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京城封城七日, 似乎都没有找到那个东宫的刺客。
外界纷纷在传,还真是个能飞的人物不成。
此后京城整整一个月,每个城门都有重兵把守, 全部戒严, 想要出城进城都要经过重重检查。
可突然有一日, 似是觉得扰了京城臣民生活, 不再追捕这个刺客。重兵撤去,城门把守恢复了以往。
连在街上巡逻的官兵也撤走了。
茶馆里谈天说地,有说,
“刺客已经找到了,所以守卫都撤走了。”
也有的说,
“一个小小的刺客, 不足为惧, 可能是皇宫已经戒严了,不用再严格搜查。”
还有的说,
“搜查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人,恐怕那刺客早就离开京城, 上面也就懒得再查,放弃了。”
大家议论纷纷,都在为恢复平静的生活欢欣雀跃。
明嫂子出去买菜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又去城门楼看了看, 果然撤掉了一大半的守卫。转过头脚步匆匆回到家中。
小心地掩上门, 进了屋,高兴地和云泠说, “云姑娘, 城门的守卫街上的官兵都已经撤掉,他们都说不再查了, 想必再过几日就可以出城了!”
云泠也觉得高兴,接着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城门戒严虽有一个月,但太子绝不是那么轻易会放弃之人。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撤掉搜查?
恐怕是让她掉以轻心的麻痹大意之计。
摇了摇头,“嫂嫂,想必不会那么简单。”
是以云泠依然龟缩在明家,对外只称家里来了个表姑娘养病,但云泠轻易不会出门,引来四方注意。
偶尔出来会带个帷帽,然后用力咳嗽,装作重病缠身的样子,别人见了也避之不及。周围便都只知道明家有两个病秧子姑娘。
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
果然明嫂嫂出门发现,虽然城门守卫看似已经松了,但这几日每天都抓了几个急着出城的可疑女子。便知道这守卫明松暗紧。
恐怕,在城门暗处有天罗地网等着呢,好在云泠敏锐没有上当。
云泠在明家低调住了下来,后来明大哥从乡下回来知道此事也未伸张。
他是个老实的汉子,就算没有妹妹的事,也不会做出卖之事。
云泠给明嫂嫂付了一些银钱,算是房钱饭钱。明嫂嫂本要推拒,云泠便道,“我知道嫂嫂心肠极好,不差我一张嘴,我却过意不去,接下来我不知道还要在您这里叨扰多少日,总不好意思一直白吃白住。左右我不差这些钱,嫂嫂收着便是。”
明家全靠明大哥一人外出做工赚点钱,生活本不富裕,又多加她一张嘴,日子更加紧巴巴的。
明嫂嫂犹豫了下,便收了。转头便去买了一些肉改善家里伙食。
是个心善的好人。
云泠虽作为尚宫,太子赏她也多是一些首饰珠宝,宫制的东西,就是带出来也换不得钱。她还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实则没有多少钱的。
好在在青州时,张晃林为了讨好她送了她好几副价值不菲的头面。出宫时她私下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将这些头面金钗都去宫中私下交易所当了,这才换了一笔傍身钱。
给琳琅赎身花了一半,还有一半足够她接下来好几年的生活了。
在明家安稳地住了一段时间,借着燕兰病表姐的身份躲了两次搜查。就这样,她在明家足足耐心地待了三个月后,云泠趁着午后人最多的时候,收拾好包裹,和明家一家人告别。
明家三口依依不舍,燕兰眼睛都红了,明嫂嫂给她烙了好几张饼让她带在路上吃,握住她的手,“阿泠,以后方便了,再回来看看。”
云泠点点头,“好。”
拿起包裹离开明家,怕被认出来,她脸上脖子手上都涂黑了一层,还在脸上点了好几个红色的脓疮一样的点,眉毛涂的又黑又重,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过了三个月,守城的士兵虽还在检查,但因为一直没找到人,私下早就松懈了。
云泠跟在两个骂骂咧咧急着要出城的人身后,检查时,那两个男女一会儿哭一会闹,一会儿又和守城的侍卫絮絮叨叨说着家里人生病的破事,令人烦不胜烦。侍卫不耐烦地连忙打发那两个人走。
云泠接着上前,一把主动用力掀开自己的帷帽让侍卫看,哭哭啼啼的,“我……我生了大病,大夫说治不好让我回家,咳咳……”
那张脸惨不忍睹,侍卫立马嫌恶地捂住了嘴鼻,飞快让她出了城。
云泠离开,跨过城门最后一块土壤时顿了一瞬,接着重新抬腿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来到一个僻静处,提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抬头看着湛蓝广袤无垠的天空,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些眼酸。
虽然处心积虑筹谋了那么久,但其实她也想过以太子的权势滔天,缜密城府,她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逃离。这其中任何一步出了差错,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当真的出来时,连她自己也些恍然不敢置信。
用力深呼吸几下。
以后,她要为自己而活,自由自在,天高任鸟飞。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云泠转过头,看见琳琅已卸下钗环,换了一身青色粗布衣裳,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看着云泠:“阿泠,我为自己赎身了。”
“冬冬死了,家里一对吃人的父母回去只会把我再卖一次,再无我容身之地。路途遥远,我跟你一块好吗?”
——
新政推行尤为顺利,且初见成效。
大力提拔有才之士,减赋税,重培军队,肃清军中不正之风。
太子在朝中威望一日高过一日,手段冷酷不近人情,一手遮天,无一人敢有微词。
且不知为何,这些时日的太子脾性越发暴戾。
问及原因,连大太监安忠都讳莫如深。
只有少部分人打听到一点消息,恐怕与原东宫尚宫有关。
原本是太子身前最受宠信的女官,情分匪浅,竟然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小女官,竟然在太子眼皮子底下敢逃跑,简直是不要命了,太子自然怒不可遏。
……
谢珏一身冷意从书房出来,安公公连忙拿着外袍跟上。
不远处,裴远拖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走来,“殿下,属下无意间发现这太监手里有一支金钗,并不是宫中制品。看着反倒是像当初在青州时,张晃林赠给云姑姑的。”
那些东西看姑姑喜欢,都留在了她手里。裴远曾经看云泠戴过一次,便有了印象。
“拿过来。”
裴远立即将那支金钗呈上。
谢珏把握着钗身,双花并蒂缠枝的金钗,工艺独一无二,她说过很喜欢。
他对这些女人的钗环不甚了解,便干脆都赏给了她。后来想着她既喜欢首饰,从私库里让人挑了好些贵重的好看的赏给她,她一一欣喜收下。
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这是奴才从别人手里买的,不是偷的云姑姑的。”
裴远道:“属下已着人调查清楚,这金钗还有几副头面都是……云姑姑去观云寺前,偷偷让一个小太监去交易所卖的,换了许多银钱。”
换钱……
怪不得。
谢珏无声轻哂,她本就是早做了打算,盘缠怎会不备。
“城门守卫可有消息?”
裴远顿了下,摇头,“是属下无能,抓了好几个急着出城的女人,都不是云姑娘。”
他一向耿直,“连查三月都毫无痕迹,恐怕是云姑娘,早已经出城了。”
夜色空寂。
“早就出城了……”谢珏眼眸沉沉,忽地邪佞冷笑一声,
“那就各州县府衙通通下通缉令!”
将那支金钗收下,转身离开,往曾经云泠住过的院子走去。
安公公忙不迭跟上。
半年未曾住人,这院子时时有宫人打扫与以前并无二致,推开门,长久没有住人的房间散发出一丝潮气。
谢珏抬腿走进去,里面的摆设丝毫未动。来到她的梳妆台,打开妆奁,一眼便看到里面全是他赏给她的首饰珠宝,一颗圆润的夜明珠在暗色里发着温润莹莹的光芒,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孤独而耀眼。
他赏给她的东西,她一件都没有带走,连那幅观松图也被她放在了观云寺的房间。
他送给她的东西她既一件也不要,就更没有放在心上过。却在他面前表现得欣喜万分,爱不释手。
为了让他允她去观云寺,她亲手给他做了一个荷包,甜言蜜语,都是为了迷住他的眼,让他以为她对他深情难抑。
乃至她到观云寺半个月一卷亲手抄给他说是为他祈福的佛经,都是她调离两个暗卫的计谋。未曾有过一点真心。
忆及此处,谢珏狠狠闭上眼。
握住金钗的手指一点一点用力握紧,将那支金钗直接捏扁。
什么昭昭我意,什么怕他身负骂名,堵住朝臣的嘴。甚至连公主落水一事,她故意不拦也是算好了要受罚,然后顺理成章地提出这一切。
从头到尾,她一言一行,苦心孤诣,真情切意,全是在哄他!
多么完美的计谋。
竟敢愚弄他至此!
谢珏用力把那个妆奁挥落。
安公公上前,“殿下息怒啊!云姑姑——”
“住嘴。”谢珏厉声制止,眼里是令人胆寒的狠戾,“以后谁再敢在宫里提她的名字孤就杀了他!”
安公公心下重重一跳,颤声道,“是。”
黑沉的夜色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安静的房间里一片死寂。
“她该死。”谢珏低着头,手背青筋暴起,缓缓从齿缝吐出这几个字。
“她敢骗孤,”
隐在夜色中的侧脸晦明晦暗,谢珏眼底情绪阴鸷,语调森冷,一字一句,
“不管她逃到哪,千山万水,天南海北。再落进孤手中,孤要她千刀万剐,生不如死。”
——
三年后。
泽州。
充满烟火气息的早市,一个相熟的大娘掀开刚出笼热乎乎的包子馒头,招呼云泠,“沐娘子,可让你赶上了,这刚蒸上来的馒头最软最甜了,要不要来两个?”
云泠走过去,笑了笑说,“多谢王大娘,给我包两个吧,再来两个包子。”
为了出门在外方便,也为了避人耳目,云泠化名叫沐昭,是个王府放出来的婢女,年岁往上加了五岁,对外称今年二十五,嫁过人,丈夫早亡,和姐姐一起相依为命。
泽州离京城千里之遥,天南海北,那些东宫的幽幽岁月早已离云泠远去。她不再是皇宫的云尚宫,也不是太子的侧妃,只是一个经营云意坊的寡妇沐昭。
她现在的生活顺遂而安宁。
也是从未有过的自在。
“哎。”王大娘动作利索地捡出笼中白白胖胖的包子馒头包好给她,又喜气洋洋地说,“昨儿个我儿媳生了,大娘多送你一个,一起沾沾喜气。”
“真的啊。”
云泠也一脸欣喜,把铜板放进王大娘手里,“那恭喜王大娘了!”
王大娘笑意满满收下钱,热情邀请:“下个月有空来家里吃满月酒啊,我家老头子准备称两斤猪肉呢,街坊邻居都来。”
这个沐娘子皮肤白皙,眼睛像蓄着水似的,温温柔柔,长得实在好看,她看着都喜欢。两年前来的泽州,在城东开了一家云意坊,专卖胭脂首饰。原本是个外地人,还恐怕她生意做不起,不成想这沐娘子是个手段圆滑周到的,不到两年就将这云意坊开得有声有色。
又因是王府里出来的人物,见识多,出的首饰花样都是京城传出来的,又新奇又好看,惹得这泽州的小娘子们争相购买。
之前她儿媳妇大肚,沐娘子还送了支钗呢。
泽州离京城两千里,路途遥远,多稀罕来了个王府里出来的娘子。
这两条街的街坊们谁不知道,这沐娘子虽是个寡妇,但长了一副花容月貌,看着便温温雅雅,安静秀气,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价格又公道,大家也都愿意去她的铺子里买东西。
再加上这沐娘子不仅识文断字,还写得一手娟秀好字,熟知各种规矩礼仪,一看就不是个普通的丫鬟,恐怕是曾经王府里得用的。连刘知县的夫人都请过她去问过王府的规矩和章程。
不过千万别因为沐娘子是个温柔美貌的寡妇就以为好欺负,她的云意坊可是花重金聘了好几个身手强健的打手,谁也不敢在她门前闹事。
因着云意坊这两年生意蒸蒸日上,不少眼红的东家以及垂涎美色的地痞无赖时不时上门闹事,沐娘子便花重金聘了这强健的打手,再也无人敢随意闹事。
铺中安稳,现在这云意坊沐娘子便很少出现,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姐姐在打理。
要说她姐姐也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不管是谁在云意坊闹了不快,她都能安抚得漂漂亮亮,再一人赠一朵自己亲做的绢花,不快的小姐们往往就和和气气地出了门。
只是年轻的时候被情郎伤了心,一生未嫁。
总的来说,这两姐妹父母双亡又命途坎坷,能从家乡来到泽州也是不容易。
……
云泠买好了早饭回到家中,琳琅也已经起床了正在洗漱。
她现在叫沐冬,说想带着妹妹的名字一起活下去。
看到云泠回来,笑着说,“刚才隔壁巷子的书生又来了,还拿了两包点心过来,说是一大早买的。”
云泠把早饭放在桌上摆开,头也没抬,“你没收吧?”
沐冬摇头,“当然没收。”
“但是人家说了,他可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未来的秀才,举人,考中功名也就是几年的事。他不嫌弃你是个寡妇,也不嫌弃你一天到晚在外面抛头露面满身铜臭。像他这样有容人之量的读书人愿意接纳你,你就好好考虑一下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沐冬听到这些话就来气。
但在这个民风之下又不得不承认这个迂腐的读书人杨不功说得对。
一个女商人,还是个寡妇,能有多少人愿意娶回家?而这杨不功也还不是看在她们家中富裕云泠又貌美的份上,才几次三番‘屈尊’上门示好。
除了这种心思不正的读书人,还有个不学无术的知县公子经常来招惹,云泠也怪倒霉的。
云泠并不在意,叫沐冬一起过来吃早饭,给她夹了一个包子,“阿姐别想那么多,也别听他的话。”
“寡妇也不低人一等。莫说寡妇,只要堂堂正正靠自己都不会低人一等。”
她也没想过嫁人的事,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以‘寡妇’的身份示人了。
沐冬有时候觉得阿泠的想法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但又觉得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对。
咬了一口包子,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这些日子我也在帮你留意,还是没什么消息。城里的老乞丐都问过了,没谁见过你那个平安符,十几年前走失的女孩和你都对不上。”
她们来这泽州两年,该问的都问过,该打探的都打探过了,都没打探出云泠的身世。
云泠这些年每路过一个地方都会找人问有没有谁见过那个平安符,均无所获。直到碰到一个年纪颇大见多识广的游僧,看了她的平安符后说,这符纸可能出在泽州一带。
可是来到泽州以后,她们在泽州所有地方都问过一遍,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才决定在这梅阳县定居。
“算了,这事强求不来。”云泠摇了摇头。
就算找不到,她也尽力了,没什么可遗憾的。
吃完早饭,沐冬从屋子里拿出几包芽糖,“一个老顾客送的,你带给那群孩子——”
话没说完,外面就有人在用力敲门,
“沐娘子在吗?知县夫人有请。”
第 42 章
一大早的, 也不知知县夫人找她何事。云泠上好妆换了衣裳随来传话的小厮去了刘知县府上。
一进刘府,见到两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在一起玩耍,一个年纪十六岁, 另外一个十四岁, 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 相貌都随了刘夫人, 娇俏妍丽。刘知县和夫人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容貌都上佳,只是这儿子便随了刘知县了, 胖嘟嘟的颇为壮硕。
在这梅阳县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好在人倒是不坏, 只是有些流于表面的……浮夸。
说曹操曹操就到, 刘岱急匆匆跑过来, “本公子怎么说今日园中景色突然熠熠生辉,耀眼夺目,原来是沐娘子大驾光临。”
摇头晃脑,“沐娘子雪肤花貌, 好比天上的小仙子下凡,来净化我等的眼睛才是。”
云泠已经习惯了他这副做派,刚开始还会觉得汗颜,现在听完已能面不改色, 福了福身, “刘公子。”
刘岱立马说,“跟本公子还客气什么, 好吧, 虽然本公子是这梅阳县最有身份,最俊俏的公子哥, 但是我平时是很平易近人的,你大可不必紧张。”
云泠只默默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刘岱又问,“沐娘子一大早怎么来刘府了?不会是来找我吧?”
她旁边传话的小厮立马说,“是夫人有事找沐娘子。”
“原来如此。”
见状云泠便顺势说,“不好让夫人久等,不叨扰刘公子,我便先行一步。”
“去吧去吧。”刘岱笑眯眯地说。
等云泠离开后,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刘岱叹了一口气,“可惜了,怎么就是个寡妇呢。”
旁边的小厮说,“小的也觉得沐娘子美丽,少爷要是喜欢……”
刘岱一扇子‘啪’地敲在小厮头上,
“漂亮是漂亮,但是她就是一个年纪大的寡妇,本公子欣赏欣赏得了。”
“要是别的也就罢了,身份低着都不打紧,我娘还会让我娶一个寡妇不成?你有没有脑子!”
小厮连忙说,“是是是,公子可是知县公子,怎么可能娶一个寡妇。”
刘岱又挠了挠头,苦恼地想,不过这王府出来的婢女都这么显年轻么,沐娘子竟已二十五岁了?!!
云泠哪里不知刘岱的心思,只是刘岱就是口头浮夸,说话烦人,但不会动手动脚。也不会真的打她的主意。
连刘夫人都不担心。要不然也不会还叫她来府上。
刘夫人早已经在后院等着了,见到云泠过来连忙起身,“快给沐娘子来一盏牛乳茶。”
然后又对云泠说,“沐娘子请坐,一大早把你叫过来真是不好意思。我这里有一桩事有些迫不及待想请娘子帮忙了。”
云泠点头,“夫人请说。”
刘夫人让身边的嬷嬷把大女儿叫上来,“来,兰儿,叫老师。”
刘思兰乖巧走上来行礼,“见过老师。”
云泠立即托起她的手臂,“快起来。”
抬头询问刘夫人,“夫人,还恕沐娘不解,这是何意?”
刘夫人让人把一卷锦书打开给她看,有些欣喜地说,“我听闻那临泽王丧妻两年,明年便要续弦。因是续弦所以不拘身份,若看中小官之女也使得。我兰儿容貌甚佳,但在梅阳县礼仪不通了些,我便想着沐娘子是京城王府出来的,礼仪宫规都是一等一的,能否来教教我兰儿,到时候去参选,也不会失了体统。说不定还能表现亮眼些。”
临泽王……云泠对这个临泽王有点印象。
临泽王,靖宁帝幼弟,排行十八,平生无大志,年满十六岁就被遣来云泽,封了个临泽王。是个闲散王爷。
今年年岁……二十六了。虽说年岁不算大,但是思兰今年十六岁,两人年纪相差得有些大,真的合适吗?
云泠思索了下,委婉劝了劝,“夫人可知这临泽王今年已二十有六,思兰年纪还小,恐怕不合适……”
刘夫人惊讶地说,“你怎么连临泽王的年岁都知道?”
云泠顿了下,“在京城听过一些。”
刘夫人恍然大悟,然后说,“虽是二十六,但我和老爷思量过了,这临泽王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丧妻之后一个王爷能为妻子守三年才张罗续弦之事可见是个有情谊的人,更何况他名下还未有子嗣!”
如此一说,倒也听着还算靠谱。更何况这知县的家事,还轮不到她来置喙。
思兰也说,“老师,思兰自己也有此志。”
只是若让她来教思兰,那她另外一边……
云泠想了想还是表情苦恼地推辞,“沐娘虽在王府待过,但没正经当过老师教人礼仪,恐怕教不好。更何况我还有别的……”
刘夫人直接握着云泠的手说,“沐娘子别谦虚了,我知道你教的好的。”
“外面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孩你不都教得很好吗?”
刘夫人顿时明白云泠是怕教了思兰以后外面那群小孩再无人管。云泠置了一间屋子,教一些上不起学的小孩识字的事她也是知道的。
见刘夫人实在盛情相邀,云泠苦思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我知夫人诚心,但我也实在舍不下那群孩子。我愿教授思兰小姐,只是也希望夫人答应我一件事。”
刘夫人:“沐娘子尽管说。”
云泠:“请夫人让知县大人准许我办个书馆,只教孩童识字。有书馆,我再请个先生来教就不会耽误那些孩子,我也可抽出时间来教思兰小姐。”
现在生活安顺无忧,开个书馆是她的心愿。
大概是因为自己小时候的经历,便想尽自己的力,让其他孩童能过得好一些,学文习字总不会吃亏的。
刘夫人顿时犹豫起来,“这个恐怕……”
女人开书馆,前所未闻。
云泠也不急,条理分明,娓娓道来,
“我既然成了思兰小姐的老师,便就是知县千金的女夫子,这个名头开个书馆有何不可,”云泠又道,“更何况,太子殿下新政推行之后,条件放宽,没有不许女人办书馆这一条例。而且开设书馆后,我会再聘请一位秀才做老师。”
她查过开私塾,书馆其实并不难,请个秀才当老师即可。难的是她一个女人,开不了。也没有秀才愿意接受她一个寡妇的聘请。
但有了知县的批文,便不一样了。
刘夫人惊讶道,“沐娘子不愧是从王府里出来的,见识果真不一般。”
“这样,我去*七*七*整*理问过老爷再向沐娘子回复。”
云泠:“多谢夫人,那便静候佳音。”
从刘府出来路过公告栏。
那上面已经空空如也。
太子为找她,可谓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全国各地都下了通缉令。
一开始她只能几番掩饰,东躲西藏,在一个偏僻的乡下躲了许久,好在有沐冬帮她一起遮掩才躲开检查。最终她们定下了现在这两个身份,办齐了各种证明文书材料。因为身份与云泠大相径庭,再加之她们在逃亡路上都会修改面容掩饰,这通缉令上的画像与她现在并不像,所以再没有人怀疑过她们的身份。一路逃到了泽州时,已经过了一年,连通缉令上的墨都已褪色。
云泠将眉毛剃细,现在出门在外时,眼下鼻子两处都点了痣,上妆时时时修饰眼型,用唇脂修改唇形,化得更为饱满了些,那些曾经见过云泠的都要晃一晃眼。更何况一些只见了一次两次通缉令上并不太像画像的人。
她与沐冬来泽州两年,连知县夫人都没认出她,以后便可安稳生活。
在这千里之外的泽州,她与谢珏此生再也不可能相见了。
若无意外,她会安安稳稳在这里生活到老。若能寻到个中意的优秀的男子,她便嫁了。若不能,她和沐冬姐姐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相伴到老也很美满。
大抵是因为办书馆的事快要有着落,云泠今天心情甚好,买了些猪肉牛骨回家,打算加两道菜。
锅烧热后,云泠放了一些油,然后将切好的肉块放进锅中煸出肉香,最后加了盐酱油倒上热水,洒上一大把的梅菜进去闷煮。
很快香味便传满了整个院子。
连隔壁的张大嫂也闻到了香气,招呼了声,“沐娘子今天买了肉啦?”
在梅阳县,普通人家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喜事时会煮上一顿肉,平常最多拌一点荤腥,哪里舍得买这么大块的肉。
住在云泠隔壁的张大婶,家里世代都是梅阳县人,弟弟是在县衙做衙役的,大儿子在外面经商,家境也颇丰,吃肉是家常便饭,只是不知道云泠这肉是怎么做的,每次煮出来都这么香。
张大婶的小儿子今年才七八岁,闻到香气就屁颠屁颠过来了,扒在围墙外眼巴巴地看。
小孩子都是嘴馋的,但小虎子乖乖巧巧的,从不会哭闹着要,只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反而把云泠的心都看化了。
收汁以后,云泠掀开锅,肥瘦相间,软烂不腻的梅菜炖肉就出锅了。
云泠拿了一个碗,夹了几块肉给小虎子。
小虎子甜甜地有礼貌地笑,“谢谢沐姐姐。”
张大嫂也笑,“这皮猴子你就不该惯着他,天天就知道吃,胖的不行了。”
转头从家里拿出新鲜的瓜果让小虎子送来。
两家相邻,关系也不错,时常你送我一些东西,我送你一些东西,有来有往。
云泠笑着收下。做好饭后,沐冬便从云意坊回来了。
一道梅菜炖肉,一道牛骨汤,再炒了个青菜。沐冬哇了一声,眼睛一亮,“今天菜色好丰富呀。”
像现在有吃有喝,生活平顺安稳的日子。她和云泠都很知足。期望着可以一直安稳下去就好了。
两人坐下来吃饭,云泠和沐冬说起今天刘夫人找她的事。
沐冬听说这个好机会也很高兴,“希望刘知县可以答应。”
云泠点点头,“等刘夫人消息吧。”
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云泠听到张大嫂的弟弟张武说话的声音。
吵吵嚷嚷的。
等过了一会儿,张大嫂就过来找云泠她们说话,表情震惊,声音夸张,“了不得啦,听说知州大人要在各地选美人上献呢。知县大人说了,这可是个万中无一的好机会,有自愿的可以去县衙报名!”
云泠眉头皱了皱,这泽州出了什么事,知州怎么会突然好端端的要选美人往京城递,又是送给哪个达官贵人?
在这偏僻的梅阳县,消息也颇为闭塞。
张大嫂担忧地说,“沐娘子,我怕你们可能要被选上。”
她们姐妹的容貌在梅阳县是很出挑的,要说美人,这两姐妹当之无愧。
云泠摇了摇头,笑着说,“此次选的都是些年轻貌美的。我和姐姐年纪颇大,我还是个寡妇,怎会选我们?”
不提她们是梅阳县数一数二的商户,给梅阳县交了多少税,而且刘夫人还要她去教导思兰,肯定不会选上她。
话虽如此,云泠也不知道此事有多紧急,怕上面命令重,这刘知县选不到合适的,就放宽年纪。
到时候沐冬姐就麻烦了。
云泠在家等了半日。
终于等到刘夫人派人来递消息,说刘知县答应她的要求了。
云泠也松了一口气。
既答应了她的要求,她便是思兰的老师。这美人肯定也不会选上她和沐冬了。而且,她终于可以办个自己的书馆了!
……
半个月后。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雨,天色灰蒙蒙的,地上全是雨水打湿的泥土。
即便如此州衙门前从几日前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日日派人打扫得干干净净,不沾一片落叶。
街道上的小摊小贩全部被驱逐,稍微有破损的地方连连修整,不仅焕然一新还挂上了好看漂亮的绸带。州衙各处严阵以待。
泽州州衙门前,泽州知州吴明,同知杜泰安,同几个判官知县焦急不安地等着。
可是午时已过,竟还没有到达。吴明紧张得手心都要捏出汗。
忽地一阵马蹄声隐隐传来,吴明眼睛一张。
来了!
没过不久,一队骑兵率先下马,围在州府两边。
紧接着一声浑厚马吟声传来,一个身穿窄袖深青骑服的高大年轻男子下了马。
知州吴明一干人等头也不敢多抬,连忙跪下迎接,“下官参见世子大人。”
半年前云泽水患,朝廷拨了二十万两白银赈灾,可这银子刚入云泽地界竟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朝廷几次派人来查均一无所获,甚至还有官员丧命。
太子大怒,下令陈国公世子大理寺卿陈湛来云泽严查。
第一站便是泽州。
早前就听说这陈世子是个爱好美色之人。为了迎合他的喜好,吴明得了消息,这才在各县大选美人。
头顶传来一道如击玉般冰冷的声音,“起来吧。”
“是。”
吴明以及身后一众官员起身,刚抬起头,吴明心中大骇,差点腿软瘫倒在地。
眼前之人,绣金骑服,长身玉立,神情冷峻如霜。
这矜贵无双威压尽显的气度,哪是什么陈世子,分明就是当朝的太子殿下!
太子,竟然亲下泽州!
……
泽州知州早已安排好了奢华舒适的屋子供太子下榻。
什么金贵什么稀罕的东西全部往房间里摆。
安忠坐着马车紧赶慢赶,人都快坐吐了终于在两个时辰后也赶到了泽州。
房间里,吴明恭敬谄媚道,“殿下金尊玉体竟然亲下泽州,是泽州百姓之福,下官先行替泽州百姓谢过殿下!”
又道,“路途辛苦,下官已备好了宴替殿下接风洗尘。”
谢珏换了一身常服出来,只道,“先出去吧。”
吴明:“是。”
吴明离开后安忠立马上前替谢珏整理衣裳,内心颇为不忿,瞧这吴知州阿谀谄媚,拍马奉承的样,差点把他东宫大内官的风头都抢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在十二监修炼过呢,
刚换好衣服,裴远前来,“属下查到殿下来泽州之前,这泽州知州便到处选美,还四下搜刮了许多银钱。不知是准备贿赂世子还是要用美□□惑世子。”
“现下虽是殿下到来,但他安排的美人都已放在后院了。估计在待会儿的宴上会献上表演。”
初看这泽州知州只是个普通的昏庸无能官,可赈灾款毕竟是在他的地界丢失的,连来查访的官员也在离泽州不远的地方被杀。但也因为太过明显,反而显得蹊跷。
殿下亲下泽州,怎会不知道会被这吴明认出来。整个大晋都知此次来云泽的是大理寺卿,不知太子。眼下就看这吴知州的表现了。来云泽之前,已有许多锦衣卫下达各州暗中观察。若云泽其他处有一丝风吹草动,这吴明便脱不了干系。若无,便是有人要拿这吴知州当替罪羊。
谢珏穿好外袍,转过身,“那便去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
金碧辉煌的宴琼台内。
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酒,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连盛酒的容器都是金器,上面镶嵌着珠宝。金玉珠帘,可见奢靡。
这吴明为了讨好太子,可见下了大功夫。
谢珏进来刚一落坐,所有官员全部站起来行礼,“参见陈世子。”
因太子是借陈世子身份私访,身份不暴露在人前,这里也就只有吴明才知道太子的身份。所以吴明便还是以世子相称。
谢珏扫了桌上的珍馐一眼,语气无波,“坐下吧。”
吴明见太子坐下,笑容灿烂忙不迭讨好,“世子大人出席,是下官的荣幸。下官先敬大人一杯。”
谢珏举起酒杯,
“诸位同饮。”
房间内顿时谢声不断。
宴过三巡,吴明心想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来泽州一趟,他一定要机灵招待好了,说不定可以得殿下青眼。世间男子哪有不爱美色的,想到这里放下酒杯,恭敬拱手,“世子大人,下官知道大人要来,特意让人为大人准备了美妙歌舞,请大人观赏。”
谢珏手背抵在额头,手一挥,允了。
扮作侍从的安公公担心地看了一眼,云泽雨多,怕是殿下的头风又犯了。
吴明见状得意地拍了拍手。
顿时一群戴着面纱的舞女鱼贯而入,美妙的乐声响起,体态婀娜多姿的舞女在中央翩翩起舞,轻袖飞扬,美不胜收。
一曲闭,所有舞女站在中央等候上首之人发话。
吴明大胆地出声让所有舞女都抬起头。
谢珏正不耐烦看过去,却忽然间愣了下。
面无表情起身走下来站定,拉下最中间一个舞女的面纱。
吴明见状,心下顿时暗喜。
看来太子有看中的了!
只是下一瞬,宴中一直不辨喜怒没什么情绪的太子竟然忽然勃然大怒!抬腿将旁边的酒桌踢得四分五裂,
“都给我滚!”
舞姬们立即慌张害怕地退下。
吴明吓得腿一软,直直跪下,紧接着剩下的官员全部战战兢兢跪下。
不知道为何太子突然大怒。
谢珏头痛欲裂,一眼不发转身就走。
他刚刚竟然晃了眼。
真是荒谬。
安忠连忙跟上,心想这吴明真是活到头了。
刚才那个舞女,连他也不敢置信晃了晃眼。
那是一双,很像云姑姑的眼睛。
面纱摘下,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张脸。
其实云姑姑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已经三年了。云姑姑跑了三年,殿下广发通缉令,竟然都杳无音讯。
这几年宫里谁也不能提起姑姑的名字,不小心提了让殿下听到便是重罚。
不能提到姑姑的名字,也不能有和姑姑哪一处相似的存在。
殿下对姑姑看着便是恨之入骨。
第 43 章
谢珏头痛欲裂回到房间, 太阳穴突突直跳,不过就是一双相似的眼睛,竟然让他也晃了神。
这些年抓过的女子成千上百, 竟然无一人是她。
三年。
大江南北得不到她一丝讯息, 她是真会跑。
随手一挥将桌上的茶盏挥落, 掉在地上发出惨烈的碎裂声。
安公公见状连忙倒出药, 这是殿下出宫时太医专门为殿下调配的。
冬日寒冷,殿下的头风就经常发作。
“殿下,还是先把药吃了吧?”
谢珏接过药仰头服下, 压着眉,“这泽州知州蠢笨有余野心不足, 被当作了替死鬼还被蒙在鼓里。”
二十万两白银到了他的地界消失, 来调查的官员又是在了泽州不远的地方被杀。
而他不仅不警醒, 还为了讨好前来的钦差,到处搜刮金银财宝,献宝献美,任谁来了也要怀疑到他身上。
蠢货!
这样的人竟然是知州, 谢珏闭上眼,眉头紧皱,只怕这里面并不简单。
陈世子到达泽州的消息很快传到云泽各州官的耳朵里。除此之外并无异动,像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裴远将各地消息呈报给太子, 然后又说, “查到当初郑大人被杀之地有山匪作乱,而这些山匪杀了人之后便四处逃窜, 最后的足迹是在梅阳县内。”
从这些山匪中, 或许可查出一二。
敢吞并二十万两百银,还敢肆无忌惮诛杀钦差, 这云泽的地方官怕是要翻天了!
谢珏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沉思一会儿,抬眼道,“你带着一队人马继续留在泽州扮演陈湛一行,假装查泽州知州等人。”
他就借他的十八皇叔名头一用,去这梅阳县探个究竟。
这梅阳县的知县是个勤恳有余,才干不足,无功无过之人。
裴远:“是。”
……
刘夫人为了让思兰更好地学习规矩,特意在院子里辟了书房出来。
这房间四通八达,抬头便可以看见园中景色。
云泠便在此教授刘思兰。
对于该怎么教导思兰云泠自己编写了本教材出来。既答应了要教,她便不会敷衍。
前几日学了些规矩,比如见到了王爷该怎么行礼,该怎么说话,怎么站,云泠差不多都教了一遍。
思兰是个聪慧的学生,一点就透,还很用心学。对她这个老师也很尊重,从来不摆知县小姐的架子。
刘夫人几个孩子都教得还不错的。
思兰虽年纪还小,但她聪慧,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作为一个小官的女儿,一个王妃的位置或许是她此生能嫁得最好的了,总比在这梅阳县随便配个秀才书生强得多。
所以她学得很认真。
云泠也愿意倾尽全力帮她,放下书本,说,“今日不学规矩。”
刘思兰疑惑,“那学什么呀?”
云泠让人拿进来两个花瓶和一些冬日能采到的未经修剪的花枝进来,“你可知世家贵女不仅是规矩学得好,做诗,插花,品茶,点茶等更是脸面。我于诗词一事上实在不擅长,但插花点茶还能教你一二。”
刘思兰立即高兴地说,“我学,多谢老师。”
云泠点点头,先让她自己随意插几枝,等她自己摆弄了一瓶出来,云泠再细细给她修改,“插花十分有讲究,用什么瓶,折什么花,哪些花相配,又可以用在什么场合,怎么搭配都是学问,也有诀窍。”
“比如,梅花以迎春、瑞香、山茶为婢。牡丹以玫瑰、蔷薇、木香为婢……”
房间外面,刘夫人与嬷嬷过来听了一耳朵,越听越满意。转头笑着和嬷嬷说,“这沐娘子果真是王府出来的,这老师我没请错。”
“交代下去,府中所有人都要对沐娘子客客气气的,不得怠慢。”
结束以后,刘夫人还热情地要云泠在府中用饭,被云泠推辞了。
刚回到家,就见张大嫂和她挥手,示意她过去。
云泠刚走过去就被张大嫂握住手腕,“沐娘子啊,实不相瞒,我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想问一问你,我有个侄儿,今年二十有四了,因为守孝耽搁到现在,也在外经商,家业不比你小。刚巧,他前两日回乡下被我碰上了,我一想你们两姐妹两个女人出门在外终究容易遭人觊觎,还是早点找个对你好的成个家,下次若再遇到什么选美的事也能躲过去。对你们两姐妹也好。”
“你姐姐无心嫁人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对我那个侄儿说了你的条件,说你嫁过一个,年岁二十五比他大一岁,家里情况也都说了一遍,他到底是走南闯北的,比一些迂腐的书生还要看得开,说只要人品好,合适,其他的他都不在意。我这个侄儿啊,你大嫂不瞒你,从小就是个孝子,人也好,村里谁家有困难的都找他帮忙。是个心眼好的,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端端正正的,你看看,要不要见一见?”
“我是真心为你们两姐妹考虑,若是那等腌臜泼才,你放心,大嫂自己都嫌弃,连这个口都不会开。”
云泠听张大嫂说了这么一通,听到她说她的侄儿并不介意她是个寡妇,还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商人还是有些惊讶的。这样的人必定是心胸开阔之人。
各方面她听下来似乎也不错。张大嫂也不是那等吹牛夸大之人。
若真遇上合适的,云泠没想过要拒绝,思索了几番便答应了下来,“听嫂嫂的。”
……
张大嫂的侄儿叫张仁,比云泠想得还要周正高大一些,两人在张大嫂家里见了一面。
见到云泠的第一面。张仁脸都红了一下,挠了挠头,“我姑母也没和我说过沐娘子长得这样好看,是张仁高攀了。”
云泠笑了笑,“称不上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合适便很好。”
张仁连忙说,“沐娘子说得是。”
说着又从包裹里拿出两份从别的地方带回来的特产,知道云泠还有个姐姐,也贴心地给沐冬准备了一份。
“这些糕点味道不错,沐娘子可带回去尝尝,若喜欢,我下次再给沐娘子带一些。”
张大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憨货,你这是特产,下次等你去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话音落下,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从张大嫂家里出来以后,沐冬看上去极高兴,“你姐姐我见过那么多男人,相信我,这个人不错。适合过日子。”
云泠也觉得张仁不错。
只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适合成家。
不过也不急,才见了一面,慢慢来吧。
……
晚上夜深人静之时。
一队人马漏夜到了梅阳县,刘知县得到消息,已经在府外等了许久。
见到谢珏下了马,赶紧迎上去拱手行礼,“下官见过临泽王殿下。”
一抬头,只见这临泽王俊美无俦,贵气逼人,心下大为欢喜。
听说临泽王甚是无聊要来这梅阳县散心,还下榻在他府上,对他家兰儿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是在王爷面前露了脸,生了情谊。那明年选妃不就落在他兰儿头上了么!
老天保佑,这样的大好事竟然落在了他刘家!
“王爷有请,下官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厢房,王爷路途辛苦了,还请好生歇息。”
谢珏只应了一声,“本王来此散心,不欲横生是非,不可大肆声张。”
刘知县连连道,“是,是。”
……
云泠在宫中时,当时为考核赏花宴,对贵女们的德容言功要考察,插花,品茶等,她既是负责这些,便不能自己也不会,让那些贵女不服。是以背地里下了不少的苦功夫,翻阅了不少书籍,也算是掌握了一些。
算不上有天分,但也不会出错,教思兰足够了。
只是这梅阳县地小偏僻,连本能参照的书籍都买不到,昨夜她便只能自己熬夜将一些详细要点记录下来整理成册。想着过两日还是出县里一趟,将书籍买回来比较好。
来到刘府,思兰已经认真地在等着了。
云泠把册子给她,让她没事可以照着册子练习,思兰激动地接过来,“多谢老师。”
云泠见她今日插的花比昨日已经更有模有样了。
看着她喜笑颜开的脸,云泠也很高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今日好像格外地开心些,像是有什么喜事似的。
而且她今天来府上时,感觉有哪里不一样,却说不太出来。
问了句,思兰却只是抿着唇笑,“没有呀,就是高兴老师帮我整理这本册子,思兰很高兴。”
云泠便也随她去了。
……
“临泽王?”刘夫人惊喜的手都颤抖了,“我的老天爷呀,王爷竟然到咱们的府上了?”
刘青松示意她小声一点,“王爷特意交代了不可声张,你别让人听到了!”
刘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是是是。”
还是没缓过神来,对着菩萨拜了拜,“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王爷,那可是王爷,竟然真的来了我们府上!”
忽然眼睛一亮,“老爷,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呀!”
……
思兰用了晚饭后,和哥哥妹妹,一起被父亲带去见临泽王,一路上又兴奋又忐忑,拉住父亲的袖子,“爹爹,王爷只是暂住在我们府上,女儿前去会不会惹他不快?”
刘知县拍拍女儿的手安抚,“怕什么,王爷既然住在咱们府上,这点脸面还是会给我们的。咱们只是自家人正常去见个礼,这才不失了礼数,又没有对外声张。”
“你也好在王爷面前露个脸。”
刘思兰也安下了心。
剩下两人也是要见王爷了,激动不已!
刘岱没心没肺地赞叹,“天呐,我们家,竟然住了个王爷!!!”
翻来覆去地说,“真是想都不敢想,那可是王爷啊!!!”
刘知县让儿子快快住嘴。
来到临沂王房间外面,两个虎背熊腰一脸凶像的侍卫便双手交叉拦住。
刘知县暗暗吞了口唾沫,在门外低首拱手道,“下官刘青松,携犬子小女见过临泽王殿下。”
“得知王爷到来,下官全家上下都甚是惶恐,特来给王爷见礼。”
门口安安静静,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让他们都进来吧。”
是王爷身边的忠公公。
门应声打开,刘青松一行人进了门。灯烛明亮的房间内,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一身深黑锦袍的年轻男人,眉骨深邃,鼻梁高挺,英俊的侧脸和清晰凌厉的下颚轮廓在昏黄的烛光下也未曾柔和一点,透着冷薄的寒意。
刘知县一行人见过礼之后。
刘思兰连头都不敢抬。
暗忖,不是说这个临泽王是个很温厚的人么,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和传闻中一点也不像。
谢珏手肘撑在桌上,如墨的发丝落在肩头,邪肆的凤眸沉沉,压迫感十足,看着便让人退避三舍。
哥哥和小妹都说不出话来。
刘思兰想到父亲的话,再怎么样,来都来了,她也要在王爷面前露个脸才行。
强行压抑着恐惧,刘思兰蹲了蹲身子,行了个礼,“思兰见过王爷,得知王爷大驾光临,母亲还准备一些梅阳县特产,特献给殿下。”
话音落下,谢珏这才抬眼,没什么语气道,“本王收下了,无事便离开吧。”
刘知县见状连连点头,刘思兰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捏着手帕福了福身便要转身。
谢珏眉头忽然皱了皱,薄唇轻启,“等等。”
刘青松一行人又赶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谢珏视线落在刘思兰手里的手帕上,那手帕上绣的是一株兰花,本没什么稀奇。只是不知为何,他看着竟觉得眼熟。
兰花,本就风雨不折,而她的手帕上这株兰,绣线走势更为坚韧些。
他虽于绣功上无甚了解,却莫名觉得很像一个人曾经给他绣的石榴花荷包。
谢珏压下眼,疑心渐起,“你这手帕是谁给你绣的?”
刘思兰见王爷突然问起手帕,还知这不是自己绣的,不知何意,慌忙中不自觉地就回答了起来,“王爷好眼力,这手帕是教臣女礼仪的老师赠给我的,我颇为喜欢,便时时带在身上。”
谢珏:“老师?”
刘思兰便想着刚好也可以在王爷面前表现一下自己,“是的,不瞒殿下,家里给思兰请了个女夫子,专授礼仪德言,插花品茶。思兰老师是曾经王府里出来的,是以对这些都很是精通,老师也常常夸思兰学得好。”
刘知县见王爷竟然对兰儿的礼仪有兴趣,心下也是大喜。
“王府出来的……”
谢珏沉着眼,沉默片刻,“年岁几何?”
刘思兰:“禀王爷,老师今年二十有五。”
二十五岁……安公公心想,比姑姑可足足大了五岁啊,怎么可能是姑姑。
更何况姑姑怎么会在这种偏僻的小县里。
刘知县见临泽王没说话,以为女儿说得不够清楚,连忙补上几句,“这沐娘子虽是个寡妇,但是规矩礼仪是从不出错的,教得也很是用心。”
寡妇……
谢珏手掌抵在额头,神色骤然冰冷下去。
他这几年被那个女人整得不得安生,见到的每一个人竟然都疑心是她。
重重闭上眼,“都出去。”
……
刘思兰出来后感觉呼吸都顺畅了。
这临泽王竟然这样可怕,娘亲还说他敦厚。
刘岱更是吓得现在才说出话来,“这、这王爷真吓人……”
——
第二日一早,飞鹰来报,“属下私下走访那伙山匪消失之地,都说未曾见过。而且属下向这里的村民打听到,离梅阳县不远十几里的山上,确实有一个黑熊寨,他们虽经常干打家劫舍的勾当,但是都是一些地痞流氓聚集,而郑大人被一刀毙命,这手法精准利落,应是受过训练的。”
谢珏合上书本,“有人设下连环套,假装山匪杀人,又嫁祸给吴明。这些杀人的‘山匪’不是消失,而是杀完人回去复命了。”
飞鹰:“他们既已经走了,那现在那该如何是好?”
谢珏起身往外走,“去杀人之地看看,总会落下点什么。”
唇角轻扯,
“若落下点什么,人不就回来了么。”
“是。”
“裴远那边如何?”
“一切正常。”
……
云泠一大早出门,刚打开门,发现张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手里提着两条鱼,见到云泠高兴地说,“有个乡亲收塘送了我几条鱼,我也吃不完,便想着给姑母和沐娘子送一些,又怕打扰沐娘子。”
所以才站在门外犹豫。
云泠见他手上的鱼还活蹦乱跳,想必是一大早就赶来了。还没说话,沐冬在身后探头,戏谑地说,“哟,还新鲜着呢,今天做个鱼头炖豆腐怎么样,可鲜美了。”
云泠便对着张仁笑了笑,“那我便收下了,多谢。”
张仁不好意思挠挠头:“客气什么。”
云泠:“我还要去刘府,就先走了。”
“当然当然,别耽误时辰了。”
云泠点点头。
想着思兰前两日还争着说想尝一尝王大娘做的馒头,今日她便给她带了些过来。
拎着馒头进了刘府,有个眼熟的丫鬟过来和她打招呼,云泠笑着应了。
这刘府后花园里景致别无二致,一切如常。
可不知道为什么,云泠却总觉得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摇了摇头,撇开这莫名的想法,云泠抬腿进了书房。
思兰已经和往常一样在坐位上等着了。
云泠将馒头递给她,“你不是说喜欢吗,尝尝?”
思兰立刻高高兴兴地接过来,“谢谢老师,还是沐娘子疼我!”
云泠笑着摇了摇头。
下一刻便发现了思兰的心不在焉,虽然在吃着馒头,但思绪一会儿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怎么了?”她问了句。
刘思兰表情顿时迟疑了起来,支支吾吾的。
看了一眼窗外没什么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在云泠耳边轻声说,“我们家来了一位大人物。”
“大人物?”云泠不明所以,梅阳县这个偏僻之地,哪里来的什么大人物。
刘思兰:“老师你别和别人说啊,这是保密的,我偷偷告诉你。临泽王,来我们府上了!”
云泠眼皮一跳,“临泽王?”
临泽王好端端地怎么会来梅阳县这个地方?临泽王偏居一隅,这几年都未来过京城,云泠也未见过他。他自然也不会认得她。
“这临泽王长相如何?”
刘思兰:“我也没太看清,但是好看的。”
云泠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奇怪,“刘知县没说临泽王怎么会突然来梅阳县?”
“嗯……听说是来散心的,我父亲说,说不定是来选妃的,让我好好表现。”刘思兰苦恼地说,“可是我昨天见了临泽王,感觉他好像一点也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温厚。”
她说句话都吓得不行,所以她现在才苦恼。
虽然这临沂王长得确实很俊美,但是……她还是更喜欢温柔些的。
选妃……
云泠沉思一会儿,得出结论。
不可能。
临泽王既然为妻守三年,就不会私下里偷偷来选什么妃。
至于散心……她对临泽王不甚了解,不确定他是不是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但思兰又说他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温厚,这人的性情一人说是假的,众人都说那便出不了错。怎么会不温厚?
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临泽王为什么会突然来梅阳县,又为什么变了性情,选妃的理由并不成立啊!
“思兰,刘知县最近有在忙什么公务吗?”
刘思兰不知道老师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认真想了想,才说,“我也不太清楚,哦,我爹这几天确实很忙,好像是因为要彻查这两年的财政啥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彻查财政……
泽州的知州是个庸庸碌碌之人,才不*七*七*整*理会忽然管这些。那么便是上头来了什么钦差,京官,才不得不查。
这两件事掺杂在一起,云泠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但她总觉得这个临泽王肯定不是本人,或许只是借了个临泽王的名头。
这京城来的钦差借着临泽王的名头私下梅阳县,而敢借临泽王名头的又有几人?
京城里的重臣,她曾在太子书房也不少见,一定会认出她来!
脑海里快速得出这个结论。
万一她猜想的正确……越想云泠越发心乱如麻。
忽然站起来。
无论这临泽王是不是本人,她现在都不能再待在刘府了。
当机立断,写下一封书信,让思兰交给刘夫人,“思兰,我忽然想起如意坊还有要事,这几日要出远门一趟,恐怕不能再继续教你了,实对不住。还望你帮我和夫人说一声。”
刘思兰一脸懵,怎么突然要辞行了。不教她礼仪倒是没关系,反正她也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学,“老师……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可能三月可能半年,等我回来若你还有需要,我再来教你。”
放下书信便匆匆离开。
……
云泠实在着急,连一刻也待不住,刚走到门口,和一个匆忙抱着东西跑进来的丫鬟撞了个满怀,丫鬟手里的木炭落了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云泠连忙蹲下来帮她一起捡。
刚从外面回来,走进东厢房的谢珏脚步忽地一顿,问了句,“什么人?”
身后的飞鹰说,“一个丫鬟和一个女夫子撞在一起了。”
“嗯。”谢珏随意应了一声,继续抬腿往前走。
走了两步,刘思兰和丫鬟正从书房走出来,嘴里嘟嘟囔囔,“老师这是怎么了,就提了句临泽王,她怎么好端端地这么着急要走。”
谢珏眉心重重一跳,面色一变,飞快转过身往回走。
快步走出回廊来到月洞门前,一抬眼,眼眸倏然定住。
一个浅色衣裳,身形纤瘦的女人将掉在地上的木炭快速捡起往筐里放,对着丫鬟眉眼弯弯不好意思笑了下。青丝如墨,琼鼻朱唇,连眼尾轻浅上扬的弧度都是他曾经最熟悉的样子。
温软笑意落进他眼中,他站定,周围似乎连风都静止。
云泠很快帮丫鬟收拾好东西,不敢耽误一刻,连忙转头离开。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谢珏面无表情站在原地许久。
冬日迟来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来,轻飘飘落到他冷硬的眉骨,又很快融化。
冰冷水珠沿着长睫落下。
万水千山,他终于还是找到她了。
第 44 章
刘思兰把云泠写的辞信拿给刘夫人, 刘夫人迟疑地接过来,打开信匆匆看完,表情不快, “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不做了?如意坊现在不是交给她姐姐打理了么, 她能突然有什么事。”
在这个临泽王来的当口, 她这个女夫子突然不教了, 若传进王爷耳朵里,别没的以为是她兰儿不教呢。
刘思兰摇了摇头,“女儿也不知道, 看老师神色匆匆的样子,好像真的有急事。”
“有什么急事!”刘夫人放下信, “就算是如意坊有什么事, 让她姐姐去做就是。”
“老爷批文都给她了, 她突然就说不教了,还有没有信誉了?而且她若不教,兰儿你的礼仪怎么办?”刘夫人降低了声音,“这临泽王现在可就在府上, 你也争气些!”
刘思兰张着嘴讷讷道,“女儿……”
她怎么争气啊,她看见那个临泽王都害怕。
她真的更喜欢温柔敦厚的男子。
其实老师不教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而且老师突然要走肯定是有急事或者有自己的原因的, 不是说半年后会回来么, 到时候再教也来得及。
刘夫人走来走去思忖着,忽然说, “是不是我们给的月钱她嫌少了?”
刘思兰:“娘, 您想多了,老师不缺这点钱。”
“那是什么原因?”刘夫人摇了摇头, “不行,还是要请沐娘子再来一趟,当面问清原因。”
“真的要去?”刘思兰想了想说,“要不明天再说吧?”
“女儿真的不急。”
但愿能替师父拖延一点时间。
……
这头云泠匆匆赶回家里,一路上碰到好几个邻居老顾客笑着和她打招呼,“沐娘子,回来啦?”
“沐娘子,过段时间我孙儿的满月酒记得来啊。”
“沐娘子……”
她在这梅阳县生活了两年,与大家都熟悉了,在这里她有了和睦的乡邻,可爱的学生,还有相依为命的姐姐。她喜欢这个虽然偏僻但每天都充满了热闹烟火气的小地方。
她以前没有家,本想梅阳县就是她的家。
可是现在,她可能不得不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了。
不过她不能表现得太急,生出不必要的漏子。这临泽王不管是哪个官员,他也是来查案的,想必不会留意到她一个小小的夫子。
但她也得尽快收拾收拾离开才行,否则万一在这梅阳县碰到面,后果不堪设想。
刚走到家门口,就见到张仁从旁边张大嫂家里跑出来,“沐娘子,稍等。”
云泠顿时停下脚步。
张仁喘了口气,“还没到下课的时间,你怎么就回来了?”
云泠没想到他也在这里,只是个中缘由不好和他细说,便说,“家中有点事,今日告假了。”
张仁:“告假也好,沐娘子天天去刘府授课还要管如意坊的账也辛苦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沐娘子可以尽管开口。”
确实是个挺好的人。
人很实在,肯干,说话也不会冒犯人。
是个好人。
但是她现在的状态,可能不太适合和他继续了解下去了。
她这一走,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要看那临泽王什么时候离开。张仁年纪也不算小,本就急着要成婚的时候,她总不能耽误人家。
想了想,云泠说,“不必了,多谢你张郎君。”
“我家中有事可能会离开梅阳一段时间,这段时日下来,我也考虑过了,我们还是不太合适。耽误你时间实在是对不住。”
张仁没意料到之前都好好的,怎么这沐娘子忽然就拒绝他了,脸色白了白,着急道,“沐娘子,是我哪里冒犯到你吗?如果是,还请一定和我说,我下次一定会注意。”
云泠摇了摇头,“不是,张郎君一切都好,只是与我不太合适罢了,实在抱歉。”
话说到这里,再挽留就显得过于纠缠了。
张仁神色失落,拱手,“既如此,是张仁失礼了。”
看着张仁萧索的背影,云泠叹了叹气,是个好人,希望他能找到可以恩爱一生的佳人。
回到家,云泠还有许多事要做,她若要离开梅阳县一段时间,那群孩子便无人管了,她得找个能妥善安置他们的人。
还有如意坊,这是她和沐冬姐姐的心血。有些老顾客在她们店里定了首饰还没交货,总不好立马把店关了,而且突然关店这么大动作也更容易引人怀疑,反而是自乱阵脚罢了。
所以不能急,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让人看着便感觉有猫腻。否则不查也查到她身上了。
她也许还要回到梅阳县的,到时候等沐冬姐姐回来,再行商量吧,她先将那群孩子安顿好。
晚上,沐冬从如意坊回来,看见云泠在整理包裹吓了一跳。
几次逃亡让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难道我们暴露了?”
云泠摇了摇头,“或许还没有。”
沐冬顿时大松一口气,又疑惑地问,“那怎么突然收拾包裹?”
云泠便把在刘府发生的事情说与沐冬听。沐冬是一向知道云泠的机敏聪慧的,要不然这些年她们也不可能逃脱那么多次的搜查,所以对云泠的判断也深信不疑。但好在,“是你先发现了那临泽王的身份可能不对,临泽王既是来查别的案子,恐怕也没见过你。所以阿泠,我们暂时也不必慌张。”
“你把刘府的事先辞掉,躲在家中不出门,他便不可能发现得了?”
云泠摇了摇头,觉得这样不保险。万一不小心经过她们家呢?查案本就是到处走的。
沐冬想了想,便说,“那我这两天先把铺子里的事情处理完,只对外说我们要回京城探亲,再一起离开如何?”
“这两日,你就先别出门了。”
“嗯。”云泠点了点头。
确实不能急,只能慢慢来。
第二日一早,云泠起床时,发现院子里都白了,铺了一层厚厚的雪。
梅阳县今年竟然下了这么大的雪,倒是难得见到。
云泠昨日睡得不甚安稳,沐冬一早便起床去铺子里了,说是要将那些顾客的订单尽快赶完。
刚洗漱完,换好衣裳。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云泠身体一顿,顿时警惕起来。
这么一大早会是谁?
这时门外又是几下急促的敲门声,同时传来云泠熟悉的声音,“沐娘子,我是刘府的小厮阿奇啊,夫人让我过来找你一趟。”
原来是阿奇,云泠脊背松了下来。
刘夫人叫他前来,恐怕是询问她辞行的事。前脚接了知县的批文,后脚就说不干了,刘夫人心里恐怕是不快的,以为她在骗她。
想到这云泠上前打开门,一眼便看见阿奇的笑脸。
云泠问,“夫人是让你来问我辞行的原因?”
阿奇忙不迭点头,“是的,夫人说她昨天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沐娘子再怎么样也不好忽然撒手,所以想请娘子去府上一叙。”
云泠也知道自己仓促了,思考了下,
“要不这样吧,我再写一封信详细和夫人说明原因,再把一行规矩礼仪编撰成册,让思兰小姐先行看着,也不会耽误了她的学习。”
这样刘夫人那里也好交代一下。
这下轮到阿奇为难了,“沐娘子,小的就是一个传话的,要不您自己去和夫人说吧?”
“而且夫人说了,思兰小姐那里也还有许多疑惑的地方,想请沐娘子解答呢。她就您一个师父,看见您突然离开昨夜伤神了许久,以为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
思兰才十六岁,心思细腻,确实是她昨天太匆忙了。
沉思了一会儿。
云泠抬头,眼睛紧紧看着阿奇,突然问,“临泽王在不在?”
在她的目光中,只见阿奇表情似是震惊了下,然后立马四下望了望,这才凑过去小声说,“沐娘子怎么知道临泽王来了……”
云泠故作轻松地说,“昨天听思兰说了一嘴。”
阿奇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思兰小姐说的,那就好,老爷严令不许乱传这件事呢!”
云泠看他反应极其自然。
若是他立马着急地就说临泽王不在那才显得可疑,他现下这样惊讶的反应才是正常。
这时阿奇见左右没人,声音更小了,凑到云泠跟前八卦地说,“听说那临泽王昨日晚上已经走了,来也静悄悄离开也静悄悄的。”
“走了?”云泠疑惑,“怎么突然走了?”
阿奇就连连摇头,“那小的就不知道了,这种尊贵大人物的事我们哪里知道。是守夜的阿八看见的。”
竟然走了……
云泠沉思着,这临泽王既然是来查什么,不欲大肆声张,确实离开也不会引起动静,深夜离开最好。
也在情理之中。
“你等我一下。”
云泠让阿奇在外面等,出去找了个乞丐给了他一点碎银,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很快那乞丐便飞快跑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那乞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在云泠耳边说,“看到很多马蹄印。”
果然有马蹄印,那说明他们确实已经走了。
既然已经走了,云泠想了想,那她便不用离开梅阳县。
抬头看了房子四周。
也罢,她现在就去刘府一趟。
……
外面还下着雪,云泠撑了把伞出来,阿奇连忙要帮她打。
一路上,阿奇还顺便买了两个烧饼,憨厚地和云泠说,“抱歉沐娘子,路上来得急,肚子有些饿了。”
云泠摇了摇头,“无妨。”
很快到了刘府门前,阿奇把烧饼放进胸口,收好伞才过去把门推开一点,笑着说,“沐娘子,请吧。”
云泠定了定,对阿奇笑了下。点点头,抬腿走过去把门推开。
边走边问阿奇,“夫人现在在哪里?”一进去,忽然在视线前方看见一道颀长挺直的背影。
身披一件玄色刻丝大氅,不知站了多久,已落了满身的雪。
听到开门声后,他缓缓转身,让她看清了他的脸。
话音一顿,云泠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
脊背僵硬,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云泠脑海一片空白,绝望地摇了摇头,脚步怔怔往后退,下意识转过身想离开,却见着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关上。
漫天风雪袭来,他被雪落了满头银白,携着一身冷意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云泠只能怔怔看着,内心只剩下绝望。
三年,几千里路,千难万险,她还是被他找到。
不过一会儿,太子谢珏已走到了她身前,垂着锋利的凤眸,视线落在她身上。
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也甚是平静,声音低沉而平缓,听上去却比这漫天风雪还刺骨,“沐娘子,好久不见。”
云泠脸色煞白,没说话。这时旁边匆匆走来几人,是刘夫人。
她来到跟前,看到眼前的状况有些懵。
怎么临泽王也认识沐娘子吗?
这个想法从脑中快速闪过,刘夫人很快对着谢珏行礼,“见,见过王爷。您……”
谢珏转头,声音平淡,“本王寻沐娘子有些事,不知刘夫人可方便。”
“当然当然。”刘夫人忙不迭地说。
谢珏唇角扯了一个淡淡的弧度,“甚好。”
见状云泠还有什么不明白。
确实是刘夫人要找她,而他,不过是借了刘夫人的手,交代了阿奇,让她上钩罢了。
恐怕他昨天就知道她了,所以在她房子外面已隐了暗卫,在城外做了马蹄印,布下天罗地网,像个耐心的狩猎者,等待她上钩。
谢珏已经转身离开。
云泠无路可逃,只能跟上。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刘夫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沐娘子何时与临泽王认识了?
不会是看上沐娘子了吧?刘夫人越想越不放心。
……
下了一整晚的雪,地上已厚厚积了一层,踩上去有吱呀的声音。
一路沉默来到东厢房,房门早已打开,云泠看着他平静的背影,迟钝麻木地抬腿走进去。
刚刚进了房间,外面风雪阻挡。他忽然转身,一瞬间他的身影居高临下覆盖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她的颈项抵到墙上,令她不得不惊颤地仰起头,下意识抓着他的手腕。
耳边他的嗓音低沉狠厉,“整整三年,孤终于找到你了。”
似地狱而来,带着无尽阴冷。
谢珏看她一身素布衣裳,一头如墨长发只简单用青色发带绑着,小脸惨白。绯薄的唇角扯出嘲讽的弧度,“好一个为人师表的沐娘子,改头换面至此,真是让孤好找。”
声音忽地发狠,“寡妇?”
“孤什么时候死了,让你当了寡妇?”
云泠顿时脊骨颤了颤,眼眸里水意波澜,仰着头,她强忍着,平静地说,
“殿下广下通缉令,布下天罗地网,我若不改头换面怎能逃过重重追查。”
“我只恨自己,好不容易跑出来,筹谋许久到了最后关头还是掉以轻心。”
一句话勾起了三年前的前仇旧恨。
“好一个筹谋许久!”
“你的悉心筹谋,苦心孤诣,甜言蜜语,”
谢珏俯身凑近,漆黑凤眸眼底森寒,抓着她脖颈的指骨一点一点收紧,“让孤陷入你编织的陷阱,欺骗孤,背叛孤,愚弄孤,哄得孤无法脱身。”
语调薄冷,一字一句,
“你知不知道孤这三年有多想杀了你?”
门外风雪肆虐。
“我知道。”
云泠无望地闭上了眼。
既然被他抓住,她也无话可说,更不再抵抗。
她何尝不知他的脾性,暴虐无极不容欺骗。她敢骗他设计这一切,当初逃走时就知道,若被他找到她的下场便是无间炼狱。
片刻后,她缓缓重新睁眼,不避不让看着他,眼泪从眼角落下,眼眸红透,“那你就杀了我。”
她眼泪落下,掉在他青筋毕现的手背,湿润滚烫。
却无一求饶和辩解。
如此倔强。
谢珏一瞬间怒不可遏。
“跟孤倔,”
谢珏望着她毫无求生意志的脸,额角青筋暴起,怒气反笑,“真以为孤不敢杀你?”
话音落下,门外的安忠不敢再犹豫忙不迭推开门跑进来,跪在谢珏身边苦苦求情,“殿下,殿下息怒啊,姑姑……姑姑身体弱,实受不住殿下怒火……”
“这些年姑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殿下开恩啊!”
用力磕了两个头。
房间内只剩一片令人心颤的死寂。
安忠又说,“飞鹰大人禀报放出去的饵已经有了消息,正在外面等待殿下裁夺。”
谢珏看着面前的女人一眼,忽地重重闭了闭眼,收回手。
转身走向门口,停下,冷声道,“找人守好这里,不许她离开一步。”
“若她少了一根汗毛,孤唯你是问。”
安忠连忙道:“是。”
……
怕沐娘子与临泽王有什么的刘夫人不放心,偷偷跟了过来,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里面的场景,只看了一眼,顿时吓得瞳孔睁大,腿软得瘫倒在地。
“什么人?”
侍卫很快发现,见到刘夫人,厉声说,“闭紧你的嘴,速速离开。”
刘夫人连忙道,“是,是。”
吓得魂不附体,转身慌忙离开。
这临泽王,竟是个阎王般的人物。可是,可是他与沐娘子又是什么关系,怎会如此?
第 45 章
白雪皑皑, 落满了枝头。不堪重负的脆弱树枝终于‘吱呀’一声断裂,掉了一地。
房间门从外面上了锁,窗户, 门口都有两个精壮的侍卫守着, 云泠便是插翅也难飞。
她知道自己逃不了, 也没想过做无用功。
要瞒过太子何其艰难, 她费心筹谋划策那么久才有一次逃出生天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也知道欺君,是怎样的罪名。
她死心了, 只是希望不要牵连到别人才好。
连窗户都封了,她什么也看不到。
云泠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脑海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锁忽然被人打开, 安公公端了一碗甜羹进来, 放到云泠面前。
“姑姑肚饿了吧,这是奴才让人特意做的,你尝尝。”小心翼翼的语气,害怕云泠要闹绝食似的。
云泠倒是没有他想的那样有骨气。
被抓到后的那一刻的绝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让她失去了理智。所以那时被他抓着的时候她才丧失了求生的欲望。
现在她已然冷静。
她这一生活得那么艰难才长大,怎么会轻易求死呢。
接过那碗甜羹,“多谢安公公。”
安忠看姑姑这个样,脸色还是惨白惨白的。刚刚他在门外可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姑姑真的是不要命了。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姑姑三年前敢骗殿下逃跑,可知殿下有多怒?”
“我知道。”云泠点了点头。
她怎会不知。
比起安忠, 她才是最了解他的人。她的行为无异于将他的心捏在手里狠狠玩弄又随意丢弃。
他堂堂太子, 怎受得了如此欺哄。
“既知道,又为何……”安忠话说不下去, 担忧地瞧了瞧她的脖子,“您的脖子还好吧?”
殿下盛怒之下,掐断一个人的脖子是轻而易举的事。
云泠手指抚上了自己脖子,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她皮肤白,只是上面留了一点点的指印,算不得什么。还不如当初在冷宫里,他掐的严重。
想到刚才的事,云泠现在已缓过神来,感激地说,“刚刚也多谢公公了。”
在太子盛怒之下进来,他是冒了好大的风险的。
“您和我客气这个做什么,”安忠顿了下,长叹道,“姑姑难道不明白吗,刚才我若是不进来,这个太监总管就不用做了。”
“殿下才是真的会要了奴才的命。”
殿下若真的怒,哪里是他磕两个头就能拦下来的。
“姑姑聪明,不会想不明白这一点。”安忠说。
云泠舀了一口甜羹放进嘴里,沉默着不说话。
安忠见状也知道自己劝不了什么了。
姑姑本身聪慧,其实完全不需要自己多言。想到这里安忠摇了摇头转身出去,然后重新把门锁上。
……
飞鹰汇报,“属下让人散播了消息出去,说郑大人掉落的一个玉佩被人捡了去,在这梅阳县。果然昨天便有一伙人深夜到访。”
谢珏:“看清楚是什么人了?”
飞鹰:“穿着夜行服,遮掩了面容,是有备而来。据属下查看应该是一群死卫,若惊动他们便会自尽不可捉拿。但他们一直没找到东西,又怕会让他们起疑心。接下来该怎么办?”
“安排一个暗卫,将郑工的玉佩放进一个赌场。不要让他们轻易找到。历经千难万险才找到的东西他们自然不会怀疑。”
谢珏片刻之间便计划好了,“去办吧。”
“是。”
飞鹰立即下去。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吹来,将谢珏衣摆吹起,在寒风中飞舞。
正事处理完之后,谢珏垂手站在回廊里,抬眼看外面大雪茫茫。
寒风一吹,从昨天见到她开始,到今天她再次落进他掌中。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平静下来。
他费劲心力抓了她三年。
见到她的那一刻起,连他也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在想什么。
是翻涌堆叠的怒气,亦或是……得偿所愿的失而复得?
身后传来脚步声。
安公公来到他身后,恭敬地说,“姑姑用了碗甜羹,身上也无大碍。”
谢珏背着身没说话。
她刚刚红着眼眶的模样涌进脑海,杏眸红唇还一如从前。是他这三年午夜梦回都恨极了的模样。
敢哄骗他的女人,该千刀万剐。
安公公见他没说话,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殿下……真的打算要处置姑姑?”
“处置?”谢珏冷笑了一声,“难不成孤还要把她供起来?”
安忠不敢再吱声。
“她现在如何?”
安公公不知道该怎么说姑姑现在的状态,只是看姑姑似乎没有要低头的意思。
谢珏何尝不知她的倔,沉着眼,
“不知死活。”
是他对她的纵容太多,她才敢肆无忌惮地欺瞒愚弄他。
……
刘夫人手脚发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大喝了一口茶才渐渐缓了过来。
她刚刚看到,那临泽王正狠狠掐着沐娘子的脖子,实在是吓人。
这临泽王与沐娘子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仇怨?
而这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仇怨不过就是情爱二字!
想到这里刘夫人心脏重重一跳,忽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沐娘子听到临泽王的名字转身就要辞行。
这沐娘子……该不会是临泽王的逃妾吧?
怪不得她这么了解临泽王!
没错,一定是这样!
刘夫人正想着,忽然门被人推开,刚刚平下去的心又重重吓了一跳,抬起头才发现是女儿进来了。
“兰儿,你这规矩都学哪里去了,进来也不知道先敲门?”
刘思兰不明所以地看着母亲,怎么她今天这么一惊一乍的,脸色也不好看,“娘,你这是怎么了?”
刘夫人连忙把女儿拉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本以为这临泽王是个良人,现在来看是个脾性不好的,我兰儿或许在他手里都活不下来。娘亲想了想,参加临泽王妃遴选的事还是作罢,到时候我和你爹爹重新给你选一个良配。”
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何突然打消了念头,但刘思兰也是高兴极了,“嗯,都听娘亲的。”
话音落下,转了转头,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又问,“对了,我老师呢?”
“您不是说今天要请她过来商议一下么?而且既然不用参加临泽王妃遴选,那我就不用学什么礼仪规矩了吧?既如此,娘,你就别为难我老师了!”
“你就知道维护她,”就夫人点了点女儿的鼻子,叹了口气,“也罢,既用不上她了,那我也就不和她计较了。”
她这边倒是无所谓,只是不知道临泽王会不会放过她了。
想到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刘夫人暗暗叹气,这沐娘子恐怕要受苦了。
“娘,娘?”刘思兰推了推走神的刘夫人,“你怎么了?”
刘夫人摇头,“没什么。”
这临泽王虽是借住在他们刘府,可他身边带着许多武功高强的侍卫,又神出鬼没凶神恶煞的。她可不敢招惹,这事还是不要和兰儿说得好。
只是到现在那沐娘子也没过来,该不会被关起来了吧?
……
下了一整天的大雪渐渐停了,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几个稚童欢快地在院子外面打雪仗,直到日落西山,才被自己的娘亲叫回家吃饭。
沐冬从如意坊回来,表情很高兴,一边推开门一边笑着说,“那些订单今天我已经处理了一大半了,明天差不多就能弄完,我们——”进了房子里才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点油灯也没有人。
“阿昭?阿昭?”沐冬叫云泠的化名。
叫了几声没人应,转头去隔壁张大嫂家问,“嫂嫂,看见我家小妹了吗?”
张大嫂还没说话,就听到小虎子抢快说,“沐姐姐和知县老爷家的人走了,我早上看到的。”
张大嫂看沐冬着急的模样,神色也急切了起来,“哟,这是怎么了,都一天了难道还没回来?”
沐冬心乱如麻地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啊?”张大嫂不明所以,“难不成是因为在知县府里耽搁了?”
若是前两天,沐冬还能以为是有事耽搁了。可是昨天阿泠刚和她说了临泽王的事今天就……令她不得不多想。
越想越坐不住,沐冬起身打算去刘府走一趟。
日落西山之后,天气更加寒冷。
沐冬在刘府门口敲了好久的门,才有小厮前来开门。
见开了门沐冬脸上立即挤出一个笑,“这位小哥,请问来这里教授你家小姐的那位沐娘子在府上吗?我是她的姐姐,见她久久没有归家有些担心便来问一声。”
只是出来的小厮没说话,转身又进去。
沐冬着急地哎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面白无须红口白牙的男人走了出来。
安公公道,“沐姑娘,你先回去罢。”
沐冬立马震惊地抬起头看过去,这分明看上去是王爷身边的内官。
壮着胆子问了句,“我妹妹呢?”
这时安忠望了望天,走到沐冬身边,在她耳边慢声说,“沐姑娘是非要咱家说明白?云——姑姑,她暂时回不去了。你要是聪明人,就回去好好待着,闭上你的嘴。”
云姑姑三个字一出,沐冬顿时睁大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沐冬僵硬着说,“公公……阿……她可还好。”
阿泠曾经说过,若被太子抓到,她的下场会很惨。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您让我进去见见行么?”沐冬哀声祈求道,“我就是见一见,见完我就出来。”
她总要知道阿泠现在好不好。
“沐姑娘,还请适可而止,”安忠神色严肃,“再闹下去,对你我,还有姑姑都不好。”
“安心地做你的云意坊掌柜,最好别闹出什么动静误了大事,否则后果咱家就不能保证了。”
沐冬吓得瑟缩了一下。
她现在已经有八成的把握,面前的这个人,这种威势,绝对不会是临泽王的内官,而是太子身边的大内官,安忠,安公公。
阿泠曾经和她提过的。
既然安公公来了,那里面的所谓的‘临泽王’便就是——太子!
得出这个结论,沐冬胸口重重一颤。
太子竟然来梅阳县了,阿泠的预感果真没错。
沐冬一时之间慌了神。
安忠见状,派了一个女暗卫,将沐冬带了回去,严加看守以免出了什么乱子。
……
暮色四合之际,刘府已点上了灯。
云泠早上来刘府,到现在已经被关了整整一天了。
但是她并不着急,安安静静地坐着,对着封上的窗,一坐就是一整天。
其间还找安忠拿来了纸笔,低头认真地写着什么。
“姑姑在写什么?”安忠端来晚膳,走进来问。
云泠也没瞒他,“思兰明年想参加临泽王妃擢选,才请我当老师学习礼仪,接下来我恐怕不能教她了,实在对不住她。便把一些要点记下来,让她自己也可学一二。”
安公公道:“姑姑有心了。”
迟疑了一下,又说,“姑姑的姐姐刚刚来找姑姑,被我打发回去了。”
云泠瞳孔动了动,轻声问,“公公没把她怎么样吧?”
“她非要闹着来见你,我便派人看守起来了。”
云泠低下头,“阿姐是个可怜人,公公别为难她。”
安公公却没说话。
过了会儿低声说,“欺君是大罪,这沐姑娘敢帮着姑姑逃跑,亦是大错*七*七*整*理。”
“更何况她在刘府门前闹,若坏了殿下大事,那才是罪该万死。”
“那都不关她的事。”
云泠下笔有些乱了,抬起头问,“殿下呢?”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安公公道,“奴才也不知。”
云泠抿了抿唇,忽然拿了张空白纸,匆匆写了封信,转头交给安忠,“公公帮我把这封信给阿姐,见了我的信她不会再闹的。”
安忠接过那封信,“信奴才可以转达,至于其他的,还是要等殿下回来定夺。”
……
过了戌时,夜色越来越深,外面空寂黑暗,静谧得没有一丝声响,似蛰伏着野兽。
云泠被关了很久,在这昏黄的烛光里一直坐着。
眼眸无神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安忠离开后,她就一直这样坐着。
她一个人怎么受罚都可以,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无关之人因为她而备受牵连。
沐冬姐是无辜的。
时间这么晚了却还是没见到他的身影,他是想一直晾着她,关着她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接着门吱呀一声,太子推门进来。
寒风顺着打开的吹进来,吹得帘子啪嗒作响,他反手随意将门合拢,又将寒风拒之门外。
房间恢复了安静。
谢珏穿着一身玄色滚边繁丽卷云纹锦袍,矜贵逼人,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寒意。
掀开珠帘,一步一步走向屋内,背着身站定,“不要以为用绝食就能威胁孤。”
云泠眼睫颤了颤,目光灼灼望着他,“一切都是我一人之过,还望殿下不要迁怒他人。”
“放我姐姐一马。”
“你没有和孤讨价还价的权利。”谢珏转身,在桌边坐下。
很快就有人端了份参汤进来。
谢珏面无表情命令,“喝了。”
云泠不会毁坏自己的身体,既然他回来了,达成了目的,云泠自然会珍惜身体。
喝了口温热的参汤,似乎连冰冷的手脚都暖和了许多。
“逃跑是我自己设计的,沐冬姐姐只是个可怜人,无依无靠才跟着我走,一切都与她无关,”云泠顿了顿,轻声叹气道,“我与殿下的事,何必牵连他人。”
谢珏骨节分明的长指握住茶杯,低头浅啜一口,凌厉的眉骨下压,语气没什么温度,
“云尚宫聪慧过人,你在逃跑的那一天就应该想过有今天。她今天受罪,都是因你之过。”
一句话,俱是储君的冷酷与威压。
云泠喉咙动了动,昏黄的烛灯下,也能看见她脸上的仓惶与苍白。
谢珏薄唇紧抿,手指摩挲着杯壁,“事到如今,你可有悔?”
可有悔。
云泠在宫中时为了生存多少好听的话都说得出来,为了活命也曾对他次次讨好。现在若要她说些好听的话,她也未必说不出口。
借了他的势报仇,她也曾在内心感激不尽。所以做他的女官,做他手中一把刀,替他做过许多事。
她是丫鬟,他是皇子。她是女官,他是太子。所以他永远可以肆无忌惮地欺压她。
曾经便是这样,只要他一句话,他什么都不必做。
无论他怎么待她,她便永远只能低头。
只是现在,她突然不太想说些违心之言了。
骗人,也骗己。
垂了垂眸。
她低着头淡声道,“殿下想如何罚我,我都无话可说。若殿下真的要罚沐冬阿姐,我便陪她一起受罚。可我,”
顿了顿,
“从未后悔。”
话音落下后,房间里只剩一片死寂。
谢珏手指收紧,将手中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神情冰冷,“好一个从未后悔。”
“那你就在这儿给孤好好反省,没有孤的命令不许出房门一步。”
是要将她囚禁在这个房间。
可这里只有一张床,却是让她睡觉的地方也没有。
云泠没抬头,只道:“是。”
谢珏再没看她一眼,起身转头走向床榻,脱去外袍上了床,重重闭上了眼。
今年梅阳县的冬天异常地冷,一场大雪不知将多少瘦弱的树枝压折。
关着门,也能听到外面寒风凛冽,发出悚然的呼号声。
夜越静,越冷。
云泠身上虽穿了个夹袄,可也抵挡不住深夜的寒。端来的参汤早已没了热气。手脚冰凉,似下一刻就要被冻僵。
鼻头冻红,连绯丽的唇也渐渐褪了血色,牙齿忍不住打颤。
她颤了颤快要僵硬的睫,努力蜷缩身体,手中用力握着笔,才能勉强写下几个字。
下一刻,身后珠帘忽然响动,紧接着她身体忽地一轻,一只有力的手臂穿过腿弯将她抱了起来。
手中毛笔受到惊吓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到角落停下。
谢珏抱着她往床榻走,来到床边后毫不怜惜地把她扔到了床上。
快要失温的她被这一摔脑袋都晕了晕,可很快就努力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刚抬起上半身,就见他一同俯身下来,掐住她的脸一点一点重新缓慢地,强.迫地,不可反抗地将她推倒在床,动弹不得。
他手臂撑在她耳边,一手捏着她的脸,声音阴沉,“睡觉,别惹孤生气。”
云泠只睁着眼与他对视,努力想抬起身体却被他再次压制。
谢珏见她被迫仰着脸,黑长的青丝将瘦弱的肩膀掩盖,却依然显得可怜而委屈。
却又沉默的倔强的一言也不发。
自从被他抓住到现在,她永远这么一副表情对他。
是她哄骗他,愚弄他,却死不悔改毫不悔过。
胸口重重起伏。
他忽然低下头,捏住她脸颊的手指收紧,沉声近乎狠厉,“你哄骗孤逃跑三年,现在向孤低个头很难么?”
第 46 章
紧紧望着她白皙柔弱的脸。
他凤眸暗了暗, 捏着她的脸狠声道,“说你错了,孤就不再计较。”
云泠看着他的眼, 眼睫颤了颤。
不再计较……不再计较她逃跑的事么?
她骗了他, 他明明说恨不得要杀了她, 将她关在这房间里一天一夜。
他明明不容欺骗, 暴虐又冷血。以前哪一次,不是对她各种威压逼迫让她低头。
这次竟然会轻易开口,说他不再计较。
只要她认错。
可偏偏她这次, 不想虚伪地认错。
睁着眼直直地对上他的视线,云泠抿着唇, 没有开口。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谢珏等了许久, 她竟然依旧看着他一言不发。
气得连呼吸都重了起来, 狠狠点了点头,“好,很好。”
忽地起身,披上外袍离开。
门被打开又被重重关上, 可见离开之人的怒气。
很快房间里安静下来。
云泠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关上的门一会儿,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他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里,云泠起身把被褥摊好铺平整, 然后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经过一天的惊吓绝望惶恐, 神经一直紧绷着不敢放松一刻,其实她也累了,
闭上眼, 脑海里闪过他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
好像再怎么样也逃脱不了他的掌心,而她已经没有能力再跑第二次, 他也不会再让她跑第二次。
她好像只能认命。
脑海里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云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意外地是这一觉竟然睡得还很好,大概是提着的心终于死了,她不用再时时刻刻担忧被他抓到,无所顾忌。所以竟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落在云泠的眉眼上,她浅浅皱了皱眉,从睡梦中醒来。
刚坐起身,就有丫鬟在外面敲了敲门,“沐娘子,你醒了么?”
云泠从床上起来,整理了一下,“进来吧。”
丫鬟端了水进来,要伺候她洗漱。
云泠来这刘府多时,和府里的丫鬟小厮都打过交道,笑着说,“小七,我自己来吧。”
小七便放下了盆,大概是被交代了什么,没敢和她多说什么就先下去了。
洗漱完毕,云泠拿了青色的丝带将自己的头发绑好。
左右不能出这屋子,她便把昨日没写完的礼仪册子继续写完。
日头上移,高高挂在天空。
温暖的阳光洒进来,暖和了许多。
云泠写下最后一个字,收笔。慢慢直起泛酸的腰,抬头望了一眼。她看不到外面,连什么时辰也不知。
叹了一口气,起身敲了敲门,对着外面问了一声,“安公公,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
都这么晚了?云泠有些疑惑,“殿下还未回来么?”
“这个奴才也不清楚。”
“殿下,是在查什么案子?”云泠问。
他此次亲下云泽来到这梅阳县,自然是有要事的,或许是查什么案子。
她也是不凑巧,竟然被他撞上。
也怪她蜗居在这梅阳县耳目闭塞,外面一应消息都不知,否则她若知道一点风吹草动也不会这样被动。
既然问起,这事也不是不能和她说,姑姑在大事上一向有分寸。
安忠想了想推开门进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二十万两白银全部失踪?”云泠惊讶。
敢把赈灾的二十万两白银全部私吞,还敢杀钦差,恐怕一般的草寇做不到。
而且这么大的事还瞒得这么好,她在梅阳县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云泽的官员里,若非位高权重者,或者官员互相勾结不敢这么大胆。太子现在可能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怪不得他会亲自来这梅阳县。”
安公公却忽然摇了摇头,“原本这事是交给陈世子的,可是殿下在姑姑房间了看到了一本习字帖,才决定亲下云泽。”
习字帖……那是她以前刚认字时师父给她找的一本旧书,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很多个‘彭泽’二字。
而彭泽,就是现在的泽州。
安公公继续道,“殿下找了姑姑三年,都未找到姑姑踪迹。见到姑姑的字迹便决定亲自来找。”
“姑姑逃跑以后,殿下严令这几年宫里都不许提姑姑的名字,看着真是恨极了。可是见到姑姑,殿下所谓的千刀万剐又没了影子。”
甚至亲自来这云泽,也是为了找姑姑。
云泠低下头,没说话。
是啊,他亲自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捉她回去。
他的掌控欲,她便是死也只能死在他身旁。
她无路可逃又该怎么办。
安忠话音落下,谢珏从外面回来,推开门见着他们在说话,眉头一皱,“说什么?”
安公公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进来没有锁门,太大意了,“奴才……”
云泠见状接过话,“我刚刚在问安公公殿下此行为何。”
谢珏没说话。
很快两个丫鬟端了午膳进来,安忠连忙服侍太子用膳。
云泠在他对面坐下。
他倒是视别人府上如自己家似的,一点也不客气。
抿了抿唇,她出声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去,殿下在左右,无论如何我也跑不了。”
“很快事情就有下落了,”谢珏眼也未抬,“到时候你自然能出去。”
到时候她就不是出去,而是离开梅阳县了。
他很快要离开梅阳县了!
云泠心里顿时有些慌,他若离开梅阳县,她便也只能跟着他离开。
这个她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她费尽心血建立的如意坊,她即将要开的书馆,还有一群可爱的孩子,她的学生,朋友,还有沐冬阿姐,她都要舍弃了。
这样平静的生活,虽耳目闭塞,但却是她前所未有感觉安宁的地方。
云泠抿了抿唇,带着最后的希冀问,“殿下不能放了我么,我不愿再进宫,强行留我在身边又有何意义。”
“你在宫外待久了都变得天真了是不是?”谢珏放下筷子,薄唇扯了扯,“意义不意义,孤何曾在乎过。”
“你在梅阳县这个地方,闭目塞听,耳聋眼瞎,连几次危险来临都毫无察觉。”谢珏掀了掀眼皮,“这就是你要的生活?”
“若哪一天强权倾轧,现在的你又能自保吗?”
云泠低着头没说话。
是,她是在这里疏于防备。
可是一个人生活安宁,自然是不需要什么警惕心的。
只有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中,才不得不需要警惕。
那样紧张的生活,又真的好么?
沉默半晌,她退了一步,“既如此,我想归家一趟。给我一点时间,要离开梅阳县我总要把这里的事情了结。若不放心殿下就让人跟着我,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就是她对他的谈判之道。
他了解她。
她自然也了解他。
谢珏本已起身往外走,闻言脚步停下,
沉默了片刻,答应,
“随你。”
他离开后,云泠轻轻舒了一口气,她在这梅阳县逃不了,他心知肚明。所以回家一趟他便可以允了。
她知道他的怒,他的高高在上不允许被愚弄欺瞒,所以他要她认错。可她该怎么认呢,出逃是她的选择,她没有悔,也不想认错。
认了错后,他们之间又会走向何处?
所以这一次她不想低头了。
他既然不打算杀她,那么他们之间便平下心来,对彼此都好。
太子离开后,安公公以及一名侍卫已经准备好了,要和她一起归家。
安公公见她和太子之间不再剑拔弩张也放松了不少,笑眯眯的,“姑姑可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吧。天黑之前要回来才行。”
“好。”云泠点了点头。
刚出了房门,就见刘思兰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还没到云泠跟前就被两个侍卫拦了下来,她吓得身体颤抖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云泠,“老师……”
她怎么会突然过来。
云泠见状和安公公说,“思兰是我的学生,刚好我也有点东西要交给她,让我和她说几句话吧。”
安公公点头,手一挥,两个侍卫便让开了。
云泠走过去牵着思兰的手来到一个安静的转角处,既在侍卫的视线之内,又可以好好说话。
刘思兰见云泠过来,连忙紧紧反握着云泠的手腕,不顾一切地要拉她走,“老师,我带你走。”
可是刚有逃跑的动作,两个侍卫杀气凛然的眼神就射了过来。
云泠拉住思兰的手腕阻止,“我知道你有心,但是算了。”
刘思兰哭唧唧地说,“我才知道老师被临泽王关在了这里,我想救你出去。这毕竟是我们府上,我还做得了主的。”
云泠摇了摇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不必了思兰,你也看到了那群侍卫,刘府上下所有的小厮加在一起也打不过其中两个。”
“临泽王就这样没有王法了吗,他这是强抢民女!”刘思兰气愤不已。
沐娘子对她来说,不仅是老师,也是姐姐。
她用心严格地教导她,也会给她买好吃的给她带好玩的,有什么苦恼和秘密也都能和老师倾诉。这样好的老师,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云泠见着思兰这样气呼呼的,不知道为什么心头遮住的阴云反而散去了一些。
浅浅笑了下,“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就是他府上的人,随他回去罢了。别担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既然帮不了,又何必让思兰忧心呢。
刘思兰顿时愣了愣,“老师……是临泽王府上的人?”
不是说是京城来的么,怎么会……
云泠却不再多说,从袖子里把那本自己整理的册子拿出来递给思兰,“这是我这两日写的,将一行礼仪规矩,还有一些参考书籍都写在了上面。我不在,你按照这本册子也能自己学习。”
刘思兰怔怔地看着眼底的册子,瓮声瓮气地说,“我才不要学,我不参加临泽王的选妃了……”
他那么坏。
云泠笑了笑,把册子塞在她手里,来到她耳边轻声说,“你先拿着,明年的选妃你要是还想去就去试一试。即便不去选妃,这里面的东西你学了总不会有错。”
太子假扮临泽王的事事关重大,她现在还不能告诉思兰。等白银失踪案结束,她再派人告知她其中原委。
刘思兰听话地哭唧唧把册子收下,抬手擦了擦眼泪,“那老师呢,要离开梅阳县了吗?以后还会回来吗?”
“嗯。”云泠回了一声,轻叹了一声松开手,慢慢道,“以后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宫墙又高又深,她也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刘思兰一瞬间泪奔,“呜呜呜……老师……”
安公公在身后提醒,“时辰不早了。”
云泠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刘思兰哽咽着在她身后说,“师恩似海,老师我会记得你的。”
云泠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
有个记得她的学生,就够了。
沐冬六神无主地坐在院子里,焦急万分又无措。忽然见门打开云泠走进来,立即激动地站了起来,在见到她身后的安公公时笑容又淡了淡。
连忙走过来拉住云泠的手,“我这两天都担心死了。”
云泠和安公公说了声,“我进去收拾收拾行李,和沐冬姐姐说几句话。”
安公公点头答应,便留在了院子里。
回到房间,云泠看着自己亲手一点一点布置的温馨的屋子,这里的一桌一椅都是她亲手挑的,青白的纱帐,床上的被褥,窗台旁的梅瓶……
收回视线,云泠叹了口气,开始收拾包裹。
之前准备离开梅阳县时收拾了一些,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带的要更齐全一点才行。她也要再准备点东西。
沐冬见她收拾东西,震惊地问,“你真的打算跟……离开?”
云泠嗯了一声,看向沐冬,“阿姐,殿下不会为难你,我将这个云意坊留给你,你以后在这梅阳县好好生活。”
再跟着她,或许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跟她一起回到深宫,何必呢。
沐冬摇了摇头,眼眶湿润,“不,不行,我们两姐妹要在一起。”
“阿姐,那你听我说,”云泠拉她坐下,和她一点一点说明清楚,“我这次走很大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也许我只能回到皇宫。皇宫不是一个好地方,没有权势就会被欺压,当初冬冬惨死让我悔恨终生,我不想阿姐跟着我去宫里受苦。到时候万一连阿姐我也保不住,你又该让我怎么活下去呢。”
沐冬红着眼,“只能回到宫里了么?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云泠留恋地看向窗外的阳光,慢慢道,“或许吧。”
她其实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前路如何,太子这样又怎么会放了她。但左右还要查赈灾银的下落,不会立马回宫。
这一路让她再想想吧,或许,她可以找机会和他认真谈谈。
沐冬握着云泠的手,泣不成声。
她知道她若非要跟着阿泠,也只能是她的拖累。
可是她是真的舍不得。
云泠也红了眼,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
收好东西天已经黑了,云泠出了房间,便看到院子里站着一道颀长的背影。
脚步一顿。
他什么时候来的?
谢珏听到声音转过头,看了云泠手上的包裹一眼,薄唇动了动,“都收好了?”
云泠点了点头,“嗯,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谢珏沉着眉,“那一行人已经趁夜色离开梅阳县,我们也该走了。”
要走了。
云泠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本以为还能再留两天的。
转头握住沐冬的手,“那阿姐,我就走了。以后若有机会……再回来看你。”
沐冬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我就在这里等你。”
太子已经出了门,云泠再依依不舍还是只能跟上。
走了一会却发现不是出城的路,反而看上去竟是要走水路。
谢珏道,“他们从梅阳县南面出发只有一条路,会路经典济。孤一行人若走陆路人多势众容易暴露,便一分为二,几人走陆路跟着,其他人走水路去往典济。”
走水路也更快,云泠想。
岸边已停了一艘很大的两层的商船,这恐怕是梅阳县能找到最大的商船了,最少容纳上百人。
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
一晃神的功夫,谢珏已上了船。
夜晚风大,架在船上的跳板摇摇晃晃的,云泠踩上去本就有些不稳,忽地一阵大风吹来,云泠控制不住摇晃了两下,几欲往前扑倒。
这时手腕被一双大手握住,微微用力便稳稳地接住了她带着她站好。
云泠抬起头看到他轮廓清晰分明的脸。
冷冷的,也没什么表情。
云泠站稳后微微福身,“多谢殿下。”
谢珏只淡淡嗯了声。
一群侍卫差不多都上船了,还剩下安公公慢吞吞地爬上来。
站在甲板上,带着腥气的海风迎面吹来,又冷又湿。
云泠最后看了这梅阳县一眼,颇有些不舍。
“你若喜欢这里,有机会孤可以带你回来。”谢珏看她眼神留恋,淡声道。
云泠转头,“谢殿下。”
见他神色比之昨日已好了许多,云泠看着他温声道,“殿下难道要一直让人守着我么?”
“倒像是我是个贼人似的。”
谢珏薄唇扯了扯,“你若乖巧,孤也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
“在这船上我还能跳海不成?”她驳他的话。
谢珏顿了顿,无法反驳,就冷哼了一声。
忽然岸边传来一道呼喊,云泠转过头去,只见沐冬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过来,在岸边朝着她挥手,过来送她一程。
“阿昭,保重啊!”
云泠弯了弯眼,走过去也用力朝她挥手,大声说,“阿姐,回去吧。”
话音落下,这时候从树后忽然又钻出一个人,穿着灰色的布衣,跑来了岸边。
云泠见到来人忽然心口重重一跳。
沐冬也吓了一跳,看着张仁,他竟然偷偷跟着她一起来了。
张仁看着甲板上的云泠,挥了挥手,“沐娘子,我这些时日左思右想,还是放不下你,但是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来送你最后一程。”
云泠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努力平静说,“张大哥,这些时日颇受你照顾,你是我最敬重的兄长,也替我谢谢张大嫂。”
张仁听到后表情顿时失落了下来。
这时谢珏已走了过来,声音不轻不重问岸边的张仁,“你放不下她,为何放不下,难不成……”
他听着似心平气和地慢声问,“你们还有一段情不成?”
他何其敏锐。
云泠连忙说,“没有。我与他绝对——”
身后的暗卫已将她拉了下去,不让她说话。
张仁没意料到沐娘子身边还有个如此年轻俊美的公子,看着便气度不凡。一瞬间明白了过来,不欲横生误会,连忙解释说,“没有的,还请公子别误会,我和沐娘子没有一段情,虽是经过姑母介绍见了几次面,但沐娘子对我无意。”
海上月色落在谢珏冷峻分明的侧脸,一半隐在夜色里,看不清眼底情绪。他忽然轻笑了一声,嗓音听着竟是令人莫名生寒的平静,
“只见了几次面啊。”
云泠心死地闭上了眼。
张仁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只见两个身手矫健的侍卫下了船,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他。张仁慌了神,“你们要干什么……”
谢珏神色似比这翻涌的海浪还要危险,薄唇平淡吐出两个字,“杀了。”
一旁的沐冬顿时吓得瘫倒在地。
云泠努力挣开暗卫的束缚,大声阻止,“住手。”
侍卫的手顿时停下。
云泠快步来到谢珏身边,用力抓着他的衣袖,“别杀他。我与他只见过几面,绝无私情。而且我早就与他说清楚了,只把他当兄长。殿下不信可以去查,我没有一字是虚言。”
“没有一字是虚言?”谢珏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腕,眼底遮着一层阴鸷,脸上是翻涌的,骇人的戾气,“只见过几次面又如何,你敢背着孤与别的男人来往,动了要嫁给别的男人的念头,就该死!”
“孤这几年天南海北地找你,日日不得安眠,午夜梦回全是你的身影,”他眉骨狠厉,恨声狂怒,“你竟然想嫁给别的男人?”
海风将她的头发吹乱。
在他眼里她就只能是他的所有物。
可是并不是。
“我为什么不可以?”云泠抬起头看他,努力睁着眼,“我出来前还不是殿下的侧妃,我是良民,自然有婚嫁的自由。”
“婚嫁?”
谢珏冷笑连连,神色却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怖疯狂,“在孤面前谈你要婚嫁自由,多么可笑的字眼。”
“那我现在就让你所谓的婚嫁自由去死!”
云泠挡在他身前,大声:“若一个无辜的人因我而丧命,殿下是要我愧疚至死吗?”
谢珏眼眸红透,大怒,“你为了一个男人反抗孤,他更加非死不可!”
他从一个侍卫手中抽出剑便要亲自杀了张仁。
云泠重重地无望地闭上眼,眼泪随之落下。
为什么一切总是身不由己,天意弄人。
眼泪飘散在腥冷的海风里,不见踪影。
她上前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哽咽着大声道,“谢珏!”
“从头到尾就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与别人无关,你何必迁怒他人。”
不叫殿下,竟是当众直呼太子名讳!
船上跪了一片,连安公公都不敢抬头。
谢珏身体顿住。
云泠眼泪落下,“你不许我与别人来往,可你所谓的纵容和宠爱,就是纳我为妾吗?我与你在冷宫历经生死,陪你从微末到荣耀。我曾对殿下感激不尽,做个女官便罢了,我愿意一生一世为殿下效力。殿下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却因为对宫女的心结和偏见便总是轻视我。对我有情,却连对我的情意都不容于世,还要我为你挑选正妃。”
“但你知不知道后宫若只有宠爱没有地位,你的情意就是封喉的毒药,哪天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叫得好啊,”谢珏慢慢转身,低头用力擦去她眼下的泪,“你以为你低贱的宫女身份孤又能立你为什么?”
“我是宫女身份是低微,”云泠忍着眼泪,抬头一字一句道,“但我宁可为平民妻,也不为东宫妾。”
第 47 章
“是我与殿下之间隔着千沟万壑, 怪不得别人。张仁是无辜之人,你放了他吧。”
腥咸的海风将她的话音吹散,落进谢珏耳中。
柔软而坚定。
谢珏只望着她, 没有再开口。只剩静默。
安公公适时起身上前来提醒, “殿下, 时辰不早不能再耽搁下去, 该启程了。”
云泠还紧紧握着他的衣摆,生怕他要下船。
锋利的剑刃在月色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谢珏指骨握紧。
好一会儿。把剑扔下, 发出一声锋利的剑鸣。
“把那两个人的嘴捂紧了,不可走漏一点风声。”
岸边的一个侍卫道, “是。”
“开船。”
云泠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了下来, 缓缓呼出一口气。
刚才的情况, 她是真的怕他一气之下杀了张仁。无辜之人若因她之故而丧命,那她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无法安生。
……
商船越行越远,岸边只剩下沐冬张仁, 和一个留下来看守的侍卫。
沐冬早就猜出了‘临泽王’的身份,所以并不惊讶,而且阿泠也交代过她,太子此行有要事不可透露, 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她一直是守口如瓶的。她只是震惊太子的暴虐, 实在令人胆寒不已。
刚才的状况,她活生生就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似的。
在那种情况下, 阿泠竟然敢上前拦着。而且要不是阿泠拦着张仁肯定会死……说到底都是因为那个张仁, 沐冬转头愤恨地瞪着瘫软在地上的男人,“你跟踪我过来干什么?”
她也只是舍不得想过来送阿泠最后一程, 要不是这个张仁偷偷跟着她,根本不会发生刚才的事让她妹妹那么难过。
张仁自从被沐娘子拒绝后回去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但沐娘子既然不喜欢自己,他也不会强求。
只是听沐娘子说即将要离开梅阳县,心中甚是煎熬。一路来到沐家,见沐冬左顾右盼趁着夜色,避开人群往海边走,不知为何便不自觉跟了上来。
来到这里才发现她是来送沐娘子的行,于是也没忍住出来与她告别。只是没想到……她身边竟然还有个年轻狠厉,随时便要人命的凶狠公子。
想到刚刚他差点被他的侍卫杀了,张仁到现在还吓得起不来身。
而刚刚若他没有听错的话,那年轻男人自称‘孤’!
全天下,还有谁敢称孤?!!!
他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这点见识还是有的。一想到此处,心中除了恐惧更是震颤!
留下来看守的侍卫冷声抽出刀剑,“谁再敢妄议,杀无赦!”
张仁连连磕头,“是,是。”
后背吓出了冷汗,转头看向沐冬,“对不起沐冬娘子,这次是我思虑不周冒犯了。”
才招来如此祸患,恐怕给沐娘子带来不小的麻烦。
沐冬气不顺,“你也知道你冒犯了,做出偷偷跟踪这样的事,是正人君子所为?”
都怪他,才横生出这样的祸端。
张仁只能连连*七*七*整*理道歉,却也于事无补。
……
商船经过一整夜的颠簸终于来到河流平缓之地,云泠待在一口扣裙四尔而尔呜九以四泣收集此文发布个房间里,船上也没有什么好做的,无事便翻了几页书。
得知她动了想嫁给别人的心思,他大概是怒极了,让人把她关在这个房间便再也没出现过。
说是关,倒也不尽然。除了门外有侍卫看守,她也是能出去的。
毕竟她确实也不可能跳船不是。
风浪缓了下来,船也没有那么摇晃了,云泠吃了颗晕船丸,胃里舒服了许多。
要到明日午时,船才会靠岸。
推窗看着外面起伏连绵不断的青山,碧绿的水不断向外涌开,这一路的景致倒是十分秀美。
湿冷的风吹在脸颊,吹得人无比清醒。
她本想,若可以,她这次不想再被他逼压而低头了,找个机会和他认认真真地谈一次。可命运总是弄人,张仁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更不在他忍受之中。
他们不可能好好谈了。
他那样的怒,她情急之下说出那些话,连她自己也没意料到。
可若不说,张仁就没命了。
云泠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小窗掩上,低头继续翻阅手中的书籍。
门被敲了敲。
安公公端了午膳进来,放在桌上。然后关心地问,“姑姑还晕不晕?我这里还有一些药,都是自备的,很有效果。”
安忠也是第一次出皇宫,坐快马,坐船都晕得要命,还好他找了个郎中开了些药,效果很是不错。
云泠摇了摇头,“还好,多谢公公。你也要多多休息。”
“谢姑姑关心。”
安公公在房间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走。他是被姑姑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云泠也多有感激。
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姑姑太大胆。”
太子妃一位,从来就没有宫女出身的。立个侧妃都已算逾制。姑姑竟然说不做东宫妾,难不成是想当太子妃么?
别说是太子,就是普通官员也不可能娶一位宫女为正妃啊。
她敢有这样的想法已经是骇人听闻。
云泠自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可能在世人眼里称得上是惊世骇俗,所以连安忠都说她大胆。
她也知道自己大胆。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从来没有想要成为他的太子妃。却也要和他说清楚了,他所谓的纵容和宠爱,于她微不足道。
也不需要。
只是这些话,大概是不能被别人理解的。所以云泠也没有解释,只是问了句,“殿下呢。”
安公公:“殿下昨天晚上和飞鹰大人议了一整晚的事。”
“知道了。”
安公公见状便退了下去。
有时候他觉得姑姑是极为大胆的,可是有时候却又隐隐觉得,这也是姑姑会说出来的话。
……
也许是真的被她的那些话惹怒了,直到晚上,他也没有出现,来质问她一二。
云泠倒是安详,左右在房间里无事,见着沿路风景漂亮,便想着画下来做个纪念。
只是她画功极差,不像字,反复练了还有一点长进。这画的水平她练了许久也是一塌糊涂,没什么天分。
船又行得极快,她只能寥寥画个轮廓。一个下午便就这么消磨度过了。
——
如纱似水的月色笼罩下来,雾蒙蒙的一片,看不清夜色。
水面水花翻涌,湿冷的风迎面吹来,寒意阴冷入骨。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垂手站在房间外面,蒙白的月色为他冷峻的脸遮上一层纱,朦朦胧胧,看不清神色。
安忠安安静静地站在太子身后,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从昨天晚上开始,殿下连夜议事似是不知疲累。也未曾去见过姑姑,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他看着,殿下虽面无表情,却看上去竟然奇异地并没有什么怒气。
比之那张仁出现时的状态,实在平静得多。
那个时候殿下的怒气几欲无法控制,若不是姑姑及时拉住,恐怕那张仁真是会当场丧命。
只是姑姑也不该为了救那张仁,说出那等放肆之言。
也不知道殿下会怎么处置。
想了想,安公公上前试探性开口,“姑姑恐是无心之言,还望殿下莫怪。”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冷风。
而太子殿下早已经转身离开。
……
云泠大约是白天睡得太久了,在房间里又憋闷得紧,便和门口的守卫说了声要出来透口气。
守卫没有阻拦。
云泠沿着房间的通道往外走,刚走过转角,夜色中看到他走过来的身影,愣了下打算避开,便转过了身想往回走。
这个时候和他遇见不是个明智之举。
刚走了两步,他忽地从身后快步走来,手腕被他拉着,面色沉沉地拉进了房间里。
“跑什么?”
房门被‘啪’地一下重重关上,似乎也在她心上重重敲了下。
云泠从他手掌中慢慢挣脱,“我只是怕殿下不愿意见我,不想扰殿下清净。”
“不想打扰也已经打扰了,”谢珏任由她挣脱,垂眸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你和那个张仁是怎么回事,孤要知道全部。”
竟然开口问的还是这个。
他真是……
云泠只能和他说清楚,“真的没有什么。”
“他是我隔壁邻居张大嫂的侄儿,外出经商的最近才回来,之前都没见过。是前段时间泽州知州要选美人,张大嫂觉得我和沐冬姐姐两个女儿家太无依无靠了便起了念头给我介绍一个。”
“我与他拢共就见了几面,什么都没有,更不存在什么情意。”
她说得够清楚了,也努力撇清了关系。
抬起头,却只见他深幽眼底阴郁一片。
云泠顿了顿,“我都已经解释清楚了,什么都没有。”
“何谓清楚?”谢珏眉骨生冷,“你敢生了要嫁给别人的心就是错,逃离东宫亦是错!”
云泠直直望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倔强地反驳,“我从来就不是殿下的掌中物,我为什么不可以——”
“凭你的尚宫之位,一身荣华,皆来自于孤。凭孤是这大晋的太子,够了吗?”谢珏一步一步逼近她,轻哂,“不当东宫妾?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小尚宫,简直大言不惭。”
云泠不欲与他争辩。
昏暗的房间里,她慢慢闭上眼,“那殿下便罚我吧。”
夜晚的风很凉,从没关好的窗户里吹进来,将云泠的脸吹得发凉,失去了温度。
月色清凉如水,一片静默中,耳边忽然落下他低沉的声音,
“但孤允你。”
“不当便不当罢。”
云泠眼睫颤了颤,怔然抬眼。
他什么意思?
谢珏站在她面前,嗓音比这月色还凉,却用从未有过的语气缓声道,“孤这一生确实恨透了宫女,不允许自己对一个宫女动心动情。”
“可是这几年满心满眼却还是只能看见你,眼里容不下别的女人。”
他不得不承认。
她逃跑这三年,比起怒与恨,他其实对她思念入骨。
云泠眼眸睁圆,胸口轻轻颤了颤。
她想,他对她充满了占有欲和控制欲,高高在上从来不给她选择,也不了解她想要什么。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似乎也不算了解他。
现在才知他对她不止是占有欲,也不止是微末的情意而已。
也许是昭慧皇后的事,让他从小学会了隐忍。有时候隐忍到,连她也没有发觉。
“殿下……我……”
“但孤眼里容不得沙子。”
云泠愣住。
在她怔愣之时,谢珏话音一转,脸上温和神情褪去,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的脸,慢慢俯身用力将她抱进怀里,力道似要把她揉进骨子里,嗓音狠厉,
“阿泠,孤立你为太子妃,你此后满心满眼也必须是孤。”
“不许再跑,否则孤真的会掐死你。”
他身上清淡的松木气息一点一点传入她鼻中,怀抱宽阔而滚烫。
云泠被他抱着,脑海里一片乱麻。
他竟然要立她为太子妃……
而且甜言蜜语也好,威压也罢,甜枣加棍棒,其实明明都由不得她拒绝。
“我只是一个宫女,要成为殿下的正妃何其艰难。”云泠慢声道,“我也不够心狠,做不来后宫争斗之事。”
“我只娶你一个,你斗什么。”
云泠眼睫颤了颤,无声闭眼,最后说,“这不可能的。”
谢珏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一手抚着她的发,
“世间万千礼法,也不能阻我。”
第 48 章
夜风吹来, 将窗户吹的啪嗒作响。
云泠被他抱在怀里,久久无言。
门口响起侍卫的敲门声,“启禀殿下, 飞鹰大人有事相商。”
谢珏眼皮抬了抬, 淡淡应了声, “知道了。”
随后松开云泠,
“孤出去一趟,有事让安忠来报我。”
云泠只愣愣点了点头,“好。”
谢珏见她好似还没回过神来, 长指捏住她的下巴顿时抬高,“孤刚刚和你说的话, 你听见了么?”
“你不想为太子侧妃, 孤便立你为正妃。要什么孤都可以依你, 你总该满意了?但你记住你出自东宫,最终归宿也只能在东宫。是孤的婢女,女官,太子妃。不管各种身份都属于孤。”
“那个张仁……”他顿了顿, 才从齿关里挤出几句,“若真像你说的那样,孤这次可以不计较。”
“但若再有事瞒着我,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孤的性子, 孤要杀谁, 谁都拦不了。”
他退步,永远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
其实偏执而强硬。
云泠喉咙动了动, 她还有别的选择么。
轻声道, “听见了。”
谢珏长指捏着她的下巴,薄唇浅浅勾了勾。门外再次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他放下手,转身离开。
离开后房间重新回归安静。
云泠来到窗边坐下,任由湿冷的夜风吹拂在脸上,将两边额角的发丝都吹乱。
如水的月光撒下,在水面泛着粼粼波光。
不知坐了多久。
连眼睫都吹僵硬,也没有平复下她不知所措一团乱麻的思绪。
她缓慢抬头看着夜空,月亮的光太盛了,旁边的星子好像只能隐藏在云层里。
连她自己都看不清了。
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她想过说出那些话后他一定会斥责她,嘲讽她,却没有想过他会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她。
怎么会呢,连臣子的婚姻都是他交易的政治筹码。他当初选妃,也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
她自诩自己足够了解他,还是低估了这一切。
宫墙深深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又怎能轻易回去。
可他承诺加威压,她便是无论如何怎么也逃不开。
……
第二天一早,初升的太阳冉冉升起,撒下金黄的光。
云泠已经起来了。
坐起来穿戴整齐,她虽是开了个首饰铺子,但她平常也不怎么装扮,头上就随意插了支银簪。
安公公在外面敲了敲门,“姑姑,醒了吗?我来给你送早膳。”
这东宫总管大太监,这些时日倒专门来服侍她了。
他们曾经曾同为东宫属官,共事一场。况且云泠出身低阶宫女,并不适应也不喜欢被人伺候,在当尚宫时,也大多是亲力亲为。
只是这些日子,她被太子关着也动不了罢了。
听到安公公的声音,云泠立即起身开了门,从他手中接过早膳,“多谢,麻烦你了。”
“姑姑和奴才客气什么。”安公公知道姑姑怕麻烦别人,但东西多,还是和她一起进来。
云泠把东西放在桌上,早膳还挺丰盛。
这两天她耗神太多,昨夜心里存着事便是一直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下,今早又早早起来了。
她叹气。
接下来不能如此了,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她再多思也不能改变什么。安心静气,是她对自己的劝告。
不管如何,先如此下去吧。
安公公见她神色比昨日松快许多,也忍不住为她高兴。
昨天在门外,殿下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竟然是真的要立姑姑为太子妃,这话别说是他听着,连旁边的侍卫听到也没忍住惊颤了下。
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国母,这是何等的地位荣耀。
他是真的打心眼里替姑姑高兴。
“奴才在这里就先恭喜姑姑了!”
云泠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浅浅扯了扯唇角。
“姑姑比奴才在殿下身边待的更久,也更知道殿下从不轻易许诺,又是何等的性情。虽曾经因为宫女身份的事迁怒过姑姑,但其实在以前,”安公公道,“殿下对姑姑的额外宠信和纵容,连我等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姑姑想必自己也明白。”
否则也不会大胆到连这逃跑之事都干得出来。
而殿下怒极找了三年,最后还是轻拿轻放。
只是却没想到,宠信到会连这正妃的位置也能轻易送上。
安忠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房间外面时,他试图为姑姑着补两句,殿下的情绪为何那么平静了。
因为姑姑那样的大胆之言,他并不怒。
对于姑姑放肆的想法,不愿做妾的逾越出格要求,殿下根本不生气。
让他生气的,反而是那个张仁的出现。
殿下不怒姑姑有出格的要求,只怒姑姑竟然敢接近别的男人。
殿下既然如此退步了,还答应立姑姑为太子妃,想必姑姑应该很高兴才是。
在安公公期待的目光之下,云泠无奈默默叹了口气。
然后开口问,“殿下起了么?”
安公公立马高兴道,“已经醒了。”
云泠吃完了早膳,端着安公公给的梨汤,敲了敲太子房间的门。
只听他冷沉的声音传来,“进。”
云泠端了梨汤进去,发现他临窗望水,神情很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泠把梨汤放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回过头来,看她抿着红唇不说话,眼皮掀了掀,“做什么。”
自她在梅阳县被他抓住以后,整个人都比以前倔了不少,敲打威压的手段在她身上也不管用了。
谢珏冷哼了一声,“你对着别人倒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唯独对着孤又倔又欺瞒,一跑就是三年。”
“全天下也没有你这么大胆的女人。”
明明是一副温柔的性子,骨子里却果决又妄为。
果然还是要为逃跑的事找她算账,亦或是敲打。
云泠却不欲在这件事上再与他讨论争辩,实在没有意义。端着梨汤走过去,“殿下,外面风冷,小心生寒,喝一口梨汤吧。”
谢珏薄唇紧抿,垂眸望着她。
没说话。
云泠声音温软下来,“凉了就不好喝了。”
片刻后,
谢珏垂着眼,面无表情从她手里接过那碗梨汤。
云泠不想再提那件事,便转了话题,“殿下与飞鹰大人的事都议完了?”
谢珏走回桌边,把手中的汤碗放下,“嗯。”
“是不是快要到典济了?”
“巳时之前会到,到时候便可以下船。”
原以为只是停靠,没想到是直接下船。云泠瞬间明白了过来,“殿下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典济?”
谢珏:“按照他们来的时间推算,既然是往南边回,要么他们一直藏在典济,要么他们本身就是典济人士,到时候自然见分晓。”
若是典济人士,那这白银案背后的人便很有可能是这典济的官员。
云泠又问,“殿下刚刚便是在想这件事么?”
没意料到他竟然答,
“不是。”
云泠抬了抬眼。
谢珏偏过头,视线落在云泠身上,“孤刚刚在想,你为何会来云泽,只是因为这是你师父的家乡?”
他是在她的一本书册上看到她练的字,才有所感来到这云泽。
她果真在这里。
离开他离开东宫来到这地方,这云泽又有何不同。
贪官横行,庸官遍地。云泽在大晋的国土中并不显眼。不算富庶也不算贫瘠,默默无闻。他若不是亲自来一趟,也看不到这云泽竟然是这副模样。
云泠默了默。
没想到他竟然是在思考这件事。
她也不欲瞒他,“一开始是想着是师父的故乡要来看一看,但后来,有个游僧说这里可能有我身世的下落。我才来这里的。”
身世?
谢珏看着她,“你不是说一个能把孩子卖了的爹娘也没甚可找的?”
她以前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所以谢珏还真的没想过她是来这里寻找自己的身世。
听她说她是从小便被卖进宫,那这样的爹娘不找也罢。
左右她以后都有他看护。
云泠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很旧的平安符给他看,“本来也没想找,可是在师父的书里看见这个平安符,我就在想或许他们也有苦衷呢?但我也不确定他们有没有苦衷,只是怀着这个期待找一找,找不到也便罢了。”
就算找到了,若一切都只是她的妄想,她的爹娘并没有什么苦衷,她也不会认。
丢下她的人,她不会让他们丢下第二次。
谢珏接过她的平安符看了眼,“在云泽都没有找到?”
云泠摇了摇头,“估计时间太久了,没人认识这个东西。”
谢珏眉头皱了皱,刚要说些什么,外面飞鹰来报,“殿下,前方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到典济了。”
“属下有事和殿下相商。”
……
在水上行了一天两夜,云泠没坐过这么久的船,感觉腰酸背痛,头晕恶心得紧。下了船,踩在地面上的那一刻感觉浑身都轻飘飘的。
一船人都是武功高手,只有她和安公公同病相怜了。
安公公比她还要惨些,下了船就开始吐。
全部下了船。为了方便,这群侍卫全都扮成了家丁的模样,而这次,云泠自然成了他的妻。
倒是让她恍然想起那次青州之行。
那次他还嘲弄地问她,她这张脸可有做正妻大妇的模样。
虽是因为扮作宠妾才好行事,但那时她听了也并不愉快。
这时飞鹰上前道,“那一伙人走陆路恐怕最快还需半日才能到。”
“我们是否先行在一客栈住下?属下查探过,金门客栈属这里的交通要塞,那群人必经之地。”
谢珏颔首,“可。”
到了客栈,云泠又犹豫了起来。现下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未来的太子妃,而且她现在的身份也是他的妻,便不会给他们开两间房。
谢珏更是直接理所当然让她拿着钥匙去房间,根本没有和她分房住的意思。
云泠没办法接过了钥匙。想了想,罢了,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他这人最是洁癖,出门在外绝不用客栈里的东西。
安公公抱来锦被被单过来换上。云泠看不过眼,上前和他一起铺,很快换好。
这时谢珏走进来,安公公又很有眼色地将凳子桌子全部擦了一遍,换了一套茶具,“殿下,请坐。”
云泠眨了眨眼,怔怔想,虽然太子身边没个丫鬟宫女的,但是他这个东宫大太监倒是手脚伶俐,脑子也灵活得紧。
“殿下,我们需要在典济停留多久?”
谢珏端起茶杯,只说了三个字,“不确定。”
不确定。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字眼。
顿时心里也提了起来,这典济到底是什么虎狼窝?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太阳落下夜色降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个时辰,莫不是那群人到了。
房间窗户开了半扇,云泠看见他们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们这是往哪里去呢?云泠沉思着。
他们去往哪里,受谁的指使,便能知道谁才是杀了郑大人的凶手。
过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飞鹰来报,“启禀殿下,殿下没有猜错,跟着那一行人的飞雪飞霜来报,他们趁着夜色从后门进了典济同知曹志平的府邸。”
典济的同知?
难不成这曹同知就是背后之人,他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侵吞二十万两赈灾银,还杀了钦差嫁祸给泽州知州,简直是好大的一张网。
若不是郑大人的玉佩引得他上钩,还真没有人能查到他身上。
正想着,忽然外面火光冲天,重重府兵包围了金门客栈。
一群官兵左右两边分道,这时候典济同知曹志平慢吞吞走了进来,一抬头,望向二楼窗户,抚了抚胡髯,脸上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陈世子,别躲了,出来吧。”
谢珏放下茶杯,起身将两边窗户打开,居高临下看着楼下的曹志平,赞了声,“曹大人实在敏锐。”
曹志平得意地笑了笑,
“陈世子假扮临泽王一事真以为我不知道?半月前这临泽王还与我喝茶呢。”
“我假装中计让人去查郑工的玉佩,实则就是为了引你过来。既然敢挡我的路,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谢珏:“曹大人是要杀本世子灭口?你可知我乃陈国公之子,大理寺卿,还是太子表哥,你敢杀我?”
“我也不想啊,可谁让你发现了本官的秘密呢?”曹志平癫狂大笑,“不杀你我就得死。”
“而且只要把你杀了毁尸灭迹,谁又知道人是我杀的,你说是不是?”
眼神一瞟,望见窗户边隐隐露出的一个女人衣角,又猥腻笑道,“哟,世子身边带了个美人呢?果然是个花花公子,你放心,等你死了,她自然就是我的了……”
云泠眉头皱了皱,往里面又走了走。
这曹同知恐是不要命了。
杀一个郑工便罢了,怎么敢想杀世子的。
果然谢珏眉骨生寒,从侍卫手里接过弓箭拉开,“那本世子就先送你上路!”
一箭射下去,被两个官兵用盾挡住,曹志平大笑,“得了吧,世子大人,你的大部队都留在泽州装样。就你身边这点人还想杀我?简直是白日做梦——”
话音落下,忽然从客栈后面涌出一群精兵将曹志平一行人重重包围,正是谢珏留在泽州的裴远一行人。
曹志平脸色煞白,“这,这不可能。他们分明还在泽州查吴明那个蠢货!”
云泠却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太子从梅阳县出发之前,实则暗地里早就派人前往泽州。
怎么可能会被他这样拙劣的计谋蒙蔽。
将计就计的,分明是太子。
楼下,曹志平见状脸上失去了血色,却还在负隅顽抗,“杀,给本官杀了他们,本官重重有赏。”
一瞬间两队人马交战起来,但一队府兵怎么可能是锦衣卫的对手。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全部被擒拿。
曹志平知道已经没有了活路,哈哈大笑了两声,“本以为这陈世子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有这样的好心计,落在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
说着就拿起剑准备自刎。谢珏眉头一皱,“留活口。”
裴远一听,立即踢了曹志平一脚,剑掉在地上,裴远一手拿住曹志平两只手臂,一手掐住他的两腮防止他吞毒自尽。
谢珏转过身对云泠道,“你好好待在这里,门外有人保护。”
云泠点了点头,“殿下去吧,我就在这儿等殿下回来。”
谢珏转身下了楼。
曹志平被裴远押跪在地上,谢珏一步一步走去去,接过一个侍卫递过来的剑,忽然一剑捅在曹志平左肩,痛得他面目狰狞起来。
“本世子的女人,也是你能觊觎的?”谢珏捅了一下不够,又面无表情在他右肩重重刺了一剑,“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就你这点小心机本世子还不放在眼里。”
直接废了他两条手臂,就算想要自尽也做不到。
曹志平痛得面容扭曲,却又说不出话来。
谢珏随手把剑丢下,“把他关进牢中。”
“本世子要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裴远立即道,“是。”
抓了曹志平,太子紧接着便带人入了同知府,严查这曹志平。
直到月上中天也没回来。
……
云泠也不知道事情如何了,这二十万两白银难道真的是曹志平侵吞的?
他一个同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房间外面有谢珏留下来的人手保护,她自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而且这种时候,这典济城中还不知道暗藏了多少危险。
安公公倒是给她送了一些吃食过来,只不过她没什么胃口。
房间的灯烛被风一吹,摇摇晃晃的不安稳。云泠起身把窗户关好。
戌时已过,怕是他今晚不会回来了。
云泠卸了钗环,将灯烛吹灭,上床歇息。
只是没想到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看见他的身影。
云泠安安静静用完了早膳。
无事,便去后院找了个小二,想问问他典泽比较有名的寺庙在哪儿。
小二倒是知道,见到眼前像天仙似的姑娘性情还如此温柔,便也没有顾忌,把知道的都和云泠说了遍。
云泠刚从后院出来,就见安公公脚步匆匆了下了楼,见到云泠,“姑姑,殿下回来了,请你过去。”
云泠把东西放下,“好。”
推开房门,就见太子站在房中,原本干净整洁的锦袍上沾上了血迹,可见是刚从牢房中回来。
云泠关心地问,“殿下查得如何?曹同知招了么?”
谢珏神色不显,“是个小心谨慎的。”
府中一应查不出证据,也没有白银下落。裴远审问了他一整晚也没撬开他的嘴。
这小小云泽,倒真是藏龙卧虎。
抬眼见她站着,忽然道,“过来帮孤宽衣。”
这时两个人抬了一桶热水进来,他分明是要沐浴了。
抿了抿唇,云泠道,“我这两年手笨了,要不还是让安公公来吧?”
谢珏看她推诿,眉头皱了皱,“过来。”
云泠只能走过去。
谢珏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前,低下头,手指捏着她的下巴,“不许拒绝孤。”
第 49 章
他的话音落下, 所有人全都离开,并关上了门。
云泠站在他身前,停了一会儿, 便抬手解开他的腰带, 将他沾了血的外袍脱下放好。以前她做尚宫时, 最多也就帮他宽个外裳。
他的胸膛宽阔, 腹肌紧实。上次见还是在冷宫那晚的时候。那时还装作一副病弱皇子的模样,可病弱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精壮的身体。
“在想什么?”
头顶响起他低沉的嗓音。
“在想……”云泠动作停了下来,没想到自己竟然想到那里去了, 真是……
他应该也想到了是么,不然不会问。
除去那晚, 其实他们很少有那么……亲密的时刻。
“在想殿下当初很是厌恶我, 避我如蛇蝎。”她如实说道。
谢珏:“你是在跟孤翻旧账?”
“怎么会, ”云泠好脾气地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
“孤当初是厌恶你,但避你如蛇蝎是因为,”
云泠抬起眼, 只见他缓缓低下头,鼻尖碰上她的,
“孤怕离你太近会控制不住,把那晚没做完的事做完。”
云泠呼吸顿时停了一拍。
他竟然……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低下头一言不发替他宽衣。
却又听到他问, “刚刚为什么拒绝?”
“你不愿意?”
云泠摇头,“不是, 只是怕伺候不好殿下。”
谢珏薄唇扯了扯, “云尚宫一向贴心周到,你——”
云泠忽然双手轻轻抱住他的腰, 脸靠在他滚烫胸口,轻叹道,“真的不是,我只是,只是有些……害羞。”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让他起疑心了。
他又是个不容拒绝的性子。
谢珏顿了顿。
随后慢慢抬起手臂,将她抱进怀中。
服侍他沐浴也挺简单的,云泠就是替了宽了衣,然后从衣箱里找出他的衣服,叠好放在一旁。
没过多久他便洗好,水哗啦一声响起,很快他换好一身干净的衣裳走了出来。
云泠早就把被褥铺好,见他出来仔细地拿布巾替他把发擦干。
安公公着人轻手轻脚地把浴桶抬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
云泠轻轻地帮他擦着发,两人谁也没说话。
一如那些年在东宫里的岁月。
像这样两个人安静相处的画面,倒是久违了。
她身上并不熏香,却有一种甜淡的,温软的味道,令人不自觉一点一点沉溺,他不允许自己沉溺于一个宫女,所以后来便不许她近身伺候。
换了另外一个小太监,笨的要命。他不快,打算重新叫她来。
而她做了尚宫后,委屈巴巴地对他说很累,他便也就没有让她再回来伺候。
“殿下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
耽搁了一整晚。而且殿下为何要连夜审,倒像是怕出什么意外似的。
“曹志平不是主谋。”
太子一句话让云泠惊了下,“他竟不是?那他这么做,不正是把罪名往自己头上扣?难不成是被逼迫的?”
“不错。”谢珏道。
这曹志平表面上是设计让谢珏前来,想要杀了‘陈世子’遮掩罪行。但其实他带来的人马并不多,早就做好了要被‘*七*七*整*理陈世子’诛杀的准备。这样一来他就做实了白银案主谋的罪名。前来查探的钦差也就不会再继续查下去。
案子了结。
但第一这二十万两白银在吴府只搜到了寥寥数十,第二这曹志平失败当时就欲自杀坐实罪名,否则到时候真正的主谋也会来杀他。
谢珏废了他的手臂断了他自杀的路,也让裴远拿出了他口中的毒药。连夜审问,就是怕夜长梦多,杀人灭口。结果让裴远在狱中审问了他一整夜,竟然也撬不开他的嘴。
可见他身后之人必定是拿捏住了他的身家性命要挟。
“曹志平现在想死,他身后之人也想要他死。但孤不能让他死。”
云泠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曹志平死了,这案子真的就断了,他幕后之人也不会再现身。
怪不得他说不确定要在典济待多久。
若她猜的没错,现在曹志平在殿下手上,那幕后之人一定会暗中派人将曹志平杀了,以免后患。
“殿下现在想怎么做?”
“守株待兔。”
擦干了发后,云泠便轻声说,“殿下累了一晚,早些休息吧。我先出去买些东西,不打扰殿下。”
谢珏阖眸,淡淡应了声,“嗯。”
云泠轻轻关好门出去。
和两边的守卫说了声要出去买点东西,守卫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只让了个暗卫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全。
这典济的同知现在已经被抓了,暂时出不了什么乱子,这也是谢珏答应她出来的原因。街市上摊贩济济,叫卖声不断很是热闹。
云泠看见一个卖泥人的,现卖现捏,每一个都捏的惟妙惟肖,顿时也来了兴趣要捏一个。
暗卫见天色还早就没催促,只是没想到她这一耽搁就耽搁到落日,并且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不知道她为什么在外面待这么久。
另外一边金门客栈里。
谢珏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昏暗,掀开被子起身,揉了揉额头,“来人。”
安公公立马进来,恭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怎么是你,”谢珏眉头轻轻皱了皱,“云泠呢?”
“姑姑?”安忠有些疑惑,“不是殿下答应她出去买些东西的么?姑姑……姑姑到现在还未回来……”
“三个时辰了还未回来?”
“……是。”安公公有些背寒了。
姑姑该不是……又逃了吧?
谢珏一瞬间脸色冷了下来,故意抱他,又细心地给他擦发,她的美人计倒是使得越发如火纯青。
“来人,让飞雪带着一队人——”
话没说完,就见一纤瘦婀娜的身影走上楼来,头上还带着遮掩容貌的帷帽。
进了房间里,脱去帷帽,露出明艳白皙的脸,温柔地微微笑了笑,“我给殿下带了个东西。”
谢珏面色沉了沉,“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
“怎的了?”云泠眨了眨眼,“我让一个老丈给我捏了两个泥人,就耽搁了些时间。”
又可惜地说,“本来还想去听个戏,但想着天色不早便赶紧回来了。”
然后把其中一个给谢珏看。
谢珏接过那个捏的与他入木三分的泥人,把它放在桌上,“是很像。”
然后起身换了一身玄色锦袍,一言不发握住云泠的手腕离开房间。
云泠跟在他身后,“殿下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很快,两人便到了一家戏楼门前。
“你不是想听戏?”
二楼雅间里。
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时不时传来喝彩声,叫好声。更有那出手阔绰的,在台上一掷千金。
有小二送了茶水进来。
云泠先将杯子用热茶烫了一遍,倒掉。然后重新将茶水注进杯子里。
只听戏台上正在唱,“良辰美景奈何天……”
云泠缓缓将茶递给他,温声问,“殿下刚刚是在怀疑我?”
谢珏视线望着窗外,头也未回,“是。”
她语气有些委屈,“怀疑我想要逃跑?”
“是。”谢珏又应了一声。
才慢慢转过脸,紧紧望着她,语气微凉,“连孤也诧异自己的疑神疑鬼。”
“也许是因为孤这几年,梦里全是你离开的背影。”
云泠委屈的神色愣了愣。
“过来。”他忽然道。
云泠起身来到他身边,刚走过去,就被他握住手腕重重一扯,跌进他怀里。
她想站起来,却被他抱住腰直接面对面坐到了腿上。
她脸一红。
光天化日之下,他真是……万一有人进来了怎么办。
挣扎着想挣脱,却被他一手禁锢着腰,一手握住她两颊不得动弹。
他眼神带着不容拒绝噬人的侵略性,一点一点俯身下来,高挺的鼻梁碰到她鼻尖,停了下,然后脸侧了侧,低头用力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吻也是强硬的,压迫感十足的。含住她的唇瓣吸吮,撬开她的齿关,汹涌地闯了进来。
口中触感甜软。唇齿交.缠声从口中溢出来。
云泠渐渐喘不过气,双手推着他胸口,却被他一手握住两只手腕,扣着腰往怀里收紧,吻得更深。
直到云泠脸上浮起红晕,推拒的力道越来越无力时,他才慢慢退开。
垂眼看着她红肿的唇,谢珏眸色深幽如沉沉夜色,抱着她腰,一手揽着她瘦削的背,低头埋进她黑发里,“云尚宫甜言蜜语,美貌动人,”
云泠被他抱着,慢慢喘着气,眼眸里都是氤氲水意。
他偏过头咬着她的唇细密亲吻,
“哄得孤,脱不了身。”
“这几年孤有多恨你,就有多想你。”
云泠眼睫颤了颤,仰着下巴承受着他不断深入的吻。
又听到他说,“孤以为你又要跑时,知道孤当时在想什么?孤在想,”
他语气很淡,听着却令人脊背生寒,
“不听话的女人,该关起来一辈子。”
云泠靠在他怀里,没说话。她说要出去买东西时,他的答应何尝不是试探。她怎会不知。
他的权势威胁总是不落,她也早就习惯。
她却不想哄他了,也不低头,睁着眼认真地说,“那殿下把我关起来好了。”
谢珏眉头皱了皱,垂眼看了她片刻,重新把她抱进怀里,冷哼了声,
“恃宠生娇。”
——
他真是强势跋扈惯了,大庭广众之下也要紧紧握住她的手。
一路上迎来各种异样的目光。
她怎么挣脱也不行。
云泠觉得自己的脾性还算是温和的,却也总是被他挑动着情绪起伏,好生无奈。
回到金门客栈,安公公一行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正焦急地来回走着。
见到他们回来,安公公顿时眼前一亮。
晚上谢珏还有公事,去了府衙,这一去估计又要处理得很晚才回来。
而云泠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安公公说,“姑姑,你请的那个泥人师傅来了。”
老丈白天没有空要忙着捏泥人,晚上才能抽出些许时间教她。
后院里泥人师傅给云泠讲这捏泥人的诀窍,“这手啊要稳,要快。其实这做东西啊到最后都没有什么诀窍,就是要多练,我爷爷以前教我时候什么话都不多说就是让我多练……”
云泠点了点头,“多谢老丈。”
按照他教的手法捏了起来。
她学习认真,听完老师傅的诀窍,在院子里练了许久不知不觉到月上梢头,才终于稍微捏出了个像模像样的泥人。
她在泥人背后认认真真刻下三个字。
然后才把泥人收好,又去后院的浴房里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疲惫。
之前一路行船再加上被关了一天,她也不能好好洗澡换衣,她爱洁总觉得不舒服,现下终于有热水好好洗了个澡。
擦干发从后院出来上到二楼时,发现房间里已经亮了光。
她转头看向安公公。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还以为他今日也会待在同知府。
安公公小声道,“殿下半个时辰前回来的,见姑姑在忙,便没有叫人打扰。”
云泠点了点头,推门进去。
屋内点了灯,明亮通透。
他早就换了一身月白的寝衣,骨节分明的手中拿着一本书,斜斜靠在床头翻阅。
一丝如墨黑发落在他肩头,高挺的鼻骨掩映在柔和的烛光下,遮去了一些冷厉气息,俊美非常。
众人总是被他暴虐的手段惊惧,也就不敢直视和谈论他暴虐之下俊美的脸。
“殿下的事都忙完了?”云泠关心地问了一声,从桌上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他手边。
谢珏接过来轻抿了一口,茶水微涩,入不得口,他嫌弃,便不喝了。
“这里没什么好茶,殿下先将就些,”云泠把杯子接过放回桌上,又问,“那曹同知招供了没有?既是被捏住了把柄,殿下可有去查他的家人?或许是条路子。”
“孤已派人去查。”
云泠点了点头。
她能想到的,他肯定早就想到了。
时辰已不早了,云泠顿了顿,便问,“殿下可要安歇?”
今天他们自然是要同住一个屋子的。
若是昨天和他同床共枕她可能还会有些紧张,但经过一天一夜,她早已经平静下来,没多少不自在了。
他那次中了药,他们曾经早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她也没什么好扭捏的。
安静中,谢珏把手上的书随意放下,淡淡应了声,“嗯,过来安歇。”
云泠道了声是,便走过去把两边的灯烛都吹灭,只留一盏照明,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
朦白的月光从窗户中照进来,云泠脱去了身上的夹袄,外裳,只留了单薄的寝衣。卸了脑后的银簪,让青丝散下。
起身来到床边,看他还靠在床边没动,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刚刚竟然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么?
云泠抿了抿唇,有些微赧。
现下都是女子睡内男子睡外,可是他就在床边不动,她又不好让他起身,便只能走到床尾跨过他的腿爬上去。
可是刚上了床,他忽然坐直身体,双臂握住她的腰用力抱起,她就直直地跌进了他怀中。
整个人都扑在他胸口。
青丝交叠,气息相融。
他有力的手臂紧紧扣着她的腰,他的呼吸就在耳边。
云泠努力抬起头,脸都红了,想起来,“殿下……”
微弱的烛光里,白皙的小脸透着看不清的红晕,肩背单薄,秀眉浅浅蹙着,明媚的杏眼湿漉漉,盈盈若秋水。
她进来的瞬间,他的思绪便不在书册之上。
曾经他最厌恶的宫女,可如今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她离开的三年,他有一大半的心神都系在她身上。总想着把她找回来,骗了他的女人要她千刀万剐才好。可是见到她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殿下,你放我下……唔……”
她红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下一刻便被他吻住。
话音消失在相贴的双唇中。
谢珏抱着她纤瘦的背,青丝垂落相缠,口齿交融。在昏暗的房间内传出呜咽的温柔嘤咛。
云泠被他吻得下巴不断被迫抬起,眼眸里尽是水意。
急促地呼吸着说不出话来,靠在他胸口有些无力了。
谢珏缓缓抬起头,慢条斯理舔舐着她的唇角,嗓音带着一丝低哑,慢声,“云尚宫怎么不挣扎了?”
他吻得很重,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就像溺在深幽的海里,不可反抗,无处逃脱。
云泠努力平复着呼吸,“殿下……就不能轻些。”
泛肿的唇瓣有些疼。
她自己不知,她现在的声音有多软。
谢珏抱着她忽然转了个身,将她平放在床上,凤眸深黑不见底,下颚像紧绷的弦,低头重重堵住她的嘴,沉声道,“你现在,还是少说两句吧。”
昏暗的房间里冷意散去。
谢珏抵住她白如脂玉的手腕放在枕边,偏头吻着她,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弱弱的敲门声。
安公公在外面道,“殿下……裴大人前来,说有急事要报,事关曹同知。”
“请殿下速去同知府一观。”
一边说一边在内心大骂,这裴大人真是个不懂眼色的,整天就知道查案。却也知道此事确实耽搁不得。
在门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屋内传来一道低冷沉哑的声音,“进来。”
安公公这才推门进去,刚进去就见到床榻上的芙蓉帐落下,遮得严严实实。
昏黄的灯烛下,帐内朦朦胧胧,只望见个身影。
屋内静谧。
安公公连忙低头去把两边的灯点上。
就见太子穿着松散的月白寝衣下了床来,安公公立马又将干净的玄色锦袍拿过去替他更衣。
不小心抬眼,一眼就看到殿下衣领下颈边的红痕。
不敢再望,小心地替殿下整理衣袖与腰带。
第 50 章
谢珏离开后,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静悄悄的。
黏腻的气息逐渐散去。
云泠躺在床上好一会儿脸上的热气才下来,起身掀开被子,将松开的寝衣遮拢。
下床擦去了身上的薄汗,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才重新睡下。
房间里昏昏沉沉, 晦暗不清。
云泠闭着眼, 刚刚还没……安公公就来敲门了, 不用看她也能知道他的脸有多黑。
云泠将被子又拉高了些不想再回想,转过身渐渐睡去。
……
另外一边的牢狱中,谢珏面色沉沉从外面进来, 身上带着深夜的冷气,狱卒见状连忙打开了牢房。
裴远恭敬地请谢珏进去。
牢房外面有锦衣卫专人看守, 饭食也是几道检查, 将这里围得与铁桶一般, 轻易进不来。
就是为了防止曹志平被杀。
而牢房里面,曹志平浑身是血,伤口溃烂,已经去了半条命, 但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是锦衣卫的独门之法,用刑可以伤皮不伤骨,叫人最大程度受尽折磨也不会丧命。
可即便如此,这曹志平嘴里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可见是个硬骨头。又或者说, 有比他自己命更重要的东西。
裴远将查到的东西双手恭敬奉上,“这曹志平年近四十, 原是泽州人士, 家中颇有钱财,使了大把银子才被调来典济, 一路从知县做到同知,但没什么大才干,是个庸碌之辈。而后院几个妻妾也无甚稀奇,唯有一点奇怪的是,听说原本有个很宠的妾,一个月前却突然将她发卖了。他宠这个妾在这典济都是出了名的,老妻死后还有意扶她上位。”
谢珏眉头皱了皱,“你是说这个废物是为了个女人?”
“也不尽然,”裴远摇了摇头,“这曹志平年逾四十,父母皆亡。膝下无子,只有一八岁的女儿,为了求子几近疯魔,还强行纳了好几个清白人家的女儿。那妾被发卖前已经怀有身孕恐是个男孩。属下猜测这个妾和她肚子中的孩子以及女儿都在那背后之人手上。”
“女儿与心爱之人唯二两个家人都被劫持,再加上估计自身也有把柄在那主谋手上,所以曹志平才被迫来当这个替罪羊,也是个可怜之人。”
谢珏听完后没有一点动容,反骂了句,“蠢货。”
连自己的女人孩子都护不住,反受要挟,不想着怎么想办法去救人反而只知道送命,也是无能。
谢珏:“把他泼醒!”
一个锦衣卫立即端了一盆冷水泼到曹志平脸上,昏迷过去的曹志平打了个冷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见谢珏之后,骂了声,“就是我劫的赈灾银,你们快把我杀了啊,还等什么?”
“再逼问我,也是这句话!”
谢珏只神情狠戾地说了一句,“若本世子把你女儿和那个妾都杀了呢?”
“什——”曹志平瞳孔一缩,神色大变一瞬,很快又恢复,“你说的什么我不知道。一个妾,早就让我发卖了。”
虽然只是一瞬,但也足够谢珏确定了。
他退后了一步,薄唇扯出一个阴冷无极的弧度,“你一心求死也没用。”
“本世子是大理寺卿,又掌管京城诏狱,破了多少悬案奇案,一个小小的白银案又何在话下?就算你死了,本世子还是会继续追查下去。找到你背后之人只是费时了些,并不是难事。”
“最关键的是,本世子脾性不好最是记仇,杀过的人不计其数。等找到了人,就算你死了,本世子也要让你的女儿和那个妾肚子里的孩子一起下地狱,你还是护不住她们。”
曹志平顿时面容愤怒,眼球几乎爆出,“你——”
“本世子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只要你说出来,本世子保证可以留下她们的性命,是相信本世子能查出来,还是要继续为那人遮掩,你自己选吧。”
对这种人,只要找到他的死穴,然后比他身后之人更狠,就能威胁到他。
谢珏冷冷丢下一句话,直接转身离开。
这曹志平是个蠢笨之人,不给他时间他想不清楚其中的利害。
裴远让人看守好这里,也立即跟了出来。
“曹志平现在只会两相为难,怎么做都是个死。殿下觉得他会说出来吗?”
谢珏:“明日自然见分晓。”
裴远点了点头。刚才殿下的那一番话着实骇人,听着竟然比平常还要森冷不耐三分。虽案子有了进展,但殿下看着也不算高兴的模样。
想了想,裴远难得多嘴问了句,“殿下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谢珏闻言忽地停下了脚步。
偏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后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裴远纳闷地挠了挠头,这案情有了进展殿下怎么不高兴么?
不应该啊。
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或是不小心打扰了殿下?
——
谢珏从牢房中出来,回到金门客栈时已经过了亥时。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回到房中,芙蓉帐内,云泠已经睡下,呼吸安宁平缓。
大概是累了亦或是睡得沉了,他回来了也没有醒。
她睡觉很安静,一头青丝落在枕头上,面朝床里,只露出半张莹润的小脸。昏黄的烛光里,肤白唇红,秀眉琼鼻,睡着的模样也温软得动人。
谢珏没打算吵醒她,掀开帐幔,脱靴上了床。
……
云泠以前在宫里睡觉很浅,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惊醒。
这些年东躲西藏,然后到了梅阳县安定下来,睡觉反倒是安稳了些。但到了固定的时辰就会醒。
芙蓉帐里光影晦暗,云泠眼睫颤了颤,慢吞吞睁开了眼,视线对上朦胧的纱帐。
她这一觉睡得还不错。想着他离开或许不会再回来,也就没有等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想到这里,刚想起身,忽然发觉腰上沉沉地搭着什么。
立时顿了顿,意识完全清醒过来。
后背贴着一股温热坚实的触感,才发现她现在整个人被他收拢在怀里,放在她腰上的,是他的手臂。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定动静也没有?也没有让她起来服侍。她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他身上的体温和气息将她包裹,铺天盖地笼罩下来,被子里都暖融融的。被他抱着,她身子僵硬着没再动。
大概是她的动静吵醒了他,他的手臂忽地动了一下,嗓音带着刚醒后的低哑,“醒了?”
“嗯,”云泠应了一声,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回头,“殿下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子时。”
“这么晚。”
“嗯。”谢珏重新闭上眼,却仍旧将她抱在怀里。
温暖暗香在帐幔里蔓延。
他的手臂强硬有力,微微收拢就把她整个人密实地圈进怀里。
安静地躺了一会儿,感觉身后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云泠才慢吞吞,动作小心地转过身想起床,刚轻轻坐起,一转眼就看到他漆黑明亮的凤眸,直直与她对上。根本没有睡着。
她怔怔愣了下,“殿下不睡了?”
谢珏抬着眼一动不动望着她,慢声道,
“醒了,就睡不着了。”
她一头顺滑的青丝散落在纤薄的背脊,小脸莹润而姝艳,穿着白色的寝衣,秀致温软。抱在怀里能一夜安眠。
很早以前他就想这么做,想把她抱在怀中,想对她肆意占./有甚至几次失控。在东宫时他明明有一大半的心神都落在她身上,却不愿意承认他对她有多心软,沉溺和迷恋。
柔弱又倔强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占满了他的眼和心。
云泠见他醒了,坐直身体温声道,“殿下可要起身,我帮殿下更衣。”
安公公端着水敲门进来时,殿下和姑姑都已经醒了。
只是殿下还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姑姑替他细致地整理衣裳。
安公公偷偷笑了下,把水端过去就悄悄退下了。
洗漱完安公公又令人抬了早膳进来,这时就看见裴远急匆匆来报,“殿下,昨晚曹志平突然暴毙在狱中!”
房间内一瞬间寂静下来。
刚有点苗头,这背后之人就潜入牢中把人杀了。手脚还真是快啊!
谢珏没什么情绪坐下来,垂眸喝了一口参汤,淡声问,“他昨晚招供了没有?”
夜长,自然梦多。谢珏怎么会真的让曹志平考虑一天。
引杀手上钩的计谋罢了。
裴远这时露出一个笑容,“招了。”
“并且那个杀手也被属下拿下。”
那曹志平也是涉案之人,但不是主谋。他也不蠢,将一行来往书信都留了后手。死前的心愿是希望殿下能帮他保下家人。
谢珏扯了扯唇角,“甚好。”
“传孤的令,抓人。”
裴远:“是。”
云泠也甚是高兴,二十万两白银有了下落,不仅是案子破了,对云泽百姓也是好事一桩。
裴远离开后,云泠问,“殿下是不是心里早就有数,知道这背后主谋是谁?”
只不过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所以他看似是来查案,实则所有行为都是为了一步一步逼那主谋露出马脚,主动弃车保帅。而他借此,反而搜集到了证据。
“这云泽庸官遍地,有许多竟都是花了大价钱买上去的官,与这云泽的布政使脱不了干系。”谢珏冷声道,“秦毅,十几年前被老皇帝贬来云泽,却自视甚高,心怀不愤,又贪财冒进。实则就是个庸碌之才,也不知道他当初的政绩是如何做到的。”
云泠疑惑,“难道这布政使以前的政绩很不错?可他若是庸碌之人,这又是如何做到的?难不成用了什么秘法不成?”
谢珏:“到时候孤一审便知。他劫这笔赈灾银恐怕也有其他打算。”
云泠点点头,也安心了不少。
无论如何,这赈灾银总算要追回来了。
……
这白银案的主谋一开始谢珏在翻遍云泽所有官员的过往经历时心中就有数,只不过没有证据,他也无法轻易定罪。
曹志平死之前不仅招供了背后主谋,也供出了他与云泽布政使秦毅来往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谢珏传令京城派兵,将秦毅捉拿下狱,囚禁于泽州。
主谋已捉到,这白银案基本就要了结,只待查出二十万两白银的藏匿之地。
等查出白银藏匿之地,白银案了结,谢珏便要离开云泽回京了。
这意味着她也要离开云泽,很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回来。
在房间里收拾完行装,离开之前,云泠还想去这典济的几个寺庙问一问。
就听到太子说,“孤已经让人查过了,这里也没有人见过你的平安符。”
云泠一愣,“殿下怎知我是想问这个,又怎么会让人去查……”
谢珏转头看着她,“你既然想找回自己的身世,那孤便也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云泽颇大,短时间内恐怕不能查完。等回了京城,孤会派最擅长追踪的锦衣卫来查。”
怔怔望着他一会儿,云泠喉咙动了动,没想到他会如此上心。
抿着唇,唇角浅浅扬了下,“多谢殿下。”
谢珏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云泠放下整理好的包裹,走到他身边又问,“殿下此行去往泽州,查出白银藏匿之地便要返回京城了么?”
谢珏,“怎么,你舍不得这里?”
“不是,”云泠摇了摇头。
主谋已经落网,白银案了结。她却还有一心愿未了。
若回了京城,以后恐怕就很难再回来了。但若是不完成这个心愿她此生难安。
她从包裹里拿出那个她做好的泥人,背后刻上了吴生平三个字,“这是我师父的名字。殿下还记得么,我在宫中有个师父,是个养马的。他的家乡就在泽州下面的彭水县,他的心愿就是有一天能够回到彭水,落叶归根。我出宫时不能把他的骨灰带出来,便做了这个泥人,还打算给他立个衣冠冢。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还想替她师父从他伯父手中追回师父的卖身钱和家里的地契田产。
其实这次他若是不来梅阳县,云泠本在梅阳县安稳了也是打算要去彭水县看看的。
以前不去是因为她刚到梅阳县不够安稳,还在被通缉,自然不好露面。又打听到把师父卖进宫的伯父一家过得风生水起,还是一方父母官。她无权无势,民不与官斗,去了也是徒增伤感。
他有些话说得对,在这世道若是没有权势,连自己都保不住,更何况是为亲人复仇呢。
但她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他怎么也不会让她轻易离开身边。所以她之前故作要跑让他怀疑,他误会了她,自然对她心怀愧疚。就是为了现在能够提出这个要求。
这次回京以后怕再没机会来了,她不想留遗憾。
所以彭水县她一定要去。
可是他现在要去泽州审讯秦毅,自然是没有空陪她去的,只能她自己去。
“我就这一个心愿,殿下答应了我吧?”云泠见他不说话,着急地握住他的手,“若殿下担心我的安全,可派人保护我随我一同前去。”
这情形,和她当初要去观云寺时多像,可是这次她没想跑,却也能明白他会怀疑。
“我真的只是想亲自去为师父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刚好还能借殿下的势比我自己一人要简单些。以后离开云泽恐怕就没机会了。殿下监国,白银案一了结就要返回京城,哪里有时间再陪我去彭水县耗费时间?”云泠认真解释道,“所以趁着这个时候,殿下去查白银案,我将彭水县的事情了结便回泽州与殿下汇合,两全其美,不是正好?”
谢珏沉着脸,一根一根将她的手指拉开,“此事,孤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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