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皇帝驾崩, 举国震动。

    不过泰昌帝在位几十年,没做出什么值得百姓记住的实事儿。

    只听闻皇宫里动了武器,穿着甲胄的人一车一车被拉出来。临街的人偶然看到, 吓破了胆。

    此时, 百官进殿。

    燕戡垂眸站在一边, 听边上接二连三噗通跪下的声音。

    倒不是给老皇帝哭灵, 而是高喊:“国不可一日无君。”

    燕戡挑眉。

    看来老皇帝确实不受待见,没人惦记他, 这会儿大家正目光炯炯望着那依旧站在高台上的白发国师。

    老丞相联合众多老臣, 看那青年跟看自家崽子似的,目光暖和得不像话。

    他殷切道:“还请大殿下主持朝政……”

    师至枷丝毫不诧异老丞相能将自己找出来, 因为是他故意透露出去的消息。

    不过这皇帝, 他不想当。

    浮尘一扫, 他张嘴就来:“贫道早已出家,诸位看二十皇子如何?”

    年轻近侍会意,从一旁领出个刚刚会走路的小孩。

    苏孟观苍老的脸皮抽动两下。

    先前他有多嫌弃国师, 知道国师是曾今那个聪慧的皇长子之后, 此刻就有多欢喜。

    “殿下,先皇立旨,令皇长子陈域也就是您主持朝政。”

    师至枷点点头:“那就二十皇子了。”

    众人诧异, 反应过来急切道:“不、不行,殿下……”

    师至枷不理会后头的声音, 看了燕戡一眼,随后离开了这吵吵嚷嚷的地儿。

    燕戡打了个呵欠。

    抬头, 老丞相目光定在他身上, 下一秒,自个儿就被围住了。

    “大殿下被燕家收养, 殿下与将军一同长大,想必关系亲厚。将军也肯定希望大顺有……”

    燕戡:“停。”

    “正是因为熟悉,我就告诉你们一声。那假道士心里主意大着呢,谁劝都没有用。”

    “你们与其要再换个皇帝,不如就听他的。不当皇帝,绑着他退而求其次当个摄政王不就得了。”

    “凭他那脑子,没准儿还能帮你们教导一下这个还没长大的。”

    “至于其他的,本将军也爱莫能助。”

    皇宫中耗尽一日,燕戡费了一番口舌,然后才去见师至枷。

    看他手中还捏着一把浮尘,他道:“你不会真当道士当上瘾了吧。”

    师至枷不理会这句,反而道:“朝中动荡,太子被关押。但难免有人兴风作乱,这几日你多看着点。”

    燕戡:瞧瞧,当不当皇帝,这人还不是要管这江山。

    “晓得了,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斜沙城?”

    “再等等。”

    燕戡脸一下子垮了。

    师至枷定定看着他。

    燕戡:“行吧,你说了算。不过银子记得给我准备好。”

    “嗯。”

    老皇帝驾崩,国丧二十七日。

    这期间老百姓不许放鞭炮,不许唱戏,不许嫁娶。皇城顿时没了以往那般热闹。

    燕戡在外面跑着,担起禁军统领的职责。

    戚昔待在家里,也没往外跑,而是常常到客院里陪着戚文廉。

    修养半月,戚文廉的身子已经好了不少。

    这会儿跟燕小宝玩儿得起劲儿。

    他年长,但心智弱。爷孙俩就着一个蹴鞠跑跑跳跳,满脸的笑。

    戚成也在一边守着,问:“燕将军肯定还要去边关的,少爷可要跟着去?”

    戚昔点头:“要去。”

    戚成脸上的笑容缓了。

    “如何不留在京都,那边生活贫苦不说,还有战乱。少爷带着小宝,多有不便。”

    戚昔笑笑:“我习惯了的。再说家当也都在那边,当初匆忙回来,也没怎么安置妥当。”

    戚成听罢,就知道是劝不了戚昔的。

    少爷在外面经历了事,也是个有主意的了。可一想到又要分开,他到底是高兴不起来了。

    戚昔劝慰:“等边关安定,燕戡不用待在那边了,我们自然也回来了。”

    戚成缓和面色,缓慢点了点头。

    还回来就好,也有个念想。

    日子眨眼而过,皇宫的一应事务妥帖,新帝登基,各部也正常运转。

    燕戡也终于交托了手上的职务,回到家中。

    燕戡空闲下来,两口子一合计,也让戚昔这边的亲人跟燕戡那边的聚上。

    家中小辈也出来,两边互相认认人,也问候了几句。

    知道戚文廉要搬出去,老太太还好生说以后多多来往。

    戚文廉温声应好。他心智弱,但从小在老伯爷膝下教导,不看眼睛里幼童般的稚气,行事也是端正和善的。

    院里正热闹,又有人来报说有客人来。

    领进门来一瞧,不是师至枷是谁。跟在他后头的还有度方。

    老太太一见两人,立马拉着人说话。

    “以往见燕戡他爹从外面带了两个小孩来,只说了一声收了义子。仅一面后,他便将你们带走了。”

    “如今晃眼一过十几年,都长大了。”

    说着又想起了自家早已不在的儿子,眼眶也不禁红了。小辈们哪里见得,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好生安慰了一番。

    添了碗筷,燕家这桌子难得一次坐上这么多人。

    热热闹闹的,一边赏月一边吃酒,时辰也慢慢过了去。

    次日醒来,一家三口早早吃完饭,套上马车出门。

    “按理说,住得近点好照应一些,但西街这块儿也没见要卖宅子的。”

    “这边都是大宅子,成叔说屋子大了空空荡荡,要个小的就行。离菜市近一点,不要太喧嚣就成。”

    “那就得往民和巷找了。”

    马车停在巷口,阿兴下去找中间人打听。不一会儿,前头有人带路,他们便跟着上去一瞧。

    一连走了三间宅子,最后停在一家一进院中。

    “这家宅子是前不久刚放出来的,你们还是头一个来看的。宅子主人在书院当值,家中夫人操持,也收拾得干净。”

    “这宅子卖了也不是因为别的,老夫子一家儿子给重新买了个大的,接着老两口去享福。”

    “里面的一应家具都是好的,要住的话直接搬进来就成。省事儿。”

    戚昔虽听着是这么个介绍,但还是一间屋子挨个好好看去。

    房子不新了,但养护得还算好。朝西向的,院子明亮宽敞。

    “如何?”燕戡偏头问。

    戚昔头微点:“不错。”

    一听他们有意向,中间人立马笑了起来。

    问了价,四百三十两银。

    戚昔虽拿得出,但还是因这价眉心跳了跳。说了说去,又饶了二十两,戚昔才付了银两。

    房子落到戚文廉的名下,戚昔又给买了两个仆从,该添置的添置。

    只一日时间,极有效率地安排好了。

    这边帮着戚文廉搬了家,戚昔一家留下跟着吃了一顿饭。手里仆从的身契交到成叔手中,这事儿才算办好了。

    日子渐冷,但皇城渐渐安定,生意也好做了。

    从这边出来,燕戡再不用遮遮掩掩,带着戚昔一同去了珍宝铺。

    邱进一出来迎接,一同上楼。

    “冬月之前我定是要走的,走之前我会给你一笔银钱,你紧着买些粮草,还是开春了送过来。”

    “以后也不用遮遮掩掩做生意,家里那边还要麻烦你多看着点……”

    燕戡将要事交代完,戚昔就说起了其他。

    “我在斜沙城开了烤肉铺子跟涮羊肉,冬日里好卖得紧。若是有铺子,将那一套照搬过来,也可多一份营生。”

    邱进一面上一喜。

    “早就听闻郎君铺子的生意红火,若真能如此,那明年开春送去的粮食还能多些。”

    如今国库空虚,又不到收粮时候,朝廷没粮。

    就是有心,也只能去商户手中买。这也是为什么师至枷不直接给粮,而给银钱的原因。

    既然有心帮着开酒楼,戚昔也自然留下帮忙。

    又半个

    月后,酒楼里的一应准备齐全,铺子开了起来,燕戡动身的时间也定了下来。

    北地九、十月就有大雪,十一月彻底封路。再不走,今年就走不了了。

    戚昔带着能跑能跳的燕小宝收拾东西,一路往北定是越来越寒冷,棉被褥子路上就用得着。

    再买了上几身厚实衣服,备好肉干,干粮,以防不时之需。

    再添上府里老太太、大嫂、小妹甚至燕飞飞送的,一次凑了两个马车的东西。

    离开的这一天,周子通跟阿楮也跟着。

    燕大哥的治疗告一段落,只能时常帮忙按摩着,多说说话。尽人事听天命。

    走的前一天早已经见过了两家长辈,所以走这一天他们也是悄悄离开的。

    一路往北边,天愈发的冷,可戚昔心里却越来越轻松。

    这路赶得不像离家,像回家。

    他对斜沙城的归属感远比京都要高。

    出了京都,度方也带着兵过来汇合。此番赶路,他们不敢像回来时那样慢慢悠悠。

    越往北,路上的油绿逐渐被枯黄取代,最后变为莹白的雪。大家迎着风雪又走了半月,最后才哆哆嗦嗦到了斜沙城。

    到城外,城墙上的常海眼睛一亮。

    瞧见一直肥硕的小爪子对着自己挥手,也立马挥了挥,下了城楼。

    “将军!”雄浑的声音自带着北地汉子的粗狂。

    坐在马车里的戚昔一叹,还是这样的嗓门敞亮。

    将燕小宝的爪子抓了回去,放在掌心捂着。戚昔怕他不人得人了,又教他喊人。

    “常叔!”燕小宝抖动双腿,喊得脆生生的。

    “小将军也回来了!”

    燕戡下了马车,招呼阿兴带着戚昔继续回,自己则上前跟常海说起了斜沙城的一应事情。

    “爹!”燕小宝探身,巴巴看着燕戡,看着外面那一地的厚实积雪。

    戚昔圈住胖娃娃:“你爹不怕冻,咱们回去,等收拾好了再出来玩儿。”

    燕小宝也不知道是不是晓得回了出生的地方,原本还蔫巴,进了斜沙城就闹腾起来。

    马车走到宅子外,门还没开呢就传出几声中气十足的汪汪狗叫声。

    “小黑!”

    门开了个缝隙,门房探出头来。一见是阿兴,笑眯眯地将门打开。

    里面半人高的小黑也抓紧机会往外一钻,嘤嘤叫唤地甩着尾巴直接冲着燕小宝扑过去。

    小娃娃踉跄,戚昔立马将他抱起。

    看狗爪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泥土印,他揉了一把狗头。“行了,回屋里黏糊去。”

    宅子半年没人住,但常有人收拾。

    积雪扫过,石板路只铺了浅浅一层新雪。雪上有梅花印的狗爪子,看得燕小宝见一个踩一个。

    小脚印叠着小黑的梅花脚印,一直通往他们居住的院中。

    不过没多久,回家的兴奋被疲惫冲淡。

    戚昔拎着燕小宝好好洗刷了一番,将小人往暖和的被褥里一塞。

    正打算给他换上一身柜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放好的小棉袄,结果到床跟前一看,燕小宝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小呼噜都扯出来了。

    他倒是能美滋滋地睡上一觉,戚昔却还是不能休息。

    带回来的东西多,得一一收整了来。

    忙活着出了一身细汗,天立马暗了下去。

    冬日里,斜沙城晚上黑得早。

    这边收拾完,后厨那边也做好了饭菜。寒风卷着光秃秃的树干,屋顶上又有雪粒子落下的声音。

    咯吱咯吱的声响也夹杂其中。

    开门没来得及看清,身子就被回来的燕戡拥进了怀里。

    “回来得正是时候,吃饭了。”

    不愿意戚昔站在门口吹冷风,燕戡只抱了一会儿,就拥着人进屋。

    戚昔跟着退步,隔着他的肩膀看着在他身后关上的门,道:“不吃?”

    “外面冷,让阿兴送过来,就在屋子里吃。”

    “随你。”

    收拾了一下午,戚昔也着实累了。

    燕戡抱着抱着,他身上的冷气散去,也渐渐暖和起来。

    戚昔轻轻打了个呵欠,干脆靠着人闭上眼。

    正要睡去,阿兴提着食盒过来。

    燕戡将门口一让,牵着戚昔按在桌边。接过食盒,燕戡道:“阿兴你也去吃,今晚好好休息,也别过来忙活了。”

    阿兴笑道:“是,主子。”

    他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崽子呢?”

    “被窝。”

    戚昔撑着桌子站起来,又被燕戡拦住。熟悉的粟米饭被推到自己面前:“夫郎吃,我去叫。”

    燕小宝如今两岁,在吃三岁的米饭了。

    从小长得壮实,体格跟燕戡一个样。鲜少生病。

    路途颠簸,大人都不好过,更何况一个小娃娃。不过睡了大半个下午也够了,不然晚上睡不着,还要闹腾两个爹。

    燕戡走到床边,粗糙的大掌盖在燕小宝额头。

    摸了摸没事儿,燕戡才将小人连带着被子一块儿裹住抱起来。

    本就睡得饱了,这会儿燕戡一抱,小娃娃立马醒了。

    奶包子似的脸挤在燕戡肩上,软软乎乎喊了一声爹。

    燕戡笑着蹭了蹭小孩的脸,又软乎又好闻。“明明没喝奶了,身上还是一股奶香味儿。”

    “爹啊,尿!”

    燕小宝挣扎,顿时着急了。

    燕戡笑容一僵,拎着人就跑。

    戚昔看得笑得耸肩,听着燕戡嘀嘀咕咕,好端端的父爱变成了嫌弃。

    一桌子的菜凉得很快,戚昔催促两人来吃。

    差点损失一床棉被,燕戡再不敢直接用被子裹着人。好歹是给穿好了戚昔放在床边的厚实棉衣,才拎着燕小宝坐在了凳子上。

    燕小宝两岁,已经会灵活地使用筷子。

    他吃饭不用操心,给什么吃什么,一心一意抱着碗刨。比他爹干饭都专注。

    赶路许久,一家子都累了。

    饭后好好泡了个澡,洗去一身疲惫,然后往泛着阳光气息的棉被了一裹,立马睡了过去。

    北地的风裹着雪,呜呜地吹着。

    但睡着的人却不觉得吵闹,早已经习惯了,又舒展了眉头觉得亲切不已。

    第二日,窗外白雪映照得天空发亮。

    好歹身边有一大一小两个暖炉,戚昔后背贴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睡得正香。

    燕戡早时候就醒了,看着怀中安眠的人也不想起。搂着人的腰翻个面窝进自己怀里抱得严严实实。

    熊崽子一样的燕小宝一骨碌爬起来,醒了。

    燕戡拎着他塞进被子。

    燕小宝不安分,翻越高山一般爬过戚昔的身上,最后小青蛙一样趴在燕戡胸口。

    “爹!”

    燕戡捏住他的两瓣唇:“你爹爹还在睡觉,不要说话。”

    “唔唔。”燕小宝做贼被发现了似的,瞪圆了眼睛。

    戚昔被身边的动静闹醒,睁眼就看见与自己脑袋抵着脑袋的小娃娃。

    他亲了亲小娃娃软乎的脸。还热乎的,看来也刚醒。

    “睡不着就跟你爹起床,我还要再眯一会儿。”

    燕小宝笑着抱住戚昔脖子,愣是重新撅着屁股挤进两人中间。“不起。”

    燕戡轻叹一声将两人一搂:“我也不起。”

    听着雪粒子的声音赖了一会儿床,接着一家三口一起穿衣起来。

    洗漱过,吃完饭,燕戡就出发去大营了。

    戚昔抱着奶娃娃,将他戴上帽子,围脖,小手套。然后再将人用斗篷一裹,送上马车就往铺子里去。

    酒肆。

    戚昔下了马车,剥皮似的将燕小宝身上的披风拿去,给他往铺子里一放。

    小娃娃顿时甜了声音,叔叔爷爷地叫起来。

    冬日酒肆人多。

    屋门用帘子隔着,风吹不进来,暖和得很。

    “戚老板回来了!”

    老客们齐齐打招呼,戚昔笑着点点头。

    “郎君!”

    “郎君回来了。”方俏儿、燕婶子都跑出来看,常河也掀了帘子出来,后头跟着铁树。

    “大哥哥!”

    戚昔笑着揉揉他的脑袋:“瞧着又高了。”

    戚昔冲着东一桌西一桌凑过去蹭东西吃的燕小宝招招手,带他认了几个人。

    这下好,见了铁树又有伴儿可以跟着了。

    一口一个哥哥,叫得脆生生的。

    铁树叫他哥哥,燕小宝又叫铁树哥哥。

    关系听着乱了套了,但也无妨,自个儿能听就行。

    招呼完,戚昔将奶娃娃留在前面玩儿,随后跟常河一起去了后头。

    “我瞧着府上都有给燕小宝做的棉衣了,今年棉花收成好?”

    “可不是。”常河笑起来,面色红润,欣喜浮上来。

    “今年丰收,买了种子的人都得了这好东西。弹棉匠各处跑,总算是过了个暖冬。”

    “有人家不舍得用的干脆拿出来卖了银子换粮食,咱北地那边收,没种的人家也收。棉花也卖出个好价。”

    “而且不止棉被,什么棉布、棉袄、棉帽子,一应都让成衣铺子那窦掌柜给做了出来。订单都排到年后了。”

    戚昔一听,轻轻松了一口气。

    “没白费了这一年光景,也就不麻烦前面两年做的了。”

    “这半年,铺子里可有什么事儿?”

    “铺子倒如往常,生意也好。”

    “不过府城里效仿咱们做生意的多,瞧着也挣了不少。”

    “没事,碍不到我们这边就行。”

    常河点头:“再有酒坊,每月出产的酒卖得很快。现在多府城的人过来买酒,咱们酒坊里的酒也成了紧俏货。一月光是这个,就能入账五百两银。”

    “还有西边菜地。今年收成的菜,铺子里用了不少,余下有商铺也有小贩去收,我也给卖了。也有二三十两的进项。给虎啸村发工钱还剩。”

    “可以。”戚昔点点头。

    “余下再没其他,郎君走了半年,一应没出岔子。”

    说完了正事儿,常河也好奇京都的事儿。他不免问起:“听说京都那边这大半年的乱糟糟的?”

    “嗯,确实乱。不过现在好了,燕戡做事不用再想以前那样畏手畏脚。”

    “郎君可见过新的那位?”

    戚昔摇头:“不曾,不过是个小娃娃。”

    常河摆手,睁大了一双好奇眼睛:“不不不,我说的是皇长子殿下。”

    戚昔挑眉:“你或许认识。”

    “谁?”

    “国师。”

    “啊?!国师不是个道士吗?”

    “那你可知这道士叫什么名?”

    常河小声:“陈域?”

    戚昔笑了一声:“师至枷。”

    常河:“那不是前军师吗?!”

    ……

    斜沙城这个偏远地方,京都传来的消息很慢。更莫提传到草原了。

    如今入冬,大雪盖住草地,草原部落没有饲养牛羊的地方,沉寂了一年又似乎要卷土重来。

    戚昔刚刚到斜沙城,还没来得及挨个去看看自己的生意呢,听街上人议论说两边摩擦又起。

    燕戡深夜到家,戚昔终于等到人,他上前将他肩上的披风解下。

    “可是又要打了?”

    燕戡握住戚昔的手:“听见了?”

    戚昔点点头。

    “别担心,相公护着你。”

    戚昔看着肩上靠来的人,也抱住他的腰,闭眼蹭了着笑了一声。

    “我担心你。”

    “不怕,没事。”

    既然燕戡这么说,那就是他心里有底。戚昔也稍稍缓神。

    第92章

    雪下了几日, 院中积雪堆了厚厚一层。

    阿兴领着几个仆从过来铲雪,裹得像个小熊一样的燕小宝跟阿楮跟在后面堆雪人。

    套着皮子手套的小人滚着雪球,两人合力将雪人的脑袋抱起来, 落在胖墩墩的身体上。

    手中积雪不够了, 小娃娃还颠颠跑去阿兴后头。“叔!要雪!雪!”

    阿兴闻言停下, 又从那表面一层雪上铲了一铲子堆积到两小人的脚边。

    书房里放着炭盆, 戚昔窝在铺了厚实垫子的凳子上翻看这半年来的账本。

    听见外面闹腾的小崽子,抽神看了两眼。

    “小宝, 带阿楮进屋里来。”

    燕小宝一听戚昔叫, 立马扔下手里的雪团子,拉住阿楮就往屋檐下跑。

    “爹爹。”

    戚昔放下账本, 起身揉揉两个小孩脑袋。带着他们去正房里。

    褪去了皮手套, 戚昔摸着肉乎乎的小爪子, 还是热乎的。

    “天气冷,不能玩儿久了。”

    “知道了,阿爹。”

    “在屋子里呆着, 等爹爹看完了账本带你出去玩儿。”

    “哪里用得着戚哥, 我去!”

    “魏叔!”燕小宝撒着脚丫子跑出去,见了人,果真是魏朝。

    戚昔跟了出去, 见魏朝一把将燕小宝抱起来,还抛了抛, 笑声都盖过了铲雪的声音。

    魏朝幽怨:“你们回来也不知会我一声。”

    戚昔:“天冷,没见你在府上, 以为你住书院。”

    “你们不在, 我住着也是无趣。”

    “小宝我先带走了,晚上给你送回来。”魏朝扛起奶娃就走, 偏生燕小宝笑得吱哇乱叫,一点不怕还玩得乐呵。

    阿楮抬头:“郎君,那我也回去了。”

    “你师父不在,回去做什么。”

    外头异动,周子通也同燕戡一道去城外了。戚昔看不得小孩一个人在那边院子才将他叫过来玩儿的。

    戚昔牵上阿楮的手又回到书房,安排小孩烤着火,戚昔问他:“阿楮时常一个人在府上,可觉得不好玩儿?”

    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摇头:“师父走的时候布置了功课,师父回来之前要检查的。”

    “可做完了?”

    “没有。”

    戚昔摸摸他小脸:“小宝这个闹腾的不在,阿楮可要跟我一起。”

    阿楮猫眼一弯,飞快下地:“好呀!郎君等等,我立马去拿。”

    戚昔点头:“好,我等你。”

    铲雪的声音消散,小孩去了又来。戚昔给他在书桌前安置了一把椅子,垫着高了些,方便小孩书写。

    瞧他翻阅的是医书,书上多的是端端正正的楷字批注。而另一边放着的空白纸上,小孩稚嫩的毛笔字圆圆滚滚,笔锋不显,但也端正可爱。

    看来周子通的教导是用了心的。

    戚昔收回目光,专心做自己的事。

    这半年,斜沙城这边有常河经营,戚昔的家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一月入账千两银。

    如今掏空的钱盒子又被填满,钱庄账上存银也突破万两。虽比不得喂吞金兽之前的情况,但今下手头又算有了富余。

    他知晓燕戡今年从师至枷手中拿了一大笔银子,皇城那边没了钳制,之后养军队的事也用不着他这个将军苦愁了。

    戚昔手里这银子,也可以自己安心支配。

    这边翻完了账本,忽然城楼上的钟声鸣响。戚昔关上账本出去,阿楮也放了笔跳下凳子。

    “郎君,又打起来了。”小孩仰着头,已经听熟了这声音。

    戚昔心情沉重,摸着小孩脑袋“嗯”了一声。

    那边粮食还没送来,能不打自然是最好。

    但草原那边冬日难过,又听到大顺朝廷内动荡。自然想在此刻咬下一块肉来。

    边关打仗是常事,戚昔想到燕戡之前说的话,心稍稍落地。

    阿楮仰着头,闷闷道:“师父今年又不回来过年了。”

    戚昔垂眸,轻轻摸着小孩的头发。“我们一起过。”

    虽打仗常有,但就是不知道这一仗要打多久了……

    边关打仗,日子就提心吊胆地过了。

    翻过了年,也没见着出去几个月的人回来。倒是雪化了,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地出来翻田春播了。

    开垦正热闹,边关那边好似春雷乍破,接连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

    田地里劳作的村民还以为是地龙翻身,立马吓得扔了农具就跑。

    跑了一半的路不见地面摇晃,这才惊疑,约莫是战场那边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儿?”

    “谁晓得,战场那边传过来的,莫不是草原人作恶多端惊动了老天爷降下的雷罚。”

    “你看那边天,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雷。”

    “那能是什么,总不能是将军在哪儿找的能出声下破草原人胆子的玩意儿吧。”

    “前年西边山里不是也平白无故的惊响了一声?”

    “是有这么会事!”

    “兴许山崩了出声的……”

    田挨着田的几户人家讨论许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不过如后几天,偶有能听到这事儿的,大家也就自然想明白了这东西不会冲着他们来。

    城墙上的守卫没喊他们撤退,那他们依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而在屋里的戚昔听见那声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是什么东西。

    如此一来,心中更为安定,照样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冰雪消融,不用招呼,虎啸村的人也将西边菜地收拾出来了。

    斜沙城现在春日能种植的蔬菜多了,西边菜地照就是一样一点儿。供应着两边铺子。

    到了秋天再多留下些种子,一部分卖给农户,一部分来年继续种。

    照旧去西边走了一遭,顺带进酒坊看了看。

    这会儿刚刚踏出酒坊的门儿,就有留在周瓜村的人找来了。这一提醒,戚昔才想起来去年让周瓜村帮忙育种的瓜。

    戚昔当即让人套上马车,带着屋里的两个娃娃过去。

    马车驶过东门城外,戚昔正护着两个孩子防止颠簸,忽觉得异常。掀开帘子一瞧,喃喃:“路面竟是修好了。”

    阿兴:“我们回来的时候雪盖着,不过也比回去的时候好走些。”

    “城内好了不足为奇,官道谁修的?”

    “县令吧。朝中变动,上头没了人,要想升官发财可不得好好办事儿。去年正值修路,城中的路修好,人跟材料都是现成的,修外面就是顺带的事儿。”

    不过钱肯定用的是公中的钱。

    路修得宽敞,两边还像城中一样给种了树。马车驶过,一点都不像此前那样摇摇晃晃,好似把车厢都翻了去。

    路好,马车也跑得快。

    戚昔见自己身边两个睁着一双眼睛好奇往外看,也就挂上帘子,让他们看个够。

    远远看见地里条条沟壑如巨蛇,戚昔目光停驻许久。

    “东边的水渠,这是修好了?”

    “是。两年了,也该好了。现在人都去大清河挖河道去了,这事儿一完,咱斜沙城就没什么事儿了。”这些东西阿兴回来就打听清楚了。

    谈话间,树梢几抹新绿从旁掠过。

    妖风还没起,天也不是尘土一样的黄褐色。白的白,青的青,称得上一句山清水秀。

    转眼,路面尽头农家平房聚集,宽阔的村主路两边平平坦坦一片尚在清理的瓜地。

    这便是到了。

    周家外,戚昔下马车。接连将两个孩子抱下来。

    春光正好,两个娃娃待在家里怕闷坏了,戚昔就将他们都带了出来。

    这边周家正好在家等着,戚昔一到,立马迎了上来。

    “戚老板。”

    “周老爷子,麻烦你们还等着了。”

    农家忙,也不耽搁,周家人立马把种子拿出来。“我们运气好,去年上百瓜苗里找出来两根结瓜好的。”

    “明明是一样的种,那瓜瓤就是格外的甜。”

    “今年眼看着要下种了,瞧您还不来,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这瓜是种还是不种。”

    “自然要种的。”戚昔道。

    周家几兄弟对视一眼,还是周定顺搓了搓手道:“瓜种多,我们想着分出去些。村里其他人也来问了,不知……可卖?”

    去岁那种甜度的瓜就已经比得上甜瓜,趁着现在还稀缺,可以卖上个好价了。

    这种瓜一事本来是戚昔交代到他们的,他既出种子又出银子,碰巧了能这么快找到个好瓜种也是运气好。

    不过留下的这种子也自然是戚昔的,怎么安排,还是得看他。

    “若能改进就继续改进,他们要,按照甜瓜种卖出就是。”

    “不过我去年没尝到那瓜是什么样子的,若今年能出的瓜更好,我定要尝尝。还得诸位今年多多操心。”

    周老太爷看戚昔答应,无有不应。笑着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去年的瓜甜,但皮厚,今年我们定当种出让戚老板更满意的。”

    说说笑笑,院子里燕小宝跟阿楮和周家的娃娃玩儿起来了。

    春日好,农家周围的风景淳朴自然。

    戚昔也没着急着走,干脆带着两个娃娃去周瓜村的周围转了转。

    晒晒太阳,觉得这日子还不错。

    可惜念头一闪,又惦记着在外边儿还没归家的人。戚昔一时间没了玩儿的念头。

    他看着几个小的在草地上放肆地追逐,玩儿累了往地上一滚,草软绵绵的,格外会享受。

    “爹爹。”

    小娃娃见他一人孤零零的站着,立马拉了戚昔过来跟他们并排。

    燕小宝趴在戚昔怀里,看了一眼小伙伴,小声道:“爹爹是不是想大爹了?”

    戚昔垂眸,用帕子给他擦了额角的汗。

    抱着他像抱着个小火炉,又重,小胳膊小腿儿都长得结实。

    “你爹好久没回来了,我担心。”

    燕小宝脑袋一歪,靠在戚昔肩上蹭了蹭。“不担心,爹厉害!”

    “嗯,你爹是挺厉害。”

    转头见阿楮安安静静地跪坐在草地上看着他俩,戚昔心有不忍,一起圈住了小孩。

    燕小宝一笑,立马靠过去偏要和阿楮脸挤着脸。

    “阿楮哥哥!”

    挤着挤着,阿楮也被他带得这样玩儿起来。

    戚昔笑笑,压下心绪。

    看着他们笑闹,等玩得两个小孩都累了,戚昔才上马车,带着两人回去。

    农耕忙,也不知道是不是百姓们对燕家军信任过头,外面打着仗,依然能赶着时间照顾带不走的田地。

    又几天,那声响不见了。

    城中立马有人带回来了消息,说打胜了。

    戚昔正在寻着铺子。

    正当午,对门开的两边铺子都坐满了人。一听策马而过的人呼声响过,铺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胜了!”

    “胜了!我就知道咱将军厉害!”

    “不过今年着场仗打得久,也不知道损失如何。”

    周田看戚昔心不在焉的,道:“郎君你先回去吧,将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铺子里我们守着,没什么事儿。”

    戚昔也静不下心,只能点点头离开。

    回去是回去了,可一连几日,不见燕戡人影。后头还是问了阿兴,说人带着兵将往草原里追去了。

    连连有捷报从斜沙城而过,沿着官道往京都送去。

    先是退敌百里,后又退敌至草原边缘,最后直接将人赶出草原,残存的部落逃往西边大漠深处。

    ……

    日子在这样的消息中过得极快。

    转眼一个春,竟是夏日了,也还不见人回来。

    戚昔偶尔会问问阿兴那边如何,知道燕戡平安,也就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如今京都那边开了烤肉店与涮羊肉酒楼,好吃的羊肉斜沙城这些北地尽是,保不得要从这边进货。

    春末那会儿,邱进一飞鸽传信让戚昔留意。

    那边的酒楼铺子开了一家又一家,而戚昔在斜沙城的羊是一批一批的买,最后由大胡子停用的商队带着去京都。

    他们不仅带羊,还带上斜沙城产量愈发大的时蔬,酒水,沿途换着货物卖。

    一来一回,生意是越来越好。

    *

    茫茫草原,燕戡骑在高大的黑马身上。

    出来半年多,人晒黑了,瞧着是泥里打过滚,好生生的俊秀郎君变成了麦皮黑脸的糙汉子。

    草原广阔,云团朵朵。

    风吹而过,野马成群,牛羊肆意。这就是先辈曾今踏足过的草原。而今也成了他大顺的东西。

    这一仗打得尤其的久,起先的摩擦燕戡故意退守。让草原人以为他大顺真就内里闹起来,他燕戡没有粮草,无力应付。

    不仅如此,他还联合东边乾州的向长风,西边引州郭洪茂一同作出守城不打,打也败退的景象。

    如此一来,敌人气焰嚣张,愈发得意。

    这时再开门迎敌。

    这次打,就要打得他再不敢来。所以燕戡也乘胜追击,左右两州将士北推,最后将整个草原都能囊括在了大顺的领地。

    如此,已然夏日。

    任务完成,留将士守着,等候京都那边接管这地儿。

    燕戡为了以防万一,守了一阵子,也打算回去。

    *

    斜沙城。

    前半年,庄稼长势都不错,进入夏季,也是下雨多。庄稼不像以往在地里干着,也省了灌溉的活儿。

    不过后头一连几日,暴雨不停。

    一看这架势,种庄稼的老把势就知道不对头了。大家纷纷上门,冒雨赶往将军府。

    “将军不在。”

    为首的杜属善拿草帽,道:“不找将军,找戚郎君。”

    门房点点头,立马去叫戚昔。

    戚昔也才从外面回来,刚刚换了湿衣服。将农人们请进来,看他们一脸急色,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近日连连暴雨,天有异常。地里庄稼正是成熟的时候,这雨这般大,再下去怕是庄稼有损。”

    “……但庄稼有事也就罢了,这连连几日雨水不休,大清河涨水,一旦,一旦漫过河堤,斜沙城将会又是一片泽国!”

    戚昔心中一惊。

    洪水!

    刚刚换衣服时还在感叹暴雨,忽略了暴雨会引发洪涝灾害!

    “阿兴,快马加鞭通知县衙,让管理水利的人速去瞧瞧情况。”

    脑中飞速转动,又接连道:“通知常海先告知大清河下游的几个村子撤离。”

    先撤人,不管洪水来没来,总比损失了人强。

    阿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马去办。

    戚昔看着他们一身的水痕,道:“雨大,诸位在府上歇歇。”

    “不、不用,我们就是过来报信儿。就先走了。”

    “等等!”

    暴雨将屋檐下的水珠拉成线,戚昔的眉头一次皱得这么深。

    “麻烦诸位回去跟各村里正招呼一声,雨水大,恐怕冲垮破旧的房子导致人员受伤。即便不在下游,也务必加强排查,让住在老旧茅屋草房的人先暂且搬地方。”

    “若没地方住,城内询事堂地方大,可以过来。”

    “好!我们知晓了。”

    一声惊雷响,床上的娃娃飞快叫着爹爹光着脚丫子跑出来。

    戚昔将他一抱,摸着他的小脑袋。

    “没事,没事。”

    戚昔抱着娃娃等在房门,一个时辰后,阿兴冒雨回来了。

    “郎君,确实可能发洪水。官府跟常还他们已经通知大伙儿往西边高处走。”

    斜沙城西高东低下,如若发洪水,东边南边势必会被淹没。

    但斜沙城的庄稼都在这两个地方,一旦如此,莫说暴雨过后会不会存下来粮食,来了洪水,那是颗粒无收。

    这样一来,斜沙城定受重创。

    粮食……粮食!

    戚昔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南边不是修了河道,如何不用?”

    当初燕戡不修河堤,改修河道不就是为了洪水一事儿。

    “如今大雨,谁也不知道河堤什么时候破。若人去挖,怕是还没挖开新河道与原来河道中间的那处围障,洪水就来了。”

    戚昔一顿。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粮食颗粒无收。

    “也就是说得快!”

    “是。早则今晚,晚者明日。”

    戚昔咬咬牙,瞬间想到了却蒙山上研制出来的玩意儿。

    “你让人速速去找燕戡,或者是燕仇,告知他们河堤的事儿。他们知道如何。”

    “这……”肉体凡胎,知道又怎么做?靠人多?

    “快去!”

    阿兴正色:“是!”

    阿兴见戚昔如此着急,相必……他气势一沉。陡然想到那轰隆响的东西。

    他虽没见过,但知道这东西最是特殊,将军藏着掖着,定有大用。

    郎君或许要的是这个!

    阿兴当即上马,自己亲自去。

    大雨滂沱,人在马上几乎看不清路。好在老马识途,即便不用驾,它也知道怎么走。

    “爹爹。”燕小宝抓着戚昔长发,大眼睛里也含着担忧。

    戚昔亲了亲小不点的额头。

    此时又扔不下孩子。想了想,又将阿楮叫过来让两人一起呆着,也好过一个娃在那边怕。

    天暗下来了。

    南边东边的村子里,雨还下着,干不了活儿的农人坐在门口对者外面的雨唉声叹气。

    “这雨再这么下下去,今年就没有收成了。”

    “今年穗子长得那么好,老天爷啊,这雨快点停吧。我一家老小还要过日子啊!”

    正无力望着这天色,忽然村中响起铜锣声。

    一家人急着跑出去,来人也喊到了家门口。“收拾东西,全部撤离村子往城里走!”

    “大清河涨水!要发洪水了!”

    “什么!”

    “快走吧,县里的水利官说是今晚了!我去喊其他。”

    一时间村中人心惶惶。

    顾不得什么庄稼,衣柜里抓上几身衣服,捞起值钱的一点东西立马就走。

    路上一家又一家,瞧着那水渠里的水又大又急,大伙心中一酸。

    眼看着日子红火了。

    又来洪水。

    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另一边,阿兴快马加鞭往北地赶。朦胧中,遇到了一队人马从那边来。

    “主子!”阿兴眼睛一亮。

    “走,回去!”

    阿兴抹了一把脸,全身湿透:“主子,河道没挖通,郎君叫我来……”

    燕戡面色冷厉:“知道,带上了。快走。”

    戚昔在家中焦急地等着;低矮处的各个村子也纷纷涌出人;衙门的人街上乱窜,穿着甲胄的士兵也快速驱散近河处的人家……

    暴雨还没停下,天彻底黑了。

    “夫郎!”

    雨水哗啦持续不断灌入耳膜,戚昔还以为是幻听了。

    “夫郎!站在门口做什么?”

    轰隆一声!

    白光未从眼前过,不是雷声与闪电!

    戚昔怔怔地看着一头湿发从雨中走来的人。声音干涩:“河堤破了?”

    “爹啊!”

    燕小宝见了来人圆眼一弯,吧唧一下,像个粘豆包一样趴在了燕戡胸口。

    燕戡轻轻一笑,湿都湿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连人带娃紧紧拥住。

    他轻拍着戚昔的背:“没事了。”

    戚昔拉住人的手:“洪水还是?”

    “我去了一趟大清河才回来,河道破开了。”燕戡笑着捏捏戚昔的脸,“我说过,没事的。别怕。”

    第93章

    戚昔脸上被燕戡沾上了雨水, 他抓住男人的手,稍稍使劲儿,燕戡就踏入了屋内。

    戚昔将燕小宝放下:“看着你爹。”

    “嗷~”燕小宝得了戚昔的吩咐, 像个小狗狗一样蹲在燕戡身边。

    燕戡捏着他小脸揉了揉:“叫爹。”

    “嗷!”

    “你小子。”

    戚昔去衣柜里给燕戡里里外外找了一身衣服。

    拉开燕小宝, 扒着男人衣服的一扯, 直接给脱了下来。

    “小宝, 让你阿兴叔提热水来。”

    小家伙蹲在燕戡面前抱着膝盖不动,狗崽子似的睁着一双圆眼睛紧盯着燕戡, 就支棱个脖子冲着外面喊:“叔!热水!”

    戚昔揉了揉他的脑瓜子。

    “不用你守着了。”

    “自己去找一件外衣换上。”

    小家伙外套被燕戡刚刚那一抱弄得有点湿了。

    小娃娃屁颠屁颠走了, 没一会儿,有送热水的人过来。戚昔将燕戡推到屏风后, 衣服给他放好。

    “裤子脱了。”

    燕戡挑眉。

    戚昔、上前一步逮着燕戡的裤腰带动手。“你不来我来。”

    燕戡忙抓住戚昔的手:“好好好, 我来。燕小宝还在呢, 夫郎不要着急。”

    戚昔瞪他一眼:“谁着急了!”

    “快脱!”

    燕戡:“这还叫不着急。”

    燕戡解了裤腰带,里面就留着一条亵裤。戚昔伸手,燕戡难得被自己有些猴急的夫郎弄得脸上发烫。

    好在皮肤黑了不少, 就是红了脸也看不出来。

    一鼓作气脱了个精光, 戚昔目光寸寸从他身上扫去,手指忽然抓住他手臂。

    燕戡看着那刀疤:“这是之前受的伤。”

    戚昔点头,上上下下给他检查一遍, 道:“进去泡着吧。”

    燕戡:“就这?”

    戚昔:“不然呢?”

    “夫郎……你!”燕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揽着戚昔的腰将人往浴桶里一带, “我衣服都脱了,一起。”

    戚昔静静看着燕戡, 当身子被温水覆盖, 衣摆轻轻在水中浮动。

    戚昔伸手捧住了燕戡的脸。

    他轻叹一声,没说什么, 贴身拥上去,安静趴在他身上。

    燕戡脸上的调笑也不见了,他靠在浴桶边,手从戚昔肩顺到腰上。“还是让夫郎担心了。”

    戚昔额头在他肩上磨了一下。

    “快洗吧,不要着凉了。”

    “夫郎帮我。”

    戚昔拿过木桶上搭着的帕子,垂了长睫,轻轻给人擦拭。

    燕戡顺带勾着人的衣带,将戚昔湿透了的衣服脱去。

    “爹爹!”

    燕小宝穿好了衣服,在屋子里找两个大人。

    戚昔:“小宝,给爹爹找一身衣服。”

    “嗷!”

    奶娃娃噔噔噔的脚步声又远了去。

    给人搓了身子,水温也差不多了。

    戚昔捏捏他肌肉扎得紧实的粗壮胳膊:“擦干去穿衣服吧。”

    燕戡看着脸被蒸得红扑扑的戚昔,凑过去揽着人的后腰跟脖子,亲了一会儿。

    亲得人呼吸急促,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他双手撑着木桶边缘起来,戚昔看着面前一晃而过的长腿,也缓缓用帕子擦了擦自己。

    燕戡这边穿好衣服,小崽子也抱着戚昔的跑了过来。

    燕戡出去,将燕小宝一抄,扛在肩上。看了下他抱着的衣服,摇了摇头。

    带着小娃娃到衣柜边,边拿衣服边道:“先拿亵衣,上身下身都要。然后才是外衫,你拿两条裤子,你爹爹又不是四条腿的□□。”

    戚昔听到燕戡教娃的话轻笑:“你快些吧,水凉了。”

    “来了来了。”

    *

    收拾齐整,阿兴进来把水倒了。

    “主子,郎君,饭菜好了。”

    外面雨大,洗完澡后身子暖和不少。

    戚昔擦拭着头发,看燕戡拎着奶娃坐在他的小凳子上,让他先吃着。

    戚昔瞧着燕小宝鼓着个腮帮子快速往嘴巴里塞饭菜,像小猪崽子,好养活得很。

    手中的帕子被燕戡接过,戚昔转身,额头抵着男人硬邦邦的腹部。

    “你回来的时候,大清河那边水溢出来了吗?”

    “也就剩下个一手臂长,再晚点就快了。”

    头上力道轻柔,戚昔抬手圈住男人的腰,松了心神靠着他。

    从下午开始他整个人都绷紧了,这会儿彻底放松,不免有些疲惫。

    “以后就不用夫郎这么等着了。”

    戚昔摇摇头:“你没事儿就是最大的好了,说什么等不等的。”

    戚昔胃口不大,只垫了个肚子就放下碗筷。

    相必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燕戡几下解决一碗饭,那胃口大得像饕餮。

    燕小宝见自己爹如此,也鼓起腮帮子跟比赛似的,吃了个肚儿溜圆。

    还是戚昔撤了他的碗,小家伙才消停。

    一桌子的饭菜被父子俩解决得干干净净,戚昔又被一左一右拉着消食。

    摸着燕小宝圆鼓鼓的小肚子,戚昔担心他积食,让阿兴送了一点山楂茶来让他消消食。

    小家伙精力有限,肚子舒服了,停下步子举起手让他爹抱。

    燕戡捞起他,小家伙打了个呵欠,抱着他爹脖子慢慢就靠着睡了过去。

    戚昔回身将被子掀开:“许久不见你,还是黏了。”

    燕戡将他放进被窝,搂着戚昔也坐了进去。

    “我也黏。”

    戚昔靠着燕戡,抓着他手捏着手心的粗茧。

    许久不见,又厚实了不少。

    “这大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我想着询事堂那边能不能住得下那么多人,明日要不要去看看?”

    “用不着夫郎操心。”

    燕戡低头瞧着戚昔昏昏欲睡的眼,大手轻拍他的背:“睡吧。”

    戚昔抱住男人的腰,调整了姿势,安安稳稳窝在他身上。不消片刻,呼吸绵长。

    燕戡低头亲了亲戚昔的额头,等他睡熟了,轻轻移开身上的手脚起床。

    给戚昔掖好了被子,燕戡开门出去。

    “主子。”

    “去看看。”

    “是。”

    黑夜下,火把不燃。连片的屋子里,窗户透漏出来的昏黄光芒像星星点点的萤火。

    雨极大,昼夜不停。

    多亏了城里去年雪灾过后修葺了房屋,不然照着以前那样子,多半也得坍塌无数。

    带着人出了门,与在各个村子里检查的常海一行人汇合。

    燕戡问:“情况如何?”

    常海眉毛上挂着水,一滴接着一滴。

    “百姓大都撤走了,还有些守着家当不愿意走的我们也强制将人带离了。”

    虽说河道涨水现在有了分散,但这么大的雨水又不只是落在河道,迟早要冲着地势低矮的地方去。

    现在这边的村子水都蓄积到小腿了,稍稍不注意都要滚到沟里去。

    但情况也还算好,换做几年前的那一场洪水,房屋都能淹到顶上去。

    “这边村子里的人都撤了。人没事儿,但有些受不了冲击的茅草房倒了不少。”

    这时,县令又举着伞带着衙役过来。

    “将军!您怎么来了。”

    燕戡:“问问情况。”

    “哎哟!多亏了将军说的修河道……”

    燕戡不耐:“行了,地势矮的村子没事。山上那些偏远村子可去看了?”

    县令哑声,慢慢落下伞沿,悄悄看了常海一眼。

    常海压低眉,凶他。

    “我让人去看了,还没回来。”

    不多时,就有人骑马而来。边跑边喊:“将军!将军!北边发生滑坡,路给堵住了,山上的人下不来。”

    “没通知到那边?”燕戡沉了脸。

    县令擦了一下额头,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虚的。

    将军夫人当时让人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在屋子里睡大觉,只……只想着河这边,忘了山那头。

    燕戡看都没看人,立马带着人往受灾的地方赶。

    这一夜,收城的将士被抽调出来救人,衙役也全部出来安抚百姓。

    雨夜混乱,平日里的路都变成了河。

    好在快黎明之际,雨小了。

    天亮了。

    戚昔搂着睡饱了的胖崽崽起床。摸了摸身边,还是凉的。

    燕戡半夜不在,这会儿也没回。

    戚昔让燕小宝自己穿好衣服,抱着娃下地。

    洗漱完用了饭,戚昔将小娃娃交给又搬回府上的魏朝,自己撑了伞出门去。

    斜沙城里的人肉眼可见的多,看穿着,都是外面村子里的人。

    这会儿询事堂那边都熬着粥,给这些人吃。

    戚昔看了一眼,没看到燕戡。

    往东边城门去,不一会儿裤脚连带鞋子都被打湿了。

    “郎君。”常海见了戚昔,快速过来。

    戚昔点头:“燕戡呢?”

    “还在北边,那边好几个村子人没撤下来,将军带着人在疏通下山的路。”

    戚昔:“你们这是去哪儿?”

    “县衙人手不够,将军让我们帮忙。”

    戚昔点点头,远望着那被水流冲得有纵横深沟的泥土还有倒伏的庄稼,脚步一转,往府上去。

    到了宅子里,戚昔径直往厨房。

    招呼厨子快些做几笼大馒头,自己也绕着灶台帮忙。

    东西都是现成的,不过半个时辰,戚昔将这些个大馒头撞进干净的布袋。上面裹上一层油纸,再拎上一盒子的咸菜,牵着燕戡玄风往北边去。

    北边地势高,多山多草。这几年控制树木的砍伐,紧急时刻也算有了用处。

    路曾今修过,只稍稍有些打滑。虽湿漉漉的,但比东边雨水没过腿的路好走得多。

    戚昔一路牵着马儿往北,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见到了人影。

    昨儿个他好好洗刷了一通的燕戡现在也在人群中。身上泥泞不堪。

    一段好生生的山路被上头冲下来的石头泥土堵了去,现在已经清理到了一半。

    另一端看不见人,也不知道那在山上的村子如何了。

    戚昔松开马儿,走到燕戡身后。他抓住男人手中的铲子。

    燕戡看来,脸上也是泥点子。

    戚昔用干净的袖子给他擦了擦:“我带了馒头咸菜来,洗洗手,让大家先吃点东西。”

    燕戡眸光一动,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一身利落黑衣,高马尾的人。

    “好。”

    “都停下洗手,吃完了再干!”

    “是!”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大家伙接二连三地喊起来:“谢谢夫人!”

    “谢夫人!”

    戚昔催促:“快吃,不然凉了。”

    *

    戚昔跟在燕戡身后,给他拿了馒头对半开,中间夹了咸菜递过去。

    看他狼吞虎咽几下吃完,又递了两个。

    燕戡垫了肚子,速度才慢了下来。

    “山上如何了?”

    “上山的路只有这一条,得开了才知道。”

    戚昔轻叹:“也是我忘了,没提醒到。”

    燕戡:“不要乱想。”

    戚昔将手中的伞倾斜了几分,挡住跟前飘来的细雨,也挡了其他人的视线。

    他将燕戡的湿发撩到后背,轻轻捏了捏,已经湿透了。

    “还有弄多久?”

    “快了。”

    “夫郎送完东西就回去,这边不安全。”

    戚昔没应,问:“其他地方呢?”

    “有人去了,放心。”

    戚昔点头。

    囫囵吃了东西,十几个兵将两大口袋的馒头吃得只剩半袋。又立马开始刨路。

    戚昔放了玄风,自己在一旁守着。

    下午,路通了。一群人小心翼翼往上走,戚昔牵着玄风,带着那剩下的半袋子馒头跟在后头。

    上了山,林子茂密。倒不担心再度滑坡的事儿。

    夏季的树木葱郁,雨水冲刷过树叶上的灰尘。叶片如碧玉,绿得发亮。

    坡上有村庄,戚昔看前面的人停下,牵着马儿上前。

    绕开了人,戚昔见到眼前的一幕忽然顿步。

    偏远村庄大家的日子都不怎么样,房子是泥巴混着石头做的。此刻那些低矮的房屋齐齐破碎,房梁落地,屋顶破了大口子甚至能看到里面的家具。

    不是一座两座,是连片的倒塌。

    戚昔喉中干涩。

    燕戡沉了眸:“速速找人。”

    戚昔当即松了缰绳,与燕戡一同跑出去。“有人吗?”

    “有没有人?”

    大家喊着,倒是在房子底下听到了窸窣的动静。几人合力抬走木头,刨开石块。

    是只大狗。

    戚昔一连跟着燕戡找了几个屋子,不见一人。他动了动夹杂着泥沙的手指,提起的心放落。

    “应当是躲起来了。”

    燕戡拧眉:“找!”

    众人在林中分散,戚昔看着那伤了腿奄奄一息被拎出来的大狗子。

    燕戡偏头见了,蹲在黄狗跟前。

    他伸手。

    戚昔怕他被咬一口,立马拿了伞挡在大狗嘴前。

    索性它没反抗,燕戡摸了摸它身上。

    “只腿受伤。”

    “可要?”

    戚昔低笑着摇头。他说燕戡怎么蹲下来摸这狗,原来当是自己盯着它看得过于久了。

    “它有主人。”

    “大黄!”小孩哭唧唧的声音传来,戚昔拉着燕戡站起往后退了两步。

    奄奄一息的大狗立马摇动尾巴,它试图起来,可惜身上有伤,动弹不得。

    小孩看了嗷嗷哭。

    慢慢的,林子里又有人搀扶着出来。有老有少,身上干爽,看着没怎么受罪。

    “将军!西高土村无一人伤亡。”

    “将军。”村中老人走到燕戡跟前。

    “山上屋子都坏了,路打通了,先下山吧。”

    这雨还在下,山上总归待着不安全。

    “大黄!呜呜……大黄!”

    “栓子,哭什么。”

    燕戡示意将士中的其中一人,那将士点点头,走到狗子跟前看了看。

    他立马动手找了树枝削平,又接过旁人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布条将大黄狗的腿固定好。

    是个会医的。

    戚昔将馒头拿出来,小孩分了一个,立马用来喂狗。

    大狗也吃,一口半个。还有求生欲。

    村长看着眼皮子一跳,怕燕戡责怪说他们浪费粮食,忙小心道:“我们能躲起来也多亏了它。”

    “要不是栓子的大黄狗晚上不停地叫,我们睡死过去也压塌在这房子底下。”

    说着村长的眼眶也红了。

    虽说房子破吧,但好歹也是他们的容身之处。当晚顾着逃命,屋子里的家当也泡坏了。

    “那就带上,走。”

    “保不住什么时候路又被堵住了。”

    村长立马点头,招呼村里的人。

    山路不好走,村中老少走到中间,前后是强壮的兵将。

    还没下山,就看见山脚聚集了不少人。

    有斜沙城的守城将,但大多是村民。虽说是夏天,但淋了雨,这些体弱的百姓容易生病。

    燕戡让他们回去,自己落在后头。

    阿兴:“主子。”

    燕戡接过头顶的伞,握住身边人有些冰凉的手。

    “如何?”

    “西城门外就一个虎啸村,村子里没出什么事儿。北地山上几个村子房屋倒塌过半,没有死亡,不过有十几人受伤。都先送走了。”

    戚昔隔着伞面滴落的雨看向前方。

    在斜沙城,东边南边的村人还好,像住在山地这些土地贫瘠地方的人日子更难过。

    都长得瘦,腰背被日子压得佝偻。小孩头大身子小,老人瘦得皮包骨。青壮年不多。

    “前些年是南边水灾,现在轮到北边了。”

    好在外面的事端解决了,不然有得乱。

    回去也是步行,燕戡的马让给走不动路的小孩坐上去了,有人牵着。

    戚昔就跟着燕戡一直在后头,慢慢走。

    来的时候担心人,不觉得这路难走,现在跟在燕戡身边再回来,腿上泛酸。

    脚底被水泡了大半天的鞋子里,脚掌冰凉。

    戚昔打了个喷嚏,察觉到身侧的视线,他偏头笑笑。

    燕戡指腹擦过他的脸,触感微微粗糙。但温度正好,让他贪恋。

    大半年不着家,还是会想的。

    “还笑。累不累?”

    戚昔喉咙微痒,他握紧燕戡的手,知道这是情况不好了。晚上多半要生病。

    “不累。”戚昔忍着咳,声音微紧。

    回到城里,县衙的人立马将村民带去安顿。

    瞧见谄媚着一张脸跑来的知县,燕戡只当没看见,拉着戚昔回府。

    被按在凳子上坐下,戚昔的脚踝被燕戡握住。

    他动了动,手按在燕戡肩膀。

    “我自己来。”

    “老夫老妻了,我不嫌弃。”

    戚昔抿唇,看着男人湿润的头发:“不是怕你嫌弃。”

    “你还是先去换一身衣服,将头发擦干。”

    “不急。”

    戚昔手指抵住他额头:“快去,我担心。”

    燕戡蹲在他跟前,抬头,双眼专注戚昔。“那夫郎不知道我也会担心。”

    “下着雨,你跑来……”

    戚昔捂住他的嘴巴,匆匆起来到了衣柜前给人找出衣服,一下扔在燕戡身上。

    “换完了再说教。”

    燕戡轻笑:“好好好。”

    这边换好了衣服,又喝了几杯热茶。戚昔吸了吸鼻子,想着应该还好。

    燕戡过来,递给戚昔一碗姜汤。自己捧着一碗,并排与他坐着。

    戚昔问:“还要忙吗?”

    “该做的做了,余下的事儿交给旁人。”

    “嗯。”戚昔被姜汤辣得皱了皱眉。

    燕戡偏头,湿发擦过戚昔脸颊,微凉。

    “不好喝?”

    “姜汤哪有好喝的。”

    燕戡就看着戚昔笑,笑得戚昔不自在往边上挪动。燕戡一口闷完姜汤,将人拉回来,手臂箍住。

    他身上浓浓的姜味儿,戚昔窝在他身上,安适不已。

    “谢谢夫郎。”

    戚昔看着肩上的大脑袋:“不是我,是那些生活在斜沙城久了的农人提醒。”

    燕戡看着面前浓密的长睫,凑上去贴了一下戚昔的脸:“夫郎也出了力,接下这一句谢谢也可以。”

    戚昔笑了一声,唇角微微翘起。

    “好,不用谢。”

    雨后又下了两天,不过都不及之前的大。

    好在之后就停了。

    地里的雨水蓄到东边沼泽地那一块儿,汇聚成了一个大湖,水渠里的水也是满满当当的。

    今年不缺水,倒因为水让快要收获的庄稼涝了好些天。

    庄稼减产是一定的,但是不知到底要少多少。

    北地连片暴雨,不只是斜沙城,还有旁边几个府州都有。

    斜沙城还好,大家反应及时,多是房子倒塌。

    旁边几个地方却出现了人员失踪或者死亡。

    房屋倒塌,粮食冲毁。

    受灾人口数万,朝廷只能拨款赈灾。

    不过这事儿燕戡就不插手,而是交给朝廷其他官员来做。

    戚昔也总算能安心拉着燕戡窝在家里,带带娃,看看账本。

    乌云退去,又是晴好天气。

    地方上组织重建工作,燕戡也不去凑这个热闹。

    他在家遛娃,顺带勾着又开始在铺子里忙着不管他的戚昔道:“夫郎可想去看看我新打下来的地方?”

    “草原?”

    “嗯。”

    戚昔眼中微亮:“正好韭菜花开了,店里用得上。”

    燕戡无奈往戚昔肩膀上一栽:“好好好,去采韭菜花。”

    他嘀咕:“夫郎心里就没我。”

    戚昔轻笑。

    望着外面金灿灿的阳光,心情颇好。

    “那你不去?”

    燕戡:“我提议的,我如何不去。”

    “你不是说我心里没你吗?”

    “有!全是!”

    戚昔压下长睫,看着勾在一起的手指,弯了弯唇。

    这样的日子便是他喜欢的。

    第94章

    备好了外出用得到的东西, 一家三口骑上马,出了门。

    前些时候的暴雨冲毁了不少房子,粮食也减产。不过对比起戚昔刚来的时候, 斜沙城的粮食倒也少不了多少。

    勉强够吃, 但保证不了吃饱。

    街道上的积水、脏污早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马走在上面, 马蹄敲击着石板铺成的路哒哒作响。路过街道, 行人往来,现在处处忙着重建。

    如今大家看到戚昔都认得, 对于戚昔身常常跟着的燕戡也早已经见怪不怪。

    一路戚昔听他们打着招呼, 往北城门出去。

    三人两匹马,燕小宝坐在他爹怀里。马儿慢悠悠地溜着。

    戚昔自个儿骑马, 走得虽慢, 但不至于颠簸得腿上不好受。

    阳光金黄, 铺了一地。

    一路往北,到了大营那地方也只见到留下桩子的粮食。土块规整,不见残留的庄稼。

    “大营这边今年粮食收成如何?”

    “减产了。”

    “差不多少了一半。”燕戡瞧着怀中盯着自己的一双大眼睛, 伸手捏捏燕小宝脸蛋儿。

    “看什么?”

    “爹不哭。”小娃娃天真地看着心情莫名沮丧下来的老父亲。小肉手堪堪抓住燕戡一根手指。

    燕戡吧唧一下亲在小孩脸蛋儿, 满心欢喜:“爹不哭。”

    戚昔目光远望,纯白的棉花已经渐渐开了,有人在里面挎着个布袋子双手采摘。

    燕戡宽慰:“夫郎也不用担心, 朝廷那边播了粮食,将士们够吃。”

    说着话的空闲, 马儿到了燕戡营帐。

    该放的东西放下,该带上的背篓篮子什么的带好。

    一家三口喝了一点热茶, 就兴冲冲出了最北边的城墙。

    草原连成一片, 一望无垠,远方清透的蓝天中飘着洁白的云朵。

    远空之下, 碧绿的草原与天连成一线。恍然之间,也不知是那羊群跑到了天上,还是云团坠入了深草。

    现在不用担心敌人靠近,原本被关在城墙内的牛羊马儿也尽数被赶出来,放到城墙外边。

    风声低吟,牛羊俯首吃草。

    草地黄色、白色的小花藏在草丛,风吹得草地矮身,露出深草之下的花团锦簇。

    到了地方,燕戡抱着娃放下地。

    燕小宝曲着腿,扒拉着燕戡的臂膀不动。

    燕戡:“怕?”

    燕小宝甩甩脑瓜子,手紧揪着燕戡衣袖:“要爹爹抱!”

    燕戡将小娃子往草地上一放,弹了一下他脑门:“你爹我抱了那么久,够了。”

    说着他走到戚昔马儿跟前,伸手将已经快下马的人拦腰一托,抱着人放下来。

    草原上的风大,戚昔将小家伙的披风拿出来给他裹上。

    小帽子一戴,燕小宝看不见竭力仰着头。一栽一栽地往前踱步,像个半大的小鸭子,看着好玩儿得不行。

    草地里,成片成片的韭菜花随着风吹散了那独特的香气。

    戚昔唇角带笑,弯腰随手薅了一把,凑在鼻尖闻一闻。

    是这个没错了。

    燕戡搭起帐篷,拉着戚昔的手进去。

    “累了,先歇会儿。”

    戚昔曲腿:“不是歇过了。”

    燕戡手臂一伸,笑着将他抱住:“当是陪我。”

    “爹爹!玩儿?”燕小宝跑来,像个小萝卜直直撞入帐篷,双手攀住戚昔的腿。

    燕戡将小萝卜从戚昔腿上拔开,拥住。

    “你爹爹累了,你还让他玩儿。”

    燕小宝嘴巴一瘪:“错了。”

    戚昔摇头失笑。

    父子俩一个样,认错认得极快。

    燕戡看他还有精力,随手拿了个篮子。他指着正好在帐篷门口的蘑菇:“瞧见地上那白白的东西了吗?”

    “咕咕。”

    “对,菇菇。”燕戡将篮子给小娃娃仔细挎好,“多摘些我们到时候带回去,你爹爹要。”

    燕小宝看着他坐着依旧很高的爹。腮帮子微鼓,振奋十足:“摘咕咕!”

    戚昔提醒:“不能往嘴里送。”

    “嗷!”小娃娃拿了篮子就跑。

    戚昔盘坐在放了垫子的帐篷里,双手搁在膝盖看着燕戡:“我陪你,你得帮我摘韭菜花。”

    燕戡低笑:“你要这东西,直接上铺子里坐着,告知人一声要收。准有人给你送来,还用得着夫郎费心神。”

    戚昔手指抵住他的嘴角,往下一拉。“你当咱家有钱,可以随意霍霍?”

    燕戡脸色一变,拉着戚昔的手:“哪里。”

    他委屈:“我就是想让你多陪陪我。”

    戚昔蹭蹭贴来肩上的大脑袋:“别撒娇,你儿子将你这些手段尽数学了去。”

    燕戡笑搂住戚昔:“不是撒娇,是欢喜。”

    “欢喜夫郎,才自然亲昵。”

    戚昔眼里带着淡淡的笑,安静靠着他。

    嗅着风中的青草香气,透过门口看着自家好似个肉肉胖胖的小蘑菇的崽子。

    他勾了勾男人的手指:“仗打完了,是不是要回去了?”

    他身子微偏,看着戚昔:“夫郎是不是不想走?”

    戚昔摇头:“只是没有准备好在那个地方待一辈子。”

    “夫郎若是不想,留下也无妨。”

    “哈哈哈……这是谁家小崽子,傻兮兮的。”张扬的笑声打破了两人间的静谧气氛。

    戚昔二人定睛一瞧,燕小宝被魏朝给扛起来了。篮子里的大蘑菇洒了一地,惹得小家伙哎呀叫唤。

    偏生那人还得意地转头。

    对上戚昔两人,他拖长了嗓音:“哟!躲在这儿呢!”

    戚昔:“这还需要躲?”

    燕戡:“你来做什么?”

    魏朝将他俩儿子端好,悠悠哉哉:“我来看看我大顺的大好河山,不行?”

    “郎君!”阿楮从帐篷边探头,笑得亮眼弯弯。

    “阿楮也来了。”

    “嗯嗯,师父带我来的。阿兴哥哥也来了。”

    阿楮性子软,招人疼。

    戚昔见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往脸上跑,他伸手将小孩带进帐篷,圈在自己跟前。

    “想不想去京都?”戚昔问他。

    阿楮眼神迷茫,想不通干脆对戚昔乖巧一笑:“师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师父我能去哪儿,不过就是一辈子待在这地方了。”

    周子通叼了根儿草咂摸着,又细看那草叶模样。

    一脸考究样子,像在辨别草药。

    魏朝扛着小孩过来,道:“你们想回京都?”

    “也不是很想。”

    “那就别想了。咱小皇帝已经打算在斜沙城设都护府,管理这边事宜。”

    “不巧,我留在这边帮忙。帮的就是你燕戡的忙。这都护府的筹建,小皇帝是交到你手里的。”

    燕戡一顿:“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这边打了胜仗,朝廷那边就给我传消息了。”

    燕戡看向戚昔,他笑。

    这个老奸巨猾的。

    怕是他还没打呢,就想好了这地收回来要怎么办。

    “那夫郎怕是要继续跟着我在这里了。”

    “无妨。”戚昔拍拍燕戡大腿,“休息好了,该帮我的忙了。”

    草原广阔,虽物产不比山林富饶,但也有许许多多的好东西是以前不曾有过的。

    优质的牧草是牛羊战马培育必不可少,再有草场上的药材、食材,皆是有用。

    一下午的时间,带过来的五六个麻袋全部装满。

    草原的西边晚霞彩绸铺开,夕阳通红,收了锋芒露出完整的轮廓。

    收拾了东西,几人回到大营。

    因着要守卫刚刚打下来的土地,所以大营这边留守的人不多,大都去了现在的边境线上。

    戚昔的蘑菇不禁放,到了大营里,他当即去了火头营。

    拿上几个炉子点上,将蘑菇摊开了晒在簸箕上。

    有人帮忙,事儿也做得快。

    翻动个一两次,烘干一到两夜,就可以收起来装进麻袋。

    这边将将干完活儿,晚上的饭菜也好了。

    一大伙人又溜达着去用饭。

    *

    草原上的天幕总是辽阔的。

    晴好时候,没有东西遮挡,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星星仿若一张被子,从头铺满脚。

    饭后,燕小宝被几个好玩儿的带去玩儿了。戚昔跟燕戡溜达到东边的马场,也正好看看马儿饲养的情况。

    天黑,外出放牧的牲畜都回来了,都关在马场中方便管理。

    张潮正收拾了马场,面红色润,大步走来。

    两边遇上,张潮抱拳,中气十足道:“将军!”

    他余光小心瞥了一下燕戡后头,没瞧见那一匹矫健的大黑马,心中一阵失望。

    戚昔停步。

    燕戡问:“有事?”

    “想跟将军说说今年战马的情况,还有之前的草原羊的育种。”

    戚昔跟燕戡对视一眼,也不溜达了,直接找了个帐篷坐下。

    张潮变化挺大,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在草原呆久了,身上也不似在书房里养出来的白皙。

    斯文气也剩得不多,瞧着粗糙了不少。

    不过他精气神极好,面上挂着笑。

    “如今马场饲养的战马已经有四千匹,能够覆盖骑兵营的马匹需求。今年又多了百来头新生的瓮骨马。”

    “不过瓮骨马加起来实在太少。”

    “我听说草原上有野马群,都是矫健的瓮骨马。想再抓些圈养。”

    他笑得不怎么好意思,抓住自己袖子扭捏:“就是我一个人吧,不好抓。”

    燕戡:“让焦西河帮你就是。”

    “诶!”

    得了准许,他又说起之前的羊。

    “去岁的时候,我牵着羊去斜沙城配了一圈,今年能生下的小羊羔也长势不错。”

    “不过大家伙依旧是习惯了养山羊,虽说现在草原羊的数量多了,但过来要这种羊的人也不见得多。”

    戚昔琢磨了下,问:“用草原羊配种过后的山羊可出了问题?”

    “是有一个。”

    “咱斜沙城的山羊一次能生俩的多。杂交了之后生的崽少了也大了,只能生一个,难产的多。”

    燕戡:“既然如此,那就是不行。”

    张潮:“那这羊……”

    他好不容易从十几头养到百头,总不能让心血就这么废了。

    燕戡:“杂交不了,那就直接养。”

    张潮:“数量不够,变通的人家也不多。大伙儿都觉得养习惯了山羊,不容易出问题。”

    “后者倒没什么问题。我要的羊肉多,若是从食肆下手,推广这羊倒好办一点。”

    张潮眼睛微亮,连连点头。

    “是个好主意!”

    养羊不就为了卖出去,且卖个好价钱嘛!

    燕戡:“我记得我们打仗的时候不是清理了挺多?”

    “那会儿哪里顾得上,肉不够,为了将士们能有力气,都吃得差不多了。”

    “引州和乾州呢?”

    张潮念头一闪,忽然坐直。

    “对啊!”

    燕戡:“让人传信去问问,他们两边说不定留着的。”

    引州跟乾州?

    戚昔念头一动,轻声道:“要不我们自己去一趟?”

    燕戡看着戚昔。

    戚昔解释:“正好邱管家那边要的羊肉多,我们斜沙城不只是供应他那边,自己城里也要羊。养羊户剩下的可以卖的活羊也不多了。”

    他敲敲燕戡膝头:“他们两边都是北地的州府,应当也养吧?”

    “这是自然。”

    戚昔:“去不去?”

    燕戡看着戚昔微微睁大的眼睛,笑道:“好。”

    没张潮什么事儿了,要的东西燕戡都允诺了,他笑呵呵地离开了营帐。

    *

    突然来的行程,并没有打乱戚昔的草原采摘事业。

    大营里兵的人多,现在没有战事,完成了每日的训练,他们有大把的时间。

    大家伙儿闲暇时候也无事可做。

    见他们将军家的小崽子天天撅着个屁股往草地里栽,他们三五成群就去逗崽子。

    然后就被小崽子举着小胖手安排了摘蘑菇、摘菜的活儿。

    不过他们也乐得帮忙。

    放往年,哪有这般轻松。

    短短几日,就近的蘑菇、韭菜花被一扫而空。周子通还顺带指挥人帮忙采摘药材。

    最后城门跟前那大片的草场就留了些能播种的,剩下的都给薅了。

    戚昔这边让人送回铺子里去,还教了火头营的厨子几个能用蘑菇、韭菜花的新菜式。

    收集的菜被送了回去,玩够了,一家子打算往乾州去。

    本来想着慢悠悠的边走边玩儿,结果朝廷那边过来筹建都护府的人就来了。

    燕戡立马打包了行李将摊子留给了魏朝,匆匆带着夫郎儿子离开。

    魏朝落在后头跳脚直骂。

    也改变不了燕戡打完了仗,想当甩手掌柜的决心。

    夏末秋初,草原有些地方青草深得能藏人。也有的地方已经变黄。

    往乾州方向走,一天时间就到了燕家军另一个扎营的地方。

    这里就是度方的地盘。

    同样的营帐铺开,远远望去像一片硕大的蘑菇群。

    连片的草场上,矫健的战马奔腾。还听得到马儿嘶鸣。

    马圈里,度方牵着自个儿的马固定上,弯了腰正在给它修蹄子。

    燕小宝一见到度方,噌的一下缩回身子,藏在燕戡后头。

    “是度叔。”他做贼似的小声道。

    戚昔摸摸小娃娃的圆脑袋。

    “你度叔叔可喜欢你了,怕什么?”

    燕小宝小嘴巴一撅:“不怕。”

    燕戡拎着娃抱起:“度方。”

    “将军。”度方只招呼了一声,专注修整自己的爱马。

    燕小宝觉得新奇,抱着他爹的脖子探过头开细看。哪知下一瞬,度方擦了手就将他接了过去。

    “小宝。”度方扯不出笑,只双眼幽幽闪烁。很吓小孩。

    “度叔叔……爹爹爹爹爹!”燕小宝炸毛,薅着他老爹的头发往上爬。

    度方一把抱过来。

    给燕小宝揉得头发炸开,小脸红扑扑的。倒有点像草原上的娃子了。

    好一会儿,戚昔看他生无可恋地靠着度方肩上,轻笑一声,捋了捋他炸开的毛毛。

    “这就累了?”

    小孩老声老气:“哎!累!”

    度方抱紧娃娃,问:“将军怎么过来了?”

    燕戡:“我们去乾州看看,你去不去?”

    度方半点不带犹豫:“去。”

    说着就牵了他的马过来,将燕小宝放在马上。

    小娃娃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在马背上爬,所以一个人坐上去也只是兴奋,并不害怕。

    燕戡:“不是现在。”

    “修整一晚,明日再走。”

    “行。”度方又将小孩抱下来,眼睛看着他。

    燕小宝一直仰身往后面躲,度方掌心贴着他后背直接将他搂回来。

    撸一把脑袋上的毛,亲亲热热地抱走。

    也不管后头他两个爹。

    燕小宝在的时候就是他俩关系最好。

    度方的军队驻扎的地方与大营那边没多大区别。一样的帐子,一样的布局。

    不过这边有骑兵营,训练有素的战马比较多。

    马儿更自由,草料充足,一头头喂养得油光水滑,身姿矫健。

    这边在斜沙城的东侧,地势稍稍平坦。离大营跟乾州那边路程差不多。

    跟前也有城墙,不过早已经衰败。只剩不高不低的一片废墟立在那里。

    草场上有纵横的清水河,水中碧波荡漾。飘动着游鱼,也伫立着长脖子的白鸟。

    水草丰茂,正适合饲养战马。

    *

    九月的天,风已经凉了。稍稍冷一点的话,一夜之间草地便会成片成片的枯黄。

    大风再吹过几次,怕是就要落雪了。

    晚间,燕小宝被度方带走了去。度方给他们安排的营帐里,就只有戚昔跟燕戡两人。

    “夫郎,该歇息了。”

    后背贴来滚热的身子,戚昔回头扫了一眼,就见着燕戡大大咧咧敞开的亵衣。

    胸肌厚实,衣领一直开到腰腹处,细细的衣带子松松垮垮地挂着。腹部的肌肉垒块,搓衣板儿似的。

    戚昔掀开眼皮,斜着睨了人一眼。

    见那发尾滴着水,戚昔道:“头发擦干。”

    燕戡立马没了笑。

    “年华易逝,容颜……唔。”

    戚昔翻身趴在他胸口,一手抢过他手上的帕子,抱着似的,从前往后拢过他的湿发轻轻擦拭。

    “哪里来的伤春悲秋,也不见你以前这样多情?”

    燕戡闷笑一声,双手搂住那把细腰。

    “我哪里是伤什么春,悲什么秋。我伤悲的是我都这样了,夫郎却无动于衷。”

    戚昔给他擦发的手一顿。

    忽然就笑了。

    细眉微弯,红润的唇看着软弹诱人。

    “我恨你是块石头。”

    “嗯?”燕戡亲了亲戚昔嘴角,“夫郎这句话贴切。”

    戚昔撩了眉,脖子挺着累,干脆脑袋靠过去抵着燕戡肩上,擦拭着那发丝。

    腰间微刺,戚昔一缩。

    “痒得很。”

    燕戡绷着个脸一本正经:“我给夫郎挠挠。”

    挠着挠着,那擦发的手改为揪着发,怕痒的笑声变成了轻轻的低语。

    *

    次日,戚昔起床。

    营帐条件简陋,硬木板做的床硌人得很。睡了一觉起来腿酸脚软,撑着才能走上几步。

    用了饭,一行人又打算走了。

    也不知道燕戡从哪里弄来的马车,撩开帘子,里面还放着厚实的软垫。手一摸,是棉花做的。

    戚昔放心往上头一靠,独自一人窝在马车里抱着被子打盹儿。

    睡了一觉起来,草原又变了一个景色。

    草原绿了些,多了坡地树林,还有一座巍峨的城墙。瞧着比斜沙城的那个更要高大坚实。

    “到了?”

    戚昔声音微哑。

    “嗯。”燕戡走到马车边,扶着戚昔下来。

    “这么快。”

    “夫郎睡了大半日,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戚昔一听,撑在燕戡胳膊上的手一转,改为捏着那精瘦的腰上软肉,微微一转。

    燕戡“嘶”了一声。

    “夫郎手下留情。”

    戚昔:“不知节制。”

    燕戡笑:“夫郎教训得是。”

    度方率先走入城门,燕小宝趴在他肩上,好奇地打量四周。

    向长风听说燕戡来了,立马挎着武器乐呵呵地跑来。

    “燕将军,您大驾光临,有失……”

    向长风看着度方的脸一顿。

    “度方。”小将军冷冷道。

    向长风自觉看人太过直白,干笑。

    摸摸鼻子自我介绍:“向长风。”

    这就打完了招呼,度方像到了自己地盘一样,立马带着燕小宝四处走动。

    “将军!”向长风快步走到燕戡身边,看了一眼度方,压低声音道,“我看着度小将军面熟得很。”

    燕戡侧目:“你不是早猜到了。”

    “还真是!”

    “那可不是……”度家当初被抄家,度方按理说该是其中一个,现在怎么还敢光明正大地在外行走。

    “京都那边的事儿你不知道?”

    “又没翻案。”知道摄政王,也就是皇长子是度家的亲外甥又如何。

    燕戡摇头:“快了。”

    当初下令抄了度家的人是老皇帝,本就是诬告,师至枷握了权,自然要为自己外祖家翻案。

    可惜,度家也就剩下度方这么个独苗苗了。

    向长风崇敬地看向燕戡,打心底感慨道:“老燕将军胆子真大。”

    第95章

    戚昔在一旁听着, 早也知道了度家的事儿。

    若不是燕家良善,冒着风险这么做,现在大顺怕是都找不出个正常的继承人。

    再有度方也是一员猛将, 若没能留下来, 于大顺也是损失。

    进了城门, 就是戚昔只听过但没有见过的乾州最北边的鹫城。

    城门修得如此好, 进城之后,也与斜沙城大不一样。

    这里显然要富裕一些, 城中路不烂, 街道不破。甚至还有不少的二层小楼。

    商贩来往,车马不绝。街道两旁多的是叫卖声。

    “来都来了, 今晚我请客, 咱们到海棠醉一聚。”

    戚昔抬头望去, 找到了位于城中的最高的一座楼。那海棠醉几个大字龙飞凤舞,立在牌匾之上。隔着老远都能看清楚。

    这里有这种大型酒楼,说明这地方的客流量确实不错。

    燕戡拉着马车, 到了一家客栈前。

    订了客房, 马儿被客栈的伙计拉到后院吃草。

    戚昔燕戡一间,度方带着已然熟睡的燕小宝另一间。

    修整半个时辰,精神气回来了。

    戚昔肚子饿得厉害, 拉上燕戡下楼。

    晚上要吃大餐,也不好叫了客栈的饭菜把肚子都占满了。出去瞧瞧有没有小食摊, 买上东西垫垫肚子也可。

    乾州比定州大,向长风守着这地儿是乾州最北边的一座城。

    鹫城东边、南边没有山脉遮挡, 还有大河流经, 商路极为通畅。

    所以就是这座边城,也比定州、引州除府城以外的任何一个城池来得繁华。

    虽是黄昏, 但街市依旧热闹。

    商铺多,戚昔边走边瞧,眼花缭乱。

    这里有整条街的小食摊,卖的东西不仅有他铺子里卖过的卤味,还有糖葫芦,炸蘑菇,甚至还有海货。

    走到肉市,里面单独开辟了一块地方卖海产品。

    戚昔眼睛亮得惊人,也顾不得肚子饿不饿的,立马上前看去。

    海带这类干货暂且不说,还有活着的海蟹,海鱼。

    “郎君,可要点什么?这些海货都是新鲜的,刚刚从渔船上卸下来。”

    “海边离这里不近吧。”

    “嘿,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咱这儿有条东西向的大河流过。坐船快的话,半日就到海边。”

    怪不得!

    *

    卖海货的地方一股腥味儿,并不好闻。

    燕戡抱臂,目光没在那长得好看的海鱼身上,而是瞧着戚昔。

    光线朦胧,他家夫郎看着这臭烘烘的鱼像猫似的,双眼亮闪闪的藏着星子。

    戚昔只买了些虾干,也花了百来文银钱。着实算不得便宜。

    燕戡在摊主递过来的时候顺手接过。

    出了这地儿,燕戡晃了晃手中的东西。“不是喜欢活的,怎只买干的?”

    “活的也带不走。”

    “再说晚上要出去吃,买回去死了也不新鲜了。”

    燕戡碰了下戚昔的手:“夫郎若喜欢,有机会带你去海边瞧瞧。”

    戚昔笑道:“路途远,车马不便。还不如窝在家里呢。”

    燕戡:“坐船也成。”

    戚昔拉住他的手:“好了,以后再说。我这下是真饿了。”

    燕戡动动被扣住的手指,笑容放大:“那放了东西我们先去?”

    “你有银子?”

    燕戡一噎。

    真就摸了摸身上,钱袋子抽出来打开,比他脸还干净。

    戚昔扑哧一笑。“怎的还是没钱?”

    燕戡瘪嘴:“夫郎我饿。”

    戚昔摸摸他大脑袋,撸狗似的。“那没法子,咱家也没钱。”

    “爹爹!吃饭!”客栈门外张望的三岁的燕小宝见到两人眼睛一亮,哒哒哒跑到两人身边,一手拉上一个,憋足了劲儿往门外走。

    两人手一抬,小娃娃被拎了起来。

    “玩儿够了,知道回来了。”

    燕小宝:“没够没够,饿~”

    向长风站在门口,看着他一家三口笑:“那走吧,席面早就叫好了。”

    戚昔先回去放了东西,再跟着他们入了海棠醉。

    向长风免了人招呼,带着一大伙人直接进二楼包厢。

    菜刚刚上来,热腾腾的冒着气儿。

    都是老相识,谁也没跟谁客气,立马抄了筷子开始吃。

    乾州商路通畅,食材丰盛。

    戚昔在这里头一次吃到了海鲜。巴掌大的螃蟹,手掌长的虾。还有新鲜的黄鱼,肉多的贝类。

    小娃娃挨着度方坐,另一边是戚昔。

    他吃得腮帮子停不下来,碗里一空立马叫:“爹爹爹爹,鱼鱼鱼!”

    戚昔还没动,小娃娃碗里就被放了一块没有刺的鱼肉。白白嫩嫩,鲜香扑鼻。

    戚昔照看着奶娃,桌下的手指被碰了碰。碗里放来一大块鱼肉,还是理好了的。

    燕戡:“夫郎也吃。”

    戚昔抿抿唇,露出浅笑:“好。”

    吃得肚儿半饱了,几人有了说话的心思。

    向长风又频繁往度方身上看。惹得度方抬头,冷冷盯着人。

    向长风脖子一缩,憨直笑笑。“我就是好奇,找听说了小将军的名声,知道姓度。但以前一直没仔细瞧过,没想到是国舅爷家的。”

    度方:“没有国舅爷。”

    向长风闭嘴。

    没安静一会儿,跟燕戡喝了两杯酒,他又止不住话,问:“将军打了胜仗,早该班师回朝领赏的。为何不走?”

    燕戡:“没到时间。”

    师至枷给了自己两年时间,这期间难保北边部落不杀回来。都护府还没有建立,无人代管,他需要看着。

    而且京都那地儿待着不如斜沙城自由,他夫郎也不喜欢。

    向长风闷了一口酒,见度方再没盯着自己,心里唏嘘。

    以往的度家多风光,但伴君如伴虎,落得如今这个田地。他独身一人,也不想回去。

    “将军过来玩多久?”

    “下雪之前回去。”燕戡跟人碰了一下酒杯,“我有一件要紧事儿,需要你帮忙。”

    “将军直说就是。”

    燕戡示意戚昔,戚昔放下筷子,道:“听闻乾州也养羊,将军可知道具体情况?哪家羊多,哪家羊好?”

    向长风诧异。

    怎么听着打算改行了。

    瞥见燕戡又给戚昔夹菜,他一摸鼻子别开眼,道:“我确实不知道。”

    他就管带兵打仗,还要去问问农家养羊?

    羊又不是战马,顶什么用。

    不过他想跟燕戡搞好关系,能帮就帮。

    向长风嘿嘿一笑,找补道:“不过这个简单,我让人给你们问一问就知道了。”

    本来就是出来闲逛玩耍的,顺带办点事儿。两口子也不着急,好好享受了这一顿斜沙城难得的晚饭。

    饭后,燕小宝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诉求,直接被度方抱走了。

    戚昔瞧着自家吱哇乱叫的崽子,轻声问:“度方对小宝是不是跟上瘾了一样?”

    虽是有时候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

    也知道自家娃比较乖,就是他亲爹也时刻跟带着钱袋子似的将娃带在身边。

    燕戡:“有人帮忙带娃不好吗?”

    戚昔:“也是。”

    告别了向长风,两人并排走到夜晚的街道。

    晚上街市冷清,两边商铺只挂着灯笼,大门紧闭。灯笼的光芒晕开在石板路上,勾勒出两相并排交错的影子。

    两人贴得近,袖摆擦过手腕泛起淡淡的痒。

    戚昔一动,便被握住了手,十指相扣。

    燕戡望着天幕上零星几颗星子,缓缓道:“度方以前有个弟弟。”

    “不过爹没来得及救。”

    戚昔长睫轻颤,回扣燕戡的手握紧。

    他轻声道:“他的性子,有些奇怪。”

    “嗯。”燕戡声音也缓了下来,像细弱的草叶子坠着露珠,沉甸甸的。

    “或许是亲眼见到自己家破人亡才这样的吧。”

    他记得小时候的度方总是一个人待着,安静孤立。后来见了师至枷才好一些,开始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再后来,他就再没见过两人。他们被他爹带去了边关。

    直到他成人,跟着他哥哥上战场,又再次遇到了他们。

    也不知道师至枷是怎么教的,倒是说话了。

    不过性子独。

    战场上砍人跟砍白菜似的,满是戾气。

    他是当兵的料子,师至枷离了这里,度方就被他交托到自己手上。

    稍加培养,他就能独当一面。

    但他毕竟身份特殊,见的人少一点为好。所以他一直在斜沙城这个鲜少有京都人踏足的地方守着边境。

    燕戡说完,周遭沉寂了会儿。

    戚昔问:“那他要回吗?”

    燕戡晃晃戚昔的手,偏头轻蹭他的侧脸。“回也行,不回也行。看他自己。”

    *

    客栈。

    戚昔收拾完,坐在床上盘算。

    过来本来是看看有没有羊卖,没想到还能看到海鲜这个意外之喜。

    “想什么?”

    面前覆盖一层阴影,戚昔抬眸,燕戡的脸近在咫尺。

    “在想给铺子里加点食材。”

    “海鱼?”

    “嗯。”戚昔手挂上燕戡脖子,跪直起来。腰上力道一重,他直接横坐在了燕戡身上。

    “这东西送到咱们斜沙城都坏了。”

    “不是修了一条水道,这条水道正是连接着鹫城州这边的河吧。”

    燕戡握住戚昔一双手,将其摊开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碾磨。

    摸得葱玉般的皮泛着淡淡的红,好看得紧。

    “夫郎想走河道?”

    “能用吗?”

    “倒是能。”为了泄洪,那河道挖得又宽又深,江上能走的船那河道上也能走。

    “不过即便这样,从海边运过来,死的鱼定然不少。”

    戚昔侧身,扒拉燕戡的领口。直直地看着人:“冰。”

    燕戡笑了一声,低头与戚昔额头相抵。

    “你怎么知道我会做冰?”

    “开采冰块储存也可以,不过耗费的成本更大些。你既然真问了那人,那么这东西定然也不在话下。”

    燕戡答应得怪干脆:“好,回去就让人给你做。”

    “至于夫郎说的海产,明儿再走一遭问问便是。”

    得了准许,戚昔松了燕戡的衣服。

    然后又被燕戡捉回,放在了自己身上。

    “用完就扔?”

    戚昔无奈:“说什么呢?”

    燕戡笑嘻嘻地抱住人,被子一盖,美滋滋地困觉。

    次日,客栈外面早市的声音依稀响起。

    隔壁幼崽“度叔、度叔”的喊得嘴甜。

    戚昔过去一看。

    桌上摆满了零食。一个喂,一个利索地往嘴里塞。

    他唇角绷直,那股不近人情的冷气顿时泄了出来。

    燕小宝双眼睁圆,小手立马背过身后。

    “爹爹!”他笑着装傻。

    度方手一僵,默默将手中的糕点放下。心虚地瞄了戚昔一眼。

    燕小宝摆头:“不是窝吃的哦,是度叔喂的。”

    戚昔冷眸一掀:“不是你吃的那为什么你嘴角会有碎末。”

    “早饭不吃吃零食,小心肚子疼。”

    度方:“吃了的。”

    燕小宝瞅着燕戡也进来了。

    他立马滑下凳子,拽着度方的衣摆躲到了他后面。

    燕戡笑:“不怕你度叔叔了。”

    “不怕不怕。”

    戚昔瞧着桌上每一个都拆开了的包裹,无奈道:“度方,不能让他多吃。小孩不知饥饱,容易积食。”

    “宠孩子也不是这么宠的对不对?”

    度方眼神闪烁,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

    “好。”

    戚昔这才收了神通,语气如常:“燕小宝,我跟你爹出去一趟,你要去不?”

    燕小宝呼啦一下跑过去:“去!要去的!”

    戚昔看向度方。

    度方:“我一起。”

    “行,那走吧。”

    先下楼,叫了个早餐吃完。随后按照向长风打听来的去了一趟养羊颇多的人家。

    料想是在北地吃的羊肉多,向长风也精。

    部落里收缴出来的牲畜都给了会养殖的人家照看。戚昔这边定了几百头,直接让人帮忙赶去斜沙城交给张潮。

    这事儿忙完,然后才去看那些海产。

    这城里,有卖活海鲜的,自然应该有渔船专门来卖。

    戚昔直接去码头上转悠,这边的渔获更多。

    河鱼多,海鱼偏少但价更贵。

    戚昔到的时候正好有一艘渔船在卸货。渔船在水里晃晃悠悠,被一根绳子固定在河岸的阶梯旁。

    渔夫从船舱里捞出来的海鱼翻了白,不过鱼鳃在动,就还新鲜。

    见戚昔气度不凡,那渔船上的汉子立马擦擦手,热情问:“老板可是要海鱼,都是新鲜的。”

    他捞起一条当着戚昔的面儿展示:“您瞧瞧,还活着呢。”

    鱼儿没什么精气神,尾巴只摆动了一下。

    戚昔笑笑:“我不是来买鱼。”

    汉子脸上虽然闪过失望,但还是笑着:“那老板你什么像是想吃了,找我便是。我叫阿桥,专做这海鱼生意。”

    戚昔点头,这就是问到行家了。

    “你可知,鹫城这地儿有多少人做海鱼的生意。”

    “不多。我就是最大的了。”

    戚昔顿了顿,又道:“我瞧着外面市场那货摊上的渔获挺多。”

    “那都是干货的多,新鲜的就我家捕捞得最多。”

    “你自家捕捞?”

    “是。”汉子风霜的脸上满是实诚。

    “那你们可捕捞一种如石头壳一样的贝类?”

    “老板说的可是海蛎子?这东西有!不过它肉少,都是我们闲着自己吃的,不值钱。”

    戚昔笑道:“没事。正好我想要一些,船上可有?”

    “自然,自然。”

    就是这么巧了,这东西好存放,他敲了几个大的下来打算自己吃。

    汉子进去渔船,又拎了一袋子出来。

    燕戡接过。

    燕小宝张大嘴:“哇!”

    小娃娃杵着膝盖蹲着,小小一个,圆眼睛里闪着好奇。

    很好看。

    汉子见了他心生喜欢,笑道:“小公子喜欢,这个便送你们。”

    戚昔摇头:“你费力找的,哪能直接给。”

    找了铜板递过去,戚昔拎着这丑兮兮的东西走了。

    “夫郎拿这个作甚?”

    “试试烤了吃。”

    “好吃?”

    “你尝尝就知道了。”

    回去之后,几人围在小小的炉子上。戚昔开了壳,正是新鲜的。

    上面裹上蒜蓉,几点葱花,往铁网上一放。

    不一会儿就喷香。

    烤熟了,戚昔示意他们自己拿。

    几个人看来看去,还是度方当先动手。

    他试探着吃了。咬牙咀嚼着,眼睛一亮。

    “好吃!”

    燕小宝举起自己手中那个,道:“爹爹吃!”

    燕戡也拿了一个。

    海产他吃得少,就是在京都也不多,还贵得厉害。

    不过这东西看着一般,但入口却难得好吃。不是很腥,浓厚的蒜蓉裹着那点肉,一吃就停不下来。

    几人一分,一兜子生蚝立马就没。

    戚昔:“如何?”

    燕戡咂摸嘴里最后一点味道,点头:“不错,可以放在铺子里一起卖。”

    *

    戚昔在这地方待了几天。

    他们调查了一番卖鱼的汉子,确实如他自己所言,鹫城就他一家算得上卖海鱼的大户了。

    瞧见他人是真的老实,戚昔打算跟人合作。

    几天后,他们又重新找上这叫阿桥的人。

    正值傍晚,晚风徐徐,吹得河岸边的桥上行人匆匆。

    阿桥卖了一天的鱼,这会儿正坐在船里算着今日赚的银钱。从海边到乾州来卖海鱼,风险大。

    因路远,若照顾不当,一船的海鱼可能死亡过半。

    但这边价格比海边高,运气好了一天抵海边五六日更甚至半月的入账。

    天已经黑了,他今晚打算在船上将就一日。待明日天亮再离开。

    这一次运气算不得好。

    整船的鱼送过来,起先买的人少,到后头鱼肚皮全翻了白。

    卖不上多少价,最后只能包圆了贱卖给酒楼。

    这一数,一船的鱼也不过一两银子并六钱。

    打鱼再加上来回鹫城,三日是要的。

    好在鱼是自己打的,只费了时间跟渔网。钱能全进自己兜子里。

    这些海鱼放在他们那个地方,也就几百来文。

    布袋子里,铜板一粒一粒落下,互相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桥欢喜眯眼,被太阳晒的黢黑的脸朴实憨直。

    银钱的声音就是这般悦耳。

    “阿桥可在?”

    忽然听闻外面好像有人在叫自己,阿桥将数好的一捧铜板用手一抓,全部塞进袋子。

    收拾好钱袋,他转个头探出船仓。

    见是之前遇到的比大海鱼还俊俏的老板。忙扬起笑,一口白牙整整齐齐。

    “老板,今儿的鱼卖完了。”

    戚昔:“不是来买鱼的,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生意?”

    在阿桥这里,大小都是生意。他站起身来,跨步就上了岸。

    “老板要谈什么生意?”

    “找个茶棚坐坐?”

    阿桥点头,随手指了下就在不远处岸边的临江茶棚。在那里可以看到自己的渔船。里面的东西不怕丢。

    茶棚老板现在都打算关门了。

    见是阿桥,又看他身后跟着三个气度不凡的男子,想必是要买海鱼的大客。

    他默默回身,上了最好的茶。

    “我们想买上次的海蛎子。”戚昔坐下,喝了一口茶便道。

    “哪里用得着买,老板若是喜欢吃,下次我来带上便是。”

    戚昔看着他的眼睛,确实不是说的玩笑话。他眼中也浮起一点笑意。“我们要的多。”

    “多少?”

    戚昔保守估计,道:“若卖的了的话,起码百斤。”

    “百斤!”阿桥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这东西其貌不扬。

    在追求食物美观、精致的大顺朝,莫说卖上价钱,人家看都不看就说你这东西难以入口。

    所以也只有他们生活在海边的渔民愿意吃这些东西。

    毕竟好找,石头上一敲就有,味道也差不到哪儿去。

    现在陡然听到这长得好生漂亮的郎君要买这东西,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东西不值钱。”他激动得声音微颤……

    戚昔笑得笃定:“这就不用你操心,你只管考虑能不能送来便行。”

    “能……自然是能的!”

    戚昔:“那若是送往斜沙城呢?”

    “这……”阿桥挠挠头,坦诚道,“我没去过那个地方。”

    斜沙城修河道的事儿他也听过一耳。

    而且河道修通,北地这几座城就他们免于洪灾,大家也都知道。

    为此,他还去看过那河道。

    若是行船的话,他也能到。

    可这样一来,路上耗费的时间又会增多。

    海蛎子能在海水当中保存三五天,天气凉快能存更久,这点比海鱼好。

    但路上再多花时间到斜沙城单独走一趟。若银钱不够,又是耽搁。

    他捧着茶杯,看看戚昔,又转眼扫个两个气势不一般的人。

    心中一颤。

    这样的人家他招惹不起。

    想着家中妻儿,还是忐忑问:“送可以送,不知老板给多少银钱?”

    “我不知行情。你给个你觉得合适的价?”

    戚昔看他害怕,多说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们反悔,大家都是诚心做生意。我铺子就在斜沙城,跑也跑不了。”

    “那……五文一斤?”

    第96章

    说完这价格, 不等戚昔反应,阿桥自己就先慌了。

    “我我……我不是胡乱说价,只是因为单独走一次斜沙城费时。若是在这里卖, 我少一两文也给卖的。”

    “而且这个不比海鱼能卖得上价……海鱼在我们那儿卖五一斤, 运过来就要卖十文往上。”说着说着, 他声音小了下去。

    他也有自己的考虑。

    卖海蛎子的话, 戚昔要的量大。他一个人要捕鱼,自然是没时间帮忙敲的。

    家里媳妇儿要带着刚出世的孩子, 老爹老娘年纪大了不敢让他们去长海蛎子那礁石遍布的海边。

    也就只能让村里半大小孩儿帮忙, 一斤给上一两文。

    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得卖三文。

    再送过来, 自然价钱就高了。他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

    说直白点, 没他卖海鱼赚钱。

    可多个营生多条路, 有一文算一文。这生意他也想做。

    阿桥攥紧自己打了补丁的衣袖:“或、或者你们说,多少价位合适?”

    生意的事儿戚昔自己拿主意。

    照燕戡看来,那跟石块儿似的贝壳肉不多, 占秤得很。一斤就几个。

    不过真要卖, 凭着那味道也是能卖得上价的。

    这价钱跟戚昔心里预估的差不多,他拍板点头:“那便五文。”

    阿桥惊诧,直愣愣的站起来。

    还是茶棚的老板瞧了, 忙过来给众人添了一壶茶。顺带悄悄拍了一下他手臂,压低声音:“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答应下来。”

    “真、真给五文啊!”阿桥恍惚,笑又不敢笑, 跟做梦似的忐忑得很。

    戚昔:“自然。”

    阿桥心中翻涌, 坐也坐不住:“那、那……”

    “那就说说几天送一次,一次送多少……”

    “对对对, 是要说,是要说。”

    戚昔在斜沙城的铺面儿可以说是生意最红火的。就是过了新鲜期,到了饭点儿也坐满了人。

    每次有新东西也不愁卖。

    而这海边的东西,在这个车马不便的时候,住在内陆的人更是鲜少吃到。

    除非是大富大贵之家。

    以防有人口味不适,戚昔头一批只定了五十斤先试试水。

    若生意好,到时候直接告知阿桥多送即可。每日银钱现结,也不用担心赖账。

    小本儿生意好商量。

    夜幕彻底降临之前,双方敲定了合作,签了契。

    这件事情办妥,在鹫城也待的差不多。有铺子的事儿在前面吊着,戚昔得赶紧回去。

    于是休整一晚,在向长风的挽留下,他们还是上了马车回了。

    大营那边,之前商量好的羊种已经送了过去。再有那草原上的马也给套了回来,张潮现在正兴奋地围着这群牲畜转。

    燕戡只叮嘱了几句,便没多说什么。

    又在大营这儿歇了一晚上。第二日就跟留在这儿的周子通几个一起回了斜沙城。

    *

    阿桥的速度很快,戚昔回到斜沙城的第二天,他就将生蚝送过来的。

    东西送到南边儿的河道,周田直接赶着拉货的马车直接带走。

    阿桥站在渔船上叫住他:“小哥!你等等。”

    “搭把手。”

    周田瞧着那大水桶:“还有东西?”

    河道宽敞,里面只有一艘渔船飘摇。周田跨步回到渔船,见面水桶当中只有泛着腥气的水。

    “这是海水,海蛎子放在里面能多养几天。”阿桥不好意思笑笑,解释道。

    周田拍拍他的肩膀。

    “谢了。”

    “下次把桶还给你。”

    阿桥点头,注视着马车悠悠走远,这才安心划着渔船离开。

    戚昔此刻站在铺子里忙。

    周田一到铺子门口就吆喝:“郎君,您要的生蚝拿回来了!”

    说着,双臂一展。

    手臂肌肉鼓起,撑得衣服都显示轮廓。

    他搬起马车上的东西就往铺子里走。

    屋里坐满了的食客听着这个稀奇玩意儿,纷纷转头来瞧。

    生蚝是用网装着的,不用细看都能看清模样。

    近处熟客笑侃:“周田,你抱这么一兜子石头玩意儿能吃?”

    远处有人接话:“戚老板手艺好,说不定给那石头撒撒调料,你胡二真能吃下去!”

    “哪里是石头?这不是海边长的海蛎子嘛!”

    周田停下,对着那道出名儿的客人笑。“是矣。这是我们店里新进的玩意儿。”

    说罢,周田笑着钻进后厨。

    “诶!急什么,啥时候卖?!”

    前头王茶树招呼:“今儿就卖,一个三文。”

    小娃娃喜欢吃的糖葫芦一个就两三文,尝尝鲜的价,不贵。

    “给我来三个!”

    “我来俩。”

    “我来二十个!”

    “嚯!胡二你吃得了?!”

    胡二拍拍鼓起的肚子:“多少东西,还能装不下!”

    众人哄笑,点头:“也是也是,你胡二爷的肚子,那是海量!”

    胡二暗自一笑。

    后厨干活儿的都麻利,再有两个婶子帮忙,刚刚送来的生蚝立马就开了不少。

    戚昔忙着指导老莫跟冯镇两个厨子,生蚝拿上来就开始烤。蒜蓉酱什么的早已经备好。

    这通忙完,瞧见一个眼生的旧木桶,戚昔问:“这木桶是哪里来的?”

    王栗树:“周田拿来的,说是卖生蚝那人送的海水。”

    戚昔想到那朴实汉子,眉心一展:“那就倒进去养着。”

    “行。”

    后厨这群人现在听戚昔的话比听燕戡的话还认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生蚝烤好,两厨子头一回做的都下了自己的肚子。

    都做了这么久的烤串了,老莫两人火候掌握得正正好。

    再说这东西只要新鲜,蒜蓉酱做得好,那味道便差不到哪里去。

    多烤几个就能上手。

    戚昔:“如何?”

    冯镇:“好,这滋味儿怎生在海里,若是在我们这儿,不是灾荒年都得刨出来吃个干净。”

    老莫身子魁梧,喜欢钻研,但话不多。

    不过他点了头,那味道也错不了。

    “既然如此,那便上吧。”

    因着是头一次,所以戚昔也一起烤,且多是他上手。

    第一批生蚝好了,那撬开了岩石般丑陋外壳的内里,是一整块软弹的肉。

    肉上裹着满满的蒜蓉酱,并几粒葱花。

    从烤架上拿下来的时候,那白色的内壳里清透的热油还在滋滋作响,鼓出细密小泡。

    负责前头的周田进来端了盘子走,他自个儿看着这其貌不扬的小玩意儿,闻着香味儿也被勾出了馋虫。

    咽了下口涎,他撩开帘子,朗声吆喝:“烤生蚝!来了!”

    一吆喝,点过的没点过的都看来。

    胡二瞧着落在自己桌上的盘子,吸了一口气。顾不得热,小心拿起来吹了吹就送入口中。

    “老胡!”没等来的食客略显着急地看着他。

    胡二咂摸着这奇特的滋味儿,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有人急了:“可是不好?”

    “能不好,戚老板能砸了自己招牌?!大伙儿可别傻,瞧瞧胡二那吃相!”

    众人定睛,那胡二是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刨。也不怕烫。

    “好吃!”另有食客立即帮这烤生蚝正名。

    “我再来十个!”

    “我也来五个。”

    激动的人声里,夹杂着一声怀疑:“……我倒吃不来这味道,腥的。”

    周田一直关注着他们,笑着接话:“自然,这又不是银子,哪能人人喜欢。”

    “诸位头一回吃,也斟酌着点。若吃得来再点也来得及。”

    “是极。”众人纷纷点头。

    都是新鲜玩意儿,戚昔铺子里的食客也捧场。五十斤,两三百来个,不到晚上就没了。

    这头来吃晚饭的食客瞧着那桌上还剩的一两个没入口的,闻着那味儿跟饿狼似的,眼冒绿光。

    美滋滋吃着的人只觉有人要抢似的,直接送入口中,吸溜了喝干净。

    后来的人瞬间蔫儿了。

    “戚老板!有好东西为什么不多留点儿……”

    晚饭就剩一个时辰,用不着自己。

    戚昔揉着手腕出来,见没吃到生蚝跟受了委屈似的食客,清冷的脸上多了些笑意。

    “头一次卖,不知道合不合大伙儿口味。怕卖不出完就没进多少。”

    “那明儿!”

    戚昔淡笑:“明儿没有,不过后日就多了。”

    “好好好,后日我定然早来。”

    这边招呼着食客,戚昔看了一眼坐在账房位置喝茶的男人,手指在他跟前的桌上点了点。

    指背微刺,戚昔面色不变,撤回手。

    “回了。”

    燕戡握了握空落落的手掌,盯着他笑。绕过柜台走到他身边,两人并排回去。

    “这老板跟他兄弟长得都挺好。”

    “你新来斜沙城的吧。”

    “兄弟怎知?”

    “嘿,戚老板跟那位可不是兄弟。咱这儿的人都知道。”

    “不是兄弟,那是?”

    那勾起了人家好奇心的食客但笑不语。“人家私事儿,何必问那么多。”

    其他人笑着应和:“对对对,不好问,不好问。”

    出了自家店里,戚昔就被燕戡再次握住了手。

    这边天黑得快,戚昔也弯了手指搭住燕戡手背。

    “早叫了你不用跟着一起来的。”

    “不来我做什么?”

    “你无事?”

    “仗打完了,练兵用不上我,自然无事。”

    过了大道,走到人少的地儿,燕戡手上微微用力,拉得戚昔撞入怀里。

    戚昔揪着他的衣服抬头,只天上月色落在他极好看的脸上。

    “怎么了?”

    燕戡抚着戚昔细眉:“夫郎走累了。”

    “嗯?”

    “所以我抱。”

    戚昔弯眼,这地方看得见他们宅子门前的灯火。

    “不抱不行?”他轻声。

    四目相对,都看出来对方心中所想。

    虽过了三年,但当初被燕戡哄进府内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

    还记得当初有了燕小宝,夜里睡不着,燕戡也是这般抱着从府中带出带回。

    戚昔埋入燕戡颈窝,眼里酿出笑意。

    他轻轻道:“我累了。”

    燕戡亲他额角,眸色温柔:“好,相公抱。”

    第97章

    “爹爹!”屋檐下, 好大儿一声高呼,燕戡脸上的笑容蓦然一僵。

    戚昔耳垂发烫,快速往后退一步拉开与燕戡的距离。

    燕小宝飞奔跑过去, 一左一右抱住两条大腿。仰头笑:“爹爹!你们在做什么?”

    他一双眼睛随了戚昔, 色浅, 水灵灵的。不过此刻盛满了好奇。

    戚昔闷咳一声。

    忽略脸上灼热的视线, 弯腰将小胖娃抱起。

    三岁的燕小宝长得敦实,胳膊腿儿上的肉都扎得紧。抱起来像水分十足的大西瓜, 沉甸甸的。

    “没做什么。”

    “可爹爹你们停在这里……”

    燕戡抱不到夫郎满心郁闷, 赏了他一个脑瓜崩。“天都黑了,你跑到门口做什么。夜里有抓小孩的, 也不怕被拐了。”

    燕小宝:“有魏叔!”

    走到大门口, 真就见着魏朝笑眯眯地立在哪里。戚昔老脸微臊, 抱着娃娃径直跨过门槛进了宅子。

    燕小宝:“爹爹,我重不重?”

    戚昔:“是有点。”

    “那爹爹要多抱抱好不好。”

    燕小宝抱着戚昔脖子,声音低落:“窝少吃点, 爹爹就能多抱。”

    声音远去, 燕戡看着魏朝:“有事?”

    魏朝眼下挂着乌青,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他开口怨气十足:“比不得燕将军,年纪轻轻就过上养老的好日子。”

    “没事算了。”燕戡跨步进门, 几下将人远远甩在身后。

    魏朝气急:“燕戡!”

    “你不能打完仗就什么活儿都扔给我!朝廷那边明明让你协助!”

    “明日你自己事儿自己做,我忙着教书!”

    燕戡嗤笑, 顿步:“教书?”

    “教了两年也没见你教出个什么名堂。”

    “谁说的!”

    “我说的。”

    魏朝看着消失在树前的人,气得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呵欠!”

    魏朝揉着鼻子, 困得眼里冒泪花:“给我等着。”

    翌日。

    天不亮, 戚昔起床跟着燕戡晨练。

    昨晚跟着他们睡觉的小娃娃睡醒了看着自己爹在院子里舞刀弄枪,也吱吱哇哇地拿了一根儿树杈子有样学样。

    戚昔走过去, 将小孩自己穿的衣服理清楚。笑道:“小心点,别戳到自己。”

    “刀!”

    “爹!我要!”

    小娃娃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燕戡,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这兴奋样子看得燕戡走过来,薅过燕小宝的一头短毛毛。将他头发弄得鸡窝一般凌乱不堪。

    “想不想学?”

    “想!”

    戚昔挑眉,挪开步子。

    一大一小面对着,像矮胖的小葫芦跟大葱。

    戚昔笑了一下,先回房去洗漱。

    燕小宝紧紧逮住他爹的裤腿:“爹!爹,学~”

    燕戡随手拎起他坐在自己胳膊上。“学可以。你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

    “那里!”燕小宝偏过身子指着院子里摆出来的武器架子。

    “你拿不动。”

    “拿动!”

    燕戡大步走过去,身子微弯,抓着燕小宝的手放在最轻的一把长剑上。

    “那你试试。”

    平日里戚昔不让小孩动这些锋利的东西,燕小宝虽然感兴趣,但身边时时刻刻有大人看着,心痒痒也没去摸。

    这下可是送到手边的机会,如何不珍惜。

    他小手一握,手背上露出肉乎的小手窝。牙齿紧咬,包子脸憋红了那长剑纹丝不动。

    燕戡笑:“瞧瞧,不行。”

    “行!”那小奶音里使足了劲儿。

    戚昔收拾完出来,看那小家伙双手握住剑柄。

    脸都憋红了,长剑勉强给他面子动了动。

    不过只一声闷响,又稳稳当当地沉入架子中。

    戚昔摇头,微微倚着门看。

    燕戡抱他走都不行,奶娃子嘴里嚷嚷着“还要试试”。这性子执着,从小都看得出来一点。

    一早上都在那儿摸剑柄,手都红了。

    让燕小宝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戚昔又走过去提醒:“现在知道爹爹为什么不让你碰了?”

    “唔。”

    燕小宝气喘吁吁,趴在燕戡肩上,呆毛耷拉。

    戚昔拉过他小手摊开,轻轻揉着他手心:“让你爹给你做个小木剑,以后用那个。”

    燕小宝委屈地张开手。

    戚昔将他抱过来,看燕戡一头汗道:“去收拾收拾,用饭了。”

    燕戡捏了把还鼓着腮帮子委屈的小人:“量力而行。爹给你做木剑。”

    燕小宝眼睛巴巴望着那真铁做的长剑。

    眼馋,就是眼馋。

    戚昔无情道:“那个不行。”

    *

    一家三口用了饭,燕戡还没来得及跟着戚昔去铺子,立马被魏朝带着人堵住了。

    戚昔看魏朝一脸祈求,牵着燕小宝道:“我们先去,你忙你的。”

    “夫郎……”

    “大哥!”魏朝声音比他还凄苦。

    燕戡嫌弃得不行,也只能抱臂隔着几个圆脑袋,看着戚昔走远。

    燕戡回去院中坐下,吩咐阿兴拿了木头跟做木工活儿能用到的斧子、锉刀等工具。

    随手捞了个小马扎往地上一坐,真就拿着根儿上好的木头比划着在上面画墨线。

    “我说大哥,你行行好,高抬贵手帮个忙。”

    燕戡充耳不闻。

    几下想好样式,拿上锯子。

    一脚踩着木头,一手稳住,另一只手开始有模有样地推拉。

    “燕问荆,算我求你。”

    燕戡抬眼:“我一个武官,建那什么劳什子都护府是你们文官的事儿。”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

    魏朝:“也没见哪个武官做木匠活儿都能做得这么熟练!”

    燕戡不应。

    他心里郁闷不已。

    魏朝看他油盐不进,心里憋了口气,起身来回走动。还故意发出大动静。

    连这也没扰到那一心一意玩儿木头的人。

    “你!”

    魏朝低声:“你信不信我把你五岁玩儿火尿床的事儿告诉嫂子!”

    燕戡身子一僵,怒喝:“那他娘的不是你做的事儿!”

    两家关系好,但魏朝待在他爹那乱糟糟的后院儿久了人也阴郁。鲜少人理会他,他就厚着脸皮往他们府上走。

    这事儿说来还是魏朝占了他的床。

    燕戡睡了一觉起来发现自己的床湿了,身上也湿漉漉的。没等他明白,就见这阴险的叫了他娘亲过来,径直掀开他被子说他尿床。

    燕戡小时候爱面子,当时被几个大人说笑,脸都丢尽了。

    他还怀疑呢,结果看到魏朝偷笑。

    跟人打了一架才问出来是这狗玩意儿乱撒尿,怕自己被笑话,悄摸着将茶水倒在他身上说是自己搞的。

    燕戡恨他恨得牙痒痒。

    可这事儿大人又不知道,所以算在了自己身上。

    “你说一个试试。”燕戡咬紧后槽牙,阴恻恻地举起手里的锯子。

    “你以为我怕你!”

    “我还知道你为了出府钻狗洞;不想上学趁着夫子睡觉捡了夫子的美须;约着跟人下河摸鱼结果衣服被偷了光着……”

    “哎哎哎!燕问荆你敢伤我我把所有你干的坏事儿都告诉

    嫂子!”

    燕戡皮笑肉不笑:“你试一个?”

    魏朝梗着脖子,豁出去了。

    “别以为我不敢!”

    燕戡抓起木头就往他身上扔。

    魏朝一闪,自觉抓住人软肋,得意道:“去不去?”

    魏朝恨声:“去!”

    总有机会收拾这狗玩意儿!但夫郎面前的形象,不能毁!

    *

    “鱼?”

    酒肆,自家后院里多了两个大水缸。里面放着早上新收的河鱼。

    燕小宝踩着凳子,双手紧紧扒着水缸边沿。

    为了看清楚鱼,鼻尖几乎快杵到水里。

    小黑蹲坐在燕小宝后头,锋利的犬牙咬住他的衣摆。将小娃背后的衣服绷得直直的。

    “燕小宝,身子快栽进水缸里了!”

    “爹爹!”小娃像做贼似的飞快直起身,转身看见厨房门口的戚昔,笑得一脸纯真。

    偏偏鼻尖水珠掉落,洇湿衣襟。彰显他刚刚做的事。

    戚昔沉着脸:“过来。”

    燕小宝双手搭着水缸滑下凳子,吧唧一下按住小黑脑袋稳住身子。

    看戚昔还盯着自己,他心虚地扣手,倒腾着两条腿慢慢停在戚昔跟前。

    戚昔虎口抵着奶娃下巴,抬起他脸蛋。

    帕子擦过他鼻尖,看着奶娃无辜转眼珠,戚昔点点他额头。

    “那水缸深,要是摔下去,你就要喝了鱼儿洗澡的水。”

    “喝了肚子里就会长虫子,虫子长大了……”戚昔蹲下,摸摸他圆鼓鼓的小肚子,“你猜猜,会如何?”

    燕小宝脸色一变,飞快举起手擦拭自己的鼻尖。

    “没喝,小宝没喝!”

    戚昔幽幽道:“万一虫子悄悄摸摸在小宝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

    “呜!!!爹爹救命!小宝不想虫子从肚子里钻出来!”小孩惊嚎,惹得前面铺子后面厨房里的大人都跑来看。

    燕二婶子手里还拿着锅铲:“这是怎么了!”

    常河抄起小娃娃拍背:“不哭,出了什么事儿告诉叔叔。”

    铁树也握住小娃的手,一脸要给他撑腰的样子。

    戚昔看众人这般宠着,无奈道:“他爬水缸。”

    燕小宝假哭变真哭:“虫虫钻肚子,怕……”

    常河:“虫虫怎么会钻肚子,你做什么了?”

    燕小宝不敢看戚昔,就委屈地耸动着小肩膀。“看鱼鱼。”

    “常河叔把鱼捞出来放桶里看好不好,大缸是不能再爬了。”

    “等会儿就给封上。”

    戚昔轻叹:“别太纵着他。”

    常河冲着戚昔一笑:“哪里是纵着,郎君放心,我们有分寸。”

    戚昔:“前面没事儿了?”

    铁树:“我去守着!”

    戚昔逮住小孩,揉揉他脑袋:“让你常河哥哥去。小孩要适当休息。”

    燕小宝鲜少哭,落了几滴眼泪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戚昔的怀里,他抱着戚昔脖颈很是委屈。

    “爹爹错了。”

    戚昔额头抵着他额头:“爹爹没错。”

    “我错。”

    “嗯,你错。”戚昔抚着他后背,“但别光认错快,嘴上说了可不算。”

    “不爬。”

    戚昔亲了下燕小宝的包子脸:“不爬就好。”

    “那虫虫……”小娃娃捂着肚子,红着眼眶。

    “虫虫掉下去了,我看见的。”

    哄了几声,戚昔将他放下跟铁树玩儿。然后去了前头。

    今日过来也是有事儿,斜沙城现在路好了,百姓生活相对也比以前好,手里也有余钱买东西。

    这一来二去,城里发展得不错。

    除了闻着戚昔铺子味儿来的食客,也有行走的商队。

    这次是有商队的老板在自家小店吃饭,看上了头顶那挂着的葫芦说要买。

    斜沙城葫芦多,但能做到那般可以称得上精美的葫芦雕刻,也就只有那东城巷子里最里面的胡家。

    可那富商拜访过,但人家门都不开。

    那商人不死心,求到了戚昔这里。

    经过夏日那一遭暴雨,戚昔也意识到光改善农作物,让他们靠天吃饭还是不行。

    得有其他的经济来源。

    养殖户养羊现在能挣到钱。但农户单纯靠种地,这种子产量在这里,种再多的地也差了点儿。

    思来想去,还得有个产业才行。

    正巧这富商给了他思路,加上自己手里也有可以使用的余钱。若大家愿意,可以帮他们一把,成立一个葫芦工坊。

    葫芦能做的东西很多,可以当器具,也可以当摆件。加上当地人种得多,也有经验,这原材料不缺。

    当然,这需要牵头人。

    戚昔将这想法跟常河一说,立马得了常河点头。

    “我看行,以我多年跑商跟这几年经营铺子的经验来看,东西是能卖出去的。”

    “若像咱铺子里挂着的那些精美的,放在任何一个府城,都能被人争抢。”

    戚昔:“那你看,何人来做比较合适?”

    常河思忖片刻,道:“要不先去问问铁树爷爷?”

    老人家对葫芦这块儿熟悉,多打听,也好做决定。

    商量好了,两人当即去了铁树家。小娃娃留在这里跟大哥哥玩儿。

    ……

    “做工坊?”铁树爷爷惊讶。

    “我做得来什么工坊,也就能帮着收些葫芦。”虽说他做不来,但他也觉得这事儿是一件好事儿。

    铁树爷爷:“不如,问问胡家去。”

    戚昔:“他们会乐意?”

    “胡家男人要吃药,家都是女人撑着。他们有手艺,祖辈也做过这工坊,又有家承。而且……也缺钱。”

    “他家女人是个能顶事儿的,要郎君不乐意,我帮你去问问。”

    戚昔摇头:“哪里不愿意,他们能答应正好。”

    老爷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走吧,一起去瞧瞧。”

    戚昔点头,也跟着一起。

    东城这些个巷子里,树木长得比人高了。夏日里有树木遮盖,凉幽幽的很是安逸。

    不过现在秋日,树叶渐渐泛黄,又多了一份意趣。

    巷子尽头,还是那几堵看着压抑且与格格不入的高墙。

    老爷子敲门,不像他们上次那样等了好一会儿,这门立马就开了。

    院里还是老样子,不过那搭着供葫芦爬藤的架子却斜歪向一边。

    木头腐朽,架子也坍塌了。

    “铁树爷爷。”

    “胡家的,可有空。”

    胡今芹一脸憔悴,不似之前那般利落。“铁树爷爷有什么事快说吧。”

    知道不好进去说,铁树爷爷干脆就站在门口道:“这是戚老板,你也见过。他说想给咱们开个葫芦工坊,想请你家帮帮忙。”

    “什么忙?”

    戚昔:“这工坊我出银子建,一应事情你们自己操作。你家葫芦做得好,若你们愿意,这事儿可交给你们牵头。”

    “我男人……”

    常河突然出声:“给工钱。”

    胡今芹看着戚昔。

    戚昔点头:“一月保底二两。若你家出技术,参与分成。”

    “只要会雕刻葫芦就行?”

    “要手艺好的。”

    胡今芹乌黑的眼睛透出一丝光亮,疲态的脸上多了些明朗。

    “稍等。”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没一会儿就看见她抱了一个箱子出来。

    她将箱子打开,道:“这种的行吗?”

    常河矮身拿上两个,一个递给戚昔。

    戚昔转着看了看,上面雕刻的是一双鲤鱼抱喜图。

    雕工细致,上了彩,红白鲤鱼活灵活现。一打眼就是扑面而来的喜意。

    虽比不上此前他挑选的那几个,但已经能与屋里大半葫芦相媲美了。

    戚昔:“可以。”

    胡今芹:“这是我雕的。”

    戚昔:“看得出来。”

    “那……”

    “葫芦雕刻自然分好坏,你要做的就是当一把手,组件一批手艺人班子。能过你的眼就行。”

    胡今芹绷紧的脊背瞬间松弛。

    “好,我做。”

    “这事儿还需要细聊,若找我可以去酒肆里递个话。”

    “好,我会尽快。”

    戚昔点头,举步要走又想起那富商的事儿。

    瞧着院里不像他之前来时那么整洁,相必许久没打理。而住在里面的人这般憔悴,也是没有心力收拾。

    看胡今芹今日答应得这么爽快,多半缺钱了。

    他想了想还是道:“还有一事。”

    “之前有人在铺子里看上了之前从你家里买走的葫芦,想买来给家里的老人祝寿,不过在你这儿吃了闭门羹。所以又托我帮忙问问。”

    胡今芹:“那时我不在家。”

    戚昔也没问人家为何不在,只道:“可要卖?”

    那富商出手阔绰,若是胡家有难事,这东西卖了也能救救急。

    胡今芹却摇头。

    她垂着眼皮,人也沉郁下来。“没有,他做的,都砸了。”

    铁树爷爷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也示意戚昔不多问,该走了。

    戚昔:“那好,我们今日就不打扰了。等你抽出时间,再细说工坊的事儿。”

    “慢走。”

    厚重的大门在眼前关上,不带犹豫。

    不过这次走了一会儿,也没听到那争吵与砸东西的声音。

    而铁树爷爷的话里,立马有了解释。

    “她家今年请了好几次安大夫,男人的病情严重了。”

    戚昔想着用那高高的围墙将自己封闭起来生活的一家子,也是同情。

    回到铁树家门口,戚昔道:“到时候这事儿还得老爷子帮帮忙。”

    老爷子笑呵呵的,一脸热情:“晓得,你不用叫我也来帮。”

    戚昔浅笑,转身离开。

    回到酒肆,到午饭时候了,铺子里来了不少客人。

    打眼一看,竟然有一半都是女子。

    常河笑道:“今年果酒酿得好,所以女子、老人上街了也喜欢进来坐坐。”

    戚昔:“嗯。这样挺好。”

    “还不够卖呢。邱叔让胡老大过来拿货,拿得越来越多。那边还说不够。”

    “郎君,咱啥时候扩建工坊?”

    戚昔早有打算,他搂住温声出来抱住他腿的燕小宝,道:“若葫芦工坊开始建造,酒坊就跟着一块儿扩建吧。”

    常河:“好!我定督促着把这事儿办好!”

    说完了事儿,戚昔低头,手摸着小娃娃脸上的软肉。

    “有没有听话?”

    “听话。”

    戚昔牵住他热乎的小手:“去跟奶奶叔叔们说再见,我们要回去了。”

    小娃子松开戚昔的手,屁颠屁颠跑了一圈说完,收获了一小兜的零嘴。

    戚昔直接没收,牵着他回府上。

    燕戡不在,府上只有周子通跟阿楮。

    中午一起吃过饭,睡了个午觉起来,戚昔干脆带着娃去周子通院子消磨时间。

    阿楮在抓药。

    两个小孩凑在一块,燕小宝就格外喜欢黏着他。

    这时候他话又多又密,嘚吧嘚吧问个不停。

    偏偏他问的每一句,阿楮都不当成废话。耐心地跟他解释手上抓的药叫什么,有什么功效等等等等。

    下午燕戡回来,自己院儿里找不到戚昔,拐个弯儿找到了杏林院。

    人没到,叫累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夫郎……”

    戚昔昏昏欲睡,闻言抖了两下眼睫。闭着眼睛:“辛苦。”

    周子通看他夫夫俩没事儿在这儿给他占地方,嫌弃道:“自己没院子。”

    燕戡:“你以为我乐得来。”

    燕戡走到戚昔躺椅边,弯腰抱住人的腿弯跟腰,搂了起来。

    “燕小宝,回不回?”

    燕小宝头也不抬挤在阿楮身边,人家抓一把药材放放下,他也要上手抓一把。

    “不回!”

    燕戡抱着人就走。

    戚昔睁眼,轻拍了他肩膀一下。“不要随便就抱。”

    “就要。”

    反正出了院子,戚昔安心窝了回去。“去做什么了?”

    “选址。朝廷那边打算把草原管理起来,草原周边还有其他部族,以后交流的事儿都归都护府管。”

    “明日还去?”

    “夫郎点头我就不去。”

    第98章

    点头是不可能点头的。

    戚昔调整了姿势, 窝在燕戡怀中闭目养神。

    回到院子里,天还没暗。

    燕戡将戚昔放在院中的躺椅上,进屋拿了毯子给他盖好。

    长腿勾着一旁的小马扎挨着躺椅, 他坐下, 又拿到今日没做完的木头继续切割。

    戚昔睁眼, 斜看着男人的侧脸。

    眸光从他剑眉掠过微陷的眼窝, 停在那浓密的睫毛上。

    戚昔百无聊赖,拢了身上的薄毯拉高盖住下巴, 只留一双清润的眼睛。

    咯吱咯吱……

    院中只有锯木头的声音。

    燕戡抬头, 看戚昔歪着脑袋,单手挪着马扎坐近了点。

    拂过面颊的风被遮挡, 戚昔翘起唇角, 眼皮又闭上。

    耳边的声音不知响了多久。迷糊间脸颊被碰了一下, 触感微凉,透着一股木香。

    戚昔睁眼。跟前是一只小木马。

    木马巴掌大小。

    耳朵竖起,四肢矫健, 圆眼炯炯有神打磨得尤其光滑。看模样, 简直是玄风的翻版。

    戚昔摊开手掌。

    抓着小木马的人却将自己的手放了上来。

    戚昔捏捏那粗糙的手指,撩开毯子,牵引的那双手放在了自己身上暖着。

    他重新摊开手。

    燕戡笑了笑, 才将木马放在他手心。

    戚昔翻看,触感也是意外的光滑。他认真评价道:“做的挺好, 小宝应该会喜欢。”

    燕戡:“给夫郎的。”

    戚昔指腹擦过木马脑袋:“我的?”

    “嗯。”

    戚昔越看越喜欢。他手掌合拢,连带着木马一块儿藏在了毯子下。

    “谢谢, 那我就收下了。”

    悄摸着跟藏宝似的, 看得燕戡心中一软。

    他笑,手从戚昔腰上擦过, 撑在躺椅上。

    将人圈住,低头吻了上去。

    戚昔弯着眼睛勾住男人的脖子,启唇与他纠缠。

    讨要奖赏嘛,他知道。

    许久,燕戡意犹未尽的放开。

    戚昔紧握住木马,撩起毯子挡住了唇。清澈的眼眸变得水润,眼尾如霞。

    戚昔平复了呼吸,又侧头看着坐回去继续忙活的男人。

    那手上照旧还是只有一块儿木头,只不过缺了一角。

    戚昔弯唇。

    做了这么久,小奶娃的木剑不见踪影,倒是自己多了一只小木马。

    薄毯下的手把玩着木马,戚昔问:“你们那个什么府,打算什么时候建?”

    “位置选好了,就这几天的事儿。”

    “让城里的工匠来做吗?”

    “或许请府城的工匠。”

    一般府城里都养了专门的工匠,这些人就是帮官家建造东西。

    燕戡削着木头,手上看着轻巧,木屑片片如雪花下落。“听阿兴说,夫郎要建一个葫芦工坊?”

    戚昔抿唇,微微不适。

    他眸光落在燕戡薄唇上,声音微低:“嗯。因地制宜,做葫芦工坊正合适。”

    “用得着我帮忙吗?”

    “还没筹建起来,暂时用不着。”

    戚昔咬了咬唇,掀开身上的毯子。眼神清透,看不准他想做什么。

    在燕戡询问的眼神下,戚昔偏身凑过去,手按在男人的肩膀。

    “夫郎?”

    戚昔侧身,一口咬在那薄唇上。

    燕戡眼神一暗,手上东西乒乒乓乓掉下。

    在戚昔即将撤离时,他一手搂腰,一手按住戚昔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戚昔揪住男人的长发,扯了扯。

    燕戡停下,目光寸寸在戚昔脸上游移。他呼吸灼热,紧搂着戚昔,鼻尖抵在怀中人那脖子处的软肉上平复。

    “你做什么要亲我?”他还很无辜。

    “青天白日,夫郎有兴致,我如何不配合?”

    戚昔偏头在他肩上蹭掉自己眼角的泪。

    直起身,一口咬在燕戡的唇上。

    “做你的剑。”

    他从燕戡怀中起来,忽略燕戡遗憾的表情,镇定自若地回到自己躺椅上。

    他就是忽然来了好奇。

    明明亲的时间一样,为什么他的唇有不适感……燕戡却看着好好的。

    好奇心害死猫。

    这下好了,唇上都麻木了,还差点儿破皮。

    *

    也不知道是木头的声音太响,玩儿得乐不思蜀的小奶娃听见了,他也倒腾着两条小腿儿回了院子。

    进院一看,他爹在摸木头。

    他跑着凑上来,双手搭着燕戡的膝盖。“剑?”

    燕戡停下动作怕伤到他,手臂一展,将他挡在胳膊外。“你不是不回来?”

    “回!”燕小宝不死心,歪着身子去摸那已经有雏形的木头,双眼炯炯有神。“爹,剑吗?”

    “对,剑。”

    戚昔闷笑,撩起毯子遮住自己的脸。

    燕戡手痒,捏住燕小宝的包子脸扯了扯:“还不让?”

    “让!让!”他小身子一偏,直接扑进戚昔怀里。像个小甜豆似的,抱住戚昔的腰奶声奶气喊:“爹爹~”

    戚昔单手搂住他,防止他从躺椅上掉下去。毯子底下,被燕小宝压住的手动了动,戚昔抽出来在他跟前展开。

    “马!”

    “我的?”

    “我给你爹爹做的。”燕戡道。

    燕小宝蠢蠢欲动的手收回来,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戚昔:“不喜欢?”

    “爹爹的。”

    戚昔捏捏他的鼻尖儿:“爹爹借给你玩儿。”

    燕小宝顿时将送上来的小木马抱住,爱不释手地翻看。

    院墙根儿脚下,石榴树挂着两个拳头大的果子。诱人得很。

    躺累了,戚昔将躺椅让给小娃娃,慢步走到墙角根儿。

    啪嗒一声。

    离手边最近的一颗石榴被他摘下来。

    拿屋里去洗了洗,戚昔用小刀划开。装了盘儿,端出来放在石桌子上。

    “时候不早了,洗洗手吃点儿水果。明儿再做吧。”

    燕戡见小宝拿着木马叽里咕噜,玩儿得沉浸。

    他笑着掂了掂手上粗糙的木剑。“快了。”

    没等燕戡继续,院子外面就传来声响。

    是讨饭的人来了。

    “都这个点儿了,还没闻见饭菜味儿。你们不饿?”周子通一进来就找食。

    见桌上放着一盘石榴,毫不客气的抱起来就吃。

    还自觉地分了一点儿给魏朝跟自己的小徒弟。

    一把石榴籽儿入口,那眯眼享受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欠揍。

    燕戡:“今晚没你的饭。”

    周子通直接不要脸:“那我吃我徒儿的。”

    总不能不给阿楮吃饭。

    戚昔看燕戡郁闷的表情,唇角轻翘。

    他拿着木杆子将挂在树上最大的一颗石榴打下来。用水洗了洗,擦干,一整个塞燕戡手里。

    “行了,上菜吃饭吧。”

    一大伙人一张桌子吃饭,跟完成任务似的,吃了又各回各院儿。

    夜间。

    月白风清,虫鸣断断续续。窗户中透出一点昏黄,人影摇曳,细细的说话声随风而荡。

    洗完澡,燕戡穿着一身亵衣出来。

    戚昔坐在床里侧,单手搂着燕小宝。

    跟前儿放着书,他读一句燕小宝跟着读一句。

    燕戡停在床沿,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中间的胖儿子。

    “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戚昔抽空,不解地瞧着燕戡。

    “夫郎,崽子长大了。”

    “确实比小时候那一丁点儿的样子大了不少。”戚昔贴了贴自家小宝。

    美人垂眸,笑得温柔。

    亲昵不已。

    燕戡掀开被子坐上去:“所以该分床睡了?”

    戚昔:“也不大,还小。”

    “嗯,那明儿送去跟阿兴睡。”顿了顿,又道,“择日不如撞,今日吧。”

    没等戚昔反应过来,他一手抱起小崽子,顺带卷过他的衣服一起,大步离去。

    戚昔怔愣看着滑下腿的书,手指缓缓摩挲着书脊。

    只听那对父子叽里咕噜说着话走远。

    他还以为小宝会哭,结果真就被哄骗了去。

    过了一会儿,燕戡回到屋里。

    戚昔已经躺下,侧身对着床沿。“没哭?”

    “不会哭。”

    燕戡挨着戚昔,侧身与他相对。

    腰间被粗粝的茧子擦过,戚昔肩膀一颤。在男人愈发贴近时,闭上眼……

    *

    翌日。

    毫不意外,晨练没起得来。

    戚昔醒了之后,填饱了肚子就坐上马车往南边去。

    今日又到了该送生蚝的日子。第一批生蚝卖得好,后续需要加量。

    出了南边的城门,往西南方向走。

    还没到地方,吹开帘子的风中就夹杂着一股水气。在干燥的北地,无疑让曾经作为南方人的戚昔倍感舒适。

    新开挖的河道宽阔,奔腾的河流已然比暴雨时候平静。

    河水清澈,不似裹了泥沙的浑浊。像清透的碧玉。

    河水缱绻,依依东行。

    打眼一瞧,不止一叶扁舟在其上漂泊。

    这才几日,河岸边平整的坝上就多了一道野集一般的河鲜摊位。

    戚昔踩着凳子,步履徐徐下了马车。

    周田也停下马儿,蹦跳下地。他感慨:“这边河道比原本的大清河的水平缓许多。”

    “这里怎么卖起了鱼?”

    “咱们斜沙城不大,也没什么渔民。城里划分卖鱼货的地方小。”

    “这下河道拓宽,鹫城那边儿卖鱼的两地跑。可能是看中这地方平坦又靠近河边,不约而同就摆在这儿了。”

    没等多久,一艘稍大一点的渔船缓缓靠岸。

    “来了。”周田先跑一步,笑迎上去接东西。

    戚昔缓步走着,到河岸边,给人打个招呼。

    生蚝抬上来,放进马车。周田点了铜板儿递过去,顺带也将阿桥的木桶还了。

    阿桥憨实笑道:“戚老板。”

    戚昔一身锦衣站在河边,迎风而立。容貌绝盛,若皎月清华。岸边的人皆投以目光。

    戚昔已然习惯,如常道:“这东西在铺子里卖得好,不知你那边挖不挖得及?”

    阿桥诚实道:“还好,村子里有空闲的人挺多。”

    戚昔:“那下一次可能送百斤?”

    “能!”阿桥笑开,“下次我定点准时送来。”

    戚昔这边儿要得多了,阿桥能挣的银子就多,他巴不得戚昔生意好。

    这边话说完,戚昔就回到了马车上。

    他往垫子上一坐,纤长的五指缓慢揉着后腰。惫懒地斜靠着,像打盹儿的猫。

    车厢外,阿桥却没急着走,他看着岸边卖鱼的摊位。

    卖鱼的人不多,拢共五六个摊位。鱼没有鹫城那边卖的新鲜,想必先是在那边没卖完再送过来的。

    他转了一圈儿,见都是卖河鱼的,便问身边的周田:“斜沙城的人可喜欢吃海鱼?”

    周田诧异。

    这人看着憨直,脑子转得倒是快。

    他道:“这我不知道。不过海鱼在我们这儿也算稀奇,手头宽裕的富贵人家也许会买来尝尝。”

    阿桥:“那我以后带点过来试试。”

    周田拍着他的肩膀道:“行,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跟我说一声就是。”

    目送阿桥走了,周田才爬上马车。

    他将生蚝送到铺子里去。戚昔没跟他一道,而是拐弯儿去了酒肆。

    戚昔本来打算在酒肆里坐坐,但没想到能等来胡今芹。

    她进了铺子,视线扫了一圈儿,直接落在戚昔身上。

    她干脆利落地拉开板凳坐下,道:“戚老板,人找好了。”

    戚昔给她倒了一杯茶。

    心中虽惊讶她的速度这么快,但也没表现出来。“多少人?”

    “不多,暂且就八人。”

    戚昔:“可有做好的,现成的东西?”

    “有。没带过来,我现在回去拿。”

    看人风风火火又走了,戚昔放下茶杯。

    常河欣喜走过来:“咱们酒坊是不是立马就能扩建了?”

    “或许。”

    这么利索的人,若不是因为他相公病情的影响,寻常做事也这么快,那这定然是个人才。

    戚昔又等了一会儿,胡今芹背着一个背篓进来。

    她将葫芦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

    戚昔甚至在葫芦上看到了绑着的布袋子,上面标明还了创作者的身份。

    “你还会写字?”

    “会。相公教过一点。”

    戚昔点头,看手上的葫芦是越看越满意。

    “好。”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说说这工坊怎么建。”

    常河也在另一方坐下,参与进来。

    戚昔建造这个葫芦工坊,实际上是他出资。

    自己的人参与监督,但管理者以及制作者都是斜沙城的百姓。

    而这葫芦工坊核心就是这葫芦雕刻。

    除此之外,还有寻常的粗加工,包括葫芦碗,酒葫芦等等。

    初期投入,最大头的就是建造工坊。

    面积不必大,也不必在斜沙城核心地区。这样一来,可选择的地方就多了。

    “选址可有推荐?”

    “我们家旁边。”

    戚昔问完她就接话,中间不带停顿。

    看她这样,是早就考虑好了。

    胡今芹既然开了口,就没有犹豫的地方。

    她定定地看着戚昔道:“我家在巷子最里侧,但翻过那堵墙,就是一块儿靠东边城墙的大平地。”

    “确实是个能用的地方。”

    戚昔:“好,我们等会儿去看看。”

    除了商讨选址,还有区分生产工序,组建生产几个队伍……专业的人在这里,这些事儿很快说了个清楚。

    事情谈完,胡今芹却还没有走的意思。

    难得她绷直的脸上多了些犹豫,戚昔问:“可还有什么问题?”

    胡今芹突然就拉开凳子,砰的一声跪了下去。

    这干脆利落的劲儿,着实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戚昔错身,赶忙招呼方俏儿,让她将人扶起。

    但女人虽憔悴,力气却大。方俏儿不敢全用劲儿,怕把人骨头捏碎了。

    戚昔:“你有事就说,快起来。”

    “我想支一月月钱。”

    胡今芹紧握拳头,声音艰涩:“我知道还没开始上工就提出这个要求不对,但我也是没法子了。求戚老板,我愿意签契,您收利息都行。”

    戚昔给方俏儿使眼色。

    小姑娘闷不吭声,那细长的手臂愣是将人直接端了起来。

    胡今芹错愕,但也没继续跪下去。

    她跟戚昔保证:“工坊的事儿,我一定尽心尽责。”

    戚昔想着她家的情况,看了眼常河。

    毕竟是筹建工坊的核心人员,能拉一把的时候就拉一把。

    就当是提前给员工福利了。

    再想坏一点。她家也在这里,不怕人跑掉。

    常河快速拿了银子过来:“先收下吧。”

    “谢、谢谢。”女人的声音微微哽咽。

    戚昔也不多留她,葫芦工坊还没建好,暂且就让她去忙着自己家里的事儿了。

    女人背着背篓走了。

    方俏儿收了桌上的杯子拿到后面清洗。

    “得亏铺子里现在没人。”常河唏嘘。

    “走吧,一起去看看胡婶子说的地方。”

    胡家的隔壁,其实跟她家已经不是一条巷子。这块地的位置在东城墙根儿下,是一片空地,地上杂草丛生。还有人开了地出来种了一些小葱。

    地是城里的地,归县衙管。

    就将军府一个宅子大小。靠近东城门口,马车可以进来,路也方便。

    “如何?”戚昔问。

    常河点头:“尚可。”

    “她提议这个地方,多半也是为了方便照顾家里人。”

    “分内职责做好了就行,空闲时候怎么安排看她自己。”

    地方看好了,常河就去县衙租地。接着就带了建筑队过来,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开始清理地方挖地基。

    建造工坊的事儿不用戚昔愁,东城巷子里的人听说是建造葫芦工坊,闲着没事儿就往那边转悠。监工的活儿做得比戚昔还称职。

    葫芦工坊不比酒坊,建造的速度很快。

    下雪之前,宽敞的几间房拔地而起。

    铁树爷爷将秋季收回来的葫芦全部送到工坊,就等着开春之后,招了工人开始动工。

    而另一边,位于斜沙城北的都护府也投入建设;再有戚昔的酒坊,也慢慢扩建。

    时间转瞬而逝。

    戚昔照旧如往常打算出门,却被开门进来的人迎面一揽,脚尖离地。

    “夫郎这是要去哪儿?”

    戚昔攀着男人的肩膀,五指微紧扣住他扎得紧实的肌肉。

    “还能去哪儿,铺子里又不是没生意。冬天吃羊肉的人正多,我过去帮帮忙。”

    “下雪了,天冷。”

    戚昔重新回到温暖的被窝,他扒拉着盖在身上的厚实棉被。

    “那我加件衣服。”

    “不行。”

    戚昔看着他伸过来的时候连忙翻身。却不想燕戡手快一步,左右压着棉被,连身子也裹在戚昔上方。

    燕戡得意扬眉。

    戚昔动弹不动,抿了抿唇:“燕戡。”

    “不放。”

    “我叫小宝来。”戚昔威胁。

    燕戡瞧着他憋红的脸,起身坐直:“好好好,不闹了。”

    戚昔掀开被子反将燕戡一裹,偏头一口咬在他下巴上。

    燕戡不躲,还伸手熊抱住人。

    “为夫就是脸上顶着个牙印,也能厚着脸皮出门。”

    戚昔松口,双手捧着燕戡的脸看了看,又将他脸一转,对齐了在另一边咬下。

    “爹爹!疼!”燕小宝跨坐在门槛,委屈巴巴看着他。

    戚昔身子一僵。

    在燕戡的低笑声中,缓缓松口。

    他红着耳垂解释:“你爹皮糙肉厚,一点儿都不疼。”

    燕戡帮着媳妇儿,肯定地点头。“不疼。”

    戚昔冲着燕小宝招手,待小娃娃迈着小短腿靠近,戚昔将他抱起往燕戡怀里一塞。“闲着无事,就带崽。”

    戚昔掀开被子下地。

    “爹爹去哪?”

    戚昔:“去赚钱。”

    “我也要去!”

    燕戡抱着小孩儿往床上一滚,拉着被子将他裹住。“一个个的不省心。”

    戚昔担心燕戡追上来,脚步走的飞快。

    刚踏出院门,眼前红影一闪。

    “哎呦!”

    戚昔撑着墙壁,堪堪稳住自己。

    定睛一瞧,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人竟然是燕如杉。

    “没事吧?!”

    “夫郎怎么了?!”燕戡听到声音着急跑出来。不曾想,却见到了自己远在京都的妹妹。

    “燕如杉!”

    燕如杉看见燕戡瞬间沉下来的脸,正准备给人一个惊喜,没想到自家哥哥却给了她一个惊吓。

    她呲溜一下,爬起来就跑。

    燕戡阴恻恻:“你最好能一下跑到京都去!”

    燕如杉瞬间停步,冲着燕戡讨好笑笑。

    “二哥……”

    燕戡没理他,一把抓过戚昔的手,见他手掌根儿上一片红痕。眉头瞬间蹙紧,整个人显得凶神恶煞。

    燕如杉大气不敢喘。

    瞧见燕戡后头啪嗒啪嗒跑出来的燕小宝,她立马跑去将人抱在身前。

    燕戡狠狠瞪了她一眼,拉着戚昔回到屋里。翻找出瓶瓶罐罐,给他上药。

    戚昔完好的手抵住男人的眉头。

    “你凶她做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她那咋咋呼呼的性格,都快嫁人了,也该改了。”

    “嫁人?”

    “要不然她为什么会想着离开京都,以前好好的也没见她过来。”

    戚昔:“那她一路颠簸投奔你,你态度也好一点。”

    燕戡吹了吹戚昔涂满药膏的时候。“知道了。”

    这边上完药,燕如杉抱着燕小宝进来。小娃娃是面向外面,背靠着她。燕如杉托着他的腿跟小肚子,像立了一个挡箭牌在跟前。

    燕戡:“你也有怕的时候。”

    燕如杉挪到戚昔跟前。“嫂、戚昔哥,对不起。”

    戚昔:“是意外。没事儿。”

    燕戡拉开凳子,盯着燕如杉道:“坐。”

    燕如杉颤颤巍巍,迫于恶势力,不得不紧搂着燕小宝坐下。

    第99章

    燕小宝坐在燕如杉怀里, 他仰头往后,试图看清这个一年不见的咕咕。

    但燕如杉顶着燕戡的眼神,不停地往后藏。

    燕戡:“坐好。”

    燕如杉一抖, 默默坐直。她目光躲闪, 就是不敢看燕戡。

    “偷跑出来的?”

    “没有。”

    燕戡沉声:“你最好说实话。”

    “是……是跑的, 不过我留了信, 祖母她们会知道的。”燕如杉心虚,脑袋往燕小宝肩上一埋, 装死。

    燕戡气得胸口起伏, 戚昔看他脸色不好看,拉着人在身旁坐下。

    燕戡不敢动, 一怕伤到戚昔, 二怕自己忍不住冲上去将人收拾一顿。

    戚昔抚着燕戡的背:“舟车劳顿, 如杉先去休息休息。剩下的我们之后再说。”

    “嫂子真好!嫂子我知道了!”她抱起燕小宝就跑,像有恶狗在身后追。

    院儿里无声,只留下夫夫俩。

    戚昔道:“她一个人从京都跑到斜沙城, 万一又给你吓跑了, 人哪儿找去。”

    燕戡:“气得我心肝儿疼。”

    戚昔:“找周子通看看?”

    燕戡没好气地笑了。他小心避开戚昔的手,搂住他。“你就护着她,胆子愈发大了。”

    “这一路过来没出事已是万幸。”

    “好好跟她说说吧, 她也是大姑娘了,听得进话。”

    燕戡木着脸:“嗯。”

    他握住戚昔的手腕:“夫郎手受伤了了, 也别出去了。”

    还惦记着这个。

    戚昔无奈:“知道了。”

    这一身皮养得细致,掌心柔软。只在墙上擦了一下, 半个手掌挂了红血丝。

    算不得什么伤, 但在燕戡嘴里像缺胳膊断腿儿一样严重。

    戚昔觉得他大惊小怪,可细细想来, 这般的爱护,是他幼时盼也盼不来的。

    心一软,就答应了。

    这边哄着人消了气,戚昔跟燕戡一起又去找燕如杉。听阿兴说她人睡觉去了,燕戡没好气道:“现在知道怕了。”

    戚昔:“小宝呢?”

    “被如杉小姐带着一块儿的。”

    见不到人,这事儿就问不下去。外面还下着雪,燕戡只能拉着戚昔回去。

    闲着也是无事。戚昔要了个炉子和火炭,直接坐在屋檐下生了火,拿上几个橘子跟一壶茶放在炉上平铺的铁架子上。

    屋檐下白雪飘落,遇上那纤弱的树枝,也愿意在上面停留一会儿。

    不过飘进屋檐里的,遇到炉子就瞬间消散。

    戚昔摊开手放在炉前烤火,时不时翻动一下橘子。

    燕戡坐在旁边,两条大长腿一曲一伸。他望着飘雪,眸色晦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烤着橘子的当头,戚昔起了兴致。又找阿兴拿了几个茶杯口大小的土豆。

    橘子先烤好,温暖的橘香中泛着淡淡的酸味儿。戚昔拿了下来,慢悠悠地剥了皮。

    焦黄带点黑色的橘皮与橘肉分离,中间粘连着白色的橘络。皮间水分充足,剥开了,又升起一阵白白的热气。

    戚昔勾过燕戡的手,将热乎的橘子放在他手心。

    “吃。”

    燕戡回神,托着戚昔受伤的那只手搭在自己腿上,一瓣一瓣分开,捏着凑到戚昔唇边。

    戚昔咬了头一个,后头递过来的他直接偏过头。

    “让你尝尝。”

    燕戡吸吸鼻子,矮身用鼻尖蹭了蹭戚昔的雪一样的耳垂。

    “怎么了?”戚昔转头回来。

    “我担心那丫头把祖母气病了。”

    戚昔:“祖母那么大年纪了,经历的事情多。她要是发现了人跑了,定会让人跟着的。”

    “而且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孙女,她能不知道如杉的脾气?”

    “嗯。”

    燕戡下巴落在戚昔肩上:“我写封信送回去问问。”

    戚昔点头,同时将烤好的橘子都拿起来递给燕戡。“让他们也吃。”

    燕戡离开一会儿,院子门口忽然探出一个脑袋。

    长辫子垂下,搭在燕小宝那戴着红色虎头帽的圆脑袋。

    戚昔:“鬼鬼祟祟做什么?”

    “嫂子!我二哥呢?”燕如杉双手搭在燕小宝肩上,让他走在自己前面。

    “不在,走了。”

    燕如杉站直,长舒一口气。

    “吓死我了。”她拍拍胸口。

    燕小宝绷着包子脸,小手拍拍肩上的大手:“咕咕不怕,小宝保护你。”

    燕如杉:“好,姑姑就靠你了。”

    戚昔:“过来坐着烤火,这天儿冷,脚别踩湿了。”

    燕小宝扬起甜笑,立马甩了燕如杉,冲着戚昔跑过去。

    戚昔肃了脸:“小宝,别跑。”

    燕小宝赶忙停下,慢慢绕过炉子,乖甜乖甜地窝在戚昔怀里。

    戚昔拿了个还热乎的橘子让他捧着,又给小姑娘倒了一杯茶。

    燕如杉:“谢谢嫂子。”

    戚昔自动忽略那称呼,问:“你是一个人过来的?”

    “我没那么傻,我悄悄跟着大胡子的商队过来的。”燕如杉扬起下巴稍稍得意,“我跟着他们走了一半的路才被发现。”

    戚昔点头:“不是一个人就好。”

    燕如杉捧着茶杯抿了一口,屋檐外的飘雪轻轻落下,看得她紧张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那嫂子、戚昔哥,你帮我跟二哥说说情好不好?”

    戚昔:“怕是不管用。”

    “管用,二哥是妻管严。最听你的话了。”

    这话说得戚昔脸热,他抿了抿唇,淡定道:“你这事儿做得太大胆,还是你自己说为好。”

    “戚昔哥……”

    戚昔:“改称呼也没用,我无能为力。”

    燕如杉一口闷了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姑娘家的,大马金刀坐着,愣是坐出了几分武将的风范。

    “要不你先跟你二哥认个错,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跟他一说。他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燕如杉苦哈哈:“我怕。”

    “我大哥是个笑面虎,二哥就是个不会笑的煞老虎。”

    戚昔浅浅弯唇。

    这是什么形容。

    “家中长辈身体可还好?”

    “好着呢。我闲着的时候还去看了戚伯伯,日子过得也还成。就是念叨你。”

    戚昔脸上笑容一缓,翘起的唇角落了下来。

    他垂睫:“嗯。”

    燕小宝举起双手摸摸戚昔的脸,圆眼里闪着担忧:“爹爹。”

    戚昔:“没事。”

    戚昔点点他鼻尖:“可想爷爷?”

    “想~”

    “阿爷跟我玩儿!”燕小宝想到戚文廉,眼睛都弯了。

    戚昔心里轻叹。

    “燕如杉!”燕戡从书房出来,一眼定住屋檐下悠哉喝茶的人。

    “正找你……”

    “对不起!二哥我错了!”

    小姑娘直挺挺站起来,中气十足地一吼。直接打断了燕戡要说的话。

    燕戡被噎住,静默一会儿,保持兄长的威严问:“错哪儿了?”

    燕如杉抓了抓头发,大大咧咧重新坐下。

    自暴自弃道:“我之所以要跑,还不是因为祖母要把我嫁人。我不想嫁!我不想像戚妩那样嫁人之后一辈子被困在后院!”

    燕如杉说着说着,直接委屈上了。

    燕戡:“不喜欢,可以跟祖母说。”

    “家里人可曾逼过你,你一个小姑娘从京都跑到斜沙城,你有想过祖母他们会多担心!”

    “你任性可以,但麻烦你动脑子想想……”

    戚昔一把抓住燕戡的手。

    燕戡垂眸,戚昔握紧他两根手指。“好好说,别又吵起来。”

    燕戡拿了凳子在戚昔身边一坐。

    无奈看着他夫郎。

    训斥的话也说不下去了,他道:“行了,你也回一封信给祖母报个平安。等雪化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燕如杉抿紧唇,低低地“哦”了一声。

    她跑了之后,赶路久了,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做得不对。等她回去,她知道跟祖母好好道歉。

    戚昔坐在两人中间,腿上抱着个昏昏欲睡的奶娃。

    他翻动着炉子上的土豆,又摸着橘子烤好了,左右两边一人给了一个。

    “吃个烤橘子,消消气。”

    燕如杉:“谢谢嫂子。”

    燕戡默不作声地接过,剥了皮,一半给戚昔,一半给小家伙。

    见戚昔转过脸来,燕戡手一顿。

    戚昔疑惑:“怎么?”

    燕戡绷着唇,收回目光:“没事。”

    听阿兴说这边在烤东西吃,另一个院子里闲得发慌的人也跑了过来。

    炉子上的东西一下被瓜分得一干二净。

    周子通将表皮皱巴巴的一团东西掰开,露出里面微黄的肉。轻咬一口,评价道:“适合来点蘸水。”

    “这是什么?”燕如杉问。

    “土豆。”魏朝抢话,二郎腿一翘,看着比谁都潇洒。

    “话说今年土豆如何?”

    燕戡打了胜仗后,魏朝也连带着有了活儿。土豆他也是看着种的,一直忙得忘了问。

    戚昔又重新放上去几个,道:“还不错。暴雨影响的粮食收成,都在土豆上补回来了。”

    这东西产量大,暴雨那会儿就已经长得差不多了。

    而且农户拿了种子,也跟他们西边的菜地一样,种的位置都是些细碎的位于坡地的土块。

    这样一来,暴雨造成的损失就要小得多。

    “明年每家每户都能种上,届时,饿肚子的人应该会少许多。”

    燕如杉不知道自家二哥在斜沙城当将军还要搞农业,但这些事儿无疑与在京都接触的那些不一样。

    她极有兴趣,竖着耳朵一直安静地听他们说这边的事儿。

    一上午,一院子里的人就是烤土豆烤橘子,口渴了直接倒上一杯热茶。

    吃到后头,又新加了烤肉……

    最后干脆午饭也省了,吃这么些东西都吃饱了。

    魏朝双手搭在肚子上:“这土豆管饱。”

    燕戡:“产量还高。”

    “明年你去推广,让大家多种点。”

    魏朝浑身惬意,半眯着眼睛道:

    “用得着我吗?像你那棉花,好东西谁见了不是巴不得自己种。你去外面问问,今年不是家家户户都种了。”

    “土豆?管饱的东西不种,大家又不傻。”

    燕如杉:“棉花是什么?”

    “土豆又怎么来的?”

    “斜沙城稀奇的东西可真多。”

    燕戡看她:“正好你闲,明年就你跟着阿兴去送种子。”

    “去就去。”

    她巴不得呢。

    比起在京都时不时就关在府上,她可太向往他二哥在斜沙城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下雪天,一群人在外面坐了一上午。下午纷纷窝回自己的院子。

    接着又剩下燕如杉一个面对着燕戡。

    “二哥,我住哪儿?”

    燕戡:“马厩。”

    燕如杉:“行,我今晚带着你儿子睡马厩。”

    燕戡:“那让小宝也别认你这个姑姑了。”

    戚昔见两人还斗嘴,抓着燕戡将他往门里一推。随后道:“你去问问阿兴,让他给你安排个地方。”

    燕如杉指了指自己脸,道:“那嫂子我走了。”

    戚昔奇怪,但还是摆摆手,牵着自家连连打呵欠的小娃娃也进了屋。

    等到燕戡沾了水的帕子冲着自己的脸上来,戚昔身体一僵。

    他立马拉开燕小宝的黑爪爪,想到他摸了自己的脸,就知道自己顶着一脸的灰跟一大伙人坐了这么久!

    “燕戡!”戚昔怒。

    燕戡笑得畅快,他拿出最后一个他没吃的橘子问:“夫郎要不吃个橘子,消消气?”

    “你今晚睡书房!”

    *

    下午,戚昔搂着燕小宝,又被迫窝在燕戡怀里睡了个长长的午觉。

    醒来过后天都黑了,出门是肯定出不了的。

    燕戡以手受伤为由,留他在家里呆了几天。

    等后头收到京都那边的来信,确认那边没什么事儿,燕戡才松了口气。

    “知道燕如杉为什么跑过来吗?”

    一大清早,戚昔吃完了饭,正打算换身衣服去铺子。然后就被看完信回来的燕戡搂住腰,衣服就这么随意散开着。

    “不是不想嫁人?”

    “你猜猜这几日燕如杉去哪儿了?”

    “去斜沙城逛?”

    燕戡摇头,拉着戚昔衣服合拢系上。“是,也不是。”

    “祖母的来信上说,这丫头在留下的信上写,她不喜欢府上给他找的人,她想自己找。”

    “那她跑来斜沙城……”

    戚昔也反应过来,惊讶道:“她想在斜沙城里找?”

    燕戡但笑不语。

    “所以她这些天去哪儿了?”

    燕戡撇嘴,略微嫌弃道:“这些天四处打听度方。”

    戚昔恍然大悟。

    他攀着燕戡手臂手指微微收紧。“莫不是之前在国公府上那次。”

    “那次怎么了?”

    “忘跟你说,先找到她的人是度方。”

    燕戡整理好戚昔的衣服,又拢着他。“你说,我要不要帮这个忙?”

    “他们两个年纪相仿,性格互补,看着也正相配。按理说正适合。”

    “不过感情的事儿,还是要你情我愿。”

    燕戡手指穿过戚昔的发丝,将他按在自己肩膀,完完整整抱住。“好,那就不管。”

    戚昔扑腾两下:“那能不能松开我了?”

    “不能。”

    戚昔回抱燕戡的腰。“你真的好黏人。”

    “我黏着自己的夫郎我有……”

    “你没错。”戚昔侧脸贴在燕戡温热的脖子,闭上眼睛轻蹭。

    燕戡:“那给我多抱抱。”

    ……

    夫夫俩腻歪,燕小宝已经知道不要打断。小家伙缩在门边看了看,立马跑出了院子。

    他自己可以找阿楮玩儿。

    戚昔由着他抱了一会儿,招呼人看着小孩,这才上马车去铺子里。

    冬季下雪,南边的河也会被冻住。之前铺子里要的生蚝也送不过来。

    冬日不好卖烧烤,刚一出炉就凉了,铺子里羊肉的生意又好做了起来。

    酒馆那边不用他管,而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酒楼那边帮帮忙。

    正当中午,铺子里已经摆上了几口锅。

    “郎君。”周田打招呼。

    戚昔点头:“我来帮帮忙。”

    “我们忙得过来,您在府上休息就好。”

    戚昔笑笑,绑了袖子直接去后厨。

    天寒地冻,外面行人不多。但铺子里锅烧着,热乎乎的,很是能留住客人。

    今儿雪停了,大家也都愿意带着孩子媳妇出来吃一顿好的。不过下雪天路滑,大家都小心走着。

    忽然,也不知道哪儿匆匆跑出来的人,擦过几人,撞得一连串的人差点摔倒在地。

    “没长眼睛啊!给我爹撞出个好歹,我让你哭都没地儿去!”

    “好了,怕是有什么急事儿。”

    “往戚老板的酒楼里跑的,无非就是吃饭,能有什么急事儿!饿死鬼投胎啊!。”

    却不知那破开柒年酒楼大门帘子,一进去就着急着找戚昔的人已经是泪流满面。

    “戚老板,戚老板在不在!”

    周田瞧着一脸冻得通红的人,忙招呼道:“你别着急,在!我们郎君在!”

    “什么事儿?”戚昔掀开帘子,看到桌边的女人步子一顿。

    胡今芹见到戚昔,转身紧紧抓住他的手。

    “找大夫,找周大夫。”

    “帮帮我,帮帮我……呜……”

    女人前言不搭后语,但戚昔瞬间明白过来。

    他一边搀扶着人,快速吩咐周田:“去府上找周大夫出诊。”

    “你男人在哪儿?”

    “在济安堂,安大夫那里!”

    周田一听,人命关天的事儿。他去后头牵了马儿就走。

    铺子里还有客人,而且这是人家家事儿,不好多说。

    戚昔本来想让她稳稳心情,结果女人道了谢,又掀开帘子跑出去。

    差点被撞到的何木匠一家人这才看清女人的脸。

    何木匠儿子要骂人的话骂不出来了。

    几人又见戚昔追出来,问:“戚老板,可是出了什么事?”

    戚昔稳住,道:“没什么,我去看看。外面冷,诸位要用饭还是快快进屋。”

    何木匠点点头。

    “爹,那人瞧着眼熟。”

    “别人家的事儿少说嘴。”

    “知道了爹。”

    *

    戚昔追出去,直接沿着杨花巷往东边走,然后拐个弯,后头那条巷子就是济安堂的杨树巷子。

    戚昔到地儿的时候,常河也已经在了。

    两人对视一眼。

    也明白胡今芹先是去了酒肆找人。

    “我已经叫人回去喊周大夫了。”

    戚昔点头,在外面坐下。

    周子通在斜沙城没什么名气,他是军医,平时也不在斜沙城看诊。

    安大夫应当是没法子了,才让他去找周子通。

    不过她没门路,只能找戚昔帮忙。

    没多久,外面听到马蹄的声音。

    戚昔起身,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一阵凉风扑面。

    微凉的布料铺在自己脸上,他顷刻被拥住了。

    “夫郎……”

    腰间的力道大得紧得骨头疼。

    戚昔从他肩膀上的空隙看着周子通骂骂咧咧地走进来,这才轻轻拍了拍燕戡的肩膀。

    “不是我。”

    常河瞪了一眼纯粹是靠着两条腿儿跑过来的方俏儿。

    方俏儿腼腆一笑,小声嘀咕:

    “我话没说完,主子就急了。”

    “也不怪我。”

    戚昔将燕戡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扯下来,将人按在凳子上。

    “你着什么急,也不听人把话说完。”

    燕戡抓住戚昔的手,心跳依旧急促。

    天知道他看见方俏儿脸色苍白着过来,着急叫周大夫的样子,直接当场吓得他冷汗都出来了。

    “嗯。”

    戚昔回握他的手:“嗯什么嗯。”

    捏着燕戡手心的粗茧,心中安定。

    小半个时辰后,周子通才从里面出来。

    “如何了?”戚昔低声问。

    “保住一条命。”

    戚昔:“坐下歇会儿吧。”

    周子通将药箱往坐上一放,没个正型地随意瘫坐。

    内室。

    胡今芹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住床上闭着眼睛的男人双手。

    安大夫将用过的人参收拾好,看了眼床上的人道:“也是他福大命大,能等来周大夫。”

    “你好好看着,我就先出去了。”

    胡今芹点点头,一动不动,看着男人微微起伏的胸口。

    安大夫出去,让药童给大家上了几杯子药茶。现下铺子里没生意,他也慢慢坐下来。

    “得亏是你们,不然胡春生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周子通坐直:“他这病我瞧着少见。”

    “祖传的。”

    “胡家男人到了年纪就开始变得疯癫,怕伤了人,所以就自家给自家关起来。”

    说起来,胡家那最先雕刻出葫芦被富商请入府中的先辈就是因这病伤了人,才被打断了手扔出来的。

    “周大夫可能治好?”

    “不知道,之前没看过。”

    “那之后还得麻烦周大夫。”胡今芹已经收拾好了出来,转眼也没多久,她恢复了此前的镇定。

    稀奇古怪的病周子通从前跟着自己师父的时候见过不少,也喜欢研究。

    他对这个病例还算有点兴趣,也愿意走这一趟。

    周子通应下来。

    胡今芹手指微颤,别开头抹了把泪。

    “谢谢。”

    “戚老板,我相公暂且没事儿了。工坊现在建好了,我想现在就开始干活儿。”

    戚昔知道她的意思,道:“天还冷,你相公才脱离危险,还是先照顾家人吧。”

    “我……”

    戚昔:“不急于这一时。”

    胡今芹红着眼睛:“好。”

    “没什么事儿我们就先走了。”戚昔起身。

    燕戡紧跟着他,手依旧抓着戚昔没放,半点不避讳。

    胡今芹只看不言,目送他们远去。

    谢谢。

    看见丈夫呼吸渐渐恢复的那一刻,她在心里早已经说了万遍谢谢。

    她知道,光说无用。

    葫芦工坊,她会好好做的。

    第100章

    冬日, 屋外都覆盖着厚厚的雪。

    风又大,像刀子似的刮脸。

    所以斜沙城的百姓多数时候都待在屋子里过冬。能吸引他们出门的,无非就是城里那点好吃东西。

    昨晚又下了一夜的雪。

    为了方便行人走路, 街边商铺的活计, 闲着无事的爷们儿都抄了自家扫帚铲子, 出来扫雪。

    叮铃哐啷一早上, 路面清扫出来,路两边起来了大包小包的混着泥的灰黑色雪包。

    马车好过, 人也好走。

    才一会儿, 临街的商铺里,窦家成衣铺子的伙计就看见一辆一辆府城那边过来的大马车进城。

    他拢着袖子, 缩着脖子:“掌柜的, 你说府城的人是不是闲着没事儿干, 见天儿地往咱们斜沙城跑。”

    窦月娘穿着今年新做的棉花袄,手上抱着汤婆子,脖子上还围了一条兔毛毛领。她一边算账一边道:“咱还巴不得他们多来点人呢。”

    “为何?”

    “你傻呀。人家来了, 咱们斜沙城的生意就起来了。东西卖得出去才能有银子到手, 有了银子才能再进货继续卖下去。”

    “可咱们自己去戚老板的铺子里吃羊肉锅子的时候都没有位置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窦月娘恨铁不成钢。

    伙计是去年棉花多了,铺子里新招的。

    人小,不过十五六岁。但胜在做事麻利, 不偷奸耍滑。

    就是一根死脑筋,发了月钱交给老娘一份, 剩下的全进了自己肚子。

    不过这也不是没用。短短一年,他就从窦月娘肩膀那么高长得比她还高了半个头。

    她看着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小伙儿, 摇摇头道:“月钱都没了, 你也别惦记着戚老板那边了。”

    伙计咽下口涎,他杵在门口支棱着脖子还想看清楚:“咱这儿这么远, 我好像都能闻到那羊肉的香味儿哩!”

    “你哪里是闻到,是心里想得馋。”

    “快干活儿!”

    “嗷。”

    寒风烈烈,吹不动那马儿拉着的豪华大马车。

    入了冬,府城的人好像更闲了。

    也不怕路难走,一批又一批的人过来。连带着关掌柜的客栈满了人不说,好些卖不出去的大小宅子也有人接手。

    戚昔以一己之力带动斜沙城的生意,现在斜沙城是无人不晓戚老板的名头。

    而今隆冬,柒年酒楼那对门开的两间铺子里又满了人,再有柒年酒坊的酒也一连预定到了明年。

    酒肆的生意也极好,天天有客人往里面小坐。

    卖锅子那边忙,但大胡子的商队回来了,闲下来的人也多。还没等戚昔去请,人家已经自发地帮忙。

    如此一来,那边后厨戚昔也落不下脚,干脆去了酒肆。

    酒肆里的客人也坐满了。

    除了斜沙城的人,还多了不少穿着长衫的书生。

    他们身着锦衣,腰间挂着香囊玉佩。边上小厮站立,还抱着质量上乘的狐裘。

    戚昔从巷子经过,宋四娘家的宋俭正在外面。他笼着袖子,一边往自家铺子里看,一边吆喝着卖包子。

    戚昔打了个招呼。

    宋俭眼睛一亮:“戚老板!”

    戚昔点点头:“好久不见,要不要上酒肆里坐坐?”

    宋俭快步走到戚昔身边:“你家铺子里来了好些府城的书生。”

    “想结识?”

    宋俭摇头:“他们看我刚刚帮我娘吆喝着卖包子,那鼻孔朝天的样子,我看着不舒服。”

    他眉梢扬起:“孙文卿最近可来酒肆了?”

    “不知,不过你可以问问常河,他成日里在铺子。”

    宋俭跟他一同进了铺子。

    “常掌柜。”宋俭走到柜台前,招呼了一声。

    常河笑道:“没位置了,要不宋书生等会儿?”

    宋俭:“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想问问孙文卿这几天来过酒肆没有?”

    孙文卿?

    一旁桌上笑着喝酒的人噤声。

    “谭少爷可听见了?”

    谭世云一身深色紫袍,头大脖子短,中间腰带将那圆滚滚的腰身衬得尤为粗。像一根两边细,中间胖的紫薯。

    他家是商户,这次这群有功名的府城少爷说要出来游玩,家里人为了让他攀上这几家人好办事儿,也让自己跟来。

    一路上他出钱出力,现在这些个纨绔子弟还想自己给他们弄个笑话出来下酒。

    真当他不知道孙文卿现在是燕大将军罩着的人,他是傻子才当这个出头鸟。

    换做他爹娘在,也情愿让他得罪这几人少些生意,也不要得罪燕戡。

    谭世云只当顾着品酒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几个兴致冲冲的人。

    “宁兄说的是什么?”

    宁惊涛心底暗骂。

    死胖子,精着呢。

    既然想背靠着他们的身份做事儿,总要拿点诚意出来。

    他仰起下巴:“孙文卿,之前在东山书院败了前知府家那面子的穷书生。”

    “哦!是那位不愿意帮人考试作弊而……”

    “谭世云!行了,不会说话你就别说。”

    他们这一来一往根本不遮掩,戚昔目光滑过那明显在一群人中地位最低的紫衣胖子。也没多问。

    宋俭没得到孙文卿的消息,无聊地往门口走。

    “那小兄弟!”

    宋俭顿步,又继续走。

    “就你呢,门口那个!”

    宋俭转头,还颇为守礼地拱了拱手:“诸位不知有何事?”

    “来来来,大伙儿跟你打听个事儿。”

    宁惊涛笑嘻嘻的等着,忽然侧身瞥见后头戚昔那惊人的侧脸,心神一跳:“那位美人!”

    常河脸色骤冷。

    戚昔察觉到身后极其放肆的视线,步子一停。眸色凉薄:“有事?”

    “看你眼熟,交个朋友如何?”

    说着那一桌子的人起哄,宁惊涛自以为风度翩翩地理了理衣服站起来,冲着戚昔行了个做作的礼。

    戚昔眼皮一撩,学着他一样,目光从他那白得没有血气的脸上移开。又寸寸打量他白斩鸡一般的胳膊,瘦得跟蚂蚁一样的腰……

    跟个白斩鸡似的,半点不如燕戡。

    宁惊涛见戚昔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越来越久,脸上更是得意。

    常河藏在柜台后的拳头咔咔握紧。

    竟然敢挖他们将军的墙角!

    他要告诉将军!

    常河快速跑到后头,叫方俏儿出去守着戚昔,然后直接一个翻墙快速往府上跑去。

    而戚昔,打量完了,脸上温度骤降。

    其余的老熟客纷纷闭嘴,缩着脖子看好戏。

    不愧是府城来的,这人好生大胆,也定是不怕死!

    “我看你也眼熟。”

    宁惊涛一笑。

    同桌的人轻蔑又心痒痒。他们私底下玩儿的花,男女通吃。这般极品的美人,在府城都没有,却……

    “看你跟那跟后厨里刚杀了的猪……一模、一样。”

    众人一惊。

    回过神来,眼中趣味更甚。脾气不小,但愿宁惊涛争气点儿,尽然就将人抓到手。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紫衣小胖墩默默在心里道:不就是前知府家远了不知道几房,甚至连抄家都算不到里面的亲戚吗?

    说起来,当初要是孙文卿真被送去作弊,定有他一份儿汤喝。

    戚昔:“不知道。”

    他冷声:“再扰了铺子里的生意,这酒你们也别喝了。”

    戚昔撩开帘子,宁惊涛喝了几杯马尿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自觉戚昔下了他的面子。抬步就冲着人追过来。

    方俏儿抬脚重重一踹——

    咚的一声,宁惊涛直接飞出三米远,捂着胸口喘不上气。

    方俏儿冲着下巴都合不拢的客人们腼腆一笑。

    “哎呀!力气大了点儿。”

    她快步上前,做搀扶状:“客官你没事儿吧?”

    只听“嗷”的一声痛呼,宁惊涛气顺了。

    紫薯……啊不是,谭世云亲眼看到宁惊涛的手被那姑娘踩住。还狠狠被碾动几下,疼得宁惊涛额头上都疼出细汗。

    愣是哭出来。

    那一桌的人都是一起来的,宁家是府城首富,要让宁家知道宁惊涛跟着他们一起受伤了,各自的利益也会有损。

    且宁惊涛也代表的是他们的脸面。

    一个个年轻人脸色不好看,但其他桌的熟客却看得痛快。

    就该打,狠狠的打。

    甚至方俏儿身边的熟客悄悄道:“小姑娘没吃饭,再用力点儿。”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同行的人有一人出头,其余的人纷纷站起来。

    谭世云搓了搓衣摆,他不想站,但不站显得他不合群。

    他默默起身,趁着同桌人注意力没在自己身后,轻飘飘转到另一边全是中年人的一桌。

    关掌柜看着旁边的小胖墩儿:“你……”

    “我不是,我被逼的。”谭世云悄悄道。

    关掌柜点点头,这小胖墩虽然圆了点,但面相不奸。眼神清亮,像他家傻儿子。

    “要是真被逼的,那你来对了。”

    “什么?”

    “嘘,看好戏。”

    小胖墩点点头,还接住关掌柜塞过来的一把瓜子,学着他的模样在旁边大汉高大身躯的遮挡下静静观察。

    外面响起动静,戚昔没注意到常河什么时候不在的。

    戚昔不可能让方俏儿一个小姑娘面对那么些大男人,他撩开帘子出去。

    就见一片龟缩的客人中间长出了几根绿不绿白不白的“葱”,还不敌他们家笔挺站着的方俏儿看着精神。

    “俏儿,回来。”

    方俏儿松脚,像只兔子,乖乖巧巧跑到戚昔跟前站着。

    戚昔将她从身前拉开,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人,道:“既然闹事,那本店就不欢迎你们。”

    “诸位,请吧。”

    戚昔手冲着门口,全然没将这些人的愤恨放在眼中。

    宁惊涛一个受人轻视也就罢了,毕竟他商贾出身。

    但他们几个,不是通判家幼子就是学政家的,在府城哪哪儿不是被捧着。如今到了斜沙城,竟然被一个小小的酒肆掌柜给看轻。

    “本少爷亲爹乃是当朝圣上钦点的学政,你们小小一个……”

    戚昔目光无波:“学政?记下了。”

    “还有呢?”

    “诸位爹是个什么职位,都报上来,看看我怕不怕?”

    戚昔说得云淡风轻。

    生活在府城久了,几人以往报上名头就能看见对方吓得瑟瑟发抖的场景没有出现,而是换来了更为嘲弄的眼神。

    这一刻,所有人的酒劲儿微微散去。

    亲爹混到这个位置也不容易。他们出来时再三叮嘱让他们来这酒肆多坐坐……

    无缘无故,自家爹为何会这样说。

    小胖子双手搁在下巴,脸圆圆的像只仓鼠:“打不起来了。”

    关掌柜:“那没事儿。”

    戚昔动了动手:“酒钱就不收你们的了,别在这儿碍眼,请吧。”

    宁惊涛见他们真就挪动步子,他红着眼睛冲向戚昔。

    “找死!”

    戚昔听到熟悉的声音,眼中闪过无奈。他说常河为什么又不在,原来跑去找燕戡了。

    只听咔嚓一声,铺子里齐齐响起了哆哆嗦嗦的轻嘶声。

    宁惊涛被一脚踢飞,撞上了那群书生。

    宋俭捂眼。

    将军好凶残。

    谭世云脸皮上的肉一颤。“好痛……”

    遭了遭了,这事儿办毁了,回去爹娘又要别人家的讥讽了。

    小胖子沮丧。

    关掌柜:“怎么,你心疼?”

    “嗯。”

    关掌柜跟宋俭的表情还没沉下,小胖子继续道:“我怕爹娘又被他们的爹娘指着鼻子骂。”

    “你爹叫什么?”

    “谭义。”

    “他哦。那没事儿了。”

    小胖子不懂,但关掌柜又没打算再开口了。

    燕戡一脚将人踢出血,连带那一群人里发出叮叮咚咚,咔嚓的声音。

    哀嚎呜咽,不是断了骨头就是撞了大包。

    戚昔从燕戡肩膀微微探头:“力道也不知道轻点儿。”

    “怎么,夫郎……唔。”

    戚昔手臂从他肩膀上伸过去,捂住燕戡那张嘴。“这如何是好,要我们自己送医?”

    关掌柜胳膊肘拐了拐旁边的小胖子:“该你出场了。”

    小胖子看着燕戡眼睛一亮:“我送,我送就行了!”

    反正只用招呼一声,各家小厮扶着各家少爷。往马车里一塞,那不就完事儿了。

    戚昔松开捂着燕戡的手,从他后面走出来。

    小胖子的一言一行他都注意着,没见他掺和这事儿。他问:“这几个是哪一家的了?”

    小胖子笑盈盈,白里透红的圆脸看着很有福气。

    “头一个出去那位,是府城大粮商宁家的庶长子,后头两个是通判家的嫡幼子跟他表弟,也就是海棠西北分行里管钱庄的王家……”

    燕戡:“你呢?”

    小胖墩皮子一紧,站得笔直。

    “我是府城做绸缎生意的谭义家的。”

    “将军,这小胖墩还行。”关掌柜帮忙说了一句话。

    门外已经被搀扶坐在马车上,骂骂咧咧的众人一听到这铺子里传出的一声将军,瞬间犹如被掐了脖子,再说不出一句话。

    将军!

    原来如此!

    几人对视,皆是心虚。

    “下去,快扶我下去。”

    有一个算一个,都开始在马车上招呼。现在连府城的人都在说燕戡风流,都知道他有个男妻。

    如今是招惹到了老虎跟前,还险些扒了老虎须。

    这事儿要不今天解决,回去他们爹必将断了他们的腿,将他们逐出家门。

    燕戡听到动静,直接吩咐常河:“门口守着,别让他们进来。”

    戚昔:“行了,没事了,诸位吃好喝好。”

    戚昔看了燕戡一眼,转身进了后头。燕戡盯着那小胖子谭世云:“你不走?”

    “走!马上走!”

    后头院子,戚昔安抚燕二婶几句,拿上锄头走到墙角。

    挖了坑,将那修建过的猕猴桃枝埋进土里。

    燕戡:“手不冷?”

    “活动着,能冷到哪儿去?”

    “那些人夫郎打算怎么办?”

    戚昔摇头:“只要不再来我跟前晃就行。”

    燕戡:“我记仇。”

    戚昔杵着锄头直起身,他看着燕戡笑了一声。“随你。”

    燕戡抢过锄头,几下将树藤埋好。“早些时候不做,都冻坏了吧。”

    戚昔:“忘了。过来看见,想着你儿子喜欢吃,所以试图抢救一下。”

    戚昔看着男人忙活也没离开,而是跟他说闲聊。

    “听宋俭问孙文卿,书院不是放假了?”

    “没。明年乡试,魏朝为了争一口气,让参加乡试、会试的人都留下继续学。他三五不时过去上课。”

    燕戡说着好笑:“他说后年春闱,必定让咱们斜沙城出几个进士。”

    戚昔:“咱一个城就能出几个?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朝廷拢共才录取百多个,少的时候几十个都有。

    “我也是这样说,他说让我等着看。”

    说着闲话,手里的活儿也做完了。锄头放下,燕戡握住戚昔的手直接进厨房里烤火。

    他占了方俏儿的位置烧着火,边上放着凳子让戚昔坐。

    燕婶子笑得眼角皱纹微褶。

    “厨房里灰多,不如回去呆着。”

    戚昔:“难得过来一次,您就让我们用过午饭再回去吧。”

    “好好好,午饭想吃什么?婶子做。”

    “天冷,要不吃锅子?”

    “这主意好。”

    快到午间,有的人也喜欢来酒肆吃饭,那时候会忙一些。所以铺子里一般会先提前吃完,不然饿到午后,也干不动活儿。

    还没到时候,燕婶子就忙活起来。

    他们先早早吃,到午间最忙的那段时间,戚昔也留在这边帮忙。

    出去送菜的时候瞧见魏朝,一旁还有郭桉,孙文卿。连宋俭也坐在了那桌。这叫什么,上午才出了那事儿,下午就见到了正主。

    魏朝见戚昔,很是怨念:“听说你们中午吃了锅子?”

    “嗯。”

    “为何不叫我?”

    燕戡端盘儿出来:“为什么要叫你?你谁?”

    魏朝被他一噎,说不出话来。

    戚昔:“快用饭吧,这天儿凉得很快。”

    闷头干饭的郭桉应和两声:“就是就是。能进来吃就不错了。”

    这些天他们成天忙,魏朝也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

    消失很久的人忽然又回到书院,等那批学生走了,气势汹汹地拉着学生的夫子念书。

    连带着他这个山长也得跟着。

    他得了举人后好久没翻过书了,这下竟然还让他考进士。

    头一次听,他还以为魏朝在讲笑话。

    实则不然,这些天他已经深刻感受到了这人认真教授起学业来是有多么严苛。

    他好好一个山长跟那些中年夫子一样,成日里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好歹是有收获,能当个心理安慰。

    骂就骂吧,他当是陪着自家夫子一块儿考了。

    也好让大家看看,他这个山长是当得如何尽职尽责。

    好不容易下山来吃一顿好的,他是巴不得带两个肚子。饭菜好吃到他哭。哪还有经历计较什么锅子不锅子的。

    宋俭倒是吃饱了来的,他没事儿,就低声跟孙文卿说话。正好将今天府城那帮人找事儿的事儿告诉他。

    孙文卿听了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不惊讶吗?”

    孙文卿看着宋俭一张娃娃脸,跟圆亮的眼睛:“明年乡试,可准备好了?”

    宋俭抿唇,假笑。

    “哎呀,我跟你说其他的你别跟我说乡试。”

    魏朝眯眼,盯着这个尚且年轻的书生。

    “你在县学?”

    “是啊。”

    “正放假吧?”

    “对。”

    魏朝点点头:“明日上的杳寂书院来上课。”

    “啊?”

    郭桉一拍他脑门:“啊什么啊,叫你来你就来。等会儿回去的时候我跟你娘说一声。”

    宋俭非常慌张:“我、我不……”

    魏朝:“不行也得行。”

    那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自己,宋俭真就像见了夫子那般,再说不出一句话。

    孙文卿:“也好。”

    “呜……好。”好个屁!

    就是过来凑个热闹而已,谁知道天降夫子,大冬日的还要被拉去念书。

    燕戡:“快过年了,要不就放个假吧。”

    “那不是还有半个月,着什么急?”魏朝想都不想,直接反驳。且还用一种“你不要阻挠我”的眼神防备的看着燕戡。

    燕戡只想说一句:如此甚好,关他何事儿!

    戚昔:“山上东西可齐全?冬日冷,若是冻病了怎好念书。”

    “戚老板你放心,您赞助的银子我都好好用着。”郭桉抽空表决心。

    “戚老板赞助了书院?”

    “自然,不然书院也没钱重开啊。”如今书院已经恢复巅峰时期的招生,教学水平也不错,颇受学生家长认可。

    戚昔做的大好事,郭桉这时候就没遮掩。

    “戚老板大义!”食客冲着戚昔拱手。

    大家乐乐呵呵,竟还有人道:“书院那方面可还紧张?郭山长你早说啊,我们也能尽点自己的微薄之力。”

    郭桉哪里想到随意一句话还能给自己书院拉投资。

    他开书院也不是为了敛财,只笑笑:“谢过诸位,暂且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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