所以直奔他家。
正巧, 进门就遇到之前卖西瓜的时候看见的姑娘。她头上用布巾包好, 一根长辫子从浅青色头巾下拿出来, 放在肩侧。两个眼睛干净水灵,见着人痴痴地看。
这姑娘就是芳姑了。
戚昔冲着他点头, 芳姑脸一红, 当即跑了出去:“我去叫阿爷!”
芳姑从家里冲了出去,还没到田边就咋咋呼呼地大了嗓门喊。这下可好, 全村人都听到了。
地里的汉子们都往家里赶, 走到院子围栏外, 一看到坐在堂屋,一身黑衣不掩气度的戚昔心里边更是没底。
芳姑落在后面催:“小叔你们快点走啊,堵门了。我都看不见郎君了。”
“你个小妮子, 说什么呢。”
几个大人进屋, 也坐到了堂屋放上的板凳上。戚昔点头的问好,周家几个兄弟立马把人认出来了。
“是戚老板啊!”周定顺道。
一听这名儿,一家几十口竖着耳朵在屋里听的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戚昔浅笑, 也想起周定顺跟他换瓜的事儿。
“不知戚老板是来……”
戚昔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你们应是吃过西瓜了, 味道如何?”
他一说,周家几人纷纷点头。
“吃过, 这瓜汁水多, 甜。吃起来脆口又不费牙,是好瓜。”
周定顺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着他爹一起在瓜地里乱窜, 现在也是个老瓜农了。
说起瓜的事儿一时停不下来,也犯了老瓜农的毛病。
“不过这瓜皮厚,籽又大又多。只偏中间的地方甜,靠着瓜皮半个巴掌的地方那甜味就下来了。”
他一说,周大哥也道:“我们从前去府城送货的时候有幸吃过一牙,叫寒瓜。”
“那瓜品相极好,虽说瓜皮也厚,但快比得上我们甜瓜了。”
周二哥点头:“不过那是在一家富商家里吃的。他说那东西还是底下的人搜罗上来的,就那么一个,金贵得很。”
周老爹到底年长,不像自家这些儿子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们叨叨了一通,看戚昔真的有在认真听,他也才缓缓道:
“老农年轻时候种瓜,也曾试过这瓜。”
“但种出来也不甜。一代比一代差。后没有种子,便一心伺候自家的甜瓜地了。”
戚昔过来,应该为的就是这西瓜。
正好他们去年也留了些西瓜种子,今年正打算再试试呢。
戚昔闻言点头,他道:“你们是种瓜的行家,此行过来是想请你们帮帮忙。”
“可不敢说什么帮忙,戚老板有什么事儿说就是。”
“想请诸位帮忙种瓜。”
“甜瓜都能被你家种到如今的程度,还能销往府城,这一事之上的就是戚某所不及。”
“我带了瓜种,种子直接给你们。”
“你们种,若成了,我帮忙售卖只占个两成跑腿钱。不成也算我的损失,还补你们那块地不种甜瓜的损失。”
“最主要的,我想你们帮忙培育出来更甜、皮更薄的瓜种。”
“若成了,到时候必当重谢。”
戚昔话落,堂屋里周家几个男人都傻了。
“那这、这好处都给我们了,你赔了怎么办?”周定顺结巴道。
戚昔笑道:“我知道育种是一件难事,早已经有这个准备。赔钱是正常的事儿,但这事儿总要有人开个头。”
且戚昔也希望斜沙城能多一个拿得出手的东西。
到那时,不论是种粮还是种瓜,亦或者种植蔬菜,大家都有过得更好的本事。
再有,菜蔬瓜果为民本,这些东西多了,大家生活也会越来越好。
他身处其中,自家也开着馆子,必定也跟着受益。
听他如此说,周家的人没多少顾虑了。
周定顺几个兄弟都看向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点头:“行。”
戚昔早有预料,继续下面的话:“既然是合作,也要合作得有保证。我定了契,大家可看看。”
“当然,这瓜种的事儿我不会只找你们一家。若可以,我希望周老能帮我发动全村。”
阿兴将写好的契约递上去。
周家几个兄弟,周老大周老二以及最小的周定顺要做生意,都认得大部分字。
戚昔留着时间等他们细看。
不一会儿,老爷子听完几个儿子念完,道:“没问题。”
周定顺立马道:“那就签字摁手印吧。”
他拍拍胸口:“戚老板,我们跟着你做。”
戚昔:“考虑好了?”
“好了。”
周老爷子黝黑的脸扬起笑道:“不瞒戚老板,我们今年本来也想试试的。如今有你帮忙,这事儿就更好做了。”
戚昔点头:“好。”
阿兴看了戚昔一眼,又将准备的另一张纸拿出来。
戚昔道:“我之前在西边种瓜,这些是我之前自己跟农户们摸索出来的西瓜的喜好跟一些注意事项。”
“只是一些浅薄的东西,多的还是要靠你们。”
周老爷子见戚昔态度真诚,也承诺:“你放心,我们会尽力。”
“不过我们种甜瓜的时候,是代代从几十种瓜种里找出来的好苗……”
戚昔没想到这一块,立马道:“我们会让人去搜罗其他瓜种给你们。”
“之后也会派专门的人过来配合你们做事。若有需要的,告知他一声便可。”
“好。”
阿兴去马车上拿下来种子交给他们,道:“后头可就麻烦诸位了。”
周老爷子笑道:“你放心,村子里的人我也会叫着一起帮忙。”
谈妥了这事儿,戚昔闻到厨房传来的肉香。
不是逢年过节,村里人家寻常也只是在农忙时候沾点荤腥。周瓜村人日子过得好也不是顿顿吃肉。
戚昔不好凑这个热闹,等周家请来村长族老仔细商议过这事儿,都得了周瓜村人的认同。
签了契,戚昔立马带着阿兴走了。
周定顺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马车:“你瞧瞧,戚老板多客气。”
周大哥拍拍他的肩膀:“肉咱们吃吧,戚老板交代的事儿我们还得好好忙。”
“怕什么,村长跟族老们都认可的事儿,相信过几天就要聚集全村开会说这事儿了。”
回去的路上,戚昔又不得不再颠簸一次。
“郎君,为何我们不请农人去我们地里帮我们种呢?”
“这事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呢。总不能让他们一直不顾自家的地。”
“且没地方了。西边那些地今年要全部用来种菜。”
现在没有后世育种的那些设备,只能靠着农人总结经验,不然就是一个凑巧发现曾今没见过的新种。
周瓜村已经有培育甜瓜的经验,自然是个好选择。
而且他们种的甜瓜不错,没道理为了还不成熟的西瓜种植而放弃甜瓜。这样就舍本逐末了。
这事儿交托出去,戚昔也不能全部当甩手掌柜。
以后还得时不时来看看。
“回去招呼个人来这边看着。”
“是。”
马车行驶到东边城门门口,远瞧着一人牵着黑马与穿着甲胄的常海在说话。
阿兴眼睛一亮,咂摸过来冲着后面道:“郎君,主子来接你了。”
戚昔被马车颠簸得精神不济,面色微白。反应了下阿兴说的什么,才掀开帘子往外看。
城门巍峨,经历了风霜显得有些的肃穆。
两扇铁门大开的城门口,燕戡背对着的这边不知道跟人说着什么。
玄风撅着蹄子,见了戚昔试图扯出燕戡手中的缰绳。那么大的马竟然显得有些可爱。
但戚昔没有笑的心思。
他放下帘子坐回去,脑袋偏靠在后背软枕上。
没一会儿,马车停下。
面前的帘子掀开进来一人。速度过快,正打算下去的戚昔被他冲得往后倒。
戚昔下意识圈住人。
燕戡一手搂住戚昔的腰,一手撑着车厢稳住。
帘子在身后飘然落下,外面阿兴招呼了一声,马车继续走。
燕戡反身坐好,掐着戚昔绷紧的腰往怀中搂了搂。刚好把住的那地方摸着手感好极了。
他爱不释手,指腹便一直停留在那截腰窝处细细摩挲。
春衫薄,滚烫的温度传到腰上,戚昔痒痒。
他推了推,燕戡手才规矩不动。
燕戡抬起戚昔的脸:“难不难受?”
戚昔拉下他的手,下巴往燕戡肩上一靠,没什么精神道:“一点点。”
燕戡顺着戚昔的后背,两人胸膛紧贴,心跳合二为一。
亲了亲戚昔的耳后,燕戡道:“要不以后骑马去?”
戚昔偏头躲:“不会。”
马车驶入城里便不再颠簸,戚昔窝在温热的人肉垫子上,好歹是舒服了。
“不会我教你。”
“明日有空,要不要学?”
“哪来的空,棉花种子你还没拿出来呢。”
戚昔曲着腿跨坐在燕戡腿上,趴在他肩膀歇息够了,才撑着坐直身子。
燕戡微抬下巴,见戚昔一脸为他考虑的认真样子,不免笑着亲了亲他还微白的唇。
亲上去了才觉得一下不够。猫叼着肉似的,磨上去不放。
“正好东西我带回来了。那明日不去,后日去?”
戚昔手指戳在燕戡面皮,将他咬着自己唇瓣的嘴推离。他抿了下湿润的唇,道:“一旦开始,哪是一两日能弄完的。”
燕戡将戚昔一搂,脑袋拱在戚昔颈窝,哼哼唧唧:“这不行,那不行,那夫郎干脆走着去。”
戚昔鼻尖被燕戡的头发弄得发痒,他微微别开头。“习惯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燕戡鼻尖贴着那细腻的颈皮嗅,又看见上面被自己磨红了的地方牙齿痒痒,唇贴上去细细地抿。
戚昔腰上一软,颤抖着试图推开人。
燕戡将他两只手往后一抓,又亲又细细地咬。“夫郎的事能有小事?”
戚昔哪还有心思跟他谈,脖子那块皮肤敏.感,燕戡又喜欢动嘴。
他眼尾一红,只能闷在燕戡肩上轻轻喘气。
偏生还是在马车上。
“燕戡,你……”
停下。
燕戡抿了一口软肉,松开。扶着戚昔的腰将他抱好,看他发怔的眼神,又追着眼尾的红亲了亲。
马车也停下,燕戡先一步从车上下去。
戚昔落后一步,见人在车边冲他抬手。他盯着人,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燕戡搂着戚昔的腰一转,衣摆飞舞划过半空,轻柔飘落。
回过神人就已经面对大门口站着了。
阿兴赶了马车走,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燕戡揽着戚昔的腰笑,结果被恢复了力气的戚昔逮着腰上的肉捏了下。
燕戡讨饶闪躲,捂住戚昔的手。
“我错了夫郎。”
“哼。”
从大门进去,得益于魏朝的辛劳跟银子,宅子里是百花争艳,蜜蜂都比往年多了不少。
衣摆掀起一抹淡淡的花香,戚昔踏过院门门槛。
视线晃了一圈,燕小宝不在这边。
戚昔正出去要找人,哪知腰上一紧,熟悉的力道将他压制在了院门上。
“燕……”戚昔抬头,燕戡那张俊脸就逼近过来。
唇上一软,戚昔看着那粘稠漆黑的眼神,有些紧张。
戚昔抓住燕戡的胳膊,被他紧贴过来的身子逼着不得不后仰。
“燕戡你松开,我去看看小宝。”
燕戡贴住戚昔的唇不动,呼吸交缠在一起。
“夫郎回来就看他,是我不好看吗?”
戚昔知道他又无理取闹了。
不过该推开还是得推开,这还是白日,又在门口。
戚昔手上还没用力,燕戡犹如预料,握住他的手腕夹在臂弯。
两人额头抵着,靠在院内紧紧关了一扇的门上。
戚昔感受到男人的渴.求,眼睫乱颤。
可燕戡又只盯着他,唇贴上来也不动。
戚昔心底一叹。
自己耍无赖就算了,还要他跟着学。
他启唇,咬住燕戡的唇瓣。看到那黑沉沉的眸子里闪过兴奋,戚昔牙尖一用力。
燕戡轻嘶一声退开,戚昔立马趁机拉开他的手臂跑掉。
燕戡呆立在原地,待看不见戚昔的影子才摸了摸唇角。手上沾了一点点血。
燕戡低笑了一声。“惹急了还学着咬人了。”
眉梢一挑,燕戡快步跟上去。
*
杏林院。
周子通这院子还是热闹。
春日了,屋檐下的药炉子又咕噜咕噜冒泡泡。
燕小宝被奶娘看着在跟阿楮玩儿游戏。周子通也在,但中间还多了个大人。
戚昔快进门的时候燕戡追上来往他肩膀上一挂,委屈地开始控诉。
戚昔偏头,轻轻在他脸上贴了下。
燕戡眼睛一亮,顿觉满足。
他牵上戚昔的手,嘴角的笑都落不下来。
不过转眼看见杏林院里坐在屋檐下悠悠哉哉喝茶的人,脸顿时垮了。
“魏朝,你怎么回来了?”
魏朝这几日身心俱疲,懒得理燕戡,他挪着椅子换个面,继续晒太阳。
燕戡见人不跟自己呛声,唇角勾了勾。
正正好,被戚昔看见。
戚昔摇摇头。
恶劣。
燕小宝见到戚昔也不玩儿了,飞快捣腾着小短
腿朝着戚昔飞奔而去。
像一只胖嘟嘟的小鸭子。
吧唧一下,撞到的却是自己大爹的腿。
小身子反射性地往后倒,但两只小手却把跟前的腿抱得紧紧的。
“这么想爹?”燕戡将他拎起来坐在手臂,笑着调侃。
燕小宝见抱错了人,也露出一口小白牙笑。
笑完了转个头,直接冲着戚昔张开小手。从始至终,目的不变。
“爹爹~”
叫得可软糯了,听得人心肝儿颤。
戚昔看着他额头浮上来的一抹红稍稍皱眉。
他手心捂上去,燕小宝两个圆眼睛跟着转上去,两个小肉手盖在戚昔手背。
“嘿……爹爹爹爹~”
戚昔给他揉了揉,轻声道:“成天这样撞,傻了怎么办?”
“不啥。”
燕戡也道:“傻不了,皮实着呢。”
一家三口亲亲热热,一旁咸鱼瘫的魏朝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头来,一脸羡慕嫉妒地看着。
他眼里有探究,不过被他藏在眼底。
奶娃娃与燕戡小时候的大差不差,但眉眼也有戚昔的影子。他心里早就有一个猜测,不过过于荒谬,他没问。
目光扫过燕戡唇上那伤口,燕戡心一梗。
哎!烦。
魏大少爷用扇子盖住自己的脸,摇动躺椅。
他就是过来躺躺,这讨人厌的人又秀到跟前来。
他好好一个大少爷,怎么日子还没燕戡这个莽夫过得好呢!
都快嫉妒了!
大少爷不理人,两人间这炮仗就点不起来。
所以院子里气氛还算平和。
燕小宝如愿从自己大爹手里爬到了戚昔怀中。他亲亲热热地抱住戚昔脖子,像乳燕似的。
周子通拎着装药的食盒出来,扫了院中已经坐下来的两人一眼,食盒放下又回去叮叮咚咚不知干什么。
再出来时掠过燕戡,手一抛,一个白色瓷瓶从他手中扔出来。
燕戡顺手一捞:“什么?”
周子通指了指嘴角。
燕戡抿唇,细微的刺疼让他反应过来。
脑袋一偏,冲着戚昔缓缓扬起一抹笑。
“夫郎瞧瞧,我嘴角怎么了?”
戚昔目光一闪,面上清冷,可耳垂透红。
坐在戚昔怀里的燕小宝拉着燕戡衣服,仰着脑袋看。他嘴巴一瘪,替他爹道:“疼窝……”
他举起自己之前抹了药手指:“嗡嗡咬窝。”
燕戡:“不疼。”
他将瓷瓶往戚昔手里一塞:“夫郎帮帮忙,我瞧不见。”
戚昔抿唇,伸手打开瓷瓶。接着捏着燕戡下巴一抬,跟调戏似的。
反倒是燕戡没料到,动了动。
然后就被下巴上的拇指下压按住,药粉覆在了的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上。
“呼——呼——”
大的擦药,小的还鼓起腮帮子吹。
燕戡嘴里沾了一点药粉,垂眸就捏住了小不点的嘴皮。然后收回眸光落在近处戚昔的脸上。
看他长睫低垂,鸦青的发丝贴在面上。好看的唇抿着,细看,脸上好似也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燕戡惊奇,松开呜呜叫的燕小宝的小嘴巴。手指碰了碰戚昔的脸:“夫郎有酒窝。”
戚昔退开:“没有。”
“有。”
燕戡自己没酒窝,但戚昔有。
他算是又找到了一个燕小宝与戚昔相似的地方。
两人旁若无人地秀恩爱,魏朝看得磨牙。
偏生头上遮阳的扇子被拿走,正要怒呢,对上自家小厮晒红了的圆脸。
跟苹果似的,看得他口渴。
“少爷,我给你扇。”魏小知道。
“少爷不热,但少爷渴了。”
少爷竟然没有赶他走!
魏小知眼睛弯成月牙:“那我给少爷沏茶。”
魏朝摆摆手。
跟前的魏小知一走,光又迷了眼。
魏朝轻啧一声,他家小厮脑子有缝,做事缺根筋。把他扇子也拿走了。
春日阳光好,剩下的大半个下午,一屋子人聚在一起晒太阳。
晚间顺带露天吃了场烤肉,喝得微醺才回去睡觉。
次日,一大早上,斜沙城里有铜锣敲响。
各个村子里,村长也挨家挨户找去。
告知他们有事通知。
愿意去斜沙城的跟他一起去,不愿意的等着他回来再说。
一听这话,准是要说什么大事儿了。
府上。
燕戡跟戚昔起来吃早饭,一大桌子刚好凑满了八个人。
饭后开始,魏朝就一直跟在夫夫俩身后。
“你不上课?”
“我已经是副山长了,课不多,闲。”
燕戡瞧着他得意的嘴脸,将装了棉被的包袱往他身上一扔。“行,那你就帮忙抱着。”
种子,棉被,棉布。他们甚至好专门找了一副弹棉花的工具。
收拾好了之后,用马车运到东边城门口。
东门宽阔,到下午,城楼下以及聚集起密密麻麻的百姓。
原定的时辰一到,从大营赶来的焦西河被拎上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就不得不说介绍起这棉花来。
“现在正是春耕,咱也不耽搁大家的时间。这次为的就是这棉花的事儿。”
“至于棉花是什么,让我先给大伙儿讲讲。”
他拿出几枝已经干枯的植株,边说边展示。
“棉花比毛褐保暖,可做被子,也可以用来织布做衣服……棉被棉布就在我手上,等会让大家摸摸看。”
城楼底下,过来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这棉花真是真的?”
“这还有假,瞧瞧他手上拿的。”
“那说这些是想让我们种吧?”
“你不愿意?”
“免费的,如何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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