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早在去年, 棉花的事儿就已经传遍了斜沙城。
大家为了发财,上山下地搜罗稀奇古怪的东西拿到斜沙城里说是棉花。
这会儿见大营那边拿出来了,城楼下吵吵嚷嚷, 一时间如逛菜市。
人群前清理出来一片地, 那已经被裁成一截的棉布还有一床棉被被放置在前方的桌面。
要摸要看的排队, 挨个来。
这是新奇东西。
要大家有那个底气去种, 还是需要增加一点信服度。
而对棉花早有期待的农人看着那白白的东西,都怕自己粗糙的手将棉被挂起丝。屏住呼吸, 摸得小心翼翼。
燕戡跟戚昔守着种子, 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人多,守着城门的兵将被调出来的维持秩序。
等来的人尽数感受了一遍, 焦西河道:“棉花你们也看了, 棉布也摸了, 可好?”
“好!”
“好极了!”
城楼下,声如洪钟,大家眼睛晶亮。哪里想到这次过来会有这样的惊喜。
“好, 我们现在手里有棉花种子。若是要种的来大门口领。但种子珍贵, 我们不白给。一斤种要十文。”
对于一亩地的棉花种子来说这点钱不多,但种子珍贵,就怕大家随意应付, 种出来不尽人意还浪费种子。
焦西河话一落下,城楼下寂静, 落针可闻。
大家脸上都是意外。
没人想到还要要银子。
老一辈的先反应过来:“种子这个价……也不贵。先听完再说。”
有的人被村长压着,按耐疑问等着。
但人多也总有那么些喜欢占便宜的。
当即, 人群中出现了几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吊儿郎当, 听着声音都是流氓样子。
“要钱啊!”
“前面的种子都没要钱,这个怎么就要钱了!难不成前面做的那些就是为了这次的事儿!”
“王大彪你说什么呢!将军是这样的人吗?”
那被点了名儿的人不觉得问题, 反倒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
他颠着腿,歪着头,斜眼看人:
“我说错了?”
“前头的菜种都可以送,为什么棉花就不送了。”
“反正他们这些官老爷也不缺这么点钱,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就够我们这些寻常老百姓吃一辈子了。”
他还笑嘻嘻地问后头的人:“大伙儿说,对不对啊?!”
“哈哈哈哈,对啊!”有人出头,陆续又站出来几十个。
戚昔寻声看去,哄笑的人还不少。
大都是青壮年。酒糟鼻,大油头,龇着黄牙。站没站样,腿一抖一抖的像坏了不停抽动的机器。
“冬子!你站起来做什么,给我坐下!”
鲁冬甩开自己村长的手,仗着站起来的人多,底气十足地笑嘻嘻望着城楼:
“楼上的将军啊,我觉着我大彪哥说得对,你们不差这点儿钱。漏点出来给咱穷苦老百姓,怎么了!”
“就是,怎么了!”
人群中,杜属善,文村长等等,好些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杜属善黑了脸:“听听这说的,狼心狗肺的东西!”
各个村子的村长脸色也难看,尽数指挥着村子里的青壮年想将站起来出头的人摁下来。
但这些傻货还当这样多神气,撇开压上来的人继续胡咧咧。
燕戡与戚昔站在一起,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位置在角落,倒少有人注意到这边。
城楼上,焦西河看着出头的几人,气笑了。
“哦,老子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东西直接送给你,你哪来的脸呢?”
“你是老百姓,老子难道就不是?”
“爱要不要,不要我还省着自己种。”
没料到焦西河反驳,王大彪跟鲁冬大几十个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将军不可啊!”
人群里有认识这些人的,恨声道:
“王大彪,你给老子坐下!”
“鲁冬!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
戚昔扯了扯燕戡衣摆,见人群逐渐混乱不免拧眉。“不阻止就打起来了?”
“放心,有人看着。”
燕戡目光幽幽落在那几十人身上,他忽然抬起嘴角笑了笑。
看来是他之前不花银子的东西给多了。
他连带手下的兵在这些人手里跟泥菩萨一样,没了脾气还能任由他们揉圆搓扁。
魏朝从对面围观够了,走过来。
他扇子打在掌心一和:“要不要把人抓出来打一顿?”
燕戡:“你来就是当打手的?”
“自然不是,本少爷才没那么闲。”魏朝看了眼他身旁的戚昔,了然嘀咕:“原来怕毁形象啊。”
也不知道谁,遇到不顺心的最喜欢动手了。
戚昔注意到那出头的几人被同乡亲的人拉不下去。他们嘴上骂得越来越脏。
是个人总有脾气,更别说这群人看着就是故意来捣乱的。拉扯之间,真就打了起来。
戚昔往前几步,被燕戡拉住手。
戚昔回头:“里面还有老人小孩。”
“没事。”
话落,动手打人的一个不落被抓了起来。
燕家军以绝对的力气反剪住人。
顿时,起哄的几十人像被穿住鱼鳃的鱼,再怎么扑腾也挣脱不了。
甲胄的碰撞声敲击着,这些闹事的人全被压到前头来。
王大彪挣扎着嚷嚷,红着眼睛带着恨意看人。活像被刨了祖宗的坟。
骂人不起作用,又对压着他们的将士拳打脚踢。下了死劲儿,一脸混不吝,瞧着好不厉害。
燕戡眯了眯眼睛,看着自家将士腿上的脏灰。
他拍了拍抓着自己衣角的手。
戚昔放开。他敏锐察觉燕戡气压有些低,忍不住提醒:“你悠着点。”
燕戡笑了笑,从角落里走出来。
他浑身气势陡然一变,眼睛沉得凝住。
刚刚还嚷嚷当官的抓老百姓,对燕家军又是打又是骂的几十人见到燕戡,犹如被掐住了脖子,眼露惊恐。
那些百姓也看过来,纷纷朗声道:“将军!”
这下好了,见过他的没见过他的都知道燕戡长什么样了。
燕戡手往下压了压。
转头,他看着这几十人。
常海跟在燕戡后头,早看不惯这些人对他的兵又骂又踹。
他这会儿笑呵呵的,扫了一圈被抓起来的人,壮似惊讶道:“哟,这不是府城里的王堂主吗?好久不见,怎么来斜沙城混了?”
王大彪如何听不出常海话里的嘲笑。
燕戡面前他不敢言,愤然别开头。
常海眼色一冷,在燕戡耳边压低声音道:“去年棉花的消息传出来,这群千堂会的四处打听,将山都翻了一遍。”
“打头的这个是个副堂主,私下里做买卖人的生意。但是前头知府的侄子,在牢里呆了几天就出来了。”
千堂会。
燕戡倒没听过这个名儿。
从前没见过这人,应该是前头那知府被抓了,跑回来的。
不过买卖人口,这可是死罪。怪不得这当口敢出头,死罪都能捡回一条命。相必是傲气惯了,也潇洒惯了。
燕戡:“你们想让我继续白送?”
王大彪听燕戡发话,不得不露出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将军。”
燕戡嗤笑一声:“不是看不起当官的,现在又是什么样子。骨气呢?”
“要什么骨气。刚刚是小人口不择言,将军大人……”
燕戡忽然从边上将士手中抽出刀,架在了人肩上。
他眼神凉薄,那不把人当活物的目光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才是他在外人前的样子。
王大彪被吓得一激灵,脖间又抵着森寒的刀。他哆嗦:“将、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魏朝展开扇子遮住自己的嘴,侧身道:“嫂子你看吧,这人凶得很。”
戚昔往边上挪了一步:“别叫我嫂子。”
魏朝龇牙,无所谓耸耸肩。
回头看着只被个刀子碰一碰就吓得直不起身的人,他打了个寒战。
想他年轻不懂事儿,招惹燕戡被揍了不知道多少次。
那才是实打实的疼。
疼得要死,偏偏还看不出痕迹。搞得他都不好告状。
这就吓唬吓唬,抖得腿都软了。
外强中干,孬种一个。
正回忆呢,又燕戡冷声吓得回了神。
“本将军守着边关多年,不知怎么养出你这般没骨气的人。”
刀背下压,王大彪恐惧得全身发颤。偏生胳膊上钳制的力道加大,恨不能将他骨头掰碎。
他动弹不得。
脖间冰凉的刀好像随着那强制的力道扎入皮中,王大彪吓得哭出声来,瞳孔泛白。腿间一湿,有什么淅淅沥沥湿了地面。
听后头的众人惊呼,他恍惚呼吸停滞。
死、死了吗?
肩上一重,刀与骨头碰撞发出闷响。王大彪这才从燕戡冷肃的眼神中抽离,忽然感受到一股窒息的疼。
他惨叫一声,似浑身的肉被刮了千万遍。
明明不见血。
而与他一排的那些人也纷纷白了脸色。
常海撇撇嘴,心中可惜。
怎么就没直接砍了。
他笑呵呵道:“是日子过得好了还是觉得自个儿命硬。有那个口气没那个骨气,怪不得老子征兵的时候没有见过你。”
“府城混不下去跑咱斜沙城,还真当你是斜沙城的霸王,谁都得听你的!”
燕戡随手将刀一扔,到件仿佛长了眼睛,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稳稳立在刀鞘里。
燕戡看着瘫软在地的人,冷声道:“带下去送给县令,好好查查。别什么人都往我斜沙城跑。”
要真要做人贩生意的……那栽到自己手里也算他能耐。
当着大伙儿的面儿将闹事的人处理完,燕戡示意城楼上的焦西河继续。
戚昔注视走回来的人,见他向着自己递出手。
戚昔看了眼人群,终究一叹,拿了帕子抓过他的手细致擦拭。他问:“这样做没事儿吗?”
“留他们也是招惹斜沙城的百姓。”
“既然是知府的侄子,那去陪陪知府流放也是应该的。”
魏朝看不惯他俩腻歪,撇撇嘴,又看热闹去了。
城楼上,焦西河声音缓和下来。
开头第一句,要替燕戡挽回一下形象。
“乡亲们别怕,咱将军脾气可好。只收拾坏人,不收拾好人。”
“咳咳……”实话实说,他自己都不信这鬼话,“咱继续说啊。”
“二十文不白给,我们会教大家怎么种棉花,且种出来自己不要的我们也会收。”
“这东西大家都感受过了,都知道他的价值。”
“多的我不说,你们好好想想。要买就去城楼左右守将处登记,一户不得超过五斤种。”
几句话说完,焦西河留在城楼上。
常海也组织人开始分发种子。
种子不可以转手,自己不种就得拿回来。
若是免费,大家必定上来抢了。
但对待要花银子的事儿,大家都慎重。
野树弯村,杜属善打头,村子里各家人都愿意买。
他们自信能种出来。这样一来冬日就有暖和的棉被了。比起种子跟肥料钱,去城里买一床被子花销更大。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其他村子有犹豫的,也有咬牙借了钱种的。
二十文一斤种子,不多。
种的时候刨去损失,出来的棉花能弹好几床棉被。也够一家用。
这要价是跟魏朝戚昔商讨出来的。
对于买棉花种子来说杯水车薪,但相当于给买种子的人上了一个枷锁。
钱买来的,哪怕是小钱,也比不免费来的要更为谨慎。
种子开卖,魏朝见状当即凑进去帮着称重。
人家笑着问他是哪家的公子。他要将自己的姓名籍贯好好说一遍。
这棉花的好名声怎么都得刨到自己头上一点。
戚昔跟燕戡看得好笑。
不过也只是笑了笑,也加入人群帮忙。
“戚老板,将军。”
“高老板。”
梢山沟的高栋梁家没多少田地,也不好种植粮食。
今日被媳妇拉过来看热闹,两口子一商量,当即决定种棉花。
不过拿了种子他没走,反而提醒道:
“那姓王的痞子背景不简单,兄弟多,将军跟戚老板多注意些。”
“哦?”燕戡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千堂会,我卖羊的时候听人说了一嘴。可凶了,不仅我们府城,好多州府都有他们的爪牙。”
燕戡眸色漆黑。
他只当地痞流氓组织,没想到面儿还铺开得挺大。
这就需要查一查了。
他笑道:“谢谢告知,会小心的。”
*
领了棉花种子,大伙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同乡。焦西河见状,干脆上去讲了讲他们怎么种棉花的。
那边有余地的人家听得认真,这边几个村子的村长犹豫了下,还是走到前头来。
戚昔见燕戡还顾着玩儿自己腰间的玉佩,敲了下他的手,示意他看后面。
燕戡不动,戚昔又去悄悄勾了他腰带。
燕戡抓住戚昔的手转身。
见了来人,手往后一负,握住戚昔的手捏捏。
他目光却清正:“几位村长有何事?”
“我们是想问问,现在回去通知其他人已经来不及,明日还有种子吗?”
“有,你们也可以带些回去,免得村里人再走一趟。多的拿回来就是。”
斜沙城的村长最近两年与燕戡打的交道多,已经熟悉,闻言当即谢过。
燕戡眼珠微动,招呼人堆里的魏朝过来。
“何事?”魏朝狼狈地擦着额头的汗。
“这些是各村村长,你帮忙给他们装些种子带回去给村里人。”
“你自己不行,为何叫我?”
“你不是想要名?”
戚昔从燕戡肩膀探头:“村长知道了,其他人也就知道了。”
燕戡默默抬肩,轻轻托着戚昔下巴。
魏朝对这夫夫俩翻个白眼,慢慢锤着自己的腰。“行,交给我。”
多大点儿事儿!
魏朝匆匆来,又将村长们呼啦啦地带走。
戚昔看着还没握住的手,动了动,背对他的燕戡扬唇,却不放手。
戚昔挠挠他掌心:“还牵着作甚。”
燕戡回转过来。
见戚昔脸上落下阳光,将一层软乎乎的绒毛也照耀得清晰可见。白里透红,像红透的桃。
他动了动喉结:“夫郎,我想亲你。”
得意跑过来的魏朝脚下急促一停,以扭了下脚的代价变换方向,若无其事走远。
嘶——
痛死了!
这两口子,能不能注意点!
*
城外热闹了一下午,天擦黑的时候,大家才散完。
五六百斤的棉花种子还剩下百来斤,种子留在城门这边,若是有人再来,就到这儿领。
收拾了东西,戚昔抱着几千个铜板放进马车。
焦西河跟常海说了几句,随后跟着燕戡一行回府上。
今日虽说了一遍如何种,但难保一些人没听明白。
燕戡又让那批老农人跟村长明日聚一聚,由焦西河去跟他们再细说一遍。顺便再探讨一下有没有需要优化的地方。
*
就像戚昔说的,一旦开始就没得空闲。
从耕地,育苗开始一直到苗长出来,总有人上城里来问。
戚昔瞧着燕戡每日都是念叨着棉花棉花,念得敲脑袋。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入夜,戚昔收拾完,披着一头长发坐靠在枕上。
他听着屏风那边哗啦的水声思索。
现下燕戡插手管了农事,前些时候有人来问棉花的种植事宜倒还正常,后来又出现了问其他作物的问题的。
问的人多,燕戡也不能总盯着那边耗神。
倒不如……
“夫郎。”
戚昔抬头,燕戡敞着亵衣,一身水汽站在自己面前。从胸口到腹部,一览无余。
擦身的时候定是不好好擦,成块的肌肉上还沾着水。衣服也是湿得东一块西一块,也不知道穿得舒不舒服。
男人矮身凑近,狗似的脖子脑袋挨过来。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叫了几遍都不应。”
戚昔勾着他的衣带拉着人坐在床沿。拿了他手上的帕子往他前面扫了几下又交回他手上。
如玉般的手指翻动,几下给他系上。
动作着,戚昔问:“现下问棉花的人还多吗?”
“多。但是问的那些事儿焦西河也不像那些老农们一样,都能答上。”
戚昔点头,撤了燕戡衣带上的手。
“毕竟是第一次种,且出了银子,谨慎对待我们乐见其成。”
燕戡握住戚昔的手,手指微凉。
他撩起衣摆搁在自己肚皮上捂住,这拿着帕子擦头发。
戚昔手指微曲,瞧着燕戡挺立英俊的侧脸,又张开在那硬邦邦的腹肌上烘手。
他侧靠着枕头,长发散在一侧。卸去了白日的清冷,多了份慵懒与闲适。
藏在亵衣底下的手像弹跳的小虾米,轻轻戳了戳燕戡。
“要不,设立一个咨询处?”
咨询处?
燕戡坐离他近了些,继续偏着脑袋擦头:“夫郎继续说。”
戚昔倾身圈住燕戡的腰,脑袋枕在他腿上。做好了说话的姿态,他娓娓道来:
“农事自然要农人来解答。”
“固定每两日或几日,让两位农人坐镇咨询处,有来问问题的便问他们。每月给农人一定的月钱作为请人来的费用。”
“又或者,直接让手脚利索的年轻人来。”
“他们解答不了的,就记录下来,积攒个一两天再去问老农……”
说着说着,戚昔声音消失。
燕戡将帕子搭在椅背,粗粝的手反过来用手背轻蹭戚昔的脸。
瞧他还睁着眼睛没睡,燕戡问:“怎么不说了。”
戚昔忽然坐起,烛火映照下,那双眼睛藏着繁星一般的亮。
燕戡看得沉醉,干脆将人揽到了身前细看。
戚昔抓着燕戡衣襟,轻声道:“我又想到了其他。”
“夫郎说。”
“便民服务中心。”
“便民服务中心……”又是很奇怪的名字,但从字面上很好理解。
便民、便民。
“夫郎的意思是不只是解决农桑问题,还包括其他?”
“是。比如说政策咨询,信息发布,失物挂失,东西寄存……只要大家有需要,都可以试着去做。”
燕戡手指钻过衣摆,摩挲戚昔腰上的软肉。浓眉压着,深邃的眼睛只装着小小的戚昔。
“那与官府何异?”
“这东西,本质上也是官府操办为民利民的一件事。不过现在百姓多畏官,能与官府的人不接触就不接触。”
“而且除了清廉的官员,哪个官府的愿意事事围着百姓转。”
“若是从农桑开头,说不定会有不错的效果。”
戚昔被燕戡捏得一痒,手滑下撑在燕戡肚子上揪了他一下。
“这只是我的想法,实际操作或许有偏差。就看你想不想试试了。”
第82章
说完了, 戚昔倾身抱住燕戡,结果摸了一手的湿润。
他顺着发丝摸到发尾,还在滴水呢。
戚昔拍拍燕戡的手从他腿上下去, 又拿了帕子回来。
本来要绕到他后头, 被人一揽, 又坐在了他腿上。
戚昔只好跟抱着他似的, 给他擦头发。
棉布好用,几下能把水吸干。就是少了点, 这么一条用到现在都毛躁了。
“夫郎。”燕戡双臂圈紧戚昔的腰, 脸枕在他肩上。
“嗯。”
“先设农桑咨询台吧。其余的那些,看能不能发展起来。”
戚昔撩起那又厚又密的长发, 帕子捂住在手心按压。帕子上沾染的凉意也浸透到他掌心里。
戚昔专心致志。
“嗯, 那地方?”
“养济院。”
“先前雪灾, 收留百姓的那地方?”
“嗯。”
直到头发上擦不出水了,戚昔拨了拨那一头长发,才放下帕子。
燕戡收拢他的两只手, 揉着手腕。
“养济院原先收留了许多战乱后无家可归的人, 有稚童有老人,也有女子。”
“后来日子好过了,稚童有人收养, 官府帮着建了不少房子,无家可归的人也搬了出去。”
“如今里面空空荡荡, 地方大,也就救济灾民的时候偶能用上。”
“那里常年不住人, 破败得厉害。修葺一下就可以用, 关键时刻也能再收留人。”
“你决定就好。”
晾了一会儿,头发干了。
戚昔趴在燕戡胸口, 手指还抓着燕戡的头发,困得睁不开眼。
燕戡直接躺下,就抱着人闭目。
*
随着春播的进行,询事堂很快在从前的养济院里开张。
农人忙,来城里一趟不容易。所以燕戡从自家队伍的文职里拉了两个人在这边守着。
这询事堂的消息传出去,当即有人好奇就去了。
一问,果真不假。
城里许多人家也在城外种地。
尤其是种那小心护着的棉花。
他们城里没有村里几十年的经验的农人可以问,一听询事堂将军府搞的,立马过来。
这里有燕戡这几年多次召集农人商讨出来的种植要点。
何况叫过来的人也有跟着焦西河一直种地的,讲起农事来也不比老农人亲自来的差。
若有问题实在答不了的,这才会当天快马加鞭去请教老农人。来回也就不到一个时辰的事儿。
这事儿新奇,偏又真为民着想。
好些老把势感兴趣,也喜欢过来坐坐。
一来二去,这里不仅多了问农事的人,也成了大家经验的交流地。
人多了,消息也多了。
相应的,什么失物招领,东西寄存,义诊,交税告示……都被更新在此。
也没再为了棉花一事专门找到将军府上的人了。
不过这边的情况都是燕戡的人在操持,戚昔一概不知。
他那边蔬菜苗长了一个月,能移栽了。
本来戚昔想拿到集市上卖的,但菜苗脆弱,多了不好运送。
正巧,那询事堂就利用起来了。
阿兴提议将消息放到那边去,第二日就有人背着背篓来买苗。
有了能获取消息的地方,大家进城里除了赶集,还要在城中这养济院走一遭。
一来二去,又多了一个商业板块。
春日瓜果多的农户将消息送过来,愿意买新鲜的可以直接去地里摘。一来一往,竟然比担到城里来卖还多赚了钱。
又说回菜苗。
卖了有一半苗子后,来得人就少了。
剩下的戚昔送了些到府上给隔壁。再分一半给大营,其余的全种了。
不仅如此,还有去年留下的土豆种。
戚昔也只留了一半,其余也送到大营。
如此,这一年开春的播种,才忙完。
*
得了闲,也该放松一场。
湖边垂柳随风而荡。
灿烂的金阳透过叶间细缝,落下不成形的光斑。
绵密的草毯重新冒出来,青绿细长。绕湖一圈,如围脖一样护着中心碧绿的湖。
湖边不远,高大的黑马俯首吃草。
边上跟着一只稍矮一点的枣红色马,两相并排着。
马儿啃食青草的声音像咀嚼脆枣,不疾不徐,满是治愈。
两马挨得近了,时不时蹭个脖子。
往北一点的草毯上,铺了四四方方的垫子。
上面摆着面饼,糕点,瓜果……旁边还搭了灶,用山泉水煮了一壶茶。
戚昔蜷缩在厚实垫子上,闭着眼睛枕在男人腿上。怀中抱着个撅着小屁股,像蚕宝宝一样睡得熟的小娃娃。
一大一小姿势如一,燕戡轻轻拉了拉他们肩上的毯子,眸光温柔。
天气晴好,忙了许久,两人自觉对奶娃娃有些亏欠,所以寻了今日这个好天气,带着燕小宝出来玩儿。
但一听说玩儿,周子通也带上阿楮。
连带着现在依旧赖在府上的魏朝跟他小厮魏小知也跟了过来。
本来是亲子野餐,现在人多了一倍。
带的东西自然就多了。
一到地方,他们铺开了东西摆上。
闲下来的戚昔抱着小娃娃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着了。
其余人闲不住,坐了没一会儿就撒欢似的玩儿。
周子通带着魏朝去逛林子去了,说是找些蘑菇野鸡,回来还能炖个鸡汤。
阿兴则带着魏小知跟阿楮钓鱼。
燕戡见自己夫郎睡得正好,哪儿都不去,心甘情愿给人当枕头。
阳光柔柔的,将一家三口身上挂了一层朦胧的光。
燕戡垂眸,手指抚着戚昔侧脸。
一会儿捏捏那莹白的耳垂,一会儿曲指轻轻夹住细嫩的面皮儿。
像逮着个处处合眼的大娃娃,爱不释手。
至于那四仰八叉像个翻壳小王八一样睡在戚昔怀里的燕小宝,燕戡只看得不爽了,还手贱地捏着他的包子脸晃晃。巴不得将人晃醒了。
他一人玩儿得好不快乐。
也想就着着暖阳躺下,好好抱着夫郎孩子困上一觉。
脸上有人捣鼓,像沾了小虫。
戚昔睡不熟,等怀里的小家伙一有动静,他睁开眼睛就抓住脸上的手塞嘴里咬了一口。
燕戡低笑,好心情地摊开手给他细看。
只有浅浅的一个牙印。
“不疼。”
戚昔手背盖在眼睛上,翘起唇角:“还想疼?变态。”
燕戡拨弄开戚昔额前的碎发,笑问:
“变态?何意?”
戚昔坐起,将迷糊睁眼的燕小宝往燕戡怀里一塞,道:“夸你呢。”
燕戡下巴搁在燕小宝头顶,眸子望着戚昔:“那……夫郎变态?”
戚昔一噎。
盯着燕戡眼里的笑意,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他点头:“是,我也变态。咱全家都变态。”
男人闷笑出声,低沉得笑出了个胸腔共鸣。
看戚昔无奈的脸,越笑越大声。
最后成功被戚昔捂住嘴巴,警告似地揪了一下。
“不许笑。”
燕戡眉梢飞扬,还在笑。“嗯。唔唔唔……”
戚昔逼近,手压在他肩膀倾身:“松开你不许逗我。”
“嗯,唔唔唔。”
“你拿什么保证?”
燕戡举起坐在怀里的燕小宝。
戚昔扑哧一笑,松开手歪倒在燕戡肩上。
燕戡趁机伸手,将人一同揽住。“小心些,别摔着。”
戚昔笑够了,背靠着燕戡胸口,舒服地垂着湖风眯了眯眼睛。
“好惬意啊……”
碧波荡漾,阳光下涟漪如鱼鳞熠熠生辉。那般干净清透的湖水里,想必鱼也生活得很快了。
“鱼!我钓起来了!”
戚昔弯唇。
嗯……被钓起来,快乐的就是他们了。
怀里的小崽子一听鱼就精神,刚刚还打呵欠呢,现在就手指着阿楮那边嘴里一直喊着“鱼鱼鱼”。
燕戡不放他,他就像个小泥鳅,扭着圆圆胖胖的小屁股要过去。
躺也躺舒服了,戚昔站起来。
瞧着燕戡一手禁锢住哼哼唧唧的燕小宝,一手抬起对着他。
男人坐得随意,腿一曲一伸,流畅的下颚微微扬起。利落的高马尾扎在脑后,垂下落地。
唇上挂着懒散的笑。
丝毫不掩饰他随性潇洒的魅力。
别说,还挺好看。
戚昔伸手拉住那满是老茧的大掌,没用什么力气,男人就站起来了。
燕小宝被他放在地上。
两人慢慢在后头走着,看那小胖墩像企鹅幼崽似的一拐一拐地奔向他的鱼。
湖边,戚昔跟燕小宝和阿楮一起叮嘱了大人不在不许靠近水边。
两小孩点了头,戚昔挨个摸摸。
回身见一身黑衣的燕戡坐在树下,戚昔拎着那放鱼的桶往离岸边稍远的地方挪了挪。
燕小宝撅着屁股往后巴巴跟着。
待放好,他手就摸了进去。
戚昔将他袖子扎高,听见燕戡叫他,也走过去曲腿坐下。
“周子通他们去林子里有些时候了,要不要去看看?”
“外围没什么危险。那么大人了,还真像燕小宝一样要处处看着?”
不看就不看吧。
戚昔往他身上一靠,揪着地上的草。目光放在那一边在木桶里吭哧吭哧抓鱼,笑得傻兮兮的小孩身上。
燕戡背靠树干,环过戚昔的腰,颇为强制地抓了他揪着草的手玩儿。
忽然想起什么,燕戡问:“夫郎想自己卖酒了?”
“嗯,缺钱。”
“可是为夫太败家?”
戚昔点头,曲指敲了敲他的手心:“还是有点自知之明。”
燕戡坦然笑:“是夫郎自己叫我吃软饭。”
戚昔扬眉,没被抓住的手抬起燕戡下巴,左右瞧瞧。“相公俊俏,姿色上乘,有吃软饭的资本。”
燕戡低笑着拥住他,下巴贴着戚昔的脸。“所以夫郎愿意?”
戚昔也笑着回:“自然是愿意的。”
燕戡从前那股臊意散得一干二净。
吃软饭好像也不错。
“好,那我以后好好护着我这张脸,好好吃夫郎的软饭。”
燕小宝噔噔噔跑过来,大声宣告:“窝要次软饭!”
燕戡枕着戚昔肩膀,抬头看站在他俩面前虎头虎脑的小胖墩。
“不,你不想。”
“要次!”
“没有。”燕戡弹了下他脑门,无情道。
“呜——”
“不许哭,哭了咱就回家去,不玩儿了。”
“不,要!”
“呵。”
戚昔偏头撞了一下肩上的大脑袋:“惹哭了你哄。”
燕戡一下子埋在戚昔肩头装乖。“这不是没哭嘛。就知道护着他。”
戚昔戳了下他的脸,将他脑袋戳得歪倒。
“好酸啊。”
“酸?哪里酸?”
*
也不知道是不是新手保护期,今日阿兴几人钓鱼手气格外的好。
三五斤的大鱼一口气起来三条,更大的因为绳子断了没起来得了。
加上零零碎碎的小鱼,这一餐就够了。
湖边,瞧着他们处理鱼。燕戡也起来,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帮忙。
戚昔拎着自家崽子离了那水桶,逮着他的一双小胖手将水擦干。
小家伙学着他大爹,抓着戚昔的手在他手背打了个啵,随后屁颠屁颠跟在阿楮身子撒欢去了。
戚昔轻笑。
傻崽子。
他拿着帕子打算去湖边搓一搓,走近了才听到他们在谈论之前城门外压着的那一批人的事儿。
“……那些人在为个叫千堂会的组织做事。”
“府城有堂会的分会,那王大彪借着前知府侄儿的关系,在里面混了个副会长。”
“有了他,千堂会也相应有了前知府的关系庇佑。所以他们行事根本没做多少遮掩。”
“欺凌百姓,霸占良田,让人交保护费的这些事儿没少干。但这些都是明面上的。”
“私底下,他们什么都做。”
“那王大彪确实干过贩卖人口的事儿。千堂会给的银钱丰厚,一次抵我一年月钱。”
燕戡看了阿兴一眼,点头:“哦,忘了说,正好你主子我没钱了,下个月乃至后头每月的月钱都先欠着。”
阿兴一愣,欲哭无泪。
一旁的戚昔轻笑一声。
“郎君……”阿兴像找到靠山了,向戚昔求助。
燕戡黑脸:“叫什么叫,继续说。”
阿兴瘪嘴,畏于强权,不得不忍着心痛开口:“王大彪偷的那家孩子刚好是个家业大的。早被前知府盯上,等着找出岔子在他们身上开个刀。”
“那家人也警惕,一直防备着。但没想到自家孩子会被偷,所以正巧抓到人,押送到了官府。”
“知府为了保侄儿,只能退一步。后头牢房给找了个替死鬼,那王大彪只关了几天就放了出来。”
戚昔细听,猜测这千堂会在后面使了多大手段,有多大能耐。
就见阿兴两眼泛着光道:“多的我们还没查到,但之前在山塬县发现的土匪寨也跟他们有点关系。”
燕戡一手破开鱼,红艳艳的血沾了他满手。
“线索断了这么久,没想到在这儿找到了。”
“是,他们做得很干净。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就是一群地痞流氓。”
“幕后的人呢?”
“分堂会的我们一直监视着,但他们跟上头一级别传信隐秘,等主子下令细查。”
燕戡扔了鱼肚里的东西,沾了糟污的手在湖水里晃了几下。
手抬起,握住的匕首如新的一般冷光料峭。
“既然找到了,那就继续查。”
“知道了。”
鱼处理好,林子那边还不见动静。
燕戡起身,看着是往林子去的。
戚昔眼中笑意闪过,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青草,追上去。
“不是说不去吗?”
燕戡牵住戚昔的手:“是不去,这不是人没回来,少了两个干活的。”
外围林子疏,走在里面树缝中光影落在地上,被切割成了不同形状。
进林子后,根本分不清他们去哪儿了。
戚昔望着燕戡侧颜:“往哪边?”
燕戡扫了一眼,带着戚昔往西边走。
戚昔好奇:“怎么看出来的?”
燕戡指着地上的深草:“叶片有折断的痕迹,往西方倒伏。夫郎看出来没有?”
戚昔瞧着那与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的地方,摇了摇头。只能说燕戡观察入微。
走了几步,燕戡拉住戚昔的手停下。
“怎么了?”戚昔压低声音,一脸警惕。
燕戡躬身,凑到戚昔面儿上。“夫郎上我背上来。”
戚昔迷茫地看着男人黑色的深眸,点了点头。
待趴在燕戡背上,看他走得比刚刚还悠闲,戚昔小声道:“刚刚遇到野兽了吗?”
“没有。”
“敌袭?”
“没有。”
“那你作甚!”戚昔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算看出来了,这人刚刚又在逗他。
“夫郎轻些,手震疼了不好。”
戚昔哼了一声,环住他脖子:“放我下来,要是被看见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我背自己夫郎有错了?”
戚昔轻叹一声,放松身子伏在燕戡背上。
“你好黏人啊。”
燕戡还是那句话:“我黏自己夫郎有错了?”
光影流转,戚昔低垂的睫羽染了金色,如蝶翼般轻颤,又随着笑弯起。
他轻蹭燕戡肩窝:“也没错。”
燕戡笑:“那不就是了。”
两人跟散步似的在林子里走,看似漫无目的,但渐渐能听到周子通他们说话的声音。
“这颗怎样?”
“好极,好极。”
“比刚刚的大。”
戚昔趴在燕戡肩上快睡熟了。
树林里有阳光,不冷也不热。燕戡走得稳,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很安心。
不知不觉他就闭上了眼睛。
“你们摘什么?”
“哎哟!燕戡你吓死我了!”
咋咋呼呼的声音从背对他们的人身上传来。
戚昔惊醒。
燕戡感受到他的动作,看着周子通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放我下来。”
戚昔被树上跟树下两双眼睛盯着,耳垂飞速府浮上一抹红。
燕戡曲腿松手。
戚昔扶着他的肩膀落地。见周子通手里的鸟蛋,他好奇地看了一眼。
燕戡沉声:“你们进山这么久,就是在掏鸟蛋?”
周子通自得:“不,我们还采了草药。”
燕戡:“野鸡呢?木耳呢?”
“放心,都有。还有蜂蜜。”魏朝从树上爬下来,顶着一张糊了绿色草药汁的脸。
戚昔扑哧一笑。
见魏朝幽怨看来,戚昔回避他的视线,额头抵在燕戡肩膀忍笑。
燕戡摸摸戚昔的头发,眼里也是遮不住的笑意。
他问魏朝:“你怎么这个鬼样子?”
周子通一把抓起地上的篓子,匆匆往前道:“走走走,回去了,早饿了。”
魏朝摸摸脸,疼得龇牙:“还不是周子通,见了蜂巢走不动,非要去掏。结果倒好,我们被小拇指粗的蜜蜂追了一路。”
夫夫两人脸上的笑顿时散了。
哪里是蜜蜂,这是马蜂吧。
这要是被蜇了,治疗不及时可是会要人命的。
“周子通!”
早已经溜远十几米的周子通脚下一僵,抬腿飞跑。“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他跑得那么慢!”
燕戡看了一眼脸有点肿的人,嫌弃得不行。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蠢!”
魏朝底气不足:“那不是以前没玩儿过……”
好奇嘛。
戚昔看此刻的燕戡就像一个兄长,而魏朝就是那个被兄长教训的蠢弟弟。
他扯了扯燕戡袖子:“好了,不说了。”
“周子通那性子,要做个什么谁能拉得住。”
燕戡对上戚昔清润的眸子,心气儿一泄。他往戚昔肩上一趴:“夫郎,回了。”
戚昔看向立在原地气虚不敢言的人。
以往魏朝还顶嘴,现在话都不是一句。他道:“你也走吧。”
“夫郎别管他。”
“那你别气。”
燕戡憋了憋,憋出一句:“哼。”
戚昔笑得眸光潋滟,眉眼微弯。
口是心非。
明明关心,说话还那么冲。
*
回到湖边,几人见魏朝的脸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主子,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魏小知飞快掏出帕子,用茶壶里的水冲了一遍。跑着过去要给魏朝擦脸。
周子通厉声道:“不许动!”
魏小知手一颤,被魏朝抓住放下。
“周大夫,怎、怎么了?”
“那是上的草药,被马蜂蜇了。”
“蜇了!哪儿蜇了?!少爷我瞧瞧。”魏小知慌得手抖。
魏朝站在原地,被比他矮了一头的魏小知轻轻捧着脸左右细瞧。
魏朝看着人越来越红,最后包了泪的眼睛,心里不舒服。
“没事,你少爷我命大。”
“还没事!都肿了!”魏小知含着哭腔道。
那小白手想碰又不敢碰,瞧着比他还可怜。
魏朝抓着他的手贴在脸上:“要摸就快点摸,你少爷我还有事儿要忙呢。”
魏小知瘪嘴。
“少爷你又让我担心。”
都是一同长大的,魏小知还是他自己捡回来的。魏朝平日里什么都依着他,哪里受得住这含着哭腔,红了眼睛的委屈样子。
一旁,已经在烤鱼的戚昔胳膊肘碰了碰燕戡的腰。
他冲着那边两人抬了抬下巴。
“你瞧。”
“什么?”
“气氛不对,魏朝不会也喜欢……男子吧。”
第83章
燕戡瞧着那一个哭一个哄的主仆, 又结合他跟他夫郎的相处咂摸出点味儿。
“是有像那么会事儿。”
没等戚昔多看,下巴便被燕戡捏住转过头。
“他们有什么好看的,夫郎看我。”
戚昔笑了声:“好生霸道。”
偏生燕戡还得意:“你不喜欢?”
戚昔将他靠近的俊脸推开:“没个正经, 烤鱼吧你。”
“夫郎还没说喜不喜欢?”
燕小宝小牛犊一样跑回来, 一下子趴在戚昔背上。小小年纪力气就大, 冲得戚昔差点往火堆里栽。
好歹燕戡拦住, 将人往自己怀里护。
燕小宝:“喜~”
燕戡看着跟前熊熊燃烧的火就后怕,咬咬牙, 他逮着燕小宝往腿上一趴, 一巴掌打着他的屁股上。
“喜欢个屁,你差点把你爹爹冲进火堆里!”
“呜……”燕小宝捂住自己的屁股看着他爹难以置信, 嘴巴一瘪, 放声大哭。
“呜哇!!!!!”
“不、不喜爹!”
燕小宝屁股痛痛的, 他委屈极了,哭得可可怜了。
戚昔戳了戳小娃娃的额头,也心有余悸。
“该长记性。”
“以后不许动不动就冲着人就撞过去, 要是你大爹没护住我, 现在我就成那火里的烤鱼。”
两个都不哄他,他也不嚎了,抽噎着掉金豆豆。
“疼呜……”
燕戡:“就你疼, 你撞你爹爹的时候也不想想他疼不疼。”
燕小宝看像戚昔,小心抓住他的手。“疼?”
戚昔点头:“嗯, 也疼。”
这下更委屈了,伸手抱住戚昔胳膊, 依恋地用包子脸去蹭:“呜……错。”
“知道错了?”戚昔将他抱起。
燕小宝瘪着嘴, 包子脸尖尖上还挂着泪珠,哭得打嗝。“几错。”
戚昔给他擦干净泪水, 点点他的鼻尖:“记住了,下次不许再冲人了。”
“呜……记猪。”
以往是当他小,没怎么纠正他见到人就冲的行为。只口头说说,没多管。
刚刚差点栽到火里,戚昔头发都燎了。
燕戡摸着他绸缎似的头发,抓起来对着那发尾卷曲的一小节,心疼得不行。
燕小宝也去摸,还泪眼汪汪的:“对不池。”
戚昔抱好小娃娃,摸摸他的头:“没关系。”
知道差点害得爹爹受伤,燕小宝趴在戚昔怀里,出来玩儿的兴奋劲儿散了不少。
至少是安分了。
那边,主仆俩终于沟通好,一前一后过来。
大家坐在垫子上,守着火堆,煮了一锅鱼汤并几条烤鱼。
至于周子通说的野鸡跟木耳。
野鸡是还没破壳的野鸡,木耳是零星几朵木耳。
蘑菇更是没有。
吃炖鸡?吃空气还差不多。
将就着带来的饼子点心,就着鱼汤跟烤鱼好歹吃了一顿。虽然粗糙了点,不过还是有些野趣。
吃饱喝足,就地躺会儿。
下午就在湖边钓鱼,商量着拿回去给晚上加菜。
燕小宝跟阿楮坐在草毯上。
阿楮将背篓里的大叶子拿出来。这是上午出去那会儿,周子通采的药草。
阿楮拿着一种,跟燕小宝讲一种。
再让小家伙复述。
咿咿呀呀,也不知道阿楮为什么听得懂。
见他们有自己的事儿,燕戡牵了戚昔往另一边走。“夫郎要不要趁此机会再学一学骑马?”
戚昔点头。
这年头,有个什么事儿骑马是最快了。学了总比不学好,以后多半也用得上。
燕戡牵着玄风:“好,那夫郎好好学。”
燕戡先让戚昔活动活动,然后看他上马,自己在旁边护着。
魏朝瞅见,问边上紧跟着他的魏小知:“你是怎么来斜沙城的?”
“跟着商队。”
“很慢吧。”
“还好啊。”
魏朝脸一垮,拉起魏小知的手腕就站起来。
魏小知步子不如他,被拉着小跑才跟得上。“少爷,你干嘛去啊。你受伤了,不能动。”
“少爷教你骑马,以后要追少爷我也能快些。”
魏小知眼睛一红,不动了。
“少爷你还要扔下小知跑。”
“不,我说着玩儿的。”
“玩儿也不行。”
“行,祖宗,你说了算。”
言罢,他掐着魏小知的腰就将人放到了马上。收回手,他握了握。
还挺细,没吃饭吗?
魏朝仰着一张绿不拉几的脸自以为风流倜傥地一笑。
“坐稳了。”
魏小知紧紧抓着马鬃:“少爷我怕!”
“马有什么好怕的,少爷牵着,别怕。”
后头,戚昔已经能驾着马儿小跑一段。
山间的清风将他俩的话递送到耳畔,戚昔跟燕戡对视一眼。
这主仆两人,有点意思。
*
下午玩儿够了。
那边还在牵着马走,戚昔已经能驾着马跑了。
大家把东西收拾收拾,笑闹着进城。
入了西边城门,周子通跟魏朝馋酒,还专门去戚昔的酒坊搬了几坛子走。
回到府上,天边就只剩夕阳余晖。一层红,一层橘叠着,绚烂无比。
晚间。
出去玩儿了一遭,身心舒畅,困意也早早地来了。
燕小宝死活要跟着戚昔睡。
燕戡刚给他洗了澡,他立马跑到床上将自己盖好。还抓了戚昔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肚子上。
燕戡浑身冒着低气压,等他睡着,立马将他抱到他自己的小床上。
戚昔半阖着眼,有些迷蒙地看着男人的动作。
等他掀开被子躺了上来,戚昔松开腿上压着的被子一滚,窝进燕戡怀里。
他攀着燕戡臂膀,脚搭在他腿上。舒服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燕戡一直注意戚昔的一举一动,见他如此便收拢手臂抱着他笑。
笑得戚昔脸上渐渐红了。
“夫郎也嫌弃燕小宝。”
“没有。”
不过确实还是这样睡他要舒服些。
奶娃娃太小,放床上怕压到他,晚上总惦记着还时不时惊醒了看看。
戚昔又调整了下位置,刚刚给自己窝好,笑了他半晌的人压下来。
戚昔伸手抱住男人脖子,享受着这独一份的温情脉脉。
累极了,戚昔趴在男人硬邦邦的身上昏昏欲睡。
燕戡抚着戚昔后背,随着遍布的如彼岸花一般的红停驻,流转。
“夫郎,你说魏朝是不是……”
“喜欢他那书童?”戚昔声音温哑,接下他的话。
“嗯。”
戚昔仔细想了想,双手撑着燕戡胸口半直起身。长发铺了满背,还落下一缕在莹润的肩侧。
黑如墨,白如雪。雪上红梅几许,妖冶动人。
戚昔问:“他还没娶妻?”
燕戡指尖轻点那好看的红缨:“没有。他爹管不住他。”
戚昔打下他的手,瞪人也好看得紧。
“二十几了?”
“……应当,二十四了。”
“我瞧着他还不自知。你问这个是想帮他一把?”
燕戡捋着戚昔肩侧的头发放到他耳后,他捏捏那红润的耳朵,曲肘将人裹进臂弯。
他笑道:“不管。”
“只是这样一来,魏叔怕是会被气死。”
“你寻常也不过问这些事。”
燕戡不言,捧着戚昔的后脑勺,堵住他唇纠缠着细细密密的亲。
等戚昔气喘吁吁开不了口,他才梳理着那一头青丝,哄道:“睡吧,这事儿咱们心里有个底就行。”
末了,他还是解释了一句:“斜沙城离京都这么远,也就只我一个能管管他。”
戚昔趴在他胸口,细眉因为浅笑弯成柔和的弧度。
手指从他鼻梁滑到他薄唇上,点了点,道:“还不是关心他。”
燕戡将被子一拉:“夫郎说什么就是什么。”
烛火一熄,没多久,被子里又传来轻轻的声音。似疼似恼,又是一夜过去。
玩了一日,魏朝还得继续回去教书。
只不过他现在只用教那些夫子,闲得很。
早饭还跟着燕戡几个一起吃了,桌上没见到戚昔,他问:“我嫂子呢?”
“没醒。”
魏朝注意到燕戡脖子上的牙印,闷哼一声。
“小心那什么尽人亡。”
他嫉妒!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可他都二十四了,还没媳妇。
燕戡没比自己大多少,为什么就能那么好的运气,现在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
燕戡黑眸直直看着他:“管好你自己的事。”
“还有,别打我夫郎的主意。”
魏朝的脸一下就红了。
“瞧你说的,我什么时候……”
他狡辩:“那不是你不管我,我才口不择言。错、错了还不行嘛。”
他支支吾吾,毫无底气。现在回想起这事儿就想找个缝钻进去。
见戚昔第一眼他确实被惊艳到了,还调戏了人家,这个解释不了。
为了减轻心里的负罪感,他瞪着眼睛瞅燕戡:“还不是怪你!”
魏小知跟阿兴对视一眼。
哎!
听听,活像被负心人抛弃了似的。
燕戡:“呵。”
魏朝拍桌而起:“你!燕问荆,我道歉了,你什么态度!”
魏小知立马抓住他。
他家少爷绝对是面子挂不上,炸毛了。
果然还是跟燕将军和谐不过半个时辰就得吵吵。
但这次燕戡不跟他吵。
他还要去照顾他夫郎。吃完,他端着一碗温得差不多的米粥进屋。
而先前屋里的燕小宝被他塞到阿兴手上。他今日想跟他夫郎过过二人世界,不想小崽子打扰。
魏朝见他不接招,一口气不上不下,好半晌才恢复了脸色坐下。
吃完饭时辰差不多,他摇着扇子去书院。
*
人散去,院子里一时间只有屋檐上的燕叫声。
屋里,戚昔睡得正熟。
从前瞧着那么个冷冰冰的人,现在像到了安全的地方,睡觉安下心来,长腿伸出来随意搭在被子上。
比以往所见那般整个蜷缩起来看着要心里舒服些。
燕戡放下碗,站在床沿。
他捏着戚昔的小腿,入手温润丝滑,本来是想放进被子里,但又不忍心放。
他夫郎身上哪哪儿都好,一身肤皮在斜沙城也没被他养糙过。
冬日抱着像个暖玉团,只温温的。夏日的时候像浸透了井水,又凉丝丝的。可惜那会儿就嫌弃他抱了。
手中的小腿抽动,像不耐痒痒,另一条腿蹬过来。
含着起床的怨气,看得燕戡只觉可爱。
燕戡一并握住放好,又掀开了被子,将人抱在腿上坐下。
“唔……”戚昔被迫起床,脑袋抵在燕戡肩膀,一副没睡醒还要睡的模样。
燕戡亲了亲他嘴角,给他裹了一层衣裳起身。
丝帕沾了温水,轻轻擦拭戚昔的脸。见人眼睛欲睁不睁,燕戡又放轻了动作。
简单收拾下,又一点点将他喂饱。
大手贴着那扁平柔软的肚子,摸着微微鼓胀了,这才是差不多。
吃完饭,燕戡倒了被茶水让他抿了几口。
戚昔被扰得气闷,揪住他耳朵,牙还往燕戡脖子上咬。
燕戡鼻尖蹭戚昔的脸,放下茶杯:“好了,不闹了。”
他掀开被子,拥住哼哼唧唧的人。
不一会儿,戚昔就被哄着平缓了呼吸。
……
日上三竿,戚昔醒了。
燕戡垂眸,眼中含笑地瞧着。
戚昔没睁眼,他薄被下的手沿着男人的腿攀上他的腰,千方百计才逮住那点肉,一拧。
燕戡挑眉。
夫郎真下了力气,有点疼。
他笑,也不动,任由他出气。
戚昔气恼睁开眼。
他不笑时五官的明艳被压了下去,像结了冰,还是有点冻人的。
他一下一下点戳着男人胸口,饱含怨气:“能不能克制一点,是不是还想再要一个?”
燕戡不舍得他生气,忙揽着人抱进怀中。一边给他顺气,一边认真思考他的问题。
顶着戚昔控诉的眼神,燕戡委屈地鼻尖贴上他鼻尖:“……我已经很克制了。”
“还有,不想再要一个了。”
戚昔揪住他两边脸皮,扯了扯。动作大了自己反倒不适,他放弃了般往燕戡身上趴。
“疼,酸,累。”
“好好好,下次绝对克制。”燕戡给戚昔揉着腰道。
戚昔拧着眉,揪住燕戡的衣服打算跟他说清楚。“一晚上最多两次。”
“夫郎……”
戚昔别开头,一口咬在跟前燕戡锁骨上。“撒娇没用。”
“三次好不好。就三次。”
“一次。”
“好,好……两次。”燕戡鼻尖蹭着戚昔脖子,委屈不已。
“再像这样,你就睡书房去。”
“呜……”燕戡埋在戚昔脖子假哭。
戚昔薅了一把他的头发,不解气,又给他揉得乱糟糟的。“一把年纪了,羞不羞。”
“夫郎嫌我老!”
“我才二十七,还是一枝花。”
“草还差不多。”
“……草也不老。”
插科打诨,斗斗嘴,一日一晃而过。
戚昔又在宅子里瘫了两三天才有活力,不是晒太阳就是逗娃摸狗,过得跟退休生活一样。
三天过后,戚昔立马出府。
他忙着去铺子里教徒弟,燕戡无事,就带着燕小宝跟着他一起。
柒年酒楼。
到春末,正是羊怀胎孕育小羊羔的时候。
这时的羊肉就没有那么多,加上羊肉燥,天气热了吃的人也少了。
店里从冬季一日五只羊变成了一日两只或者一只。
这会儿,戚昔将铜锅涮羊肉的量减少了,领着周田几个做烧烤。
春日的菜也多,可选择的菜品上来了。
寻常的韭菜,早一批的辣椒都可烤制。再添上鸡肉,猪肉,烤兔子……来铺子里点烧烤吃酒的人也慢慢起来了。
一到店里,周田立马招呼。
抬头一看是戚昔,脸上的笑容更是大了。
“郎君,主子。”
戚昔点点头,扫了一圈客人,见到靠窗边多了一个生面孔。
瞧那气度,跟虚有其表,故作深沉的魏朝显然不一样。
那人显然也看见了戚昔。
他点点头,视线并没有从戚昔的身上离去。
戚昔感觉他像是认识自己,没多言,他对周田道:“你忙着,我去后厨瞧瞧。”
燕戡抱着娃没有跟上去,他转个弯,半点没客气坐到了刚刚看戚昔的那人对面。
“燕将军。”男人一身靛蓝长袍,面如冠玉,气质沉静。
“侯爷。”
“没想到你会跑到斜沙城来。”
他眼里多了份探究,问:“是……找我夫郎?”
“你夫郎?”
“戚昔。”燕戡摇摇燕小宝手,“叫舅舅。”
“啾啾!”小娃娃奶声奶气,叫得中气十足。
齐言峥目光移到燕小宝身上:“若是你的,这声舅舅就不必了。”
“自然是我的,不过也是戚昔的。”
齐言峥目光如刀,寸寸落在燕小宝脸上。看得小娃娃像感知到了危险,转头扎入他爹怀里不出来。
燕戡掀开眼皮,脸上笑容落下。“齐言峥,你吓到他了。”
“像你八分。”
燕戡哼笑,托着燕小宝的屁股墩道:“也能看出来几分像戚昔吧。”
“二分而已,能找。”
燕戡:“爱信不信。”
反正又不是亲舅舅。
说完,燕戡不理这个人了。
他将燕小宝放下,让阿兴在一旁看着,随后进后院帮戚昔的忙去。
没了亲爹在,燕小宝小身子一僵。
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面前的怪啾啾,小心攀着凳子后退两步。
阿兴想上去将燕小宝抱走,但齐言峥眼睛一扫,他便不敢动。
“你过来。”
“我不!”燕小宝连退两步。最后撞到阿兴腿上。
他转身往阿兴身上爬,用后脑勺对着这个怪啾啾。
齐言峥点了点桌子:“坐。”
阿兴扯着脸皮心里嘶吼。
主子!你快回来啊!为什么要他一个人面对这个凶神!
不敢坐还是得坐。
“戚昔……怎么成了燕戡的人?”
“都拜堂成亲,自、自然是主子的人。”
眼见齐言峥表情不变,但气势一下子冷了。阿兴忙道:“我们主子是郎君的人。”
“那这孩子?”
“确实是郎君的。”
齐言峥伸手。
燕小宝转身,眼看着那怪啾啾的手快要靠近他的背,他立马像小熊一样扒着阿兴的脖子哇哇大叫。
“怪啾啾,怪啾啾,爹爹怪啾啾……怕!!!”
*
后厨。
燕戡进去之后被戚昔拉到一旁,他一边看着几人烤肉,一边问:“外面那人是谁?我感觉他好像认识我。”
“齐言峥,海棠商行的主子。”
“他从京都来,不知道来做什么。若他要求夫郎跟着他回去……”
戚昔摇摇头:“我不是他。”
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在场的汉子摸不着头脑。
但燕戡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他握紧戚昔手腕:“我怕夫郎答应。”
戚昔拍拍他的手,忽然听到外面燕小宝哇哇叫。
整个后厨里的人一愣,齐齐涌了出去。
戚昔也擦干净手,立马跟上。
齐言峥瞧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从屋里出来,他毫不慌张,慢慢收回手。
目光越过这些人,又看向戚昔。
燕小宝一见自己两个爹都出来,立马委屈伸出小手:“怪啾啾,怕。”
戚昔抱着他,拍拍他的背:“不怕。”
燕戡挡在自己夫郎孩子跟前:“侯爷不是不认,伸手莫不是想抢?”
齐言峥:“燕戡,你很闲?”
燕戡半点不怵地看回去:“闲不闲倒不用告知侯爷。”
戚昔见冯镇几个还没走,让他们回去看着肉。
众人散去,前头就没多少人。
此时不早不晚,吃过早饭的客人早走了,也没到吃午饭的时候,所以屋里只坐着齐言峥跟他的下属。
戚昔抱着小娃娃,燕戡给拉了个凳子来让他坐下。
自己也与他并排,坐在长凳上。
燕戡:“来这里有什么事儿你直说,别在这里吓唬孩子。”
“爹爹。”燕小宝仰头抱着戚昔,瘪嘴委屈。
戚昔摸着他的小头发:“没事,爹爹在。”
齐言峥眼神在父子俩中间流转,最后收了回来。
“你母亲想你,叫你回去。”
戚昔手一顿:“我母亲,不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涉及到前侯爷,就是他那个爹做的腌臜事,齐言峥直接被戚昔一句话堵住口。
燕戡跟他在一起,他不信戚昔不知道那段事。
“我只是来带个口信的,回与不回在你。”
说完他起身,直接离开。
燕小宝对这个陌生人有点怕,他走了,才悄悄探出头去看。
结果那人走到门口转身,定定看着他,燕小宝“哎呀”一声捂住眼睛埋头藏在戚昔胸口。
齐言峥道:“燕戡不是个好东西,要跟着他,别吃亏。”
燕戡眼神一暗。
没注意,被戚昔抵着下巴抬起。“想什么?”
燕戡前倾,靠近戚昔:“他说我不是个好东西。”
戚昔一笑,摸摸他的脸。“那你是给坏东西?”
燕戡:“我不是个……”
反应过来,他抵着戚昔的腰挠痒痒:“夫郎给我下套。”
戚昔笑得手软,一头撞进燕戡怀里。
夹心燕小宝被阿兴立即抱了出去。
戚昔拉着燕戡衣襟让他低头,亲了他一下。他目光包容而沉静:“怕什么,我见得还少了。”
燕戡一笑,压不住眼底的占有。
“我怕啊。”
“怕夫郎不要我。”
戚昔抱着他的腰,哄似的在他后背轻拍。
“不会的。”
“你是我的爱人,也是亲人。”
第84章
齐言峥的到来, 对戚昔没多少特别的影响。
他不是原主,听燕戡的话也知道在原主过去已然认定他的母亲早在他年幼时就已经去世。
齐言峥跟原主,一个是侯府侯爷, 一个是常年关在伯府后院丝毫不起眼, 破烂名头却被传遍了的落魄大少爷。两人没有任何交集。
齐言峥定不可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特地往斜沙城跑一遍, 而顺带来见他, 也不过是全了他“母亲”所托。
来与不来,关系并不大。
戚昔没想搅合京都那些关系, 要是能一辈子待在斜沙城, 他也乐意。
安抚完燕戡,戚昔继续去做他的烤肉。
阿兴抱着燕小宝回来, 燕戡伸手将小娃娃抱了过来。
燕小宝在同龄小孩中算壮实的, 单看他一个, 胖嘟嘟的像个健壮的小老虎。
但趴在他爹怀里,瞬间被衬托成了小小一个的糯米团子。
燕小宝瘪着小嘴不高兴叭叭:“怪啾啾。”
燕戡托着他的小脑袋揉了揉:“嗯,小宝以后见到他躲远些。他那种人也不喜欢小孩。”
燕戡哄小孩的话, 阿兴倒认真思索了点头。
“侯爷快三十了, 不娶妻,也没见养什么外室。确实有这个可能。”
*
另一边。
齐言峥刚进落脚的客栈,面前就匆匆走来负责商行西边事宜的蒋胜。
“主子。”蒋胜恭敬道。
齐言峥径直上楼, 蒋胜看了一眼男人后面不停给他使眼神的另几个商行主事,埋头跟了上去。
“主子。”
“说。”
“柒年酒坊这个月做完生意打算换一种合作。”
柒年酒坊的高粱白齐言峥知道, 现在已经成为他海棠醉酒楼里的又一招牌,酒楼的大半银子都有赖于这产量稀少的酒。
“他们想如何?”
“分成。”
“分成……”齐言峥淡淡道, “怎么分?”
“还没谈, 但从的酒坊管事口中透露出来的,约莫是四六。”
“我们四, 他们六。”
蒋管事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看都不敢看齐言峥。
齐言峥一顿,声音没什么变化。
“口气不小。”
“何时谈?”
“明日,就在他家酒馆。”
齐言峥不想多言,闭眼:“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海棠商行遍布整个大顺,甚至大顺的周边宁、焦两国也有商行的产业。说是大顺最大的商行也不为过。
只不过齐言峥一直神秘,鲜少有人知道他就是商行后头的主人。
商行庞大,事务繁杂。更别说他还有侯府跟朝廷上的事。
齐言峥亲自培养人手,将其交给信任的忠仆。等商行能顺利运行,齐言峥就只处理一些大管事处理不了的事。
海棠醉酒楼只是他偌大产业中的一点点,那醉仙酒卖得再好,他也只看了一眼管事送上来的账本便没过问。
他想,这斜沙城里有这么大口气跟他开口的,无疑就是燕戡。
*
这边蒋管事做不了主的事儿得了应答,他也省得再给上头的一级传信。当即跑了一趟酒馆,跟他们说了自家主子过来谈的事儿。
常河明了,当晚关了酒肆,特意去了一趟府里。
戚昔在烧烤毯子前熏染出一身的味儿,回来仔细洗了个澡,这会儿正坐在院中晾头发。
常河被阿兴领着进来,坐下喝了口茶,便道:“郎君,明日海棠商行的主子会过来。”
“知晓了。”
常河一愣:“不做什么准备?”
“费不着。”
“你忙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
常河以前都不知道自家郎君心态这么好的。
他们小小一个酒肆对上那样的庞然大物,若是没有谈妥,他们能有活路吗?
不对,活是能活。
他拍了一下自己脑袋,看着从屋里出来的自家将军。
做生意久了,都忘了自家店铺虽小,但将军撑着谁敢动。他立马放了心,高高兴兴离去。
燕戡坐到戚昔身边,手戳了戳窝在他身上蜷缩成一团的燕小宝的屁屁。
燕小宝动了动,侧过头,园圆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
“爹~”
燕戡笑着脑袋一偏,没骨头似地枕在戚昔肩上。手也搭在燕小宝身上。
“夫郎,明日我跟着一起去。”
“你无事可做?”
“事不多。不去我怕夫郎受欺负。”
“我一个大男人会受什么欺负,安心做你的事儿就好。”
“真不用?”
“不用。”
*
戚昔此前没想过跟京都的人有交集。
跟燕戡在一起后,对京都那些事儿倒也没那么避之不及。甚至若有朝一日跟着燕戡回到京都,遇见与原主相识的人也必不可免。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头一个就遇到齐言峥。
次日,修整了一晚上,戚昔该是怎么样依旧是怎样。他随着燕戡一起晨练,又与一大家子坐在一起用了早饭。
燕戡将他送到酒肆回去,戚昔留下也开始帮忙做些事儿。
齐言峥来的时候,正是快要中午吃饭的时候。
铺子里的客人不多,但渐渐有外送的人来往。戚昔将人请到后头,两人坐下,常河给上了茶。
齐言峥是独自一人来的。
瞧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来谈公事,反倒有私事。
他开头一句就问:“为何是你来?”
“我自己的铺子,自然我来。”戚昔在对面打量的视线中淡然处之。
齐言峥闻言,脸色舒展。
虽不怎么明显,但戚昔最习惯便是观察这些细致入微的变化。
“你想四六分?”
戚昔想了想,他什么时候想了?
不过齐言峥问了,他也就点了头。
原本他想着三七的。不过他们四,海棠商行六,他要愿意也不是不可以。
“你可知这高粱白是我们酒楼花了大精力才卖出如今的价。你一来就想坐享其成,是不是……天真了些?”
戚昔:“若没我这酒独一无二的品质,你就是想卖高价,即便卖得起来哪能又卖得长久?”
“不论如何,我这酒都当得。”
“不是你海棠商行,我也依旧能卖出好价。”
戚昔在这件事情上有绝对的自信。只不过先前兜里有银子,他不着急罢了。
现在嘛……
他家小吞金兽还没长大呢,他就先发现燕戡是个大吞金兽。
没银子,行不通。
“那如若我不做了,且封了你的路你当如何?”
戚昔:“那你就问问燕戡同不同意了?”
齐言峥脸色不好。
“你堂堂一个男子,如何能依附他……”
戚昔放松作态,后背靠在椅背上。
从齐言峥知道他是酒坊当家人开始,戚昔就觉得他态度变了。
听这语气,明显不是冲着谈事来的。
戚昔脸色淡淡:“如何叫依附?且夫妻一体,如何不能依附?”
齐言峥意识到自己说多,失言了。
“你母亲……”
“母亲”二字像拨动了什么机关,戚昔胸腔里陡然生出一股不受控制的怒火。
他察觉到了,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掐住掌心,才没能把那一句冲动之言语说出来。
我没有母亲。
这显然不是他的情绪,怕是少年压抑多年,藏在心中的怨恨与不甘。
戚昔定在凳子上,脑中依然能理智分析这股情绪。
迟来的终究是无用的。
何况他不知道原主现在是死是活。
死了倒也罢了。若活着,是活在自己曾今的躯体里还是寄住在……
戚昔赶忙止住思绪,表情变换,任由这股冲动的情绪在心中横冲直撞。
而在齐言峥面前,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明知母亲还活着,却对他多年不管不问,强忍着心中委屈的倔强叛逆小辈。
小辈的抗争,齐言峥见得多了。
但也不是不能给一些好处。他道:“酒的事我答应了,不过有一个条件。”
戚昔压制住那股难言的酸楚,寒着脸。他理智犹在,但不怎么控制得住表情。
白赚钱的生意还是要做的。
“要看我做不做得到。”
“离开燕戡。”
“离开燕戡,这酒卖出的所有银子我都可以给你。”
气血上涌,戚昔一时带上了自己的怒意。
恰恰是这点怒意,宛若一点火花落在在已经铺满了火油的木柴上。
轰隆一声,一个没注意,戚昔彻底关不住那些残留的情绪。
“凭什么。”
“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十几年,突然就跑出来一个母亲。”
“生而不养,何为母亲!”
“且不说我苟且偷生,受尽嘲讽时她又在哪里?”
“而你又是谁,与我无亲无缘,又凭什么开口说出让我离开一个人的事情?”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戚昔一口气说完,情绪起伏尤为大。
当然,最后一句肯定带了点个人恩怨。
常河都看着错愕,立马从铺子里溜走。郎君定是受欺负了,他得快点把主子叫来。
齐言峥眉心耸动。
却只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小辈,并不恼。甚至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这种事对你不利。”
“你母亲知道,病定是难好。”
戚昔狠狠咬破自己口腔里的肉。
克制住那股冲动,浑身颤动。
他觉得此时的自己有点像个精神病人。精神割裂成两份,而刚刚那个说话的不是他,只是借着这一副壳子将那些未说完的话吼出来的原主。
深呼吸好几次,心中那股憋闷感好歹是散了。
戚昔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眼中一片清明。
离开燕戡?
戚昔想想,有些好笑。
他的心智并不是只有二十一,他也不是原主,不是那个纨绔名声满京都的戚昔。
“这生意,侯爷若不想谈那就不谈。其他私事,也没必要再说。”
戚昔将他的茶杯倒满,便坐下不动了。
齐言峥看了一眼茶杯,泰然起身:“我只在这里留两天,还有一日,够你反悔。”
说罢,他起身离开。
燕戡晚来一步,到地方时,院子里只剩戚昔。
“夫郎……”燕戡快步上前,面露担忧。
戚昔抿了口茶,悠然看过去。
他忽然发现,燕戡叫他的时候总喜欢拖长了嗓子喊。黏糊糊的,却诱得他唇角微扬。
“嗯。相公怎么来了?”
燕戡听到他的称呼一喜,嘴巴咧了又赶忙绷紧。
走到戚昔身边,他面对着他坐下。长腿微曲,膝盖贴在戚昔腿侧。
“听说你被欺负了,所以我来看看。”
戚昔靠在椅背,茶杯刚放下,就见燕戡拿了过去一饮而尽。
“你也不怕烫。”
“我瞧瞧。”
戚昔倾身捧住燕戡的脸,大拇指捏着他的下巴,指腹在他的唇上压了压。
燕戡心肝一颤,一把抓住戚昔的手。
“夫郎……”
戚昔笑得偏了身子,额头抵在他肩膀。长发如流云,轻轻散开遮了半个身子。
见戚昔真没伤心,燕戡才放下心。
“可谈妥了?”
“没有。”戚昔赖在他身上摇头。
“那就不跟他们做了,我们自己卖。”
戚昔下巴贴上燕戡的肩膀,看着他俊朗的侧颜,懒懒道:“好。”
“那我送信给邱管家?”
“嗯。”
*
两天后,齐言峥领着他海棠商行的人走了。
戚昔的日子又恢复如常。
天气逐渐热了,戚昔铺子的生意红火起来。
何木匠那边预定的小方桌全部送了过来,一到晚上,一条街都弥漫着烧烤的香味儿。
不仅屋里摆满,屋外街道上也摆上了小方桌。
客人来了点了菜往小马扎上一坐,先叫上花生、毛豆跟猪头肉陪着那上好的酒慢慢喝着。
不多时,小二便送上满满一盘的烧烤。
有荤有素。
羊肉串必点,再有鸡肉,郡肝,猪五花等等。
再有点银钱的,通常来一整只烤兔肉。或者再添些,来一只烤羊腿。
腌制好的羊肉先是在深炉里烤制,肉上划拉些口子,烤得外酥里嫩,再撒上些孜然、辣椒、花椒、盐……
穿在铁架子上端上桌的时候,正热乎,滋滋冒着的油花。
羊腿外皮焦黄,一人一边拿上小刀子一划拉,整块肉放进嘴里。
咀嚼一下,轻微一声响脆。
吃到里头,肉嫩而不柴,甚至还有一点草香。
除了这荤菜让人着迷,还有独爱那素菜的。
整一个烤制的辣椒,对半切开裹上满满蒜蓉酱的茄子,外皮微微焦的豆角,鲜嫩齐整的韭菜……
斜沙城的人来了又来。
甚至铺子的名气传到府城,也有专门为了这一口来的人。其中不乏有觊觎的,但碍于燕戡也不敢有动作。
铺子的生意上去,为了接纳更多的人,没出去走商的大胡子带着兄弟们将对面的铺子也收拾出来。
桌子凳子一拾掇,铺面顿时增大了一倍。
戚昔负责将冯镇、老莫、王栗树几个厨子教会,打杂的活儿几乎不用他操心。大胡子直接一整个包揽。
开业两个月,戚昔那放银钱的盒子就装得满满当当。
店里生意好,连带着斜沙城养牲畜的人家生活也好了。高栋梁来铺子里的时候就说,小羊羔都被预定到明年去了。
也正是这时候,张潮那边的草原羊种也拿了出来。
上百头的草原羊,能配种的被他四处拉去配种。大胡子这边商队得了消息,也分了些人去帮忙。
等手里的几个厨子彻底出师,已经是夏日时节。
*
头顶的太阳热烈地烧灼着,院子外面花红似火。有燕小宝的嬉闹声,也有魏朝逗小孩的声音。
院里,书房。
燕戡看完手上的来信,接着起身出去。
一打开门,看到廊下穿着淡蓝色夏衫的人端着一碗绿豆粥走来。身姿纤长,步履悠然。
燕戡快步过去接过,一手牵着那细白的腕子,将人带入书房。
燕戡先是将绿豆粥喝完,然后将人压在榻上,抱住那温凉的身子埋头藏在他颈窝。
戚昔好笑。
他曲起红润的手指,轻点男人额头:“起来,热得很。”
外面蝉鸣聒噪,燕戡听着吵闹。
他不停,反倒使劲儿往戚昔身上挤。
书房的矮榻就那么点大,戚昔被他挤得只能紧贴着他。
夏日燕戡跟火炉似的,温度高,不一会儿他额角就出了细汗。
“燕戡……”戚昔无奈喊。
“夫郎,京都那边让我回去。”
戚昔眼睫微颤。
他枕在燕戡手臂上,眼睛望着房顶。
“那便收拾东西,回吧。”
燕戡直起身,手臂撑在戚昔身侧。“夫郎都不惊讶?”
戚昔发如磨团散开,映得那张脸更是润白。他手指攀上燕戡的脸,揪住他耳朵。
“早料到这一天,所以时刻都在做准备。”
铺子、酒坊他都能交托出去,就等着燕戡说什么时候走,那他便也收拾东西,跟着去就是。
不过有一件事情他担心。
戚昔食指钻入燕戡交错的衣襟,虚虚搭着,看着他眼睛问:“回去有危险吗?”
“可能有一点。”
“那我……”
“不行。”燕戡托着戚昔的背将人抬起,手背拂过那长发,忍不住缠上去摸了摸。“夫郎怎么都得跟我在一起,不然我不放心。”
戚昔收紧手指,攥紧他衣襟下拉。
待燕戡挨得近了。
戚昔轻咬了一下燕戡唇瓣,不等他缠来立马绕开,起身站好。
理了理衣摆,戚昔浅笑:“那我去收拾东西了。”
燕戡抓握下空荡荡的手,又巴巴看着那润红的唇,不舍道:“好。”
门边只剩一角的蓝色衣摆,燕戡回神,高声提醒:“不用收拾太多,京都都有。”
后日就得走,下午时,燕戡顶着烈日去大营,戚昔则带着常河挨个将铺子走了一遭。
说完铺子的事儿,也让常河平时多注意一下温家姐弟,还有周瓜村那边的事儿。
最后戚昔又去了虎啸村,叮嘱文村长蔬菜的事宜交由常河,有什么事情去铺子里找他。
确保这边不会出什么事儿,戚昔才回去收拾东西。
戚昔对京都不熟,脑中也没有任何原主的记忆。只在三年前,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草草看过。
这回回去,他倒是无所谓,但燕小宝得带着。
小娃娃快满两岁了,能跑能跳,身子强壮。但太小,长途赶路戚昔担心出什么事儿。
回府后,戚昔率先去问了周子通要注意什么。
“注意?”周子通拍胸口,“有我在,怕什么。”
戚昔也这才知道他也要回去,还是带着阿楮一起。这样一来,宅子就只剩下幽怨的魏朝。
身后跟着小尾巴,一直“爹爹爹爹”地喊着,戚昔给他手上塞了个大桃。屋里这才安静。
戚昔将大人的、小孩的衣服收拾好。
然后又准备些食物。
有点心,干粮,小孩磨牙的零嘴……
如此两日,删删减减,最后留下一车的包袱。加上周子通师徒和他们的行李,回去一共三辆马车。
这边准备好,燕戡那边也差不多。
回来吃完一顿晚饭,宅子里几个院子都早早地熄灯,为明日赶路养精蓄锐。
第二日一早,吃完早饭,又喂饱了马儿。
他们将东西搬上马车,套上车厢,就从南边城门出去。
出了城门,戚昔掀开帘子,还能看见常海站在那城墙上看着他们。
他让燕小宝朝着那边挥了挥手,就见常海也笑着挥手。
等到进入林子,便不见了斜沙城的影子。
他们没怎么赶路,周遭除了他们自己的三辆马车,也见不到其他人。
戚昔纳闷,手撑在座上固定东摇西摆的身子,问:“就咱们几人吗?”
燕戡揽过他,让人靠得舒服些。
“自然不是,我们走慢些就能遇到。”
这次回去是密诏,回是悄悄地回。
出了斜沙城,官道还没修好,路并不好走。所以他们走得很慢。
晚上就地燃了火堆休息。
周子通将驱蚊的药草搓成球,用布包着套了线一人分了一个。
戚昔将燕小宝挂上,剩下两个一个递给燕戡,一个给自己戴上。
弄好了,抬头见燕戡还捏着那布球一动不动。
戚昔抿唇。
他挪步靠近了男人坐,拿过他手上的东西,压着眉头道:“就不能自己绑。”
“不能。”
戚昔勾过他的腰带,捻着一点皮儿掐了一下。
惹来燕戡讨饶声,他才舒展脸色帮他套上。
火堆里烤着肉,还用铁锅煮了小孩能吃的粥。
没多久,米香味儿跟肉香混杂着飘荡出来,后头林子里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戚昔一惊,但立马被燕戡揽住。
男人在他耳畔低语一声:“别怕,自己人。”
戚昔借着那火光回头看,黑压压的,都是燕戡手下的兵。
而那领头之人,是度方。
第85章
“快来坐。”戚昔冲着度方招手。
度方抱拳:“郎君, 将军。”
年轻小将在燕戡身边坐下,眼皮一抬,直勾勾地看着坐在燕戡腿上的奶胖团子。
戚昔教燕小宝:“叫叔叔。”
燕小宝咧嘴露出整齐的小白牙:“叔~”
说完他笑容一收, 立马往燕戡怀里钻。
燕戡瞧了一眼还盯着人不放的度方, 拎起小崽子往他怀里一塞。
“喜欢就抱着。”
当燕小宝被从婴儿时期就感受到的可怕气息一笼罩, 当即扯着嗓子叫唤:
“啊啊……爹!爹喔!”
度方搂住燕小宝, 眼睛一亮,埋头往他身上蹭。
燕小宝哇哇叫, 戚昔看着笑得歪倒在燕戡身上。“小时候怕, 长大了也记得度方。”
燕戡提醒:“你悠着点儿。小心他下次真不让你抱了。”
度方手一僵,抬起头摸摸燕小宝的脑袋。
冷飕飕憋出一句:“乖。”
他在自己身上摸了摸, 掏出一把小匕首塞到燕小宝手上。
匕首巴掌长, 刀柄上雕刻着一个度字。柄箍如新的一般, 泛着黄铜般的柔光。
鞘身圆润光滑,没有多余的纹路,刀柄刀鞘合上时浑然一体。
内里抽开, 也锋利无比。
“给。”
燕小宝顶着一团被度方蹭得像海胆一样全部直起来的头发, 被迫抱住手上的东西。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小匕首。
“这东西,你自己留着。”燕戡扫了一眼那匕首, 沉声道。
“给他。”
燕小宝看自己爹的脸色,知道不该收。他试图递回, 但小手被裹得紧紧的。
度方:“这是小孩用的,他以后用得上。”
戚昔不解, 下巴蹭着燕戡肩膀抬头看他。
燕戡捋了捋他额前的头发, 在他耳边低声道:“他父亲送给他的。”
戚昔明了:“那还是还……”
燕戡摇头:“他比牛都犟。”
这东西给燕小宝就是真的给他了,再让他收回去很难。
戚昔迟疑地点点头。
度方年纪比他还小, 安静坐在火堆旁也像隐匿在黑暗中,无声无息。
要不是燕小宝能逗得他多些情绪反应,看起来就像一根冰凉的铁柱子。
燕戡待他如亲人一般。
戚昔也不免问:“可用过饭了?”
度方摇头。
戚昔:“那就一起吃。”
“其他人可用过了?”
度方无情:“他们自己会做饭。”
另一边,坐在一起的将士们听到度方的声音齐齐瘪嘴。夫人那边做的饭那么香,再看看他们自己的……
野菜炖肉干,再放下几大瓢的粟米。
像猪食又不是猪食。
伙食已经够好了。
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头儿扔下他们去吃好吃的就很委屈。
他们也想吃。
月白风清,星辰明亮。
林子里篝火团团生起,夜风吹得火焰跳动。
林间静谧,只剩这一方天地里柴火的哔啵声与锅中米粥的咕噜冒泡声。
粥好了,戚昔揭开锅盖,淡淡的清香袭来。
他盛出来放凉。
勺子搅动,米粥里有青菜跟肉丝,正适合小娃娃吃。
燕小宝得了匕首,小手抱着坐在度方膝盖上翻来覆去地看。也不挣扎了,非常有收了礼物的自觉性。
见自己爹爹用他的小碗盛好了饭,一双水润的葡萄眼立马看过来。
“爹爹,爹爹!”
戚昔:“不着急,还烫。”
燕小宝捂着肚子,鼓着包子脸:“饿~”
度方冲着戚昔伸手:“我来。”
戚昔将碗递给他:“小心些。”
戚昔安静看着,发现度方喂娃的姿势并不生疏。再一回想,他抱娃也熟练得很。
燕戡:“夫郎也吃。”
戚昔冲他笑笑。
“吃吃吃,我们也吃。”周子通半点不客气,给阿楮来了一碗,再给自己来了一碗。
燕戡:“周子通,将士们给点驱蚊驱虫的药。”
周子通呼啦啦喝了一口肉粥,再啃一口烤肉。囫囵道:“用得着你说,早给了。”
度方喂娃喂得专注。
周子通见状,帮他补充一句:“军营里放着我制成的药,他们肯定也带了的。”
燕戡点头。
晚上凉爽,白日里的蝉鸣歇了下来。
吃饱喝足,戚昔又在篝火里添了几根大木柴,接着跟燕戡一起散步。
燕小宝被度方带去小溪边洗漱,他话不多,但心细。
戚昔早有疑问,等走远了他才问:“度方以前带过小孩?”
燕戡牵着戚昔的手,指腹摩挲他的手背。“嗯,带过。”
戚昔点头,这就好解释了。
“瞧他很喜欢小孩。”
“也不是。”燕戡笑着将戚昔往身旁拉,两人肩膀抵着肩膀,“就见他对燕小宝如此。”
戚昔点点头。
那可能是爱屋及乌。
燕戡忽然停步。
戚昔顺着燕戡视线瞧去,树根上扒着肥肥的蝉蛹。
“夫郎怕?”
得益于今晚的月光亮,戚昔能看见树根下的小阴影。
燕戡把火折子一点,凑近了几分,腰粗的大树干上全是蚕蛹。
大拇指大小,黄褐色,两个圆点似的眼睛亮亮的。脚带着弯钩,抱紧了树皮。
戚昔:“不怕。”
燕戡笑着道:“这是个难得的美味,可尝过?”
戚昔摇头:“没,但我抓过。”
“没想到夫郎还有这一面。”燕戡调侃。
“为了挣钱。”夏日的夜晚抓个几次,就够他大半学期的生活费。
燕戡心脏一缩,抽疼。
他暗下眸子,直觉好像触摸到了他夫郎藏起来的一面。
转瞬间他调整心绪,笑问:“可要尝尝?”
戚昔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看他:“差不多了,回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不急于这一时。”
“夫郎既然没有尝过,那就试试。”说着燕戡就去抓。
戚昔一把逮住他的手。顺带盖上了火折子,拉着人就往篝火边走。
没等跨出去两步,燕戡微微一用力,戚昔直接跌回他怀里。
燕戡搂住戚昔的腰,笑道:“怕什么?难不成夫郎不敢吃?”
戚昔抬眼,气势半点不弱:“不敢吃又如何?”
燕戡低低地笑,胸腔挨着戚昔,震得戚昔也心口发麻。
燕戡鼻尖贴着他鼻尖,低喃:“不敢就不敢,我能拿夫郎如何?”
头上云层移动,挡住了月华。天光一暗,黑透了。
夜风安静,悄悄吹动缠绕在一起的长发。
戚昔轻轻呼吸着另一半的气息。腰间一紧,他顺势微微踮脚搂住男人的脖子。
唇上贴来温凉的唇瓣,轻轻的,吻得缱绻又柔软。
戚昔感受到了燕戡没有说出口的疼惜。他眼睫微颤,慢慢闭上眼睛。
吻得久了,他睁开一双水色潋滟的眸子。
近在咫尺的人闭着眼睛,鼻梁挺拔,吻得异常专注。
唇角微疼,戚昔皱眉。
燕戡微微松开,贴着他唇瓣恼道:“夫郎是不是觉得我人老珠黄,厌弃我了。”
戚昔:“没有。”
“那如何这样不专心。”
戚昔抿了一下湿漉漉的唇瓣:“只是想看看……这个时候的你是什么样的。”
这直白的话说得燕戡耳朵一热。
不好意思。
他掌控般压住戚昔的脖子和腰,更深地吻住。
这下戚昔的脑子随着墨云一样变得混沌,再也想不了其他。
出林子是燕戡抱着出的。
好歹篝火边没什么人了,不然戚昔回神后能扒拉个地缝钻进去。
就着溪水洗漱完,燕戡将戚昔裹在怀里。
想着林子里戚昔说的话,他埋在戚昔肩膀深吸了一口气。
相处久了,两人也默契十足。
一个想什么,另一个猜一猜就知道。
戚昔抓住耷在颈间的长发,绕在手上,无奈小声道:“蝉蛹,蝉蜕都可以卖钱。还很贵。捡这个很轻松,只捡几次卖来的钱就够上学。”
“我那时生活只是清贫了点,并没有受苦。”
“没有战乱,也没有饥荒。还有遮阳避雨的地方。”戚昔揉着燕戡大脑袋,像安抚大狗狗一样。
他眉眼落下点点笑意:“也没什么不好的,而且都过去了……”
燕戡没说话,但戚昔觉得自己的腰被他勒得有点疼。
他戳了戳燕戡的额头。
这么个大男人,心思怎么就这么细腻。
他说了这么多,白说。
戚昔只能由着他抱着。
不知不觉习惯了,也就自然窝在这安稳的怀里睡去。
迷糊之际,燕戡终于抬起头。
他吻了一下戚昔唇角,又将燕小宝单独盖上个小被子。
回身将戚昔完全抱住。手搂着腰,腿圈上腿。脑袋也要挤在一起。
他看着睡颜恬静的人,眸色浓重。像灌满了水沉甸甸的坠着。
要是真的没受苦,哪里能养成先前那个独性子。
尽哄他。
*
次日一早。
戚昔打着呵欠起来。
他们晚上睡的是马车里,里面备着垫子、毯子跟枕头。马车大,能睡下一家三口。
不过外面到底不如家里,要不是燕戡在还能当个熟悉的抱枕,戚昔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跳下马车,戚昔先去洗漱。
收拾妥当,他抓了把没有沾染露水的干草,再用木棍掏了掏已经没有明火的灰烬。
掏出一个洞,见里面还闪烁着橘黄色的光,将干草往洞里一塞。
吹个几下,干草接触没燃尽的火星子,缓缓冒出白烟。不一会儿就燃了。
再架上柴火,看燃得差不多,戚昔拿上锅跟粟米去小溪边淘洗。
回来将锅钩在木头上吊好,再回去拿了些硬邦邦的干饼子出来。
另一边,将士们也陆续醒了。
听他们跟自己打招呼,戚昔点头。
大家用的是一个小溪,戚昔看着他们当中负责做饭的火头军将大桶大桶的水拎过去,里面还有鱼。
他起身,就见他们将小鱼捞起来往一旁的空桶里一扔。半点不在意的样子。
“夫人。”围着锅的几人见了戚昔忙打招呼。
戚昔问:“鱼不要?”
为首的云图瞧着那木桶里跳动的小鱼皱眉:“太小,不好处理。”
“那你们早上吃什么?”
“烧几锅热水到时候装水壶,早上就啃带来的饼子。”
“何不用鱼汤下着?”
“腥,也不好处理。”
戚昔看了那木桶一眼,鱼有十几条。“要不我试试?”
“夫人随意。”
戚昔点点头,拿了木桶去下游处理。顺带放了个篮子拦在水草中。
小溪从山上流下来,溪水声空灵,与四周的林鸟声正相映衬。
小溪周边是浅浅的绿草,拉车的马儿被放开,尽情啃食着。
再远些是连片的山林的,林中破烂的官道像皮肉糜烂的巨蛇,要死不活藏着。
忽略他们要赶的路,这个地方也是风景宜人,郊游踏青的好去处。
这边除了烧水没什么事,云图吩咐留下一口大锅,跟上去帮戚昔的忙。
戚昔看他艰难抠出鱼鳃,道:“鱼鳞、鱼鳃可以用刀子刮。在鱼尾下端划一刀,直接用手从前往后一挤,内脏也出来了。”
这样处理,其实速度也不慢。
云图有样学样,不一会儿就上手。
他笑道:“我们将士们人多,抓着这些小鱼都是喂狗。要没吃的才直接滚了水来吃。”
“就是以前缺粮的时候吃多了,大家都不爱吃。现在有米有肉,生活更是开得好了,所以这鱼大家也不乐意吃。”
戚昔也认同。
燕戡为了这些将士,荷包都掏空了。再不好,燕戡怕是得卖家产了。
想到这儿,他眼里多了几分笑。
他道:“你们人多,确实不好弄。不过这种溪水里的小鱼用来炸小鱼或者煮汤都不错,偶尔一次也可以试试。”
戚昔动作快,十几条小鱼几下没了。
但煮一大锅鱼汤这一点不够,戚昔又拿着木棍去溪水里赶了赶。
一只大手捞起溪流下端的篮子,里面又是十几条。
这小溪鲜少人来,鱼也多。
戚昔转头见是燕戡,笑道:“起来了。”
“嗯。”
“陪夫郎睡个回笼觉,结果夫郎起来了却没叫我。”
听听这委屈的话,不知道还当他碰见了负心汉呢。
云图听了一耳朵,连忙双手捂住。
戚昔瞪了燕戡一眼:“来收拾鱼。”
燕戡巴巴凑近:“哦。”
“小宝呢?”
“度方抱到他那边玩儿去了。”
三人一起忙活,鱼处理好了,戚昔直接拿上他出门前准备好的猪油过去。又让燕戡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野葱。
云图哪里敢让燕戡去,自个儿带上两人就跑了。
这边的兵将挠着一身粗糙皮肉,张嘴打着呵欠走出营帐。换个古板书生过来,定要指着人说上一句:“不修边幅,有辱斯文。”
他们出来一瞧,将军跟将军夫人都在。
燕戡冷眼看来,惊得人“嗷”了一声跳起,立马提着裤子往回跑。
又吓得人在营帐里磨蹭了半晌,直把衣服裤带系好才出来。
火头军随军带的锅大,锅底烧干,戚昔舀了一勺猪油进去。
鱼肉煎得表皮卷曲,再直接倒入一大锅的清水。有条件的放一片姜也行。
盖子一盖,大火烧开慢煮。
不一会儿就有浓厚的鲜香飘出,哪里有云图说的什么腥味儿。
这时候,云图几人也带着洗好了的小葱回来。
戚昔将锅盖揭开,野葱一卷往里面一扔。鱼汤白青交错,如玉融成的汤一般,好看极了。
鱼肉脱骨,再撒上几颗盐,这一锅汤就好了。
戚昔几下跟云图几人讲了做法,又道:“法子简单,这样做出来的量也大,大家都能分得一点。下饼子也好吃些。”
云图盯着那口锅连连点头。
燕戡拍拍手站起:“行了,你们好好吃吧。”
云图:“端点过去吧,将军。”
燕戡摆手:“我们有别的。”
周子通闻着味儿,笑呵呵端着碗过来:“他们不要,我要。”
昨晚赶了路,度方今日让他手下的兵好好睡了个觉。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味儿,还在睡梦中的人噌的一下睁开眼,几下套好衣服跑出来。
那大锅前,已经一人一碗奶白色的汤就着饼子吃起来了。
他们头儿坐在其中,还在喂着将军家的小少爷。
“将军。”
度方擦掉燕小宝的嘴角。抬头见人还不动,提醒:“再不吃就没有了。”
“嗷!云哥,给我留点儿!”
“吃什么呢!这么香!”
一声传过一声,帐篷里的人全部爬了起来。可惜就这么一锅,后头起来的就没了。
没吃到的人拉着云图摇,摇得他脑仁儿都要甩出来了。
不得以,几个火头营的只能拉上没吃到的兵将赶快抓鱼再煮了几锅。好歹是在燕戡出发之前都吃到了。
吃饱喝足,肚儿溜圆。
度方抱着燕小宝上马,跟在车队后边。
戚昔有些不放心,频频后看。
燕戡将人一抱,禁锢在身前:“夫郎放心,度方有分寸。”
“他才两岁。”
“我一岁就上马了。”
“不是这么算。”戚昔拍了下他纹丝不动的胳膊,无奈作罢。
没一会儿,太阳出来了,燕小宝咯咯笑着被送到了马车上。
戚昔看包子脸红扑扑的,摸了摸,没什么大碍。
马背上玩儿累了,不需要哄,燕小宝趴在他爹胸口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马车颠簸,速度也慢。
戚昔摸了一把小娃娃的脸,颠簸着也没了精气神。他侧靠在燕戡身上感慨:“这么走下去,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京都?”
“慢一点的话三个月,快一点,两个月。”
“你就不着急?”
燕戡低头,鼻尖贴着戚昔鼻尖。
“着急也没用,夫郎在,还有两个小的。这路不能赶。”
“而且我着什么急,又不是我有事儿。”
戚昔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晕乎乎的。
燕戡心念一动,在那块细嫩的肌肤上亲了下。
戚昔偏头。
换做燕戡下巴抵在戚昔肩膀。
“回了京都,夫郎直接跟我进将军府。”
“不然我能去哪儿?”
燕戡鼻尖蹭蹭他的脸:“自然哪儿都不能去。“
说着话呢,马车忽然颠簸一下。戚昔往车厢上撞去,燕戡眼疾手快将人揽住回来。
戚昔忙去拍燕小宝,心有余悸道:“这路好难走。斜沙城的路也修不到这里来吧。”
“嗯。这里是另一个县了。”
“回来还得走这么一遭。”
燕戡:“那就正好回去催一催,看京都那人到底能不能行。”
他方子都给了那么久了。一两年了,也该做出来了。
“哪人?”
“到时候介绍夫郎认识。”
戚昔点头,手肘弯曲撑在燕戡腿上,靠着他恹恹道:“好。”
*
从斜沙城到京都,这一路上越来越热。
北边夏日的凉爽半点不见,闷热得让人窒息。在马车里睡觉也渐渐成了一种折磨。
两个小孩倒见了一个地儿就被燕戡带去溜达,还算有活力。戚昔跟周子通反应最大。
戚昔甚至隐隐有点翻病,周子通几碗汤药灌下去才好。他倒是没想到,这大夫小孩没用上,倒给自己用上了。
期间燕戡也收到几封信,一瞧,是京都那边不断在催促。
但即便如此,燕戡也没见半分着急。
一路走走停停,气温升了又开始降下来,这时他们才看到京都的影子。
等最后走到京都那全然与斜沙城不一般的恢弘城门外,天已经黑了。
燕戡没有停,跟度方分开进城。
马车走上从未走过的宽阔大街上,半点不颠簸。街道干净,道路笔直且对称,路旁商铺林立。
家家户户挂灯笼,灯火通明。
入了城门后一路往西街,夜市的热闹被甩在马车后头。
戚昔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停在了两个大石狮子跟前。
一抬头,便是将军府的牌匾。
据说这几个大字还是开国皇帝亲手题的。
下了马车,阿兴直接敲门。
燕戡一手抱着燕小宝,一手牵着戚昔。大门拉开,听声音便沉重不已。
“谁?”一声中年男声传出。
燕戡面色瞬间柔和下来:“周叔,是我。”
大门快速打开,又立刻关上。阿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撇撇嘴只能将马车赶去后门。
大门内,周括激动地看着燕戡,眼尾笑出了褶子:“二公子回来了,我去告诉老太君。”
“慢着。”燕戡笑得无奈,“周叔,我们一家子赶了许久的路,想歇歇。而且这么晚了,就不打扰祖母他们了。”
他像对待家人一般,拉着戚昔给他介绍道:“这是郎君。”
戚昔跟着喊:“周叔。”
周括欣然道:“哎!给郎君请安。”
戚昔上前一步扶着人:“不用多礼。”
燕戡又将睡得迷糊的燕小宝从披风中露出来:“我儿子,燕戚年,小名燕小宝。”
“小宝,叫周爷爷。”
燕小宝睡得迷糊,听了燕戡的话顺从地露齿,闭眼乖笑:“爷~”
看得几个大人皆是好笑。
“快快快,屋子早在你们说要回来的时候收拾好了。歇一歇,有事儿明日再说。”周括赶人。
燕戡:“谢谢周叔。”
周括拍拍他肩膀:“一家人,不客气。”
第86章
京都的将军府比斜沙城的要大十倍不止, 亭台楼阁,一步一景。碧瓦飞甍,雕梁画栋。
夜里灯笼高挂, 虽朦胧了景色, 但行走期间也忽视不了将军府的富贵底蕴。
斜沙城修得再好的宅子落在京都, 那也只能与尘土争锋。
燕戡跟戚昔咬耳朵:“宅子是御赐, 丑了点,夫郎将就。”
戚昔偏头一笑。
长睫压着, 轻轻抖动, 招人得很。
“这里不是斜沙城,谨慎些, 不该说的不要说。”
燕戡:“好, 不说。”
宅子大了就是有一点不好, 两口子单是从门口走到燕戡的紫竹院都要走上小一刻钟。
进了院子,戚昔看着墙边垂落的紫竹,脚下微停。
“夫郎可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灯笼里透出的光映在戚昔面上, 那双润眼清透明亮。
“想起夫郎以前对我霸王硬上弓了。”
“否则, 哪里来的这个。”说着他揉了下燕小宝的脑袋。
戚昔耳垂一红,瞪他一眼:“快进去吧,小宝都睡着了。”
燕戡步子大, 几步跟上前面的戚昔。“那不是夫郎先停的。”
屋里亮起了烛火,透过窗户倾泄出来, 院儿里的紫竹更显茂密葱茏。
房间是戚昔当初压着燕戡睡过一晚的房间。往床边去,戚昔看见那上面铺着的大红鸳鸯被子滞住。
他吸了口气, 缓缓掀开, 侧身让燕戡将燕小宝放进去。
燕戡给娃盖上肚子,搂着戚昔一笑。“熟不熟悉?”
戚昔耳垂微红, 推开他的脸。“不熟悉。”
“困了,洗漱去。”
“好,依你。”
*
换了一个地方,即便燕戡在也没睡得多安稳。
早晨,他一动,躺在一边的奶娃娃放下自己的脚丫子,撅着屁股爬到戚昔怀里。
“爹爹~”他小小声道。
“嗯。”
燕戡不在,戚昔用被子包裹着奶娃坐起。
他闭目靠在枕上缓了缓,然后给奶娃穿衣。“你爹几时起的?”
“不几道。”
戚昔鼻尖贴了下他额头,将他穿好了鞋子放地上。
门被轻轻推开,燕戡走了进来。“夫郎醒了。”
“嗯,你先带他去收拾收拾,我马上来。”
燕戡弯腰,曲指弹了一下燕小宝额头。
“唔!”燕小宝双手捂头,委屈巴巴。
戚昔掀开被子,只着一身亵衣下床。见燕小宝额头上的红印子,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大爪子。
“讨嫌得很。”
燕戡逮着戚昔的手亲了下:“哪里讨嫌?”
戚昔瞪他:“还不去,等会儿小宝拉裤兜里了。”
燕戡低头,对上双圆溜溜的黑葡萄眼睛。他闷声低笑,捞起娃往肩上一扛。
“多大了,还拉裤兜,羞不羞。”
“羞!”
收拾完,父子三人坐在一起吃饭。
院里种满了紫竹,正是夏末秋初,竹影婆娑,扑簌轻响。
风声朗朗,也成了悦耳的音调。
院里的紫竹被打理得好,鲜少见到枯枝败叶。竹林葱茏,好像在喧闹的地方划了一个静谧之地。
用完饭,燕小宝在院子里撒欢。
燕戡拉着
戚昔进了房间,他拿出一身紫袍,脱下身上的黑衣。
“夫郎,今日我要去一趟皇宫。祖母婶婶那边等我回来一同过去用饭。”
“你想在家或出去逛逛都可以,不过要带上阿兴。”
“我知晓。”戚昔叮嘱,“你要小心。”
燕戡笑着拉住戚昔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没事,夫郎放心。”
戚昔帮他绑好腰带,佩好玄玉,低低地“嗯”了一声。
衣服穿好,又戴上武冠。
戚昔后退一步,打量着眼前一身紫袍金带的人。
比穿黑衣时多了贵气,只是笑得太过,潇洒是潇洒,但在他眼里有些傻气,还是一副没钱样子。
燕戡只当自个儿夫郎看自己看得痴迷,自得扬起下巴:“如何?是不是……”
戚昔捏住他两瓣唇。“别说话。”
“为何?”
戚昔凝视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松了手。“不值钱。”
“主子!该走了!”
戚昔戳戳男人的腰,招来燕戡摁住他愤懑地在唇上啃了两口。
戚昔瞧见消失在门边的背影,展颜。
“不值钱也好看。”
“爹爹~”燕小宝扒拉着门歪头,“好看?”
戚昔走到门边,牵上他小手:“夸你爹呢。”
“嗯,嗷看!”
*
马车往皇城驶去。
到地了,燕戡撩开帘子下马车。皇帝身边的近侍早已经守候在此。
燕戡随着他步入这处处是围墙的皇宫,到了御书房,却闻见一股浓厚的檀香味儿。
不经意一打量,房中竟有袅袅青烟溢出。
这老皇帝是有多不想死。
侍从进去禀报,燕戡垂目立在门前。他将里面的咳嗽声与谈话声听得清清楚楚。
里面还有旁人,听着是在讲经。
不一会儿,门又打开。
燕戡稍稍屏息,踏入其中。听得那近在跟前的咳嗽声,燕戡衣摆潇洒一撩,作出恭敬的姿态。
“微臣燕戡,拜见皇上。吾皇……”
“行了,起吧。”皇帝的声音比燕戡几年前听的时候苍老不少。
短短几个字,说完像肺腑之中架了风箱,呼哧作响。
“爱卿一路舟车劳顿,咳咳咳……”
“陛下,还是先休息吧。”
燕戡掀开眼皮,扫了一眼那拿着浮尘的太监。
面生。
可略过那太监,见一头白发的人坐在一炼丹炉前,燕戡眸光微动。
装得还挺像。
眸光一转,晃过皇帝那张面红饱满,明显是肿胀着的老脸。燕戡垂眸,贴心道:“陛下龙体为重,微臣随时听找诏。”
“罢、罢了,你下去吧。”
燕戡屈身告退。一出门,他默默吸了一口气。眼神晦暗不明。
都能在御书房为所欲为了,看来混得还不错。
皇帝休息了,御书房的大门打开。
一头白发的年轻男人手执浮尘,步步轻盈,最终与燕戡相遇。
“燕将军。”
燕戡挑眉:“燕某多年不在京都,不知这位道长是……”
师至枷淡薄一笑。
“你爹。”
燕戡皮笑肉不笑:“道长也会开玩笑……个假道士。这么明显老皇帝都没发现。”
“庸人参不透而已。”
两人规整行礼,又各自离去。
等燕戡出了皇城,师至枷又出现在御书房。
房内的檀香依旧浓烈,只不过适才燃着的香已经掐灭。
老皇帝靠在龙榻,精神恍惚,比刚刚更甚虚弱。但始终记得自己的目的。
“如何?”
师至枷依旧是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拎着浮尘坐在皇帝床前,道:“中正之人。”
老皇帝虚弱地摆摆手,像舒缓了精神,放心地闭上眼睛。
师至枷起身,看了一眼皇帝跟前的近侍,缓步离开这间屋子。
一年前,老皇帝病重。令师至枷炼丹求得长生续命。
大把丹药吃了一年,如今燕戡也回来了,也该放心去了吧。
*
将军府。
戚昔第二次来,人生地不熟,加上走了几个月的路,他也不想动弹。
那边阿兴回来,带着厨房的人送了不少点心过来。燕小宝就屁颠屁颠跟着阿兴出去玩儿了。
燕戡不喜人伺候,院里现在也就他一人。
戚昔回屋里,找了几本书出来往榻上一坐,慢悠悠地翻看。
屋外只有竹叶沙沙低语,戚昔看着看着便睡了过去。
燕戡离了皇宫匆匆回府,进门直奔紫竹院。
进门见榻上卧躺,白衫墨发散落一地的人,他放轻了脚步走近。
戚昔睡得不熟,脸上一有动静就醒了。
他睁眼,拉住脸上作乱的手,含糊问:“回来了?”
燕戡:“嗯。”
“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用。”戚昔撑手坐起,燕戡顺势挨在他一边坐下。揽人入怀,燕戡下巴搭在戚昔肩上。
戚昔:“几时了?不是说要去见祖母。”
“还早。”
戚昔倚着他,道:“不早了,换了衣服就过去吧。”
“那就依夫郎言。”
两人换了一身同色系的袍子,又打水洗了把脸,相携往燕家祖母住的院子去。
没进院子,就听到一阵阵奶娃娃的笑声。
戚昔看了燕戡一眼。
“不怕。”
戚昔浅笑:“我没怕。”
相携入门,院中几人尽数望来。
燕戡扬起笑,开口道:“祖母,孙儿带夫郎过来给您上茶。”
燕家老太太一喜,当即招呼丫鬟:“愣着做什么,快去上茶。把屋里其他主子也轻过来,快些。”
“是。”丫鬟们脚步轻快出去。
戚昔跟着燕戡上前,搀扶着老人家起身。
燕小宝噔噔噔跑到戚昔腿边,抓住他的衣摆甜滋滋地叫爹爹。
老太太见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戚昔与燕小宝的脸。
当看到燕小宝第一眼他就知道是他燕家的孩子,还以为是他家孙儿真的亏待了孙媳妇。
但这会儿一瞧戚昔,又觉得父子俩也有几分像。
老人看人准,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他家孙儿总没那个闲心随意在外面专门找一个跟两人相似的。
想不通老太太索性不想了。
待坐下,她稀奇地搂过燕小宝乖孙乖孙地哄。
“别站着了,等你二婶子跟大嫂过来还要一会儿。坐下歇歇。”
戚昔被燕戡按着肩膀坐在老太太身侧,他不擅长与长辈交往,只安静坐在一旁听着。
“老周不说,我今儿个见着阿兴那小子吓了一跳。又看他抱了个胖娃娃,还以为是哪家拐来的孩子呢。”她摸着燕小宝的小脸,欢喜不言而喻。
“我一看就喜欢,幸好是咱自己家的。”
燕戡直接拉个凳子坐在跟前,在老太太膝下卖乖。
嘴巴挺甜,会哄人极了。
现在有了个小的,跟他一唱一和,逗得老太太嘴笑得都没合起来过。
说了会儿话,茶来了,这将军府的主子也全来了。
戚昔起身,燕戡将他一牵,往后站了几步。
燕小宝有样学样,跟着与自己两个爹退成一排。
丫鬟端了茶杯,一家三口接住。小孩那杯是温水,也烫不到人。
燕戡噗通一下,跪下。脸上不正经的笑容收起,眸色暗淡,隐藏着自责:“祖母,孙儿不孝,多年来没有陪伴在祖母身边。”
“如今带着夫郎跟儿子回来,给祖母敬茶。”
戚昔也将茶杯递上去:“祖母,喝茶。”
“哎!祖母喝,祖母喝。”老太太别开头抹了一把眼角,笑着端起茶杯。
奶娃娃磕磕绊绊举起茶杯,奶声奶气:“曾祖母,茶~”
燕如杉站在一旁,盯着那奶包子眯眼。
他二哥这小崽子也太乖了吧。
还有二嫂……
大美人!他二哥艳福不浅!
燕家大嫂何氏牵着自己的女儿燕飞飞,站在自家婆婆身后,温婉笑着。
心道:跑掉的媳妇找回来了,小叔子也不用打光棍了。
燕戡父母不在,还有文秋这个二婶。
夫夫俩也奉上一盏茶。
文秋转动佛珠,瞧着戚昔的脸。她文文弱弱,声音轻轻的。
“当初你一言不发就走了,燕戡虽不说,但我们都知道他念得紧。如今也是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虽你是男子,但受了委屈也不必憋在心里。说出来,祖母、二婶也帮你撑腰。”
戚昔浅笑。
旁边燕如杉看得双眼放光,连连点头:“对对对,二婶帮二嫂撑腰。”
燕戡嫌弃:“这是小妹燕如杉。”
戚昔点头,将备好的礼物送上去,道了一声小妹。
地上小企鹅一样的燕小宝也张嘴要喊,戚昔将他抱起,教他:“喊姑姑。”
燕小宝:“咕咕!”
又认了大嫂,让燕小宝跟他姐姐燕飞飞打了招呼,这一轮认亲才算认完。
戚昔送出去了东西,又从老太太跟二婶那里收了长辈给的礼物。东西还没捧热乎,被燕戡尽数拿去让阿兴放好。
戚昔手没空闲多久,燕戡又牵了上来。
长辈面前,戚昔捏他手指,燕戡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
小辈的动作,燕老太太几个看得分明。
他俩感情好是好事儿,在自家里,也无妨。
屋子里闲聊了一会儿,也摆了宴席,上桌吃饭。菜式很丰富,是专门为了迎接他们归家做的。
戚昔胃口不大也努力多吃了些,不过那饭量,看得老太太一个劲儿地说燕戡苛待了他。
饭后,一家三口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
等她累了,看大嫂跟二婶带着祖母进屋睡觉,然后才起身离去。
燕如杉牵着燕飞飞追出来。
姑侄俩性格很像,跑的时候像两只燕子。衣摆也雀跃掀出花来。
“二嫂,二哥,等等我们啊。”
燕飞飞见燕戡的次数很少,但亲人之间天然有一层血缘关系,亲近起来很容易。
但燕戡一看来,她立马躲在燕如杉后头。
虽然亲近起来很容易,但是一脸凶巴巴的二叔也很可怕。
燕小宝趴在燕戡肩上,回身看这个刚刚认识的阿姐。
“阿姐~”
“二哥,二嫂。我们可以去紫竹院吗?”燕如杉笑道。
燕戡:“过会儿再来。”
“为什么!”
“睡午觉。你不睡不代表我不睡。”
燕小宝适时打了个呵欠,眼里冒出泪花花。
燕如杉后退一步:“那好吧,一个时辰后我过来找你。”
说完就拉着小姑娘跑了。
*
午觉醒来,院里静得很。
燕戡在外面擦拭他留在府上的兵器。
戚昔轻轻打了个呵欠,见燕戡亮着眼睛看来,他笑问:“小宝呢?”
“被燕如杉带走了。”
燕戡将凳子上的东西拿开,戚昔挨着他坐下。
“晚上还去祖母那边吗?”
“不用,明日午饭在那边用就行。”
戚昔不喜欢束发,及冠了也只用发带随意绑着。此时落下一缕,燕戡轻轻勾着将其弄到戚昔耳后。
“今晚陪我见一个人。”
“你之前说的那人?”
“嗯。”
*
入夜,燕小宝没被送回来。
让阿兴去问,说是已经留在祖母那里陪祖母了。
燕戡乐得他不在,跟戚昔吃完饭,沐浴了就往床上一趟。
戚昔困,但始终不敢睡熟。
燕戡拍着他肩膀:“睡吧,来了我叫你。”
“嗯。”
绷着的精神一松,戚昔就此睡了过去。
子时,人睡得正熟的时候,戚昔被燕戡叫醒。
他穿好衣服,随着燕戡出去,一眼看见坐在桌沿喝茶的人。
一头鲜少见的白发,穿得也一身白。
若不是烛火点着,大半夜瞧着这么个人能被吓得半死。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燕戡熟稔道。
“没大没小,见人不喊。”
燕戡拉着戚昔在桌边介绍:“师至枷,我……怎么说?”
“师兄。”师至枷道。
燕戡点头:“也算,我爹养在外面的儿子。”
戚昔瞌睡一下就醒了。
儿子?
养在外面?
“别听他胡说,养子而已。”
燕戡笑着抓住戚昔:“师兄,我夫郎戚昔。”
戚昔跟着燕戡叫了一声“师兄”。
师至枷应了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佩。“见面礼。”
燕戡毫不客气地拿过,放进戚昔手中。
瞧戚昔泛着泪花的眼,见了人,立马让他回去睡觉。
戚昔知道他们有事要说,也就钻回了被窝。
屋里只有一盏烛火。
映得师至枷那双凉薄的眼睛里多了些温度。
“再不回来,我以为你死在路上了。”
“这边不是有你,要我回来做什么?”燕戡习惯了他别样的关心人的方式,打着呵欠,给自己灌了几杯茶。
“老皇帝不安心,虽人糊涂了,但还是惜命。”
“你给他守江山的燕家人不在,他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燕戡嗤笑:“那我边关不守了。”
师至枷漫不经心转着茶杯,道:“守边关哪里有守他重要。过不了几天你应该就有去处了。”
“当真是糊涂了!他想把我留在京都?”
“不然你以为谁能把丹药当饭吃。”见燕戡烦闷,他随口安慰,“也留不了多久,那边离不开你。”
燕戡点头,还是不怎么高兴。
师至枷:“做个准备吧。”
“知道了。”
“对了,先前给你那些方子,可做出来了?”燕戡手撑着桌子,好奇问。
“自然。”
“先用到我斜沙城。”
师至枷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银子跟那些玩意儿,你选一个。”
“都要。”
“贪婪。”
“跟你学的。”
“行了,不跟你斗嘴了。现下太子蹦跶得厉害。,二皇子跟四皇子也斗得死去活来,你一个手握兵权的人难免会被波及。见着这些人你离他们远些。”
想着这几人的德行,燕戡猛灌了一口茶。
“怎么离远,我还能搬走了不成。”
今日燕戡进了皇宫,消息肯定早已经传遍了京都。明日多半会有人登门。
“你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
“我不能久待,有事儿传信。”
燕戡敷衍地拱手:“那你慢走。”
师至枷淡定起身,徐徐离开。出了门,没走几步碰上一人。
那人抬眼,师至枷唇角微掀。
“度……”
度方定定地看着他,屈膝往地上一跪,抱拳:“殿下。”
燕戡抱臂倚在门上,道:“正巧碰见了,你俩要不坐下来聊聊?”
师至枷回头,手指一弹。
利风闪过,燕戡立马别过头去。
一颗瓜子儿钉在门框。
燕戡啧啧两声:“无情。”
“给你养了这么多年的人,一句感谢都没有,一上来还想谋杀。”
“你们自个儿聊吧,我陪夫郎去了。”
燕戡将门一关,独留两人在外面吹初秋的凉风。
他缩进被窝,将睡得暖和的人往怀中一搂。满足地喟叹。
“走了吗?”戚昔摸着黑,靠在燕戡肩头。
“走了。”
“是不是为夫不在,夫郎睡不着了?”
戚昔浅笑,顺着他的话道:“是,你不在,睡不着。”
燕戡欢喜地将戚昔揉揉搓搓,再完全塞进怀抱。
“明日府里或许会吵吵,夫郎要不要出去走走?”
戚昔一顿。
他合上眼,额头抵着燕戡将自己藏起来。
“我想……去看看……”
燕戡脸上的笑容落下,他抚着戚昔的发。“好,那就去看看。”
*
次日一早,燕戡叮嘱了家里人,随后带着燕戡出去。
两人没多耽搁,直奔侯府。
他们走后门
敲门后待人进去禀报后,跟着进门。一路上静悄悄的,奴仆规规矩矩做事,走路也没怎么有声音。
一路往里,走到侯府最深处。
两人停下。
“夫人就在里面,将军请吧。”丫鬟推开门,恭恭敬敬在门口守着。
戚昔跟在燕戡身边,一起进去。
入了屋子,戚昔一抬眼就对上坐在当中的妇人视线。
两相对望,一个眼中没什么波动,一个满是复杂情绪又复归平静。
不得不说,母子两人的长相尤其的像。不做表情,冷意也相似极了。
但凡是见过两人的,都会认为两人有血缘关系。
燕戡脑中灵光一闪,好似抓住了什么。看面前妇人的表情,多了些琢磨。
楚燕昙放下手中的白猫,起身走到戚昔跟前。“你能来见我,我很高兴。”
“不过,为了你好,出门的时候将这张脸遮一遮。”她见到戚昔没有半分错愕与生疏,几句叮嘱,也好似稀疏平常。
女人记忆中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但看到戚昔这张脸,好像又将那恨不能杀人嗜血的痛苦日子翻出来一二。
她伸手,涂着丹蔻的手似要落在戚昔脸上。
但却快要碰上时,迟疑了一下,默默收回。
戚昔:“您身体可好了?”
楚燕昙,或许现在更应该叫谭嫣。她轻轻一笑,眉眼似乎浸着淡淡的欣喜。
“好了,难为你担心。”
戚昔点头,可看着面前女人笑不达眼底的眼睛,也没了相处的心思。
如此,各相沉默,没了话。
戚昔心中莫名有一种直觉。
她也没那么欢喜看见自己,或者说是原主。
燕戡动了动唇,牵住戚昔的手,问出刚刚琢磨的事儿:“以前戚昔在伯府关着不出来,你……”
谭嫣又笑了一声,面容更是明艳。
她只是重复:“他这张脸,不该露在世人面前。还是呆在家的好。”
戚昔睫毛一颤,但心中平静。
原来……原主被关在院子里从不允许出门,有她一份功劳。
“以后,也不要来了。”
戚昔神色淡然,无悲无喜:“只是代替一人来看看而已。”
“您安好,如此,那就告辞了。”
夫夫俩离开,谭嫣瞧着那趴在门边的狸奴出神。
半晌,她手支着脑袋,喃喃:“我没错,对吗?”
为了将那些践踏她的人踩进泥潭,为了稳住侯府主母的位置,能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她一边努力挣扎,一边悄悄看着他。
让他守着那一方院子过日子,给吃的给穿的。
不也好好活到了二十一。
如今戚昔还能活蹦乱跳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没错,不是吗?
第87章
戚昔跟燕戡两人悄悄地来, 又悄悄地走。
出了侯府,燕戡说要带戚昔逛一逛这京都,拉上人就往坊市去。
京都繁华, 商铺林立。坊市、赌场、青楼数不胜数, 三层酒楼更是多如牛毛。
笙歌燕舞, 纸醉金迷, 皇城人的生活那叫一个享受。
不过街上人实在多,戚昔跟燕戡都长得一副顶尖的相貌, 刚走到街上就被人盯着瞧。
戚昔又不喜人围观, 逛了一会儿,只打算买上些东西就离开。
成衣铺子。
两人回来皆是没有带什么厚实衣物, 燕戡虽有, 但也是几年前的了。连带着燕小宝也需要。
刚选了料子, 量完尺寸。
一出来,不巧,就看到一张惊恐的脸。
“戚昔!”
“你怎么回来了!”陌生女子失声道。
她声音尖锐, 刺得戚昔皱紧眉头。
三年过去, 戚妩已经梳上了妇人发髻,面容算不得好,只用厚厚的脂粉掩盖着疲惫。
她身侧跟着同是妇人打扮的女子, 头戴珠翠,一身如意黄衫。腰间又是玉佩又是香囊, 瞧着一身富贵。
不过此时也是错愕地看着他。
戚昔虽没认得出来人,但面上淡定。
“戚昔?”赵如意笑着用帕子掩住嘴, “这不是嫂子代替自己送上花轿的戚大公子吗?”
黄衫妇人美目一转, 正要说上几句,可看到戚昔身后的男人笑容顿时敛去。
赵如意屈身行了一礼, 公恭恭敬敬:“将军。”
戚妩身子一颤。
紧着心看去,惊恐发现燕戡正以守护者姿势站在戚昔身后。
燕戡眸子黑沉。
她心神一跳,猛地垂头。
戚昔眉心一动。现在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了,但他不打算跟人寒暄。
尤其是手上沾了人命的人。
他看都没看戚妩,绕开人,走了出去。
燕戡拎着东西紧随其后,跟到了戚昔旁侧。
“可要回去?”
戚昔将他手中的东西拿过来一些:“你不是说家里会有人?”
燕戡垂首,低声:“那夫郎……”
戚昔看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
他轻叹一声,还是道:“也看到戚家人了,还是去一趟吧。”
“好。”燕戡说着便笑了起来。
“笑什么?”戚昔问。
“笑夫郎还懂人情世故了。”
戚昔还记得之前遇见齐言峥时,那股影响心绪的情绪。他喃喃:“代他看看。”
燕戡悄悄碰了下他的手,安抚似的“嗯”了一声。
避开人群,两人绕道去伯府。但敲门时却被告知,伯府的大爷早就搬去庄子上住了。
戚昔问了地址,门重新在面前关上。
开门的人应该是新来的,不认得戚昔,甚至不认识燕戡。
巷子里有风,透过衣衫贴着人的皮在吹。
今儿天气不好。
戚昔看向燕戡,莫名焦躁。
“现在去,可来得及?”
燕戡将带来的礼物换到左手,右手顺了顺戚昔的长发。“去吧。反正待在家里也无事。”
戚昔攀上他的手,微微收紧。“好。”
*
成衣铺子。
戚妩看着戚昔远去,尤其是那个护在他身后却本该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双手紧掐住掌心。
小姑子在一旁看好戏,戚婉心中焦急,但又不得不维持表面的镇定。
“嫂嫂,不是选衣服吗?”赵如意笑道。
戚妩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我今日身子不适,如意你自己选吧。银子包在嫂嫂身上,当是赔罪。”
不等赵如意答应,她揪着帕子立马转身,匆匆带着丫鬟离开。
赵如意嗤笑一声。
“小姐,她怎么能丢下你就走了呢!”贴身丫鬟不满道。
“能不走吗?恶事做多了,怕了呗。”
“咱二少爷为何会娶了她过门。”
赵如意笑不达眼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都龌龊。”
戚妩的夫家是工部侍郎赵家。
当初因为戚妩做的事儿,伯府与将军府交恶。戚妩的名声也坏了,要不然怎么会看上她赵家二公子。
明明有好人家,但戚妩那个眼光看不上人家的家室。进门后,二哥那个纨绔又跟她两看生厌,更是把家里更是闹得鸡飞狗跳。
她娘都给气病了。
如今二哥一家已经被赶出府中了,而她今日回娘家,二哥一家也来了。
他们两口子为了回府,就让戚妩贴着脸来陪她。
可惜啊,就是这么不巧了。
撞上了戚昔。
“你说说,燕将军跟戚昔后站在一起如何?”
“奴婢看着,好生奇怪。”
赵如意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江南那边多的是男子与男子在一起。只看容貌,倒登对得很。”
“戚妩那样着急,多半有事儿。咱多留几日,也看看这京都的好戏。”
*
戚昔两人快速回府上吃了个午饭,然后又套着马车往京郊庄子上去。
另一边,戚妩心神不宁地进了伯府。
“爹,娘!”
伯府夫人赵蔷一把拉住发丝散乱的戚妩,脸上露出责怪:“跑什么!这般不成体统。”
“回娘家也不差人来说一声。”
自从戚妩弄出了替嫁那事儿,赵蔷就匆匆将人嫁了出去。也让她好好过日子,鲜少让人回来。
但到底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看戚妩这脸色苍白,赵蔷心中一紧。
“出什么事儿了,急慌忙慌的。”
戚妩咬紧牙根,攀着她娘的胳膊:“戚昔回来了。”
“回来了就回来了,你差人了说上一声,用得着你……”
“娘!”戚妩紧紧抓住赵蔷的手,力道之大,抓得赵蔷吃疼。
“他身边跟着燕戡,两人之间有不分你我的亲密。”
“咱们将他爹送到庄子上过苦日子,要真让他看见了,咱们伯府……”
“你怎么不早说!”赵蔷瞬间变了脸色,甩开了戚妩的手。
“管家!让管家过来!”
伯府一通乱,已经坐在马车上的戚昔丝毫不知。
马车行驶在皇城的路上并不怎么颠簸,戚昔看着矮桌上燕戡刚刚端出来的茶点失神。
戚昔轻叹一声,身子一歪靠在燕戡肩上。“见了人,应该不会把我当鬼怪烧了吧。”
燕戡温声笑道:“想什么呢。”
“夫郎要是鬼怪,那我就是藏了鬼怪的人。咱俩一起受罪。”
戚昔被他逗得笑了一声。
他揉了揉心口,不自觉拧紧眉头:“只是觉得,有些不安。”
燕戡当他紧张,搂着人拍了拍:“有相公呢,不怕。”
戚昔额头抵着他肩膀,沉了一口气:“嗯。”
戚温廉被送去的庄子很偏僻,他们坐马车也坐了快一个时辰。
下马车时,天空更加昏沉。阳光被挡在乌云深处,空旷之地凉风吹来,一下子带走了身上的暖意。
戚昔抬头,看着面前这个连牌匾都显得破烂的地方。像秋日的枯草,了无生气。
敲了门,但却没人来开。
燕戡将人一揽,直接翻墙进去。
落地踩着枯叶,咯吱作响。放眼望去杂草丛生,唯一能住的几间房子都挂满了蛛网。
戚昔心中不安更为强烈,他拨开杂草向着房子走去。心中的忐忑驱使着他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燕戡追着戚昔,蹙着眉头道:“夫郎,你慢些。”
戚昔将门一打开,一股浓厚的药味儿传来。
破败的屋子里,有一个捂着嘴闷咳的老人。他身后的床上还躺着个面色发红,眼睛紧闭的中年男人。
与自己面容何其相似。
戚昔手指一颤。
老人抬头,双颊凹陷,目光浑浊。
“少、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戚昔张了张嘴。
他不认识。
燕戡握住他的手,镇定道:“成叔,我刚带夫郎从斜沙城回来。”
戚昔喉结滚动,声音干哑:“成叔。”
“哎!”戚成的眼眶顿时红了。
戚昔来不及多言,掠过戚成走到中年男人跟前。手往他额头上一探,烫得吓人。
“燕戡,大夫。”
戚昔将人扶起来,燕戡直接上前将人一背往马车上跑。
戚成抹了把眼泪,快速将炉子里的药倒出来。熄了火,一瘸一拐匆匆跟上去。
戚昔去开了门,又回来扶着老人。
“夫郎,快上马车。”燕戡道。
回去要很长时间,但就这一个马车也不知道……
正在这时,忽然有马蹄声传来。
“大公子!你们做什么!”
燕戡见人下来马车沉着一张脸过来,一把将人手中的缰绳抢了。
阿兴撞了一下伯府打头的人,道:“主子,我先回去叫老周。”
燕戡将缰绳往他手里一甩:“快些。”
见阿兴骑马跑了,燕戡盯着面前伯府的人道:“马先借一下,用完了换你。”
说着他立马驾着马车追上去。
伯府的人噤若寒蝉,不敢得罪燕戡。他们后怕地看着那远了的马车。
谁能想到,大爷现在有了将军府这个依靠。
“管家……”
“回吧。”
*
马车里,戚成将已经熬得没多少颜色的汤药给人灌下去。
戚昔打开水壶,让戚成将人衣服解了。又快速用帕子沾了水在风中抖一抖,在人额头,腋窝,前胸后背擦拭。
戚成瞧着,背脊佝偻,默默地掉下眼泪。
“这样多久了?”戚昔看着闭目躺着,一身皮包骨的男人喉咙发紧。
“入了秋就断断续续开始咳,前些日子一夜变冷,人就烧了。三日了。”
“我们身上所有能卖的东西卖了,换来的银钱也不过吃两副汤药。”
“可即便有药,老爷也是一阵一阵地烧……”
他别开头闷咳几声,看戚昔的眼神满是希冀。
“我还以为,今日熬不过去了。”
戚昔心脏揪疼得厉害。他红了眼,但神色冷静得有些冰凉。
明明他不是原主,可看到了无生息的“父亲”,愤懑、憎恨、自责……所有情绪,全部灌在他胸口。
“不会的。”
“能撑过去。”
帕子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半路上,周子通终于被阿兴拎了过来。
戚昔下车,周子通被阿兴往车厢里一推。他满含怨气地抱着药箱,将怒火转移到车厢里的人身上。
“去去去,都下去。”
马车停在了半路,连戚成也被赶了下去。
皇城外官道此刻正应了这天色,萧萧瑟瑟,只有他们一辆马车。
燕戡、戚昔、阿兴还有戚成都下了马车候着。
戚昔压下眼睫,视线移到自己的手上。
手指苍白,在轻颤。
戚昔这会儿才想起,自己不安的来源是什么。
出神一会儿,手指被燕戡拢在掌心,重新热了起来。
戚昔听到旁边几声压抑的咳嗽,偏头去看。
戚成穿着单薄的夏衣,佝着瘦削的身子,用手臂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阿兴。”
“郎君?”
“披风给成叔。”
“哎!”阿兴将马车前面搭着的披风取下,披在戚成肩上。
戚成没有拒绝,闷咳着,但看向戚昔的那双眼睛盛满了笑意。
“谢、咳咳,谢谢小少爷。”
“您别说话了。吸了冷风不舒服。”
“好,好……”
戚成别过头去,快速眨掉眼角的泪。
他面上瞧不出什么,只黑色的披风上多了两团更深的墨色。
好一会儿,周子通甩袖出来。药方子一抖,道:“阿兴,回去抓药熬上。”
阿兴抓过单子,翻身上了马就跑。
“怎么样了?”戚昔问。
“死不了。”周子通道。
戚昔轻轻舒了一口气:“成叔,你上去。”
夫夫俩坐在外面车沿,周子通又被推进了马车。“帮成叔也看看。”
周子通骂骂咧咧:“能不能让我喘口气儿!”
燕戡:“你这不是喘着的?”
戚昔将手搭在燕戡手背:“好了,少说一句。”
燕戡反手握住,顿时不说话了。
马车疾驰,终于回到将军府。
下了马车,忽略堵在门口的几个人,燕戡背上老丈人立马进了府门。
他们走后,门房立马上前将试图进门的人拦住:“府中有急事,将军没空,诸位还是回吧。”
大门慢慢合上,被派来探口风的几人也不恼。
“……刚刚那位背着的,好生眼熟。”
“是戚家大爷。”
“那另一个?”
“不知。”
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那就不知道了。
*
府里,之前阿兴急匆匆地叫人惊动了府上的几位主子。
这会儿病人送进来了,周叔立马领着人去收拾出来的房间。
阿兴也正好把熬好的药端上来。
这边戚成刚伸手想将碗接过去,周子通抓着他的手将人往凳子上一按。
“你也别忙活了,这里这么多人不缺你一个病患。”
“裤腿撩开,我瞧瞧腿。”
戚成苦笑一声:“周大夫医术精湛,瞒不住你。不过都是老毛病了……”
周子通不由分说抓起他的裤腿:“最不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不配合的病人。”
那边,戚昔将人扶着靠在垫子上,阿兴端着药给人灌下去。
刚刚面色烧得极不正常的人现在缓了过来。
戚昔将戚文链放下,被子掖好。
“别担心,没事儿。”燕戡捏捏戚昔的手。
戚昔冲他笑了笑,笑得有些牵强。
他看向已经被周子通强制撩开裤腿的戚成,他是待在原主爹身边的忠仆。
刚刚只听见他咳嗽,这会而才看清楚那只挂着一层皮的腿膝盖骨凸出,骨头的走向不对,原来腿上也有毛病。
周子通在上面按了两下,问:“你这腿治不治?”
戚成两鬓斑白,年纪跟原主爹大点,也不过五十多。但看着却像个七十岁的老人。面皮爬满了凄苦的褶子。
“还、还能治?”
“如何不能。”
“还是、还是算了。将军能把老爷的命抢回来老奴就已经感激不尽。”
“我抢的,干他何事儿?”周子通翻了个白眼,又使唤人,“阿兴,跟阿楮熬药去。他这里还有一副。”
说完,周子通擦干净手,肃着脸问:“你到底治不治?”
戚昔闭了闭眼睛,替他道:“治吧。”
占了人家身子,如今他家人受难,合该帮忙的。
戚成不想成为戚昔的负担,而且他觉得这里不是戚昔的地方。戚昔靠着将军府,寄人篱下,如何再让他为难。
他一时激动,又咳嗽起来。“我这腿……咳咳咳咳,麻、麻烦……”
“不麻烦。就是敲断了重新接骨就行了。不过你身子骨还得养养,我怕你受不住。”
戚昔:“还有大半辈子,有治疗的机会总不能放弃。治吧。”
戚成看着多年不见,又仿佛突然长大了的戚昔,他热泪盈眶。最终还是看了一眼燕戡,点了头。
“好,听小少爷的。”
安抚好了主仆,这事儿还得给将军府的其他人交代一声。
周子通这个大夫留在这儿,戚昔跟着燕戡去见将军府的大家长。
老太太正看着满院子乱跑的三人,她家杉姐儿今年十九了,当姑姑的人,还能像个野猴子一样带着侄子侄女两个小猴子四处乱跑。
院子里热闹,她又是欢喜,又是着急。
老姑娘了,前些年不愁嫁,现在这泼猴样子还不知道嫁不嫁得出去。
听人禀告说燕戡两口子来了,她忙招呼:“你二哥来了,还不带着小宝、飞飞过来!”
“知道了祖母!”
两人进屋,老太太笑着道:“亲家公安排好了?”
“劳您担心,吃了药退热,现在还在睡着。”
老太太拍拍戚昔的肩膀:“也是我们没注意,让他受了这般苦。”
戚昔垂眸,对上泥娃娃的圆眼睛。
他将人搂过,接住燕戡递过来的帕子轻轻给他擦拭。
“为人子却不知父亲在家中受如此罪,是我不孝顺。不是将军府的问题。”
老太太一叹。
“三年前,我们就见识到了你二叔一家的德行。”
“只是因你……因他家二姑娘的事断了来往。现在想来,他们也着实算不得好。”
“既然亲家公已经接回来了,以后就安心待在府上,好生养病才好。”
戚昔点点头:“谢谢祖母。”
燕小宝双眼亮晶晶:“谢谢祖母~”
泥娃娃在这边玩儿得开心,但戚昔摸了一下他的后背,出了一身细汗。
燕戡弹了一下燕小宝的脑瓜子:“祖母好好休息,外面那些人您也不用管。我们先带燕小宝回去洗一洗。”
老太太:“去吧。”
“如杉,将你侄女也带回去交给你嫂嫂。看看脏成什么样子了!”
燕如杉跟燕飞飞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笑。
“知道了祖母!”
燕飞飞将手里的弹弓一转:“小姑姑快走,我还知道哪个地方有鸟窝!”
“死丫头!燕戡你管管你妹妹跟侄女!”老太太中气十足道。
燕戡拎起燕小宝,嫌弃地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多大人了,还要管。”
跨出院子,燕戡将戚昔一揽。对怀里的奶娃说:“脏兮兮的,今晚上不许睡床上。”
燕小宝冲着他爹爹伸手:“跟爹爹睡。”
“臭烘烘,你爹爹嫌弃。”
“不嫌!”
“夫郎你说,嫌不嫌弃?”
两双大眼睛看着自己,戚昔心里轻松些许,也浅浅笑了。“别闹了,他里面的衣服湿了,再不快点换下人要生病了。”
燕戡颠了颠怀里的胖崽子。
“小身板结实着呢,怎么会生病。”
给小家伙收拾完,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两人安排在客院,饭后,夫夫俩过去看了一眼。
主仆俩都睡下了。
小厮正在收拾只喝了半碗的米粥,动作小心轻缓,没怎么发出声音。
两人没多打扰,径直回去。
洗了澡,两人窝在被子里。
燕小宝坐在他爹腿上晃着厚实白胖的脚丫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左看看右看看。
燕戡捏住他的包子脸挤了挤,看他翘起来小鸡嘴哈哈笑。
戚昔拉下他的大爪子,揉了揉燕小宝被弄红了的脸。
燕戡收拢戚昔的手,轻轻揉捏。手中又伸过来两只肉乎乎的小手,燕戡一起裹住。
“明日一早我要去上朝,伯府的人应该没脸上门。不过……难保会有其他厚脸皮的人来。夫郎出门记得带人。”
“嗯。”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戚昔就感觉到身边的动静。
抱着软乎乎的燕小宝,戚昔下巴在他小脑袋上蹭了蹭,双眼朦胧。
“睡吧,还早。”
“嗯,路上小心。”
燕戡在戚昔眉心亲了一下,见他怀里睡得跟小猪似的燕小宝,也在他小脸蛋上啄了一口。
门开了又合,戚昔挣扎着,还是抵挡不住困意,抱着奶娃娃睡去。
第88章
皇宫。
今日是燕戡回来之后在众人面前的第一次露面。
马车行驶到宫门前, 好些官员已经聚集在朝房等待。
秋日的早晨冷得厉害,文官缩着脖子低声说话。
武官扎堆,呵欠连天。
燕戡悄无声息走进其中, 点了卯, 便待在一旁闭目等候。
想跟他说上几句的, 见燕戡这姿态也就没凑上去。
朝会开始, 官员排队进殿。
等了半晌,本以为照常是太子主持朝会, 但没想到许久不上朝的皇帝居然来了。
文官前头, 老丞相苏孟观用笏板掩了掩下半张脸,困顿地张大嘴打了个呵欠。
燕戡立于武官之首, 目不斜视, 身形高大挺拔, 目光清正。有着全然不同于对面文官呵欠连天,萎靡不振的精神气。
跪拜皇帝,司礼监太监高喊:“有事起奏, 无事退朝!”
嗓门又高又亮, 听得百官一激灵。
话落,就有人慢吞吞地出来,开始说着事儿。
老皇帝没精力, 上朝连龙椅都坐不稳。天子冕旒挡了皇帝的脸,才让他不至于失态。
他边上, 师至枷以国师的身份手持拂尘。一身白衣道氅,鹤骨松姿, 端得是修行之人的不染凡尘模样。
燕戡只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挺有能耐, 混得比自己都好。
他无聊地垂下眸子,默数着吵架的人数。
底下百官的声音落在皇帝的耳朵里就像蚊子嗡嗡。飞过了就是飞过了, 还吵得他恼。
至于说的是什么,他是半点听不进去。
只好一会儿,听他们说完了。
皇帝憋足了气息,才憋出一句完整不断的话:“任燕戡为禁军统领,明日起,上职。”
言罢,他无力挥手。
一旁的大太监直接高喊退朝。
皇帝倒是走了,徒留百官立在原地。
大殿里死寂弥漫,接着是要掀翻了屋顶的反对声。
像滔滔洪水,轰隆奔于身侧,燕戡听见了夹杂了各式各样的震惊、愤怒、惊恐的“岂有此理”。
可不是,岂有此理。
他一个守边关的将军回来给他当禁军头子。
不守着边关,这皇位还想坐安稳,梦都不敢这么做。
老皇帝真是老糊涂了。
老丞相苏孟观这老大爷背着手,慢悠悠地从燕戡身边走过,抛下一句:“大顺危矣。”
燕戡耳力好,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小老头笑了一声:“可不是。”
他目光晃过敌视他的路家人,还有畏惧他的文官,想拉拢他的皇子……
燕戡摇头:“不过皇子皇孙还在,丞相小心祸从口出。”
苏孟观:“老朽一把年纪,怕这些。走走?”
燕戡瞧着正要围过来的几个皇子,举步跟上小老头“丞相有事交代?”
“你边关可守好了?”
“暂时应当没事。但难保不出什么意外。”
苏孟观一叹。几个皇子没一个能用,草包生了草包,摆着好好的臣子有不会用。
大顺无人继承,危啊……
师至枷徐徐而来,声如冷玉:“丞相,留步。”
小老头哼声,停下。
看师至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国师啊,何事?”
燕戡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晃,笑眯眯道:“那燕某先走一步。”
“走什么,留下。”
“不行,夫郎还等着我回去用饭。”
夫郎!
老丞相没好气道:“走走走!快走。”
现在谁人不知道他将错就错,真认了那个男妻!这倒罢了,偏偏他还张扬得很。
“不知羞耻。”
燕戡管他什么羞耻不羞耻的。转身大步离开,巴不得走快点。
苏孟观看着面前一头白发的男人:“国师有什么事快点说,说完老朽也要回家吃饭。”
“陛下召见。”
“陛下召见为何是国师来?”
“圣意不好揣测,贫道只不过是跑腿而已。”
老丞相甩手:“那便走吧。”
苏孟观跟随师至枷往御书房去。两人并行,老丞相毫不掩饰自己对人的打量。
皇帝昏庸,从登基开始就是如此。
他一个三朝元老,临老了不得不扛起大顺的事情,累得要死要活。
本以为皇子皇孙长大了,能出个能人,谁知又开始在漏得像个筛子一样的大顺争权。
他老了,干不动了。
好在外面有燕戡守着,内里再怎么斗,几个也斗不破天。
只要没有伤及国本,旁的,他也不想管了。
至于面前这祸乱朝纲的道士……
老丞相眯眼。
师至枷看着前方,目不斜视,步态轻缓。“丞相可看出什么了?”
“哼,本相年迈,眼力一年不如一年。狐狸尾巴藏得好,我一个老人家能看得出什么。”
师至枷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
只眼底划过一抹笑,此后一段路两人没有再说话。
御书房。
与上次燕戡来不一样,门中没有炼丹,也没有浓得让人头晕目眩的檀香。
两人步入室内,老皇帝靠在他的龙椅上,双目紧闭。瞧着唇上沾染的水渍,料想刚刚才吃完丹药。
年轻侍从见师至枷带着人来了,立马走到皇帝身边低喊了几声。
苏孟观瞧着这般逾距的行为,袖子一笼,垂目等着。
听得那侍从叫了半晌,皇帝才气喘着睁开眼睛。
“爱卿啊……”他声音又高又急,双手在半空挥舞,似溺水之人想抓住浮木。
“臣在。”
“有、有一事,朕想问……问爱卿。”皇帝瞳孔泛白,好不容易攀住近侍伸过来的手。气喘匀了,但张嘴许久也难说出一句话。
苏孟观面上不变,但心沉了沉:“陛下请讲。”
“老二、老四,谁能撑起……这江山。”
老丞相看了一眼端坐在丹炉面前的人一眼,闭了闭眼睛。
他如何听不出来,皇帝现在已经是日薄西山,命不久矣。
如今开口,是为江山。
苏孟观安慰自己,想他应当是在求仙问道中得了一丝醒悟吧。
皇帝直接掠过太子问两位皇子,想他也明白太子难当大任。
可二皇子跟四皇子……
一个蠢才,一个庸才。就是继承大统了,大顺的命数也难保多久。
这叫他如何说?
皇帝面上看着还行,但身体已经衰败到了极点。他眼睛浑浊,耳朵也有些听不见了。
颤颤巍巍掀开眼皮,却见丞相垂着眼。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瞳孔涣散。
“是朕让老师失望了。我子嗣、子嗣不丰,成年的儿子蠢笨,幼子难教。”
“但有一子,有一子,烦请丞相找一找……找找。”
“皇长子,唯有他能……”
苏孟观眼皮子一跳。
心中惊骇。
“皇长子没……”他手指轻颤,郑重道,“臣知晓了。”
他看了一眼那白发青年。
他沉声道:“臣一定会找到皇长子。”
皇帝身子一歪,颤动一下歪倒在椅背,恍惚中低喃:“好,好……域、域……。”
皇帝闭上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苏孟观出门,正好遇到了二皇子与四皇子前后走来。两人是龙子龙孙,模样比常人好看几分,但性子多承了皇帝。
贪图享乐,庸碌无为。
若是那个天性聪慧的皇长子还在,这皇位如何能轮到他们。
老丞相一瞬间挺直脊背,行了礼。精神矍铄,大步离开。
既然皇帝让他去找,那此事,定有转机。
二皇子陈阙,四皇子陈照皆是后妃所生。早已经成年,在外开府。
而今老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两人皆是喜欢来皇帝跟前尽孝。
不过门打开,又出来的是那容貌极盛的国师。
他甚至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开。
陈阙咬牙:“这道士,总有一日会……”
陈照:“二哥,先看父皇吧。”
“哼!要你提醒。”
两人在外说话,里面就有人听见。
年轻侍从跑出来,行了礼,低头弓背恭敬道:“陛下已经用完药睡去,两位殿下择日再来吧。”
又是毫不意外的结果。
他们次次来看,却次次挡在门外。
兄弟二人焦急,但又不敢硬闯进去查看老皇帝的情况,只能攥紧了拳头不甘不愿地匆匆离去。
*
“母妃,根本进不去御书房。”
舒贵妃一身华贵。虽上了年纪,但依旧保养得好。身材丰腴,面上不见皱纹。
她抚摸着跟前新摘的花,拨弄着,缓缓道:“进不去?”
“自然,我都几个月没见父皇了。”
“哼。那道士一来,你父皇对他言听计从,如何还能记得你们这些儿子。”
“贵妃娘娘。”一小太监从宫门外进来。
得了高贵妃眼神示意,立马走到她边上抬手挡住唇边,低语几句。
舒贵妃瞬间捏住手边的鲜花,花瓣入手,碎烂成汁。
“好,好得很!”美目闪过阴狠。
“你下去,继续盯着。”
“是。”
二皇子陈阙着急起身:“母妃,他说什么了!”
舒贵妃气得胸口起伏,一捧花全部捏碎了才将扭曲的面庞恢复如常。
“皇儿啊,你来。”
陈阙走进,就听她母妃道:“皇帝要找皇长子,你必定要先他一步。”
她声如蛇蝎,幽幽泛冷:“找到人,杀。”
陈阙惊得跌坐:“陈域!他不是死了吗!”
“度家那么多忠仆,当初找出来的也只是一句面目焦黑的男童……”
舒贵妃的长指拂过细眉,笑得嘲讽:“我当如何呢,原你父皇也知道,保不齐是他也掺和了一手,放走了人!”
“去,务必要先人一步!”
皇帝找人的消息瞒不住,或者说根本就是有心人散播出来的。
两个皇子立马散了府上的大半人去找。
而此时的东宫,碎瓷散了一地,当朝太子陈肆疯疯癫癫坐在椅子上,又哭又笑。
凭什么!既然不看好他,凭什么又要将他提到这位置上来!
父皇啊,父皇!
我也是你的儿子啊!
他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血红色的眼睛布满怨恨与嫉妒。
太子之位已经是他的了!
那皇位也必定是他的!!!
“殿下,太傅大人来了。”
陈肆飞速藏起心中翻涌的暴虐情绪,仰着头,脖子上的青筋直跳。他声音嘶哑:“收拾了,人请到前殿。”
“是。”
太子太傅,韩柏明。也是从小教导太子的老师。
御书房里皇帝吩咐丞相的事儿一经传出,对上面那位置有争夺之心的人皆是震惊又愤怒。
他们斗来斗去,最后斗不过一个本该早已经死了的人。
“太傅,怎么办?”太子一出来,紧紧握住韩柏明的双手。
太傅身形瘦削。
看着面前这个一上来就问自己为什么的太子,眼里的神色险些藏不住。
他教养的韩家子孙各个聪慧,门生遍地,拔尖的不拔尖的都不会如太子这般愚钝……
哎!
再如何,自家姑娘成了太子妃,也与太子绑定。
他一生为国,让这样的人,他从小教导都不成器的人登上皇位,心中也有挣扎。
要是皇长子,他最得意的学生坐上那个位置。大顺或许还有救。
他闭了闭眼睛:“他们找,我们也要找。”
“找到之后……”
太子面露阴狠:“斩草除根。”
韩柏明心神一跳。
他与丞相一样,都是大顺的老臣。他不及丞相,一生只辅佐两位皇帝。但也算是亲眼看着皇朝衰败。
此时,面对着面前癫狂的人他更是怀疑。
这样的人要真的登上了那个位置,大顺还有活路吗?
*
“活路?呵,只会死得更快。”
将军府,燕戡的消息也来得很快。
他搂着小崽子,跟一边烹茶的夫郎说着皇宫的事儿。
戚昔不了解这些,只好奇这个一提就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的皇长子。
“皇长子你可曾见过?何种人?”
“皇长子啊……”燕戡摸着下巴想了想,“我小时候当过他的伴读。”
“智多近妖。他三岁能文,五岁能作诗。七八岁时皇帝差点就让他当太子了。”
“那为何……”
“他外祖家通敌叛国。”燕戡揉着燕小宝的一双小手,声音淡淡,“他母妃被赐死,外祖家抄家。他也葬身火海。”
“那如何找?”
燕戡转眼又笑了起来。
“那位可能老糊涂了。”
“也可能……真就跑出来了。”
戚昔煮好茶端给燕戡:“听着你关系跟他挺好?”
“嗯,两家世交。”
戚昔点头,没再继续说这事儿。
燕戡问:“夫郎可想出去?”
“出去作甚?”
“明日我要去上值,没时间陪着夫郎。若有什么事儿尽早做了,免得到时候歪头乱起来。我也不放心夫郎再出门。”
“行啊。我想看看我们的东西在京都卖得怎么样。”
“那好办。”
“夫郎去换一身衣服,我们现在就去。”
戚昔点头,起身离开。
没一会儿,阿兴匆忙跑进来:“主子,四皇子来了。”
若是皇子府的管家还好,皇子来了,燕戡就不能推脱。他面上沉了一瞬。“知道了。”
“爹~”燕小宝爬上燕戡膝盖,抱住他的脖子。
燕戡蹭蹭他的脸:“爹现在跟你们出去不了了。”
戚昔换了衣服出来,燕戡道:“夫郎,你跟阿兴先去。等我这边解决完就过去。”
戚昔刚刚也听到阿兴的话。
他将燕小宝从燕戡手中接过。
燕戡大步离开,看背影都布满了阴霾。
戚昔无奈道:“走吧。”
“是。”
*
从偏门驶出,阿兴赶着马车在一座酒楼跟前停下。
下了马车,戚昔抬头一看。
“海棠醉。”
阿兴笑道:“主子说了,郎君回来一趟,怎么都得尝尝京都的特色。先吃着等他。”
戚昔抱上小崽子:“好。”
上台阶,刚刚进入室内,立马有人迎上来。
“客官几位?”
阿兴:“四位。要厢房。”
“好嘞,客官里边儿请。”
戚昔自己在斜沙城的铺子比起这闻名大顺朝的海棠醉酒楼来说,那是小巫见大巫。
根本比不了。
这楼高大精美,里面富丽堂皇,又有四君子添在其中,显得雅致。
随人上二楼,在包厢里坐下。戚昔将小崽子放下来玩儿,自己拿过一旁的菜单子。
图文并茂,他挑眉。
还挺周到。
自己点了两个菜,又让店小二推荐了几个。
门关上,戚昔便待在里面倚靠窗下望。
京都繁华,人流如织。
酒店位置正好在闹市,客流量很大。
戚昔正看着下面发呆,忽然视线中有人冲着他招手。
“嫂子!!!”
戚昔定睛一瞧,见所有人都看向窗边。
他耳朵一热,故作淡定地从窗户边飞快挪开。
嫂子什么的,亏得她们也喊得出来。
外面咚咚几声,有人在爬楼。接着门被阿兴拉开,燕如杉拉着燕飞飞钻了进来。
“嫂子!你来吃饭啊。”小姑娘笑得张扬。
戚昔抿唇:“嗯。”
燕如杉不客气地往凳子上一坐:“嫂子,吃的什么啊?”
戚昔轻叹一声:“阿兴,让小二过来加几个菜。”
“诶!”
燕如杉惊奇:“嫂子,阿兴他听你的话诶!”
戚昔闭了闭眼睛,还是没忍住:“能不叫嫂子吗?”
“那叫……二哥夫?”
戚昔心道:虽然挺奇怪,但也比嫂子好。
燕飞飞凑燕小宝一块儿当蘑菇去了,她听着自己小姑几次没喊对的话,道:
“直接叫哥哥不就好了。”
“我都叫的两个二叔。”
燕如杉耸耸肩:“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那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又懂什么?”燕戡曲指一敲。
“哎哟!”燕如杉捂头。
她噌的一下转身,瞪圆了眼睛控诉:“二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走路没声儿的,也不怕吓到嫂子。”
“叫哥。”
“嗷,嫂子哥。”
戚昔抓住燕戡曲起的手:“算了,不要像刚刚那样在外面喊就行。”
“他喊你了?”
“嗯。”
“你就不该应他。下次再这样直接告诉她你认错人了。”
燕如杉鼓起腮帮子:“有你这样的人吗?”
燕戡:“你不是见到了。”
戚昔扯住他袖子,转移话头问:“怎么说得这么快?”
燕戡看了一眼燕如杉。
“看我干什么!”燕如杉被燕戡黑漆漆的眼睛看得炸毛。
“那人是来求娶你的。”
“娶谁?!”燕如杉嘭的一掌拍在桌子上,头发都炸了。
“你啊。”
戚昔听得那一声脆响,默默看向小姑娘的手。
不疼吗?
“哎哟哟哟!!!疼死我了!”瞬间,燕如杉脸色一变,捂着手跳脚。
戚昔缓缓摇头。
咋咋呼呼,这般年纪嫁什么人。
不过他心中也诧异,这个节骨眼提出这事儿,摆明了想结盟。
燕如杉红了眼睛,骂了几句,恨恨道:“想得美!”
燕戡往戚昔身上一靠,抱着双臂道:“所以我把他赶出去了。”
“干得好!”燕如杉拍手,眉眼间都是宠出来的傲气。
戚昔托着燕戡:“直接赶?也不怕人家找事儿。”
“还怕他不找呢。”燕戡眼色深深。
燕如杉看自家二哥这样,底气十足。脑袋仰着,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她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菜一上桌,立马招呼人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海棠醉酒楼能立足,有它的独特。
酒确实好喝,菜色也做到了极致。摆盘精美,味道也好。
不过一顿吃个百两银,再有钱也不是这么多消耗的。
填饱了肚子,一行人开始闲逛着。
看似随意找了一个铺子进去,里面却别有洞天。
燕如杉带着燕飞飞在下面挑选姑娘家要用的东西,戚昔一家三口直接上三楼。
不出意外,这里就是燕戡的产业了。
“二公子,郎君。”一人从屋里出来。
戚昔认出了熟人,点头:“邱管家。”
“坐吧。”
戚昔拉住乱跑的燕小宝塞进燕戡怀里,听邱进一说起生意的事儿。
“……如今生意不好做,南边之前又是水灾又是旱灾,北边的东西送过来也不好卖了。”
“酒楼生意,钱庄生意,船运都不景气。”
“如今京都局势紧张,大家伙儿都在观望,生意也暂且停了。二公子,再靠着我们筹粮,怕是筹不到了。”
燕戡立马想到师至枷之前的问话。
要钱还是要东西。
敢情在这儿等着他。
“罢了,这事儿你尽力就行。”燕戡这下肯定是要钱的,他又问,“之前让这边卖酒,如何了?”
说到这个,邱进一面上总算有了点笑意:“郎君酒坊产量不多,这个倒是好卖。”
戚昔:“暂且产量就这么多。”
邱进一:“这样也好,等皇城稳定了,再扩大规模也不迟。”
不宜待在这儿太久,免得惹人怀疑。
又说了几句搜罗稀奇种子的事儿,一家三口下楼。
燕戡道:“这样的珍宝楼在皇城跟各个府城开得多,郎君有喜欢的可以看看。”
戚昔扫过一眼。
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宝石、珍珠、药材……都是些少见的奇珍异宝,南边的北边的东西都有。
戚昔道:“以后再细看吧。”
燕戡:“好。”
没多停留,燕戡就带上买了大包小包的燕如杉与燕飞飞离去。
*
回到府上,有人来说客院的两人醒了。
戚昔两人又马不停蹄地到客院去。
燕小宝窝在燕戡怀里,问:“爷?”
阳光照着他毛绒绒小头发,像蒲公英一样蓬松,戚昔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目光柔和。
“嗯,去见爷。”
第89章
客院内, 只听得几声低低的说话声。
戚昔牵着燕小宝进去。
阳光正好,落在院中晒太阳的人身上。燕小宝迈大了步子向前,最后在中年男人的跟前停下。
他小脑袋瓜看看自己的爹爹, 又转向戚文廉身上。
“爷?”小家伙歪头。
铺着软垫的椅子上, 戚文廉双眼也如幼童, 偏转脑袋。“爷?”
他的一言一行, 都与他的年纪不符合。
燕小宝回看戚昔,无措地抓住他的衣摆。
这个爷有点奇怪。
“小少爷, 将军。”戚成端着茶水出来, 目光不经意地停在燕小宝的脸上。
小娃娃生得虎头虎脑,玉雪可爱。小脸圆乎, 那双眼睛像极了他们家小少爷。
戚成缓缓在燕小宝身前蹲下。
他试探着, 手搭在燕小宝的肩上。
戚昔:“小宝, 叫成爷爷。”
燕小宝弯眼,奶声奶气:“成爷爷~”
这个爷爷不奇怪。
“哎!”戚成应下。
“这是……”戚成不确定地比对着小孩跟后面戚昔、燕戡两人的相貌。
说是一家三口,也没人怀疑。
“我跟夫郎的儿子。”
戚成点点头。
也不知道哪里找来长得与两人都有些相似的孩子, 跟福娃娃似的, 讨喜得很。
夫夫俩坐下,看着椅子上靠着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人。
戚昔犹豫一瞬,缓缓开口:“父亲身体怎么样了?”
“多亏了周大夫, 好多了,也能吃下饭了。”戚成笑开, 眼角的皱纹深深嵌进去。
燕小宝试探着,挪着小步子走近。
几个大人默不作声, 看着他想做什么。
燕小宝将手搭在戚文廉的腿上, 巴巴仰头瞧着人。
“爷?”
戚文廉伸手,轻轻抓住膝盖上的小手。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美大叔虽然心智不全, 人至中年,但岁月不败容貌,如今依旧好看。
尤其是在燕小宝的眼里,他就像自家亲爹爹老了的模样。虽然心里觉得爷的反应与其他大人不同,但天然对戚文廉生出了亲昵。
大手小手交握,如出一辙的眉眼弯弯的。
戚昔眸色微暖。
戚成适时道:“老爷这几年身子亏欠太大,周大夫说要好生养养。等老爷好点,我们打算回去。”
燕戡:“将军府这么大,不缺地方,待在府上我们也安心。”
“哪有这样的道理。”戚成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看得出来,他对戚昔如今成熟稳重的样子很欣慰。
戚昔点点头:“过几日我就去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到时候买下来当给父亲养老的地方。”
戚成:“那就辛苦少爷了。”
戚昔摇头:“该做的,不说辛苦。”
“阿昔。”戚文廉冲着戚昔伸手,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笑意。温和又欢喜,看得人心底也发暖。
戚昔起身,缓缓递上手去,在戚文廉的身边蹲下。
他望着戚文廉身上的暖光,感受到手上紧握的力道。他浅浅笑开,低声道:“爹。”
“阿昔回来了。”戚文廉另一只手摸上了戚昔的脑袋。
那是一种戚昔从未感受过的,莫名让人眼睛发酸的关怀。
戚昔低头,额头抵着戚文廉手背。
轻轻地道:“对不起。”
戚文廉一下又一下抚摸戚昔的头:“阿昔,我等了你好久……”
戚成看着父子俩,眼眶泛红。
少爷只有小时候才这般亲近老爷,大了性子就变了。敏.感,易怒,他不止一次见到少爷指着老爷骂他不争气。
那时候他悔呀,以为是自己只顾着照顾老爷,忽略了少爷,才养出他这样的脾气。
曾几何时,少爷熟睡的时候,他常看见老爷蹲在门槛望天,呆呆地喊着阿昔。
现在好了,经历了事儿,少爷也懂事了。
老爷高兴,他也高兴。
“少爷以前最喜欢我做的饭菜了,今晚就在这儿用饭吧。”
戚昔直起身,看着被紧紧抓住的手。“好。”
“爷~”
戚昔将燕小宝拉到跟前,将他小手搁在戚文廉掌心道:“这是孙子,戚年。”
“小名叫做小宝。”
“小宝。”戚文廉摸摸小家伙的脸,又欢喜地摸摸戚昔的脸,“阿昔。”
戚昔没躲开,而是明白他的话,笑道:“嗯,是我的儿子,所以长得像。”
“小宝。”
“阿爷~”奶娃娃抱住戚文廉的腿,轻轻摇晃着撒娇,直接从爷变成了阿爷。
相必他也是喜欢的。
陪戚文廉呆了一下午,用过饭后一家三口才回去。
当晚,院里又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燕戡开门,度方带着自己两个手下过来。
“将军。”
“这么晚了,有何事?”
“朝中人都在找皇长子。”度方被燕戡侧身让进屋中,面上冰寒。
“老皇帝不行了,在安排后事。你担心?”燕戡问。
“嗯。”
“你不方便露面。”
“我可以守着他。”
燕戡看了他一眼,目光沉静。“你想去就去吧。”朝中那些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是!谢将军。”
燕戡摇摇头,看着人离开。
屋里,燕小宝趴在床上睡着了。戚昔给他擦完脚丫子,端着水盆出倒水。
燕戡两人刚刚没有避着自己,戚昔问:“你们认识皇长子?”
想了想,眼神清明反问:“师兄?”
燕戡:“嗯。”
戚昔抿唇,他以为这事儿跟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现在看来不尽然。燕戡势必会被牵扯进去。
“那我暂且先不找房子了。”
燕戡点头,牵起戚昔的手回去:“在岳父养好身体之前,先住在府上吧。”
*
第二日。
天没亮,戚昔就感受到身边的动静。
翻身瞧见燕戡已经睁开了眼睛躺着不动,问:“不着急上值?”
“不想去。”
戚昔笑着直起身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这里没有斜沙城自由。”
“嗯。”
磨磨蹭蹭,还是得起来。
戚昔陪着他一起钻出被窝,在院子里打了一会儿拳,早早与燕戡吃了饭,随后看着他走远。
等燕小宝爬起来,不久后大嫂和棠棠在也找了过来。
燕小宝有了玩伴,立马跟着燕飞飞到处玩儿。
戚昔看大嫂像有话要说,便也放下茶杯,专心等她。
“大嫂有什么说就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
何棠棠温婉笑道:“也没什么事儿。”
“只是明儿国公府办寿,娘觉得既然你咱一家子,该走动的还是要走动。所以也让我来问问你,去不去?”
“去!”
戚昔没回答呢,燕小宝就迫不及待了。
“你放心,你是二弟丈夫,没人敢说什么的。”
他们没有刻意隐瞒,京都好些人虽没见过戚昔,但也大都知道戚昔跟燕戡的关系。畏于燕戡,没人敢冒犯到戚昔跟前来。
戚昔在燕小宝期盼的眼神中点了头:“那就去看看吧。”
何棠棠笑着应下。
“好,那我回去告知娘。”
燕戡的二婶平常深居简出,鲜少出门。燕府现在有老太太坐镇,但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何棠棠在处理。
送礼走客,也多是她一个加上燕如杉。
如今多了一个戚昔,她们也热闹些。
燕戡在皇宫里守了一天,很是不爽地回来。他洗了个澡,享受着自己夫郎的捏肩。
听他说明日要去吃席,他当即拉着人坐进怀里。
“国公府的老太君跟我们祖母交好,不过已经去世几年。”
“回来这么久,也没带你正经玩儿过什么。他家院子修得好,夫郎就当去散心了。”
说了他又有些不放心,叮嘱道:“我让阿兴陪着你去。要是被欺负了,夫郎当场收拾回去。有为夫在,不怕。”
戚昔弯唇:“知道了。”
歇息一晚,第二天戚昔如常穿着一身蓝色长衫。给燕小宝倒穿了一身喜庆的花衣服,随后上了马车跟着大嫂的马车后头。
高国公是宫中舒贵妃的父亲,也就是二皇子的外祖家。
不论跟他家有没有关系,人进不去也得送个礼。
他们到的时候,国公府在的这一条巷子都被堵住。马车排队起长龙,可见牌面。
送上礼,递上请帖。
戚昔抱着燕小宝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进门。
燕如杉走在戚昔身边,边走边跟他怀里的燕小宝说着。
渐渐走到宾客待的院子里,里面男女虽不完全分开,但隐隐也是分两院的架势。
燕如杉看到,嫌弃地撇撇嘴。
戚昔:“瞧着不高兴,怎么了?”
燕如杉在这些大家闺秀里算另类,她大大咧咧,行事直率又偶尔匪气。跟大多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们处不来。
她不拘小节地拉着戚昔找了个空桌子坐下,小声道:“二嫂你知道吗,大嫂叫你来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相看人。”
“嗯?”
燕如杉烦闷地胳膊往桌子上一放,下巴垫在手心。“在你们没有回来之前,每回各家有个什么事儿,只要我们家要去的,大嫂都要拉上我。”
“起先是叫我自己看,看来看去都是歪瓜裂枣,我就不乐意看了。”
“但大嫂不死心,祖母交代她定要在二十之前给我嫁出去。”
燕如杉惆怅地叹气。
燕小宝滑下戚昔的膝盖,跑到燕如杉身后给她拍背。“咕咕,不哭。”
燕如杉抱着他吧唧一口亲在奶娃肉乎乎的脸上。
“没哭,你姑姑我坚强着呢。”
戚昔眸光晃了一圈,也同她低声道:“那要我帮忙吗?”
“不用!”燕如杉像受惊的鹿,直起身子。
左右看看,她又压低了声音:“不瞒二嫂,我都看不上。”
“咱们吃完饭就走。”
戚昔笑得如暖阳一般和煦:“好。”
本以为来吃个席,没什么事儿。但说着闲话的时候,就有个不知姓名的年轻人自以为潇洒地摇着扇子走来。
“燕姑娘!”
燕如杉背对着人,当着戚昔的面儿翻了个大大的白 眼。戚昔好笑,心里就知道,燕如杉多不待见这人。
燕小宝后退几步窝进自己爹爹怀里,一双大眼睛看着来人。
一股浓厚的香味儿袭来,燕小宝连连打了三个喷嚏。
戚昔挡住小家伙的鼻子。
“这位……”他冷了眸色抬头,面庞被完全露出来。
来人眼中闪过轻蔑。这么漂亮的脸,又没在京都听过这人名号,还带着个小崽子……多半是哪养的男宠。
他打断戚昔:“本少爷的名讳你不用知道,可否让一让,我有话对燕姑娘说。”
戚昔皱眉,也不给他留面子,直言:“你身上味道大,熏到我儿子了。烦请让让。”
戚昔明晃晃的嫌弃说得男人脸红,又是在燕如杉面前。他一怒,面红耳赤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嫌弃本……嗷!”
戚昔挑眉。
燕小宝看着燕如杉伸出去的长腿眼睛一亮,忙拍手:“咕咕好腻害!”
戚昔见气冲冲从地上爬起来的人,一把拉住小姑娘,挡在自己身后。
他先一步人开口,声冷而刺人:“国公府办寿,你想闹事?”
“哪里来倭瓜,你惹得起吗你!”燕如杉被护着,底气十足地嘲讽。
“你、你……”
燕如杉翻白眼:“你你你你……你给我滚!”
人捂着脸跑了,燕如杉哼了一声坐下:“这样的人现在也敢往本小姐面前凑了。”
周围的人看来,燕如杉不闪不避瞪了回去,回头就郁闷趴桌子上:“二嫂,我真是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戚昔看着小姑娘还稚嫩的脸,十九二十也放在后世也是正好上学的年纪。
成婚早了也不好。
他宽慰:“这事不着急。都是要过一辈子的人,慢慢找。而且你年纪还小,怎么能算老姑娘。”
何棠棠牵着闺女,从女子那边的院子过来。
她道:“阿杉,到大嫂这边来。”
“大嫂,我就在这儿。二嫂刚来,我怕他不适应。”
戚昔浅笑:“你去吧,没事儿。”
“他能有什么事儿,一个男妻而已。”旁边路过一人开口,那声音大得恨不得男客女客人两边院子都能听见。
燕戡寻声看去。
脸色瞬间冷下去。
“爹爹。”燕小宝拉着戚昔的手,也瞪着那个出言不善的人。
“戚妩!你还好意思凑到我们跟前!”
燕如杉直接炸了。
她立马撸袖子,大嫂何棠棠无奈地握住小姑娘的袖摆。低声警告:“还有外男呢,做什么!”
戚妩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戚昔身上,议论纷纷。目的达到,一时报复的兴奋劲儿对上戚昔那双看透一切的冰凉眼神,瞬间消散。
她缩了脖子立马跑了。
戚昔收回目光,抓住试图为他出头的燕如杉。
“事实如此。看就看吧,也少不了一块皮。”
“跟大嫂去坐吧,也快上菜了。”
燕如杉暗戳戳地记下了,打算找时间收拾回去。她听戚昔的话,跟何棠棠回到了女眷那一方院子。
这边,戚昔将崽子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一个长得有几分面熟的中年男人坐在了他旁边。
“你就是戚昔。”
戚昔看清中年男人的脸:“魏大人。”
魏朝他爹面上一怔,笑着从腰带上解下一枚玉佩,牵过看着他的小娃娃的手放进去。
戚昔:“叫魏爷爷。”
“魏爷爷!”小孩笑得乖巧。
戚昔:“这东西不能收。”
魏揭:“不是什么好东西,收下吧。”
燕小宝看看他的脸,小脑袋歪了歪问:“朝叔……”
“你们见过魏朝那小子了。”
戚昔点头:“嗯。”
魏揭垂下眼皮,叹息:“那小子辞了官就跑,已经好久不着家了。”
戚昔知道父子俩有隔阂,也没多说魏朝的事儿。
不过戚昔身边坐着这么个人,同他一样的年轻人也不敢明着看这边。
寿宴的宴席做得好,山珍海味,无一不缺。戚昔跟燕小宝这才安心地吃了个饭。
饭后,宾客也都围着主人转悠。燕如杉来找他,说等何棠棠过来就要一起回了。
两人没呆着多久,国公府的丫鬟走来。
“燕姑娘,戚家二小姐说在牡丹苑等你。”
燕如杉瞬间想起来刚刚的恩怨,她怒气冲冲:“我还没找她,她倒找上我了。二嫂,你在这儿等着大嫂,我去去就回。”
戚昔没来得及叫住她,人就走了。
*
老国公过寿辰,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甚至国公府还请了国师过来。
度方为了保护师至枷也跟在他身边,不过他不方便露面,所以一直藏在暗处。
忽然,他看见燕如杉气冲冲地从院子廊下走过。
留意了一眼,又窝在一边等着他们你来我往,把无聊的话说完。
戚昔在院子里等了没一会儿,何棠棠牵着燕飞飞也出来了。
“阿杉呢?”
“戚妩找,去了。”
“去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
何棠棠脸色一变,立马对跟在身后的丫鬟道:“快,去找三姑娘。”
“戚家二姑娘心思狡诈,两人不对付得很,要打起来了……”
今儿又是国公府的好日子,照着自家小姑子受不得挑拨的性子,她担心两家结仇。
戚昔抱上燕小宝立马跟上。
一刻钟前。
燕如杉气势汹汹到了牡丹苑。牡丹苑,顾名思义,被国公府专门用来种植牡丹的地方。
此时虽然是秋季,但院子里的牡丹依然被被照料得极好。甚至还有盛开的。
可燕如杉来不及欣赏,一看见亭子里坐着的人,想着刚刚他故意在人前宣扬的话,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
一进亭子,丫鬟将挡风的最后一片帘子放下。
里面熏香袅袅,也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
“戚妩,你还好意思叫我来!”
戚妩背脊一寒,看着撸袖子的燕如杉心里骂了一声粗鄙。
但只用帕子抵住鼻子,害怕地往旁边躲了躲。
“你我二人好歹是姐妹多年,虽然……”
“谁跟你是姐妹!你之前在宴席上说的话明摆着是想让我二嫂出丑!”
“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个害人精!”
“燕如杉!我不是来跟你打架的,有件关于戚昔的事你……”
燕如杉不吃她这一套,干脆利落,上前一步按着人就揍了上去。
戚妩疼得脸色一边,吸了一大口立马屏息。
她拧紧手中帕子,疼得脸色扭曲,但眼神里尽是狠毒。打吧,打吧,打得我越疼,我就弄得你越惨。
渐渐的,身上力气散了。
噗通一声,燕如杉崴歪到了地上。
“小姐。”
“进来。”她轻轻用帕子抵住鼻尖,翘起唇角,“送去,快些。”
帘子被卷起,熏香被撤开。里面倏尔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仿若没有人来过一样。
戚昔一行人找到地方的时候,也不见燕如杉。
“是不是回去了?”何棠棠着急得紧握手帕。
“回去了应当会来说。”
看着满院的牡丹花,戚昔忽然打一个喷嚏。
“可是着凉了?”
戚昔摇摇头,顺着气味,快步走到香味最浓厚的地方。又是一连两个喷嚏。
阿兴从门口跑来。
刚刚戚昔找人时知会了他一声,这会儿立马进来报信:“我见到戚二小姐已经上马车回了。”
“不对劲。”
戚昔想到今天看到的二皇子跟来跟燕如杉打招呼的男人,还有之前四皇子提亲的事。
他脸色微变:“怕是出事了!”
何棠棠想到那些后宅阴私,慌了一下。快速恢复镇定:“快!快多找些人来找。”
人分作三拨,戚昔去前院。
何棠棠去后头。
阿兴叫外面自己人帮忙。
另一头,燕如杉在一个昏暗的屋子里醒来。
几乎一瞬间,她立马明白自己又被算计了。她敲了一下自己脑子。
真是笨!
一次二次不长教训!
身上没力气,爬起来都难。她竖起耳朵听了听动静,随后翻个身咬咬牙直接滚下地。
视线左右看看,最后挪动着藏在了床底下。
在她将将把衣服收进床底的下一瞬,门被打开了。燕如杉咬住唇,轻而缓慢地摸到自己腿上,抽出了匕首。
脚步逼近,似鼓点踩在自己心上。
她抖着手,咬牙心道:今天就是拼命,他也要将这不知道哪儿来的狗东西阉了。
小姑娘虎了吧唧,害怕有,但更多是将门世家养出来的抗争。
戚昔匆忙找到前院,面前忽然一道黑影闪过。
这人将他拉到一边,戚昔一看是度方,立马道:“看到如杉了吗?人不见了。”
度方一顿。
想到匆匆过去的燕如杉跟前不久说有事离开的人。
“看到了。”
度方给跟在师至枷身边的另一个暗卫示意,紧接着快速带着戚昔掠过一众院落。
方向是这个方向。
如鹰眼一般扫过各处痕迹,最后他带着戚昔停在一扇偏门前。
毫不犹豫一脚踹开,里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劈晕了过去。
人倒地,藏在床底下被挡着的燕如杉以为是被发现了,直接伸出了匕首。
戚昔落后一步,亲眼看见那张干干净净的脸上多了一道斜着的口子,鲜血顿时糊了满脸。
这不是……二皇子吗?
戚昔眸光微变,几下思考清楚了情况。
他催促:“如杉,快出来。”
“二嫂!没力气!”
度方弯腰,对上小姑娘一张灰不溜秋的脸,但那双眼睛尤为明亮。
燕如杉刚刚还感慨这人动作利索呢,现在又像个呆子了。她着急道:“看什么看,拉一下本小姐啊。”
度方伸手,拎猫一样一把将人逮出来。
戚昔催促:“快走,有人来了。”
燕如杉软绵绵的脚踢到倒地的人,她抬手掏出一瓶药塞到度方手里。
“快给人灌下。”
“什么?”
“养胃药。”
度方拎着人脑袋,下巴一卸,直接倒进去。
接着一手拎着一个,非常专业地扫了痕迹,跑了。
第90章
“阿杉!你跑哪儿去了!”
戚昔一行人与何棠棠在院子里相遇。
“郎君!”阿兴也带着自己人找来, 一看撑着度方的燕如杉立马明白了过来。
他们很快避着人离开,度方也回到师至枷的身边,隐匿去踪迹。
前脚刚走, 后头偏房的门被推开。
度方抱臂依靠在树枝上, 听到进去的妇人尖叫一声, 反手揉揉自己耳朵。
想到燕如杉的那一刀, 还有一看就是周子通出手的药丸,度方眼中划过亮光。
去掉一个, 还剩两个。
“二皇子!老爷, 二皇子的脸……”
惊叫惹得更多人匆匆跑来。
门外,当二皇子陈阙红着一张脸被抬出来时, 老国公后退一步吓得直接趔趄。
亏得后面有人搀扶, 不然一脑袋撞在地上, 多半也能撞个半身不遂。
转瞬之间,顺着主家一起过来的宾客眼色变换,心中对国公爷今日所求也有了定论。
纵观历代, 可没有身体残缺的皇帝。
二皇子, 就罢了。
师至枷站在一旁,看完了这一场闹剧。随后不管后面的嘈杂,举步离去。
宾客见状, 也纷纷拱手告辞。
没一个愿意来沾染这晦气。
马车上,何棠棠紧紧握住燕如杉的手, 催着马车快快走,边问:“可有没有什么事?”
“大嫂放心, 我好着呢。”
何棠棠向来温婉, 见燕如杉还能嬉皮笑脸,后怕地拍了一下她。“要是出了事, 叫我怎么跟家里交代!”
“多大个人了,人家叫你去你就去,你大哥二哥都精明,偏生你成了个没脑子的笨蛋。”
“娘亲……”燕飞飞抱着何棠棠手臂。
燕如杉见大嫂红了眼眶,立马小心认错。“我这不是没事吗。不哭不哭啊,哭了我大哥会心疼的。”
何棠棠偏过身子,咬唇忍住心中酸楚,就是不看姑侄俩。作何还提她相公。
燕如杉瘪嘴。
大嫂性情最好,从来不生气。
但生气了极难哄,偏得是大哥来才哄得好。不然她能将这气憋在心里,给自己气病了去。
燕如杉说尽了好话,撒泼打滚都没有。
一回去,燕如杉立马被何棠棠拉住去祖母那儿好生交代了今天的事儿。
气得燕老太太打了她好几个手板子让她张记性。
“敢打我燕家的主意,他们是真当我燕家没人了!”
佛堂的二婶得了消息忙出来,她一说二劝,好歹让老的小的消了气。
“这事儿是咱姑娘笨,也是她戚妩狠毒。”
戚昔见二婶说着轻轻柔柔的话,目光却看向他。他道:“我们与戚伯爷早已经分家。”
他不插手这件事,但他爹戚文廉的事儿,也得好好算算。
戚昔到底是个男子,后宅的事儿他最好不知。老太太直接让他带走两个娃娃回去休息。
院子里,度方、周子通还有阿楮都来了。
戚昔刚坐下,立马被搭了脉。
他问:“燕如杉拿出来的药是你给的?”
“好歹是没出什么事儿,不然燕戡回来能砍了我。”
“至于药……什么药?”
度方搂过燕小宝,专心吸娃娃。
戚昔看着他装傻。
“如杉怎么样?”
“反正比你壮实。府上有府医,用不上我。”
周子通翘起二郎腿,歪在椅子上抖啊抖。“京都好无趣,我想回斜沙城!”
度方顺顺燕小宝凌乱的毛,难得开口:“我也想。”
戚昔收回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你回来看过燕戡他大哥了吗?”
“自然。”周子通忧愁地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这次回来也是为他,我每日守在那边,不好玩儿啊不好玩儿。”
“回来哪里是玩儿的。”
这边几人眯眼晒太阳,朝堂上却乱成一锅粥。二皇子遇袭,凶手没抓住,但口供直指将军府。
燕戡在皇宫,师至枷回去的时候他才知晓这事儿。
没等他算账呢,二皇子阵营的大臣,舒贵妃像逮住了他的把柄,自动送上门,齐齐在门外喊老皇帝做主。
师至枷瞥了燕戡一眼:开门去。
燕戡手臂一抱,无声拒绝。
回看昏睡在榻上的老皇帝,燕戡听着这吵吵嚷嚷的声音烦闷不已。
师至枷也不管。
最后是年轻侍从将门打开。
瞬间,外面围着的人闯了进来。哭天喊地,睡得睁不开眼睛的老皇帝梦中还以为自己升天。
想着自己还没交代的事。他蹬腿儿,死命挣扎着。吐出一句:“废太子,传位……位皇长子……”
进来的贵妃、大臣也不喊了,震惊地跪在原地。
燕戡嘴角一掀,好笑得紧。
屋子里安静了一刹那,舒贵妃的声音瞬间更为尖锐:“陛下!皇长子没找到……不可啊!”
钻子似的声音终于让皇帝惊醒。
他看着一众围在跟前的臣子,瞳孔震颤,又惊又怒哆嗦着指着这群人。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陛下……呜呜,陛下我儿在国公府被歹人所伤,请陛下为我儿做主啊。”贵妃哭得梨花带泪,好不委屈。
后头臣子齐齐点头,偏偏皇帝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句。
他指着师至枷,颓然地闭上眼睛。
瞒了这么久,这下瞒不住了。
他迟缓道:“国师……”
师至枷:“陛下的意思是,二皇子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你骗人!”
皇帝连开口都难,无疑再震慑不了人。舒贵妃之趾高气昂:“国师妖言惑众,本宫容不得你在陛下身边。来人啊!”
燕戡踱步走到师至枷跟前,懒懒掀开眼皮。
“贵妃娘娘,陛下还在呢。”
“国师只是帮陛下传个话而已。”
儿子毁了,登位的希望彻底没了。舒贵妃之前有多猖狂,现在就有多疯狂。
御书房成了她发疯的地方。
而皇帝……现在已经没人将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泰昌帝浑浊的双眼动了动,看见了立在丹炉边的白发青年。“阿域……阿、阿域。”
师至枷垂眸。“送走吧。”
燕戡抽出腰间泛着寒光的刀,笑着道:“擅闯御书房,你们想尝尝刀子?”
“将、将军!”一帮酒囊饭袋哆嗦避开那锋利的刀,一边后退一边道,“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我们走,快走!”
没人愿意面对燕戡这个煞神,但今日闯进御书房看到老皇帝的样子,也已经是值了。
二皇子无用了。
皇帝不行,那就只有太子和四皇子。至于皇长子,哪里有什么皇长子。
大臣鱼贯而出,御书房门大开。
外面厚重的乌云压顶,让人生不出高兴的心思。
皇帝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瞬间冲淡了二皇子受伤的事,朝堂一片纷乱,站队的站队,谋划的谋划。
燕戡收了刀,笑了笑。
他还以为要多久这事儿才算完,没想到燕如杉这一下就将事情推进了一大半。
师至枷与燕戡同行步入房门外。现在两人光明正大站在一起,里面外面全是自己人。
长阶上,师至枷目光幽远。小童跟在他身侧,脸上还挂着婴儿肥。
“我想好了。”
“要钱。”
“你早就料到了。有多少?”
“不多,够你买两年的粮食。”
“你何时这么有钱?”
师至枷没回答他,而是转头看着天边,北地方向。意有所指:“都该做个了解。”
燕戡正色:“给我两年时间。”
“嗯。”
……
云层散去,傍晚的夕阳残红一片。皇宫传来一声痛呼,在偌大的后宫之中,无人理会。
东宫。
太子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忽然砰的一下砸在地上。“好啊,都开口直接给那人了!找到人了没有!”
“禀殿下,没、没有。”
“废物!”他一脚将冲着跟前太监的胸口狠狠踢过去。
人重重倒地,捂着胸口爬不起来。
“舅舅。”太子猩红的眼睛看向一旁的武将。
“燕戡尚在皇宫……”
“只他一人,怕什么!且抓住他,岂不是就控制住了燕家军。舅舅你不是一直想要那支军队吗?”
路春化紧紧握住手中的刀,眼里挣扎。
太子上前一步,紧握住路春化的手,眼神阴郁:“舅舅,此时你还犹豫什么。若不是我登上那位置,你我还有活路吗?”
“且我是太子,本该名正言顺。”
路春化之前收乾州不利,已经连降两级。自然想往上爬。
而燕家军,就是吊在他面前的诱饵。
他日思夜想,想得刻入骨髓里。
他咬紧牙关:“容我想想!”
二皇子废了,现在就看谁先接触到皇帝,谁就是下一任皇帝。
京都风声鹤唳。
敏锐的人家紧闭门窗,足不出户。
而在这期间,戚妩被赵家休了的事儿没在京都炸开一个水花。
天黑了,圆月刚升上来便被浓厚的乌云遮盖。风瑟瑟地吹,府中多了不少陌生气息。
戚昔站在院中,仰头望天。
“郎君,进屋吧。”阿兴轻声道。
“今晚燕戡不回来了?”
“皇宫有事,主这几日怕是很忙。”
阿兴紧张,他如何看不出来。燕戡想瞒着,戚昔就当做的不知。他叹:“你也回去睡吧。”
“好,郎君有事儿叫一声。我就在偏房。”
戚昔进屋,门关上,小崽子咕噜从床上爬起来。
“爹爹!”燕小宝冲着戚昔张开手,双眼水灵灵的,瞧着没半分睡意。
戚昔脱了衣服搂着孩子,被子掖严实了,才轻拍着他的背哄。
“爹?”奶娃仰着头,趴在戚昔胸口。
“你爹有事。”
“还不回!”小娃娃鼓起腮帮子生气。
戚昔搂着他,轻声道:“你乖乖睡觉,睡醒了他就回来了。”
燕小宝大眼睛一转,立马侧脸贴在戚昔身上闭上眼睛。“窝睡。”
戚昔翘起唇角,亲了下他的额头。抬眼,目光落在窗户外那昏暗的天,也蹙紧眉头。
夜深人静。
皇宫。
燕戡与师至枷坐在御书房,灯光皆暗。似鸦声鸣叫三下,对坐的两人一顿。
燕戡:“开始了。”
“将军,我去。”隐匿在暗中的人走出来,是度方。
燕戡点头:“想去就去吧。”
黑沉沉的苍穹下,皇城的门一扇一扇从里打开。中年男人坐在马上,见如此顺利,有些犹豫。
宫门的最后一扇门吱呀一声,露出一双贪婪的眼。
“舅舅。”
路春化能有将军的名从来不是靠自己的实力,而是靠着路家的势力。但他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反而觉得因为燕家手握奇兵,导致自己处处被燕家压了一头。
身后是黑压压的军队,他收神想:就是燕戡手中如今的禁军也是贵族子弟多如牛毛,大半是贪生怕死之辈。
燕家军没一个跟着回来。
这一次,他定能斗得过燕戡,斗得过燕家。
歹竹生在一家,只需要春雨假意刺激一下,便争相长歪了乱刺。头重脚轻,早晚撅了根,翻了自己。
御书房。
老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里安全,自混沌以来在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今日难得,人没有睡。
外头有人禀告,说是舒贵妃熬了汤来,请见皇帝。
燕戡念着自己夫郎,有些无聊地看着近侍将门打开,人请进来。
来的不止一个,二皇子跟在她母妃身后。
师至枷看了燕戡一眼,两人起身出去,顺便将其他人也带走了。
不是给人留说话的地儿,而是估摸着时候差不多。
“陛下……”
一声三个弯儿,听得皇帝脸皮颤了颤。
“陛下,臣妾担心他们照顾不好,特意过来看看。”
“皇儿。”舒贵妃示意。
二皇子将人扶起来,憋红了脸,看着自己母妃将汤喂下去。
尽了孝,母子俩往跟前一跪,哭哭啼啼开始告状。
没多会儿,正当两人说得起劲儿,门忽然被推开。风吹得火把一亮,母子俩回头就看见了一道利光。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火光下,二皇子的脸面如恶鬼,可恶鬼却怕拿了刀的兄弟。
“陈照!你做什么!父皇,父皇……四弟谋反!”
皇帝瞪大眼睛看着满刀子鲜血进来的四儿子,身子颤抖:“你、你要做什么!”
“儿臣要做什么,不跟二哥一样吗?”
四目相对,贵妃母子心虚。
皇帝忽觉心口一疼,猛地吐出鲜血。他伸出手,尽最大的力气冲着门外:“燕、燕戡……”
四皇子笑:“父皇,燕戡也已经被支走了。你的好儿子太子在逼宫,可惜他晚了一步,现在怕是被燕戡缠住。”
他遛老鼠似的,步步上前,刀口放在了二皇子的脖子上。
舒贵妃惊叫着来人,但御书房外已然是火把连绵,这间房子被四皇子的手下围成了牢笼。
“父皇,拟旨吧。”
皇帝连连吐出两口血,半晌说不出话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被亲儿子驾起来,明黄的已经写好的圣旨放在他身前,一只手按着他重重盖上了玉玺。
当一直渴求的东西到手,四皇子似癫似狂地大笑。
“众将听令,废太子陈肆带兵造反,意图逼宫,速速捉拿!”
舒贵妃跌坐在地,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皇帝还有自己已经吓得软了腿的儿子,恨恨握紧双手。
“报——”
“太子已至……”
噗嗤一声,一箭穿透说话的人。箭羽铿锵插入地中。
四皇子陈照瞳孔骤缩,一抬头,对上身着铠甲的陌生小将,他高呼:“给我杀!”
侧殿,燕戡撑着脸打盹。
师至枷慢条斯理煮茶。看着不像在皇宫,像在某个山头隐居。
“你不去看他最后一面?”
“不看。”
门外兵器的声音交错,有燕戡在其中帮忙开宫门,两方人马快速汇合。一见面,稍稍一激,打得不可开交。
面前推来一盏茶,燕戡接过喝了一口。
“如何?”
“又涩又苦,难喝。”
“你想不想当皇帝?”燕戡放下茶盏,认真问。
若是他想,自己这会儿出去帮忙砍几个人头,到时候也好领个功,多要点银子。
“不想。”
“那完了。大顺完了,你也别给我两年时间了,就守着斜沙城养老也不是不可以。”
师至枷:“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你又不是皇帝。”
“那又如何。”
斗嘴似的喝完茶,外面的声音小了一点点。燕戡觉得没劲得很,他起身:“还是回去陪着夫郎的好。”
“那你速战速决。”
门打开,像一个暗号似的,穿着黑甲的兵将瞬间从四面涌出。他们架上弓箭,对着门外的兵将一通射。
人倒得差不多了,再甩绳下地,直接参与其中。
他们个个身强体壮,比刚刚打斗的兵将素质好太多。路春化一见,惊恐道:“燕戡!”
太子立马跑:“舅舅!”
路春化:“快走!”
燕戡不耐地甩了甩手,一枪挑飞马背上的人。长枪一转,重重打在陈肆腿上,将人打得跪下去。
“燕将军,杀!杀完叛军朕重重有赏!”
燕戡见一脸喜色的四皇子,很是烦躁。
高兴早了。
“陛下小心!”
噗嗤一声,胸口一疼。
四皇子转头。
舒贵妃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一刀刺进他体内。
燕戡:他就说吧。
“殿下!”
“皇儿!”
又是一声,四皇子属下替他报仇了,砍了了二皇子。
燕戡一叹。
何必呢,何必让这么多人陪着丧命。兄弟几个直接私下里比一比,戳死一个算一个。
太子看到御书房门口的一幕,先是错愕,接着是狂喜。
“燕戡,你敢杀我吗?如今父皇只剩下我一个……”
燕戡记恨着他贪了自己粮食的事儿,一棒子给他打去,人直接晕了。
他不介意一个都不剩。
而路春化。
燕戡眸光乌黑,紧握住手上随意捡来的武器。气势一沉,不顾周遭已经停下的人,径直冲着路春化冲去。
转瞬之间,已过几十招。
燕戡敛不住杀意,长枪一刺被人躲开,却又预料一般直接反手一挑,刺破人的肩膀。
他步步紧逼,刀刀割肉似的切在人的皮肉上。
不多时,面前的人只能连连后退,变成了一个提不动武器,衣服破烂的血人。
路春化如困兽,挣扎道:“燕戡!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赶尽杀绝!”
燕戡笑不达眼底:“是吗?”
“那我呢?”
长枪彻底穿透人的身体,却是从后背刺入。
路春化疼得颤动,偏转头。
“度、度连舟……”
度方听到熟悉的名字,瞳孔一缩,长枪重重抽出。
路春化跪倒在地,生死不知。
度方脸上溅落鲜血,高高举起长枪。
燕戡:“度方!够了。”
度方瞳孔颤动,眸中有黑雾笼罩。头上一软,暖声袭来:“好了。”
度方抬手,看着那一头沾染了血迹的白发。
瞬间褪去了气势,恢复如常。
“殿下。”
“嗯。”
至此,御书房外的鲜血弥漫,无一处可下脚。
天还黑着,不过黎明也不远了。
燕戡打了个呵欠。“我回了,剩下的你自己办。度方留给你。”
“嗯。”
燕戡匆匆回家,听见动静的护卫纷纷冒头。燕戡摆手:“行了,睡去吧。”
“主子。”阿兴走出屋子。
“给我打点水来。”
“是。”
燕戡舀水先草草冲了几遍,立马给自己涂抹澡豆子。冲干净了才坐进浴桶,双手搭在上面闭目。
守了一夜,他也累了。
有脚步声靠近。
水声轻响,肩膀上被帕子轻轻擦拭。
燕戡瘪嘴,闭着眼睛脑袋一偏靠在戚昔腹部。
“夫郎……”
戚昔撩起他的一缕发,拿在浴桶外,手拨了清水冲洗。淡红的水成粉珠一样滴落,含着腥气。
戚昔从一缕发丝,洗到手拢住燕戡全部的头发。戚昔洗得尤为细致。
燕戡昏昏欲睡,等面上感觉到帕子包裹,才站起来擦了身,打横将忙活了许久的戚昔抱起。
入了被窝,戚昔借着烛火一寸寸看燕戡的身子。
燕戡笑:“可看出什么来了?”
戚昔确认没受伤,抱住男人脖子将脑袋靠了过去。
“好了,没事。”
“为夫明日就可以陪你出去走走了。”
戚昔闭眼,鼻尖抵着燕戡脖子上跳动的脉搏处。“好。”
夜深了,再不睡就第二日了。
丧钟响,老皇帝驾崩。
燕戡许诺的第二日陪戚昔玩儿又没了。他双手双脚将人圈住,郁闷地贴着戚昔的锁骨轻蹭。
“是不是要去皇宫。”
“嗯。”
戚昔还闭着眼睛,轻轻攀住燕戡手臂往他怀里依了依。“可以不去吗?”
燕戡忽然就清醒了。
他拨弄下戚昔的长睫,又捏着那白玉耳:“应该不可以。”
戚昔睁眼,握住他作乱的手,清透的眼睛望着人:“那……早去早回。”
昨晚定是让他担心了。
燕戡宠溺溢出眼中,低下头,鼻尖贴贴戚昔的鼻尖。“好,我听夫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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