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云泠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 低下头,“殿下难道不知道师父对我有多重要,我只是想要完成师父的心愿。否则以后回到京城就没有机会了。”
“以后有时间, 孤可以再带你来云泽。”谢珏转过身背对着她道, “你师父的骨灰孤也可以令人把他从京城带到云泽安葬。”
“殿下是太子, 以后是皇上。君临天下, 怎么可能还有时间来这千里迢迢的云泽。”云泠望着他,“多谢殿下愿意帮我将师父的骨灰移出来,只是师父养育了我许多年, 我若不亲自去一趟了了师父的心愿,岂非忘恩?”
“你已亲手替他报了仇就是报恩, 至于其他事, 孤会让人替你去做。”
“可是……”
“没有可是, 前往泽州的车马已经准备好,不容再议。”
他径直走出了房间。
云泠站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
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一开始不答应她是想过的,毕竟她之前跑过一次, 可是她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坚决。即便她再怎么请求也不允许。
其实她已经在他掌控中了,想逃也不知道往哪里逃。更何况彭水县山高路远,她又人生地不熟,怎么可能去那里逃跑。
他肯定是知道的。
可是即便这样, 他也不许她去。那她该怎么办呢?
师父的家长她怎么可能不去?她现在只是后悔, 为什么没有提早动身去彭水县,总是想着要准备好一些再有把握一些, 毕竟她要面对的是有权势的官员, 而她当时只是一低贱的商户。却没想到忽然被他撞上,便是想去也不能成行了。
她收拾包裹的时候带了她给师父做的两身衣裳, 又学习捏了一个泥人,用来立个衣冠冢。到时候再想办法把师父的卖身钱田产地契从他大伯手中夺回来,也能告慰师父在天之灵了。
可是他若不答应,她就什么也办不到。
在房间里不知道思考了多久,门突然被推开,安公公带了两个侍卫来抬箱子和包裹。走到云泠面前说,“还请姑姑尽快上马车吧,殿下在马车里等你。”
云泠没办法,只能先出去。
客栈外已经停了辆繁丽的马车,裴远站在车外正向着里面的太子汇报消息。
大抵是在说一些关于曹志平的后续之事。他们这一路实则都非常赶,在典济也不过耽搁了两天三夜罢了,以最短的时间将*七*七*整*理案子查完。
他来云泽查案很有效率,时间都在他计算之内,毕竟是一国太子,总不可能为了一个案子离京太久。可见他确实是没有时间再滞留个十天半月与她一同前去彭水县的。
只能她自己前去。
她也想自己去,想自己亲自去把师父的遗物家产要回来。
等裴远回完了话,云泠这才走到马车前上了车。
车内很宽阔,铺着柔软的绒毯,备着手炉,茶水,干果点心,话本图志一类都准备齐全,不怕路上无趣。
他已经坐在车内,手里正看着刚刚裴远呈给他,应是京城传来的奏报。
即便是不在京城,他也需要批阅一些紧急的奏折。
云泠低头钻进了马车里,在他对面坐下,他看着手中的奏报没看她,连头也没抬。
很快所有东西都搬好了,安公公非常自觉地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来的时候他是与殿下一起,要伺候殿下。可是现在有姑姑了,自是用不着他了。这点眼色他还是有的。
所有人准备好,裴远一声令下,开始前进。
从这里去往泽州路上需得几天,要加快速度才行。
外面马蹄声传来,车内却是安静得很。他一身玄衣斜斜靠在软枕上,面无表情地翻阅着奏报。
云泠想了想,打开那个珐琅缠枝八宝攒盒,从里面捡出一个不算甜的果脯,“这是典济一位老师傅做的,手艺精湛,味道与宫里有些许不同,殿下可要尝尝?”
谢珏在奏报上批了一行字,没抬眼,“孤不喜甜食,你自己吃。”
云泠眨了眨眼,只能把果脯放进自己嘴里。
明明不太甜的,也很好吃。
既然讨好无用,云泠将那个果脯咽下,抿了抿唇与他道,“这宫墙深深,以后我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殿下真的要让我遗憾么?”
“可是我又怎能安心?师父养育之恩比天高,这点孝心殿下也不肯让我尽?”
谢珏压着眉,“孤说了,以后有时间孤一定陪你来。”
“有时间又是何时?”云泠道,“殿下事务繁忙,至少几年内是绝无空闲的。”
她顿了顿,声音忽地低了下来,
“而且殿下难道要一直关着我吗?”
谢珏手指停下,许久终于抬头看她,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静却不容抗拒,“至少暂时,孤不会让你离开孤身边半步。”
云泠与他对视着。
车内一片沉默。
片刻后无奈地偏过了头,不再尝试说服他。
接下来的路途一路安静。
云泠不再尝试开口,拿了个话本子翻看。他阅他的奏报,她看她的书,两人再无交谈。
很快天色暗下来,到了一处驿馆,所有人停下休息。
侍卫手脚伶俐地把东西搬下来,去整理房间。
安公公带人去把被褥等铺好,云泠跟着谢珏一起下了车。
安公公正要请殿下进去休息,就听到云泠好声好气地说,“安公公,麻烦帮我另外安排一个房间吧,我身上不太爽利,不敢打扰殿下。”
安公公脸上笑容一顿,悄悄看了旁边脸色看上去甚是不愉的殿下一眼,迟疑道,“这个……”
云泠:“我看这驿馆房间不少,应该有多余的,不拘大小,给我分配一间就是。”
然后转过头看向谢珏,“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不好伺候殿下,还请殿下成全。”
谢珏脸色沉如墨,薄唇紧紧抿着,“给她安排一间。”
然后就挥袖进了房间。
安公公只能苦着脸去安排,但是还是很鸡贼地把她的房间就安排在殿下房间旁边。
云泠也没说别的,拿着包裹进了房间,语带歉意地对安公公道,“让公公为难了。”
安公公摇了摇头,“分内之事,姑姑不必挂怀,只是……”
他想问两句这是怎的了,就看见云泠道,“一路车马劳顿,我确实有些疲倦了,先行睡下,晚饭我就不用了。”
说完云泠对安公公颔了颔首,便轻轻把门关上。
回到房间收拾了下,换了身干净衣裳卸下钗环,便上了床。
他不许她去,她也不知道该与他再说些什么,干脆就不说了。
想到这里,有些心累地闭上眼。
她是真的怕,怕进了京城,进了宫墙内,她再也不能出来。
连师父最后一个心愿她都无法完成。
可她与太子如今这样,又该怎么算呢,他总是那么强势,不给她选择的机会。逃跑,便是她给自己的选择,从未后悔。
而她与他如今是怎样的关系,她连自己都说不清。他那样强硬的承诺下她又能逃脱吗?
大概好像觉得,无法选择无法逃脱便随遇而安了。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心愿要了,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她无父无母,唯有一个师父带她长大,却还被她连累,她却连师父的心愿都完成不了。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无奈,一时间更觉得有些憋闷心绪不高,转过了头拉高被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另外一边。
宽阔的房间里,安公公并两个侍卫将晚膳准备好,殿下也换了衣裳出来,在椅子上坐下。
安公公站在一旁准备服侍殿下用膳,这时只见他抬了抬眉,“她呢?”
只有一个‘她’字,安公公也知道殿下说的是谁。连忙道,“姑姑说身体不适,晚饭就不用了。”
谢珏握着筷子的手指捏紧,“连晚饭都不用了,她这是在和谁赌气?!”
声音落下,房间内没有人敢说话。
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安公公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试探道,“要不奴才到时候给姑姑送一碗甜汤过去,不吃晚饭总归是对身子不好。”
太子殿下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但安公公知道,这碗甜汤他一定要送。
姑姑不喜欢人伺候,再加上这偏僻之地也没个伶俐些的丫头,不然给姑姑选几个丫鬟伺候着,总是更方便宜些。
用完了晚膳,便安歇了。
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
夜越深寒气越重,到了戌时,整座驿馆都笼罩在暗沉沉的夜色中,悄然无声。
云泠坐了一整天的马车,确实腰背有些酸痛,躺在床上没过一会儿便安宁地睡着了。
安公公敲门,她醒来只道,“多谢公公,我已睡下不用了。”
然后又重新睡了过去。
安公公见状便悄悄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昨儿个都还好好的,可今日怎么看着殿下和云姑姑两人又生分了起来。
早上姑姑帮殿下整理腰带的画面还近在眼前。这又是怎的了?
连殿下脸色也是冷沉沉的。
谢珏将所有奏报都批阅完毕。
又听安公公在门外说,“殿下,姑姑已经睡下了。”
“嗯。”谢珏停顿片刻,应了声。
随后起身,掀开被子上了床,重重闭上了眼。
谢珏觉得自己头又开始痛了。
他已经承诺了有时间一定会带她回来,不过就是现在不让她去彭水村,她竟然就敢对他摆脸色了。还要与他分房睡,也不知道是在气谁!
……
到了第二日,安忠觉得殿下和姑姑之间依然是这样不冷不热的。
姑姑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快,一言一行都与平常无二,却看着总觉得不一样。
又是一日紧急赶路,天寒地冻,漏夜之前,进了一家客栈休息。
客栈里都是来自天南海北的旅人,正在大声地吹牛吃着花生米,有个肥肉横生的健壮男人正亮着嗓门吹牛说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多少大人物等等,收到了一片嘘声。忽地客栈进来了一群孔武有力的侍卫将客栈围了起来,客栈里顿时没了声音。掌柜的连忙出去迎接,这时候一个一看就是领头的男人进来,一开口就是要将客栈包下。
裴远将这家客栈整间包了下来,掌柜的顿时喜笑颜开,又看他一身杀气,和门外一群面容冷肃的侍卫,也不敢多言,多使了些银钱让其他的客人去往别的客栈住宿。
那几个客人多收了钱也没什么不愿,收拾好行李离开,有些个胆大的,一边走,一边偷偷瞟向那辆华丽马车。
不过一会儿,马车里下了一个身着玄衣的年轻男子,身高颀长挺拔,看着便气度矜贵非凡,只是面容冷峻得紧,下了车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紧接着又从车里下来了个衣裙淡雅,身姿绰约窈窕的女子,虽脸上带着个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莲步轻移间也能令人觉着暗香浮动,神思遐想。
等那小娘子下了车后,身着玄衣的男子才往客栈里走去。两人一前一后,之间隔着一些距离走进了客栈。
众人这才收回视线。
却又觉得奇怪,既然同乘一车便该是亲密的关系,怎的两人之间看着却又有些生疏呢。
这倒是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那两人一看便是身份贵重之人,两边侍卫犀利的眼神看过来,众人颤了颤也不敢再逗留,匆匆离开。
整间客栈都被包了下来,且又是个大手笔的,掌柜的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忙将店里的好酒好菜全部端了上来。
用了晚膳,云泠还是让安公公另外给她准备了一个房间,又拿了笔墨纸砚回了房。
白银案一事已了,她打算写封信回梅阳县给沐冬姐姐,告知她自己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挂心。又另写一封交给思兰,在信中言明‘临泽王’一事,让思兰若是有意,还是可以去参加临泽王妃的擢选。
两封信写完,云泠出门找到裴远,问是否可以找人帮她把这两封信送往梅阳县。
却看见裴远神色有些迟疑,“送信倒是小事,只是姑姑要送的信,得经过殿下同意才行。属下不敢擅自做主。”
云泠抿着唇,问,“殿下说的?”
裴远摇头,“这倒不是,是我们出门在外若有信件要送,都要经过我过目。而姑姑的信,我想还是需要殿下首肯才行。”
云泠点头,明白了,“好。”
她传的虽是家书,但军中规矩严明,肯定是不能随便送的。
说完拿着两封信去了太子的房间,在门外敲了敲。
下一刻听到房间内传来他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进。”
云泠推开门进去,烛光明亮的房间内,只见他坐在椅子上,桌上摊开一封书信和几封奏报,这书信大抵是京城飞鸽传来的。
云泠走到中间,离他几步远停下,烛光跳动,将她的身影静静投射在墙上。
“我写了两封书信想送到梅阳县,”云泠慢声道,“裴大人说要经过殿下的同意才可,我便过来问一声。”
谢珏抬了头,“书信?送给谁?”
云泠:“是给我姐姐,还有我学生思兰的。”
顿了顿,又说,“殿下若是不放心,可以打开查看。”
谢珏眉头浅浅皱了皱,“孤只是问一句,什么时候说过要检查?”
“你要送,就送吧。”
云泠点了点头,不再说别的,平静道,“那多谢殿下,既无事我便不打扰,先回房休息了。”
说完便转过了身离开,把门带拢。
谢珏看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没有一丝犹豫和停留。英挺的眉头冷冷皱着,薄唇紧抿,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痛了三分。
气得将手中的奏报重重合上。
……
冬日还未过去,更深露重,天寒地冻。
云泠从小手脚冰凉,睡在被褥中要好久才能有一点热气,不过好在被子很厚,她睡着也不算冷。
这两日,她倒也不是故意与他斗气,只是实在和他没什么好说的,连师父的心愿她都不能达成,她自然也是郁闷得紧,心中有些烦闷。怎么说都无用,她也不想再说了。
这两日着急赶路,身体疲乏,云泠闭上眼,很快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睡得沉沉的,一夜安眠。
第二日一早,云泠便醒了。眼睫缓缓掀开,思绪清醒的一瞬间,就发现到被子里暖融融的很舒适。
甚至可以说得上热了。
身子动了动,就感觉到身后腰上搭着他的手臂。
怔了下,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竟然没发现。
而她一动他也醒了。
谢珏发现她醒了,动了动手臂重新把她紧紧抱进怀里。
帐幔里暖气浮动,静谧无声。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怀里的女人也没有转过身来。
任由他抱着,面朝里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不说。
紧紧望着她纤瘦的背影。
谢珏早就清醒了,停了会儿,俯身过去将她的脸转过来,“你还要和孤闹到什么时候?”
第 52 章
她与他闹脾气, 这两日他都没有睡好,太阳穴的神经在突突跳动着。
云泠拉下他的手慢吞吞坐起身,“我不是和殿下闹脾气, 只是不知道该和殿下说些什么。”
“殿下不知道, 小时候我刚被卖进宫时, 身体极差, 几次差点活不下来也没有人管。是师父好心,花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给我熬药医治我才能活下来。”
“师父对我有大恩,我想完成师父的遗愿。可是殿下不许我去, 我还能如何呢?”
谢珏垂眸紧紧地看着她,见她神色落寞, 粉白的小脸上尽是失落之意, 眼眸暗了暗, “孤不是不许你去,你要去孤当然会陪你一起,只是孤这次没有时间。”
“陈湛已经飞鸽传书过来,审完秦毅将云泽的事务审查妥当, 孤便要立即返回京城。”
他俯身过去想要把她抱进怀里,“孤答应你,等空闲下来一定陪你再来云泽。”
云泠却扭过了身子。
无声拒绝。
缓声说,“与其等那没有期限的将来, 我更想知道, 殿下为何不让我自己去,我也不是非要殿下陪着不可。”
“殿下知道我的能力的, 一个人也可以。若是担心多派几个人手也无妨。”
谢珏慢慢收回手, 薄唇紧抿。
帐幔里沉默涌动。
云泠这时转过脸微微仰着下巴看他,想要他一个答案。
谢珏望着她, 与她的眼眸对视,忽然淡声道,“是,孤就是不想你一个人去。”
“孤说过了,你不许离开孤半步。彭水县离泽州算不上多远,可是无论派多少个人跟着你,孤竟然还是……”
他一边将她强行揽进怀里,一边缓声道,“有些不放心。”
这个让他爱进骨子里的女人,让他竟然有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恐再次失去的患得患失。
简直荒唐。
说完很快他松开她转身下了床。也没有叫她服侍,自己穿好衣服径直离开。
房间里安静下来,云泠呆呆坐着许久。
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一亮,便要动身上路了。
等云泠换好衣裳整理好,裴远与一群锦衣卫早就准备好了在客栈外等着。
只剩下谢珏,与拿着早膳等她的安公公。
见她走出来,粉润的小脸有些白,看上去便闷闷的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谢珏眉头也皱了起来,冷冷道,“孤不会再由着你,把早膳吃了——”
话音还未落,忽然被她走过来抱住了腰。
身体顿了顿。
云泠紧紧抱着他,脸靠在他胸口,轻轻地叫了他一声,“殿下。”
安公公见状,十分有眼色地遁走。
谢珏身子停住,喉结滚动了一下,“做什么?”
云泠仰起脸看他,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地说,“当初我也是不得已,若不是殿下逼我轻视我,说好的愿望也不允诺于我,还要纳我为侧妃,我又怎么会跑?这也并非我一人之错。”
“现在殿下待我之心意我如何不知,我又何需再跑。我答应殿下,办完事一定尽快回来见你。”
想了想,她咬了咬唇,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指,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语调轻柔,“你也答应我,好不好?”
谢珏紧紧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往怀里带,低头埋在她的发里,“云尚宫的美人计使得越发地好了,永远知道该怎么拿捏孤。”
云泠下巴靠在他肩膀上,脸微微一红。
“那殿下答不答应?”
谢珏沉默着,要不是陈湛一直催他,他与她同去本是最好。
低低叹了口气,嗓音带着一丝生硬,“十日。”
“孤给你十日,到时候无论你办没办完,孤都会捉你回来。”
云泠回抱住他,眼尾轻轻翘了翘,“好。”
——
再过一日就到了泽州境内,彭水县离城中是两个不同的方向,过了前面的路口,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马车里,云泠本来是坐在他旁边替他研墨的,不知道怎么的又被迫坐到了他腿上,两只手臂搂着他的脖子,仰着脸承受他的亲吻。
下巴被他握着抬高,他的力道极重,闯进她口中肆意吮吻。
云泠从紧紧交缠唇的齿间溢出一点轻吟,粉白的小脸已经红透了,伸手推了推他的胸口,“殿下……光天化日之下……”
还是在马车里,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听到的。
谢珏置若罔闻,“无妨,不会有人敢进来。”
云泠还想再说些什么,声音淹没在他更深的吻中。
分岔的路口到了,外面侍卫吁了一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可他的亲吻还是没停。
直到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之时,他才缓缓退出来,拇指擦去她嘴角的点点水渍,“孤派两个武功最高的侍卫,以及两个擅长搜查的暗卫给你。若有事,他们会护你周全。”
“那个小小的县官,你要处理自然是不在话下。但穷山恶水出刁民,万事须得小心些。不行就回来,孤直接派人帮你料理了。”
云泠点点头,“我知道了。”
谢珏似乎是有气的,捏住她的脸又狠狠亲了一口,“还有,”
“早点回来,孤在泽州等你。”
“好,”云泠望着他,“处理完我便回来。”
云泠从马车里下来,四个侍卫已经在外面等她了。
两名锦衣卫,两名女暗卫。都是身手不凡之人。
怕引人注目,云泠特意让侍卫帮她找了辆朴素的马车。
两个侍卫先行快马赶往彭水县打点,两个女暗卫一个驾车一个在车内保护她。
见云泠低着头看着手里两身崭新的男子衣服。
暗卫百灵见状主动询问,“姑姑是想怎么做,若是要报仇,把名字报给我,不用一日,我必定将他们一家都杀干净。”
暗卫司下手快准狠,绝不留情。
云泠却摇了摇头,“若是所有事只要把人杀了就完了那倒简单了。更何况有些人也许是无辜的,我不想手上沾血。”
百灵疑惑地问,“那姑姑是想……?”
云泠道,“你不知道,我师父在他伯父手上,受了好大的污蔑和屈辱。我要的不仅仅是他的钱,更是要还我师父一个清白。”
小时候师父每次和她提起这件事总是会沉默很久。
看着便是伤透了心,又难过,又无力申辩的死心和绝望。
她师父吴生平,家里原是彭水县下面的吴家村人士,八岁那年父母双亡,只能去县上投奔伯父一家。可没想到这伯父一家是个面慈心恶的恶狼。将他的家产吞并殆尽不说,还总是毒打他,把他关起来不给他饭吃,磋磨虐待。那个所谓的堂哥更是对他时时欺辱,做了什么坏事都往他头上推。
到了十五六岁,他试图反抗,转头便被大伯一家到处宣扬他忘恩负义,让他被全村的人戳脊梁骨。所有人都说他是白眼狼就应该跟他那早死的爹娘一块去死,连唯一对他好一些的奶奶也被他活生生气死。
他是像条狗一样被赶出吴家村的。
出了村,那恶伯父的恶招又还在等着他,将他套了麻袋,十两银子将他卖给了一个人牙子,几经辗转进了宫,当了太监。
而他的伯父靠着他的卖身钱和家里的田产房契,一家活得风生水起。
真是老天不长眼。
可师父死前经常念叨的还是要回彭泽,她问过为什么。
师父只是笑着和她说,“傻孩子,那是我的家,我的父母都在那儿,人死了,总是要落叶归根的。”
她不知道什么是家。
也没有家。
所以从来不懂师父落叶归根的执念。但是师父的愿望,她想帮他完成。
——
来到彭水县之前,云泠这两年基本上就把师父的大伯一家情况打听得都差不多了。
大伯吴天德,大伯娘王氏,两人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就嫁到了隔壁村,因为吴家两口子对女儿也极尽剥削,他们女儿嫁出去了就没再回来过。还有一个儿子,叫吴有龙,就是师父的堂兄。虽不是个在读书上有天分的,但是吴天德拿着银两上下打点,请了县里最好的夫子,考了许多年,终于勉强考中了个举人。至于是自己考上的还是有别的办法,她无从得知。
毕竟这云泽贪官横行,上行下效,并非什么清正廉明之地。
现在这吴有龙在彭水县当了个县丞,一家子恶人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志得意满。吴家村的村民都以这吴有龙为荣,都说他们为吴家村争光,有出息。与他那个白眼狼堂兄弟不一样,
这吴天德家财万贯,又有个当县丞的儿子,老了以后生活得别提多悠哉,家里几个丫鬟伺候着,富足享受。
而这吴有龙,当了个县丞私下里搜刮民脂民膏,甚至他一个县官还与赌场的人暗地里有合作,赚的盆满钵满。
多么幸福的一家人。
都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可是善良的人在宫里被折磨致死,而这一家子黑心肠的恶人穿金戴银,受尽追捧,还得了个光宗耀祖的名头,这就是天理么?
……
吴有龙与同僚杨主簿在永安酒楼上好的厢房内吃酒,这人好酒好色,最喜被人拍马屁。
杨主簿喝了一大口酒长叹一声,“一口女儿红下肚,快哉,快哉!”
吴有龙喝得面红耳赤,道,“杨老弟爱喝就多喝些,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杨主簿拍马道,“都道吴兄出手大方,家财万贯,今日杨某是见识到了。”
他与他同为县官,也没有他这样的大手笔。
说罢悄声问,“吴兄有什么发财的路子,也介绍给老弟?”
吴有龙摆摆手,“都是祖上的家产,哪里有什么发财的路子,不提,不提了。”
杨主簿讪讪地住了话头,忽然又小声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路子。投多少双倍返还,来钱还甚是快。我已将全部身家都投了下去,过两日就能拿到利钱了。”
吴有龙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世上哪里有这种来钱快的法子,就是赌场也有赔本的。这蠢货,等着赔上全部身家哭吧。
吴有龙就等着看他笑话。
结果过了两日,却看他喜气洋洋地购置了一青花抱月瓶,那瓶子,少说也得十两银子,他这么扣扣搜搜的,竟然也舍得买!
吴有龙私下拉住他,“杨老弟这是发财了?”
杨主簿也不瞒他,“上次我投的钱,返利来了,两天时间,足足赚了五百两!”
两天,五百两!吴有龙心下一震,这怎么可能?!
而且有这么赚钱的法子,这姓杨的会这么好心告诉他?
杨主簿见他疑虑,拉他到一旁小声说,“泽州的葛家赌场你知道吧?葛家的二当家判出葛家自己在泽州开了个分号,现在正是急需大量银钱的时候。二当家的说了,谁投他都双倍奉还,葛家的赌场那是开了几十年的,他的赌技你不知道?只不过风头紧,只有隔壁县几人知道,还是我一个表兄告诉我的,我表兄已经赚了一笔,想他不是会骗我的人,我咬咬牙把全部家当都押了下去,你猜怎么着,真赚翻了!”
吴有龙还是不敢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杨老弟怎的愿意说出来和别人分享?”
不自己偷偷发横财!
杨主簿,“人家葛二当家需要的银钱大着呢,我一个人也吃不了独食,何不与老兄分享?”
见状吴有龙终于有些动摇,“最少投多少?”
杨主簿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
“一千两。”
“怎么这么多?!!!”
杨主簿道:“你道是人家葛二当家的随便什么散钱都要?人家哪里有这个功夫收散钱,要投当然是投大的。他的赌庄越开越大,上次是只收五百两,这次便是一千两。我是已经把赚来的都全部投了下去。老兄怎么样,要不要试试?一千两对你还不是洒洒水?”
这吴有龙到底是个谨慎的人,还是摇了摇头。
杨主簿道:“那随便老兄了。不过我可提醒你,葛二当家的只收三轮,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下次可就没有了。”
吴有龙冷哼,怕是到时候被那葛二骗钱跑路都不知。
结果第二日就听到人说,这葛二把自己家的大宅子都抵押了出去,投进了赌庄。
一看就不是个要跑路的样子。
再过几日,这杨主簿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
吴有龙看得心痒痒,忍不住过去问了一句,才知葛二的返利又回来了。
短短七八日,这姓杨的就投了个赌庄,赚了上千两!他十年也赚不了这么多的钱,看得吴有龙眼都红了!
下了值,姓杨的脚步匆匆要走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吴有龙连忙拉住他,“杨老弟这是干嘛去?”
杨主簿道,“没什么事,就是葛老二最后一轮投钱,我得赶个快,不然就没有了。”
“吴兄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
刚要走,就被吴有龙拉住,“杨老弟几次好意相邀,是我有眼无珠了,这次一起带上我可好?”
杨主簿犹豫了下,点头,“行吧,念在老兄平常大方地请我吃酒的份上,我杨刚也不是那等吃独食没有兄弟情谊之人,你去家里拿上钱和我一起去吧。”
“不必,”吴有龙从胸口掏出一千两,“钱我已经准备好了。”
看见姓杨的发财,他这几天睡都睡不好,眼都红了。早就把钱准备好了。
结果杨刚皱着眉头,“一千两?不够。”
“那要多少?”
杨刚伸出五根手指,“五千两!”
五千两?吴有龙差点眼珠子都瞪出来,他吴家全部身家也才三千多两!!!
见吴有龙犹豫,杨刚把他拉到一边,“别怪老弟没提醒你,这发财的机会就剩下最后一次了,你要再错过,那是真没有了。”
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五张一千两的银票给他看,“我自己赚了两千两,我表兄,还有其他所有亲戚一起凑了三千两,就等着投呢!你还犹豫?”
吴有龙看着他手里的银票眼睛都直了,五千两,他竟然真的有五千两银票!这不正是说明他在葛老二那里赚到了钱!!!要不然也不敢把全部亲戚都带上,必定是赚钱的!
那可是五千两啊!
他吴家上下几十年经营也才赚了三千两,他爹把那个废物堂弟也才卖了十两,就能交上夫子一整年的束脩。
现在只需要几日,他就能赚五千两,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几十年也遇不到一次。
可是那么大笔钱,要是没了,他吴家全都得喝西北风去……搞不好就是倾家荡产……
杨刚见他犹豫,也不强求,“吴兄若是不想投也没事,时机不等人,老弟我还赶着去呢,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下就急匆匆地要走。
吴有龙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就像是五千两银子离他而去那样心痛,咬了咬牙,追上去,“非我不想投,只是家中没有那么多现钱,老弟能否等等我回家筹钱?”
这姓杨的随便投了两笔家产就快抵上他几十年的经营,他哪里甘心。
杨刚见他实在想投,便说,“也罢,我也不好一个人发财,白白惹人眼红。老兄你快去家中拿钱,戌时我在永安酒楼等你。”
这厢吴有龙回到家就开始把家里所有的钱财都拿了出来,数来数去还差一千五百两,急得团团转。
转身找到吴有德,“爹,那吴生平的地契房契,还有我们家宅子的房契是不是都在你这收着?”
吴天德刚美滋滋地喝了一盏茶,由一个小丫鬟敲着腿,看见儿子脸色着急问了句,“是啊,怎的了?”
吴有龙便把所有的事情快速与吴天德讲了一遍。
吴天德浑浊的眼珠顿时放光,“真的有这么好的事?”
吴有龙:“我做事爹还不放心,等这回一万两到手,我们就换个三进的宅子,要多风光有多风光。人人见到你都要点头哈腰。”
“好,好!!”吴天德连连拍手,起身去了房子里,把家里一应地契房契都拿出来典当。
等吴有龙拿了银票出去,吴天德重新坐下,畅快地大喝了一口茶。
感觉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舒爽过,浑身飘飘然,还哼起了小曲。
等一万两到手,他吴天德在这彭水县就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就在彭水县横着走,再置办两处房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日子不知道多爽快。再随便给吴家村捐点小钱出个风头,那群人对他感恩戴德,夸赞拍马,想想就美得很*七*七*整*理。
想到这里吴天德觉得这日子比神仙都要快活,迫不及待地等儿子拿着钱回来了。
……
永安酒楼的一个厢房里,两个侍卫守在门口,云泠坐在窗边,怔怔地看着手上整整齐齐的五千两银票,以及自己赎回来的师父家的地契房契。
那两张契纸都已泛了黄,风一吹似乎就能散。
百灵在她身后道,“姑姑,已经是第八日了,再有两日我们就得启程了。”
云泠点点头,“我知道。”她已经来到这彭水县八日了,太子给她的暗卫实在得力,这几日不仅找到了当初的那个人牙子,还找到了吴天德曾经搬走的邻居一家。
“明天我们再去吴家村一趟。”
若是快,明日就可以结束返回泽州了。
第 53 章
第二日一早, 吴有龙和吴天德正在家中吃早饭。
想到再过几天他们就要有一万两银子,吴天德高兴得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
吃早饭的时候胃口都好了一圈,“有龙, 那葛二什么时候把钱送过来?”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吴天德的儿子就是有出息。”
王氏听到他们说话问了句, “什么钱?”
吴天德喜不自胜地说,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吴有龙也得意地笑, “爹你放心,那葛二的接头人就在永安酒楼,待会儿我就去问问。”
“好好, 记得带点东西,别空手去。”
“知道知道。”
父子二人眉开眼笑, 仿佛那一万两已经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了。
这时门外一个小厮慌张地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 永安酒楼葛二的几个接头人,跑了!”
吴有龙以为自己听错了,“谁跑了?”
“那几个接头人,卷了钱, 跑了!”
吴天德听罢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白,顿时晕了过去。
吴有龙噗地一下,呕出一口血来。
然后也晕了过去。
家中女眷俱都惊叫了起来, 慌成一团。
这还不是最惨的。吴有龙刚醒, 就看到当铺老板带人来收房子,“不好意思了吴大人, 你这房子已经抵押给我们, 你们就不能再住了。”
吴有龙咳出一口血,“不是说等五日我就把房子赎回来吗?”
当铺老板轻蔑地笑了下, “听说那些人都卷钱跑了,你还有钱赎回来吗?吴大人,你接受现实吧,你现在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比要饭的还不如呢。”
一句话,让吴有龙顿时又呕出一口血。
五千两银子,他几十年的积蓄就这么被骗光了!!!
现下连房子也没了!
吴天德本来已经悠悠转醒,听到这话又往后一倒,嘴歪眼斜,直接中风了。
吴家一朝倾家荡产,几十年的积蓄灰飞烟灭,全家十几口人即将流落街头的事一个早上就传遍了整个彭水县。
吴有龙恨得咬牙切齿,一下床就去找了杨刚,揪住杨刚的衣领,“你害得我倾家荡产,我要你的命!”
杨刚拱手求饶,“吴兄且慢,一切都是有人要搞你吴家,与我无关。”
“谁?”
“听那人说是为了你那个堂弟来报仇的!我记得你许多年前确实有个堂弟不是吗?后面不知所踪了。”
“那个软骨头没用的废物?打他两巴掌都闷不出个屁,”吴有龙不屑地说,“丢我吴家脸的东西,被卖进宫当太监去了,恐怕早就死了。他哪里来的这个本事!”
杨刚连连摇头,“恐怕吴兄想差了,他们一行已经去往吴家村了,想追回你的银子就赶紧去吧!”
吴有龙面色一凝,迟疑地看了杨刚一眼,想了想,回衙门叫了几个衙役,雄赳赳气昂昂地赶去了吴家村。
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骗他的钱,今天不管是什么人,都叫他有去无回!
……
云泠来到吴家村,村口几个孩童在跑闹玩笑,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又听到一嗓门大的妇人在骂,“铁柱,回来吃饭了!”
是个炊烟袅袅,山清水秀之地。
云泠抬眼望了望这里,原来这就是师父的家乡。不知道这里是否还有人记得他。
其中一个大娘看云泠虽带着帷帽,但看着便清雅秀气,一看就不是村里人,奇怪地问,“姑娘你找谁?”
云泠走过去温声问,“大娘,我找吴生平,您认识他么?”
结果那妇人一听吴生平的名字立马撇了撇嘴,“那个人啊,认识是认识,但好多年没回来了。那个白眼狼,偷了他伯父的钱早就跑了!”
“偷他伯父的钱?”云泠惊疑地问。
大娘是个话多的,闻言立马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可不是。你不知道,那可是个白眼狼,爹娘死了,他大伯好心收留他,他不仅把他大伯打伤把奶奶气死,还把家里的钱全偷了。”
“偷鸡摸狗没什么出息,不如他那个堂兄弟有出息,人家现在可是官大人了。这吴铁蛋这些年也没再回来,估计早死在外面了。这种人啊,死了也好。”
明明是受尽委屈苦楚与磋磨的人,还要背上这样的骂名和脏水。
连村里人过了这么多年都在误会他骂他。
云泠听着这些字眼,眼眶已然红了。
大娘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对了,姑娘你是他的谁啊?”
“我是他女儿。”
云泠慢声道。
大娘顿时愣住了。
云泠却拿了一块碎银出来放在她手上,“请问村长和村里的族老在哪里,大娘帮我去把他们叫过来可以吗?”
大娘一看眼睛立马放光,“我这就给你喊去。”
村长是个胡子发白的老伯,那大娘大嗓门一喊,几乎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围了过来。
“吴铁蛋的女儿回来了!”
“大家快来看啊!”
听云泠说有冤屈要伸,村长还有各个上了年纪的族老都过来了。
村长吴有田在云泠身上打量了好几眼,怀疑地问,“你真是吴铁蛋的女儿?”
云泠还没有说话,就看见吴有龙怒气冲冲地带了几个衙役进来,指着戴着帷帽的云泠,面容涨红扭曲,“说,是不是你卷了我的钱?”
“骗钱骗到你爷爷头上来了,不想活了吧?”
村长连忙说,“有龙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带官差到自家村里来了?”
吴有龙立马说,“有田叔,这个女人是骗子,骗光了我所有家财,我来是找她算账的!”
堂内顿时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目光纷纷看着云泠。这吴有龙可是县里的县丞,这吴生平的女儿敢骗光他所有的钱?
真不愧和她爹一个样,都是白眼狼。
有人出来指指点点,有人大骂。云泠却面不改色反问,“吴大人见过我?凭什么说我骗了你的钱?”
“我不过昨日才来到这彭水县,而且我一个小女子,哪里有本事骗你的钱?就算我骗了,我不跑还回这吴家村干什么?”
几句话说得有理有据,顿时让人信服。
有村民说,“对啊有龙,她就是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骗你的钱,你是不是搞错了?”
吴有龙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顿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轻信了那杨刚。
这时就见云泠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拿出两张纸递给村长,“不过我这次回来,确实和吴大人有账要算。”
“我昨日回到这彭水县就看到吴大人在典当这两张地契房契,好奇过去一看这竟然是爹爹和我说过被大伯一家搜去的地契房契。”
一个年长的长辈惊讶道,“什么?不是说当年被铁蛋带走了吗?怎么会在吴天德那里?”
吴有龙脸色一白,“你竟然是吴生平那废物的女儿?”
云泠没理会他,继续说着,眼泪都不禁流了下来,看着便可怜,“大家都以为是我爹爹不孝敬大伯伯娘,实际上他身上所有的财产都被那黑心的吴天德搜刮干净,还天天毒打他不给他饭吃,连现在这个堂兄吴有龙吴大人也经常欺负我爹,我爹不是逃跑的,是被吴天德十两银子卖掉的,这些年,他在外面过得好苦啊!”
吴有龙立即反驳:“你说卖掉就卖掉?由得了你一张嘴颠倒黑白?那吴生平是什么人,村里人哪个不知道?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好吃好喝的供着他,还把我爹头都打破了,养他不如养一条狗!”
所有人正面色犹疑。
“我有证人。”
云泠转过身,“我带了两个人证过来。”
话音落下,锦衣卫阿三带着曾经吴天德的邻居和卖掉他师父的人牙子进来。
那邻居如实说来,“那吴天德真是造孽,把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打得皮开肉绽,血淋淋的,说起来还是亲侄子,也真是下得去手。”
人牙子也上前指认,“是吴天德,说是个没父没母的,没有人会追究,还收了我十两银子呢!”
事实一经揭露,村里所有人带着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了吴有龙。几个族中长辈说,
“有龙啊,那到底也是你堂兄,你们竟然……”
“造孽哦!”
“这吴天德这样坏事做尽,要不得好死的。”
云泠看着村长,请求道,“我的要求也不高,吴天德一家殴打虐待我爹爹,还恶意侵占我爹的田产房产,还请各位吴家村的叔伯族老知悉。把我爹的名字重新加进族谱,还我爹一个清白。”
吴有龙横声道,“加什么加,本官不同意。他吴生平一个废物,打破我爹的头还想进我吴家的族谱?”
在场的竟全部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村长吴有田才站出来,安抚云泠,“这么多年生平受苦了,没想到我吴家村竟然会出这样的事。”
下一句却话风一转,“不过有龙现在可是县丞是我们吴家村的荣耀,给我们村多少关照?你爹呢?在外这么多年怎么不见回来?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但那也过去多少年了,听我一句劝,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就别再提了。以后大家相安无事就行了。”
有人接话茬,“是啊,那吴生平又没什么出息,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吧,大家都知道这么回事不就行了么。”
“估计是看有龙出息了,眼红了呗。”
“那可不,要是混出息了不早就回来了?”
一个村民已经骂骂咧咧,“这么点破事搞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发钱了。”
吴有龙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原来是为你那废物爹叫冤来了。我说就你那个没出息的废物爹,打他两下又怎么了?”
“他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我爹还是他大伯,管教他几下有什么不可以?”
“一个废物,死了算了。”
那冷血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涌进云泠的耳膜。
这样的世道,人卑微了,连受尽委屈也没有人会在意。
她只是想让村里人知道吴天德一家的嘴脸后请求吴家的长辈把师父的名字加回族谱而已。这些叔伯长辈竟然没有一个同意。
她也早就预料到了。
云泠慢慢把头上的帷帽摘下来,擦掉卖惨掉下的眼泪,语气平静,“若我不让它过去呢。”
看见云泠脸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竟然是如此美貌的一个姑娘。
这吴生平的女儿竟然这么漂亮?
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冷静到无端让在场的吴家长辈都觉得胆寒,而且她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吴有龙看见云泠的脸,一时也晃了眼,接着露出恶腻的笑容,“这吴生平的女儿倒是漂亮,但你一个女人能把我怎么样,我不仅卖的你爹,也要把你卖——”
话音未落,忽然被人重重踢在小腿痛得骨头都要裂开似的,膝盖跪在地上,发出惨烈的叫声,“谁,谁敢踢本官!”
命令几个衙役,“你们还不快把那个女人给我抓起来!”
结果那几个衙役刚要动手,就被锦衣卫阿三两招全部打趴在地,“一群没用的废物。”
一个人竟然几招就能把好几个衙役打趴下,顿时吓得在场所有的村民不住后退。
云泠这时候才走到跪倒在地哀嚎的吴有龙身边,“一个吃兄弟骨血才上位的小小县丞,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看着吴有龙肥肉横生的脸,真是恨不得杀了他才行。
阿三见状,还以为云姑姑是害怕,便一脚踩在吴有龙的手指上,吴有龙当即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阿三面容冷肃大声道,“我乃锦衣卫正五品千户,大你不知道多少级,云姑娘更是五品尚宫,岂是你可以随意轻辱的?”
其实云姑娘可是太子妃,可是这名头又岂是能轻易说出来的。
尚宫?
什么尚宫?
在场的村民连尚宫都不知道是什么,却知道一定是很大的官。
因为吴有龙已经在连连喊求饶了。
锦衣卫千户?!!!
吴有龙面色惊恐不已,锦衣卫千户竟然出现在彭水县,这个云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更吓人的是,彭水县的知县不知道什么时候匆匆来了,一来就慌张地行礼,“参见千户大人,参见云尚宫,是下官来迟了。”
这下所有的村民冷汗涔涔,连忙跪下。
这吴生平的女儿来头竟然这么大,连知县大人也要向她下跪。
云泠只道,“村长,我现在可以把我爹的名字加回族谱了么?”
原来事实不能洗刷她师父的冤屈,权利才可以。
但她也知道民不与官斗,所以她并不怪这些人。
村长忙不迭磕头,“可以可以。”
吴有龙的举人也是买通了考官考上的,他做了县丞以后不仅中饱私囊,还暗地开设赌场,知县上奏革去了他的官位。
这吴天德一家现在家破人亡,流落街头,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也算是给她师父报仇了。
而现在的吴家村都在说,她师父有出息,生了个这么厉害的女儿,光宗耀祖了。
……
云泠在师父的衣冠冢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以后山高水远,我恐怕不能再来看你了。”
身旁传来一阵颤颤巍巍的脚步声,“你就是铁蛋的女儿?”
声音苍老。
云泠转过头,发现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老爷爷说,“我是铁蛋的二爷爷。”
云泠刚刚没看见他,听到他说,转头给他鞠了一躬,“太爷爷。”
“乖孩子,起来吧。”二爷爷看着那个坟冢,眼神似在回忆,“铁蛋打伤了他大伯回来,在我这里住了一天,没想到第二天人就不见了。”
“这一走就再也没见到他了。他爹娘在的时候铁蛋原本是很会读书的,后来就荒废了,原以为是他自己不成器,没想到……天德也是造孽哟!”
老人家看着很是伤感,摇头苦叹。
云泠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说了句,“善恶有报。”
二爷爷也没再说什么,问她是不是就要走了。
云泠点头道是,袖子里的平安符却突然掉了下来,她蹲下.身去捡,刚站直身体,就听到二爷爷疑惑地问,“你怎么会有这个符?”
云泠动作一顿,连忙抬头,“太爷爷认识这个符?”
二爷爷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接过来仔细看了好几眼,“怎么会不认识。”
“这是我们云泽……很古老的符,现在除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是没几个人认识了。”
他慢慢回忆道,“这个符原本是云泽一个大家族里产出的,隐秘不外宣。我们吴氏一族往上数几代曾经是他们的家仆,我爹爹曾经给我看过这个符,我也给几个孩子们看过。”
云泠握紧了手指,声音都有些颤抖,“是哪个家族?”
二爷爷慢吞吞地说出两个字,“林氏。”
林氏?
难不成她的身世与林氏有关?林氏以前确实是个大家族,祖上也出过几个进内阁六部的大官,可是为何她来这云泽许久,从未听说过林氏一族有谁丢了女儿?总不可能一点消息也不泄露吧?
这实在令她疑惑。
而且既是个大家族,应该不可能出现卖女儿的状况,难不成这里面真的有隐情?
千头万绪,一时也理不清。林氏是个大家族,有这个符的人何其多。但沿着这个线索,肯定就能查下去。
这么久以来,她找寻自己的身世终于有了一丝线索。没想到竟然是在这吴家村,师父的家乡。
等等。
云泠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问,“太爷爷,这个符您给我爹看过吗?”
二爷爷:“看过。”
“铁蛋他看过最多,还追问我这符上的图案是什么含义,翻过老祖宗留下来的书。恐怕他懂得比我都多。”
云泠脑子里忽然空白了一瞬。
师父他认识?!那有可能他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可他为何从来没有和她提过?
……
完成了师父的遗愿,云泠也算是卸去了心头的一个重担。
她在梅阳县筹备两年还犹豫便是知道会有今天的状况。
民不与官斗。无论她筹谋多周全,将事实摆出来,可吴有龙是县丞,是吴家村的荣耀。在权势面前,她师父一个人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
解决完了师父的事,在几个护卫的催促下,云泠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泽州了。
一晃眼九天就过去,出来这一趟确实够久了。想必太子在泽州的事务也该处理得差不多了。
赈灾银一案,涉及到云泽大大小小至少几十个官员,除却找回失窃的二十万两白银,他还要清查云泽政务,任命新的云泽布政使,清理一干官员,自然是忙得没有空闲的。
望着马车外不断后退的黄土地,吴家村在她眼中越来越远。
这次回去以后,她便是真的要回那深宫,再无机会出来了。
百灵见她一直望着车外,问道,“姑姑可是舍不得这里?”
这彭水县确实是山清水秀之地。
“姑姑不必不舍,以后有机会,再来也是可以的。”
云泠慢慢摇了摇头,“没有舍不得。这里是师父的家乡,不是我的。”
“况且这次出来已是殿下额外开恩,怎能再要求其他。”
他是多么强硬的人,要说权势,他才是这大晋权势滔天第一人。
百灵便也不说话了。
……
泽州大牢里。
布政使秦毅披头散发,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荣光。
二十万两白银的藏匿点早就搜了出来,可为什么要侵吞这赈灾款,秦毅只称是财迷心窍,已经后悔不迭了。
谢珏却不信。
这布政使愚蠢又贪财,侵吞全部赈灾银的计划未免也太周密了些。
但审问好几日,赈灾银的下落他立马就招,其他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即使用了重刑。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这秦毅自己确实是财迷心窍。但有没有为他人做嫁衣,却未可知。
血气冲天的监狱里,哀嚎声不断传来。
秦毅知道自己被抓了不日就会处斩,他想活命,见到太子进来,拼命求饶,说有个谋士在他面前给他进言,他一时鬼迷心窍,就动了贪念。
谢珏看着面前跪地求饶的秦毅,一言不发。
这秦毅年轻时做出了两桩十分不菲的政绩,否则也不会晋升这么快。只是以他的才智,实难相信这是出自他之手。恐怕后面有人指点才是。
转身离开牢房。
“那个谋士找到了吗?”
裴远道:“找到了,但是据他所说是为了得到秦毅的重用才出此下策。”
这么看,倒还真是在巨财面前横生出的贪欲。
“嗯。”谢珏淡淡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只吩咐,“把这两个人看守好。”
秦毅这边审问完成,谢珏回到衙门,云泽的一应事务他都已清查完毕,很快,他任命的新的云泽布政使便会到任。他也该离开云泽。
这云泽,早就该整顿肃纠。
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安公公忽然面色高兴地快步进来,“启禀殿下,姑姑回来了,已经到了城外。”
谢珏手指顿了顿。
停了下说,“第九日了,她也该回来了。”
否则他今日处理完政事要也去彭水县接她。
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他本来打定了主意不许她离开自己身边半步。
可她对他下美人计,倒真是,屡试不爽。
谢珏轻啧了声,闭上眼。
……
马车进了泽州城,日头渐渐下了,街市上许多摊贩都开始收摊回家。
暗卫在马车外面道:“殿下派人来说他在衙门还有政务,姑姑可先回驿馆。”
云泠撩下帘子,点了点头,“好。”
一路尘土飞扬,她也有些累了,回到驿馆里先沐浴换身衣服休息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不过应当就在这两日了。
他处理这些事最多也就是需要十日左右,所以给她的最大期限也是如此。
马车进了城以后就慢了下来,慢悠悠地往驿馆走。
云泠脑海中想着回京的事,又想着林氏的事。
忽然听到外面暗卫道,“姑姑,驿馆到了。”
云泠回过神,起身刚掀开帘,就听到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
抬头看见马上冷隽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不是说在处理政事么,怎么回来了?
正怔愣着,就看见太子下了马,长腿几步来到马车前,英挺的眉头浅浅一皱,伸手过来,“愣着做什么,还不下车?”
云泠回过神,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要他一个太子殿下扶,倒是有些逾越了。
握着他的手下了车,他便已经转身快步进了驿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四合。
云泠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下疑惑地问,“殿下怎的回来了,不是说衙门还有事?”
他头也没回,“已处理完了。”
“已经处理完了?这么快吗?”云泠下意识回了句。
却见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已经到了厢房外,所有侍从全都退下。
周围一片静谧。
谢珏慢慢转过身,一步步走到她身前抱住她,低下头高挺的鼻子几乎要碰到她的脸,眸光深暗,“那孤该怎么说?”
“直说云姑姑回来了,孤一刻也等不及,无心公事,赶着要回来见你。”
第 54 章
云泠怔了怔, 后知后觉脸上浮上红晕。
他真是……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这还是在外面,她想挣脱,他却不放。
驿馆的院子里栽种了一株梅花, 在寒冬里也开的十分艳丽。
他身上清淡的, 松木的冷香味传入鼻间, 像他宽大的怀抱密密麻麻地将她包裹。
深黑的发丝落在她肩头, 与她身上的素雪云纹衣裳交融在一块,冷暖分明。
他扣着她的腰望着她,好似在等她回答。
云泠眼睫颤了颤, 慢慢靠在他的胸口,道,
“我答应过殿下, 师父的事情一完, 便会回来。”
他是喜欢她的,在意她的,从那天他说要立她为太子妃的时候她就知道。
甚至于在宫中时,早到在出冷宫以后, 她就察觉到了他对她的情意。
可一开始她也知道他厌恶对宫女的这份情,以为这只是他的占有欲。她想,他厌恶这份情对她来说,也无甚所谓, 她并不在意。
可是自从他在梅阳县找到她以后, 她与他说不想做妾,他便把太子妃之位毫无迟疑送上。从来没有哪一刻, 让她这么清楚明白地感受到了他的情意。
但她好不容易逃出来, 实在不愿再回吃人的深宫。本想过安宁平凡的生活,却也知道这世道之下, 他的强权之下,她的愿望注定不能成。所以她早就没有了逃跑的想法。
这次若不是他给她派了武功高强,品级颇高的锦衣卫千户护送,她又如何能为师父申冤。
这天地之大,他掌控之下,她又能再跑到哪里去。好像也只能妥协。
从十六岁开始,她与他纠缠至今,经历过他的暴戾,威压,占有欲,也感受过他的疯狂,退让与情意。
谁对谁错,如何分得清呢。那些事她从未恨他,只是那些过往的岁月无法抹灭,让他们之间该怎么继续呢。
她忽然仰起头,怔怔地望着他。
谢珏感受到她的目光,垂下眼,长指抚着她的发,“怎么了?”
“没有。”云泠停了会儿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师父的事处理得如何?”他见她神色有些怔,便问道。
云泠答:“已经都弄好了,给师父立了衣冠冢,以前泼在他身上的脏水也澄清了。”
“嗯。”他应了一声,松开她,“那在那边遇到什么事?”
云泠也没想瞒他,“除了师父的事,我确实还意外得到了一个关于我身世的线索。”
说着便把那个平安符可能出自林氏的事说给了他听。
“林氏?”
听到这个姓氏谢珏眉头皱了皱,感觉在哪里似曾听过。而且并不是在云泽。只是一时半会,脑海中千头万绪,无从记起。
谢珏重新把她抱进怀里,“罢了,孤会让人去给你打听查清楚。”
她的身世,她既然想去找回,他必然会全力助她。平民也好贵女也罢,他都不在意。
“不管什么身份,你都只能是孤的。”
云泠闻言脸上轻轻皱了皱,忍不住道,“殿下总是这样强势。可我就是我,不是谁的。”
慢慢别过了脸去。
她是人,不是物件,哪里就是他的了。
谢珏见她抿着唇,弯弯的秀眉也浅浅蹙着,啧了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抚着她的脸颊,力道并不重,只静静地望着她脸上的神情,薄唇扯出一个弧度,“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时时刻刻都敢反驳孤。”
云泠闷声道,“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谢珏停了一会儿,眉头皱了皱,吐出一口气,将她的脸转回来,“好了,孤——”
话没完,眼神突然一凛,抱着她的腰飞快往旁边转了过去,下一刻一支飞来的利箭险险擦过然后重重地钉进了门框。
屋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许多黑衣蒙面的刺客。
反应机敏的锦衣卫下一刻就冲了进来,领头的飞鹰道,“殿下,没事吧。”
谢珏冷声道,“无事。”
“他们是来找死的。”
要不是裴远还在泽州大牢,这些刺客根本就不能靠近这里。
即便如此,驿馆里有众多武功高强的锦衣卫暗卫,这些刺客的武功也伤不了他分毫,不是来找死的又是什么。
云泠被他抱在怀里,这种场面她经历过不少次了,情绪还算平稳,只是奇怪,“怎么会有刺客?”
云泽的布政使都已经被捉拿归案了,怎么无端端会冲出这些刺客?
“抓住审问便知。”
谢珏一声令下,锦衣卫便冲了上去,与那群黑衣刺客交手起来。
屋檐上打的天昏地暗,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群刺客死伤大半。
只剩下寥寥几个领头之人被锦衣卫羁押过来。
飞鹰厉声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刺杀殿下,要么是叛党,要么是云泽布政使的势力。
但实在来的蹊跷。
云泽布政使已经被抓了,怎么可能派出刺客,难不成是同党来救他?
可这实在不像。
只见那刺客头领双手被押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低着头恨声说,“被你们抓住我无话可说。”
“但是——”他顿了一瞬,忽然混身青筋暴起,将两个扣押的锦衣卫掀翻在地,手拿一柄短刀直直冲向谢珏。
竟然是力大无穷之人。
所有锦衣卫顿时紧张地涌上前围住那刺客,飞鹰眼疾手快几招把那人的短刀夺过,卸了那人的手臂。
有锦衣卫保护,压根近不了谢珏身前分毫。
谢珏眉头不知为何皱了皱,心中涌起莫名的异样。
这时他眼风一扫,忽然见暗处一支利箭直直朝着他身边的——云泠射来。
云泠的目光被那刺客吸引,压根反应不及,瞳孔睁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朝她飞来。
脑海里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原来这群刺客不是冲着太子,而是一开始就冲着她来的。
对着太子都只是障眼法。
吸引了所有锦衣卫的注意,紧张地保护着太子,趁着这个空档杀她,连锦衣卫都反应不过来救她。
那支穿心箭以无法躲开的速度飞来,是要她一箭毙命。
电光火石间,云泠忽然感觉到一道身影飞快地拥住她,下一刻耳边传来利箭刺进血肉里的钝声。
云泠眼眸颤着睁大,落进他宽大的怀抱里。脑海里空白一片,无法反应。
他闷哼一声,搂着她的手臂都紧了。
身后是一片锦衣卫的惊慌声,“殿下!”
接着锦衣卫将他们团团围住,密不透风。飞鹰飞上屋檐和那刺客缠斗起来。
耳边好像有血液滴落在地的声音,一滴一滴重重砸下,也似乎砸在了她心上。
云泠视线里,看见他右肩涌出大片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
满目鲜红。
连锦衣卫都来不及救她,他却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了箭。
她张着唇却发不出声音。
谢珏抱着她用力闭了闭眼,缓了下,沉声命令,“抓住他,孤要亲自审问。”
飞鹰道:“是。”
——
烛光通明的房间里。
鲜血染红的水一盆又一盆端出门外,跟来云泽的张御医给太子拔了箭,上了药包*七*七*整*理扎好。
擦掉额头上的汗,“好在殿下掌控好了位置,箭只伤在肩膀,没有大碍,接下来要好好调养才行。”
赶回来的裴远拱手道,“是。”
但即便如此,储君被刺杀,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他们锦衣卫保护不力,难辞其咎。
飞鹰等人全部跪在门外。
锦衣卫已经将整个驿馆围得与铁桶一般,刺客收监在大牢,等待殿下伤好后审问发落。
裴远探查过,这群人并不是什么绝世高手,甚至连殿下的身份也不知。只是实在意料之外飞鹰等人没有反应过来才让他们误打误撞偷袭到。
谁也没有想到,那群刺客竟然是冲着云姑姑来的。
姑姑和善,从不与人结仇,是谁那么恨她要她的命?
之前从未出现这样的事。在她从彭水县回来以后才引来的刺客,难不成与彭水县有关?
这些事,恐怕要审问完那些刺客才能有答案了。
……
夜已深,夜色黑沉沉笼罩下来。
房间里的烛光明亮,门窗紧闭,连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静谧无声。
云泠彻夜不离在他旁边照料,见他睡着了才稍微放下了心。
他的肩膀已经被包扎好,闭眼躺在床上,绯色的薄唇因为失血过多显得苍白了些。
让她忽然想起在青州时,她受无妄之灾,也是被他救下,那时只是割伤了手臂。
可这次箭险些穿透了他的肩膀,连飞鹰都在外面跪着请罪。
万一箭偏了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向运筹帷幄,除非自己算计,在冷宫时也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那种危急的情况下,他连想都没想就将她抱在了怀里。他曾经对她很坏,可也是他一次又一次将她挡在身后。
他若有事,好不容易安宁下来的大晋又该如何。
云泠心乱如麻,脑海里思绪更是混乱不堪。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已至深夜。云泠缓缓将脸趴在手臂上,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睡梦中却不甚安稳。
一支利箭从她眼前穿过,有许多人冲过来要来杀她,血,遍地都是血,铺天盖地将她密密麻麻笼罩。
囚禁着她,让她无法挣脱,几欲窒息。
她低头,发现自己双手也站满了血,一抬头才发现是他胸口的血,他就在她面前缓缓倒下。
她被这噩梦缠着锁着,无法醒来。
药力过后肩膀上伤口的阵痛让谢珏缓缓睁开了眼睛,停了一会儿,转过头就看见她趴在床边,光洁的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皱着,看着并不安稳。
像是做了噩梦。
谢珏刚伸手过去,就见她听见了动静惊醒了过来,抬起脸,眼眶都是红的,头发被汗浸湿,看上去受了好大的惊吓,眼泪不自觉滑落下来也不知。
见他醒了便着急地问,“你怎么醒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珏拉住她手腕,只说了两个字,“上来。”
云泠犹豫了下,便脱了鞋,躺到了他身边。
他转头静静看着她,“怎么脸这么白,吓着了?”
云泠轻声道,“刚刚做了个噩梦。”
她经历过许多次危险的时刻,早已不会轻易被吓着。可是她刚刚,还是做了噩梦。
又担忧地问,“殿下伤口如何了,是不是痛了?要不要我去叫张御医进来?”
谢珏不让她动,“孤不痛。做梦梦见什么了?”
一个箭伤而已,还算不得什么。
“梦见了一群要刺杀我的人,又梦见殿下满身是血。”惊惧的感觉似乎还围绕在心间。云泠额边的发湿了,眼眸里蕴着水光,声音带着一丝后怕。
那群刺客是冲着她来的,若不是他,她已经丧命了。
“孤没事。有孤在那群人伤不了你。”谢珏看着她发白的小脸,眼眸都暗了,声音缓了缓,安抚道,
“别害怕,孤不会让你有事。”
云泠身体怔了怔,眼眶泛红。片刻后转头把脸埋进他颈窝,柔软乖巧。轻轻道,“嗯。”
她的呼吸打在他脖颈,轻浅平稳。
终于慢慢安稳下来。
谢珏将她纤柔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发,闭了闭眼,“不许再哭了。”
“孤实在见不得你掉眼泪。”
第 55 章
谢珏中了一箭, 虽然他不在意,但伤口颇深,失了好多血, 身体也有些虚弱无力。
强行打起精神把她安抚好, 才对外面说了句, “让他们都起来。”
门外传来飞鹰等人郑重感激的声音, “谢殿下。”
谢珏没有受伤的手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很快又睡过去。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他平缓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
云泠静静窝在他怀中, 精神已经松弛平静不少。闭上眼几欲睡着。
忽然间想起什么,睁开眼睛, 怕牵扯到他的伤口, 轻轻地将他手臂放下, 从床上起身。
她刚刚让安公公去帮她烧热水了。
走到门外,受罚的飞鹰等人已经回去。
今夜裴远在外面亲自值守。见云泠出来,“姑姑怎么出来了,是不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云泠摇了摇头, “殿下已经睡着了。”
裴远放下心。
云泠看着天上的月亮,“裴大人知道那群刺客是什么人么?”
裴远摇了摇头,“那几个刺客都已经关进牢里,暂时看不出底细。”
云泠心里却已经隐隐有所感觉了。
她从彭水县回来便引来了刺杀, 吴有龙一家已经身败名裂倾家荡产, 是没有那个实力叫来这么多刺客报复她的。吴家村的村民更不可能。
唯一的原因便是她在吴家村掉的那个平安符,暴露了她的身份。
这群人跟着她来驿馆却连这驿馆里住着太子都不知, 不然也不会带那么少的人, 所以必定不是官场的人。来追杀她的,恐怕是林氏家族的人, 要杀她灭口。
这说明,她父母的身份在林氏中或许不低,不然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她大致了解了下,林氏虽然祖上出过几个大官,但到了林氏上代家主这一代,已经趋近于从商,是这云泽的首富。
来刺杀她,不为权,便是为了财。
不过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想罢了。至于是不是,她会继续查下去的。
安公公端来烧好的热水,里面放了干净的汗巾,脸上尽是焦急,“姑姑,殿下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他匆忙跟着裴大人赶回来时人都快吓傻了,为了姑姑殿下肩膀上中了箭,整条手臂上都是血。
殿下来查白银案,竟然在这云泽被刺伤,伤的这么重,朝野上下必定震动。
到底是哪里来的一群不长眼的刺客,九族不想要了!
云泠知道安公公的慌张焦虑,温声说,“把水给我吧,别担心,殿下已经睡着了。”
安公公连忙递了过去。
有姑姑照顾他自然放心,殿下这个时候也只需要姑姑的照顾。
云泠回到房间,将汗巾用热水打湿轻轻给他擦了擦脸和手,然后起身将两边的灯烛吹灭,只留两盏照明。
做完后上床躺到他身边,额头贴着他的手臂,逐渐安心睡去。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进来。
谢珏醒来,感觉身边热乎乎的,有温热浅香的气息袭来。
转过头便看见她乖乖地蜷缩在自己身边安静地睡着,卷翘的长睫覆下,琼鼻红唇,小脸上浮现点点红晕,纤瘦的腰身塌了下去,温软安宁。
谢珏静静看了许久,伸出手臂把她搂进怀里,忍不住低头咬住她的红唇,含住轻吮。
温暖的房间里,床帐里热气一点一点上升。
云泠原本安睡闭着的双眼慢慢睁开,眼眸里湿漉漉的,与他唇齿交缠,躺在他的手臂里,就这么被他吻醒了过来。
黏腻湿濡的一个吻,甚至还发出了一点声音,云泠仰着下巴不断承受。直到闻到了他身上微微发苦的药味才清醒过来,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殿下,你还有伤……”
他这个姿势可不能久了,牵扯到伤口了怎么办。
谢珏嗓音有些低哑,无视她的推拒,只说了句,“无事。”
低头又要吻下来,忽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安公公在外面恭声道,“殿下,张御医来换药了。”
突然被打扰的谢珏动作一顿,冷峻的眉头不快地压了下来。
云泠这时候已经起身了,对外面的安公公道,“请张御医在外面稍等。”
安公公:“是。”
云泠从屏风上拿来衣服穿好,又将一头青丝绑上,这才走过去打开门。
张御医提着药箱进来,将谢珏肩膀上的纱布解开,看了眼他肩膀上的伤势,箭伤处已经没有在流血了。
又细心地换好了药,缠上纱布后起身,“殿下接下来不可动武,要好好养伤才是。”
谢珏淡淡应了一声,“嗯。”
换好药后,云泠伺候他把衣服换好,洗漱完毕,安公公又让人备好了早膳进来。
裴远走进来:“启禀殿下,听说殿下被刺,泽州官员全部等在门外求见。”
来了也不过是说一些谄媚关心之词,谢珏没有心情见这些人,薄唇吐出两个字,“不见。”
原本在云泽的事务这两日便要处理完返回京城。可现在谢珏伤了肩膀,不宜长途赶路,恐伤口会中途崩开。没有什么事比储君的身体还要重要,便只能在云泽耽搁下来养伤。
这期间,那群刺客一直被关在泽州大牢里。没有去审问。
其实云泠心中已经有数的,审问不审问都一个样。
她能猜出来,身世之事与太子说过,谢珏自然也猜到了。
她需要时间去想清楚,他自然不会逼她。
云泠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或许是因为找了那么久的身世即将有了答案,又或许是因为她一露面就引来刺杀,里面缘由恐怕并不简单。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所以一直以来便也习惯了,也没有在所谓的家人身上寄托过什么。她不在意的。
但先是被卖后是刺杀,哪里有这样狠心的父母呢?要么是她的存在对她所谓的父母来说是耻辱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要抹去。要么,就是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她的存在影响到了林氏其他人的利益。无论是哪一种,对她来说一时之间都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因为知道林氏容不下她,所以这就是师父明明知道她的身世却也不说的原因吗?
云泠坐在台阶上,抬头静静地望着夜空中的月亮和星星。
都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师父也在看么?
他能不能给她一个答案?
太复杂了,她想不透。
因为这样的疑惑,导致她忽然有些不愿意去面对那个揭开以后是血淋淋疮疤的真相。
寒冬还未过去,夜色随着寒风一起笼罩下来,像能刺进人的骨子里。
连手脚都能冻僵掉。
安公公在后面看着都着急,这天寒地冻的,怕姑姑会冷到哪里。
转头进了屋内,见殿下正在翻阅奏折,在他身边小声提了句,“姑姑看着最近心绪有些不高。”
“这外面的天这么凉,也不见姑姑进屋。”
谢珏眉骨轻皱了皱,“她是为那个林家的事烦着呢。”
她一向有主意,他不用管。
低头重新看了一会儿,忽然气不顺狠狠将奏折合上,“把她给孤叫进来,再这么下去自己的身子不要了。”
深邃的凤眸压下,“好一个林氏,孤倒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不过就是一个区区云泽首富,竟然敢几次对她下杀手。
若是惹她不快,倒不如全部杀了干净。
安公公连忙出去叫人。
“姑姑,殿下唤你进去。”
云泠听到他的声音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竟然走神了这么久。
她以前便是这样,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便喜欢抬头看月。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连忙起身问道,“是殿下哪里不舒服么?”
不应该的,他的伤口休养了许多天,已经开始结痂痊愈了,活动也没问题。差不多可以启程回京了。
安公公只是摇了摇头,“姑姑自己进去问吧。”
云泠点了点头,起身进了屋。安公公顺势就把门严实地关上了。
一进到摆了炭盆温暖的屋子,云泠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好像快要冻僵了。
热了热弯曲了下手指才走到他身边温声问,“殿下怎么了?”
谢珏看着她冻红的鼻子,神色都暗了,“不怕冷了是不是?”
他的语气很是强硬冷厉,但是云泠早就习惯了,才不怕,倒了一杯温茶放到他嘴边,弯了弯唇角,“多谢殿下关心,我自己有分寸的。”
谢珏没有喝那杯茶,而是伸手直接握住她冰冷的手指,“你以前冷静理智,说自己有分寸孤信。现在不过一个林家,也值得你如此费心?”
云泠愣了下。
慢慢把那杯茶放下,抿了抿唇道,“也不是费心,只是有些想不通罢了。”
想不通,便多想了些。人嘛,有时候总会有一些无谓的烦恼。
“殿下不必担心,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殿下快要启程回京了,明日,明日我们就把林家的事审问了吧,审问完了,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就好了。”
若真要查,一日的功夫就够了。
她这段时间在等他休养身体,既然要回京了,还是要把自己的身世弄明白,不能带着一肚子疑问离开。
谢珏慢慢低下头看她,“你最好是真的不费心。”
“再这样伤害自己的身子,孤就直接把林家所有人都杀了,一了百了。”
云泠眼眸怔怔的。
他还真是,总是用他那强权威胁的一套,可这次,却竟然让她觉得有些眼眶发酸。
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谢珏神色也缓下来,拉着她的手腕抱进怀里,大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指,“冷不冷?”
云泠靠在他胸口仰着脸,视线望着他,慢慢摇了摇头,“不冷了。”
她的眼眸盈盈如水,看着实在是无辜温软,令人心软。谢珏彻底没了脾气,扣着她的腰低下头含住她的唇瓣,用力吮吻,“以后不许这样了……”
“……好。”
……
月上枝头。
街道外面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都已进入了梦乡。
屋子里的灯烛熄了一大半,锦帐里光影晦暗昏黄。
他一腿跪在床上,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俯身下来细密用力地亲她,亲得她不断往后仰,最后躺在床上,青丝四散,落在单薄纤瘦的肩和白嫩的颈上。
他养伤这段时间以来,无论在哪处,书房,寝房,甚至于衙门里。唔……他都能亲她。
云泠从一开始的羞赧,到现在都快习惯了,甚至亲完后还能面不改心不跳地出门。
他就是这样的,占有欲极强,连亲吻都是。
他分开她的唇齿,云泠一边想着一边双臂搂住他的脖颈,闭着眼与他吻着,炭盆将屋子熏暖,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其他,脖子里出了点点香汗。
本来以为亲完就睡觉了,可是亲着亲着,发觉了有些不对劲。
这些日子他伤没好,便也只是亲她,可是今日……
一抹红晕涌上了脸颊,连白嫩的耳后也红了一片,她呼吸喘了喘,眼眸里遮着蒙蒙水雾,“殿下伤还没好。”
“好了。”谢珏吮着她柔嫩的唇瓣含糊道,眼底欲.念沉沉,一手用力握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动弹。
这些时日她天天睡在他怀里,再忍下去他不比王八还能忍?
她是他的太子妃,谁也不能阻他,回京之后他便册封。是以谢珏可没有那么好心,要等到婚后才与她成周公之礼。
当初在冷宫,他们除了最后,可是什么都做了。而且她就这样柔软的像水一样,温柔地在他身边,他实在是已经控制不住,想要将她一点一点揉进骨子里占.有。
两边锦帐放下,将烛光阻隔了一些,里面光线更暗了。
青丝纠缠在一处。
她身上的馥郁香气传入鼻间。
谢珏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手腕抵在枕上,俯身吻住她,喉结滚动,嗓音低沉喑哑不成调,“这次,可不许咬孤了。”
……
云泠不仅咬了,还咬得很重。
只不过他这次一点没生气,任由她咬着,也不说要弄死她了。
外面夜色沉沉,月色如水。
不知过去了多久。
从知州府里调来伺候的几个丫鬟端着热水进来,只感觉锦帐里暗香浮动。
手脚利落地将热水倒进桶里,一应衣裳都准备好。这才小心翼翼地拉开帐幔,一抬眼看见里面的场景,顿时脸热连忙低下了头。
恭敬道,“殿下,水已经好了,姑姑可要起身?”
云泠靠在他怀里闭着眼,额边的发都湿完了,小脸蕴着红晕,连眼尾都是红的,浑身无力要倒下去。
谢珏揽住她的肩,只说了句,“下去吧。”
丫鬟连忙道是。
轻手轻脚离开关上门。
等丫鬟离开后,谢珏看她昏昏沉沉闭着眼靠在他肩膀上,没忍住俯下头在她微微泛肿的红唇上又亲了一口,声音还是哑的,“孤抱你去洗?”
云泠羞恼地推了他一下。
这次她是真的没有力气再想其他了。
……
即将离开云泽,林家的事也该处理了。
云泠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犹豫不安了。她现在只要个结果。
距离大牢越近,血腥气越重。
踏进牢房,那几个刺客受了刑,此时已经是气息奄奄,趴在了地上。
裴远厉声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其中一个领头的道,“该说的都说了,我们就是一群杀手,有人出重金买这位姑娘的命,我们照做就是了。”
“至于是谁,江湖规矩,我们接单从不问买家。”
裴远道:“那就是不知道了?”
领头的杀手求饶,“各位官爷行行好,其他的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了。”
裴远:“既然想不起来,那就继续受刑吧,你们放心,我这里还有很多让人生不如死的好招在等着你们。”
牢狱中顿时一片求饶哀鸣。
谢珏面无表情地看着,神色无一动容,忽然开口道,“你们收了多少钱?”
哀嚎声顿时停下。
只听那领头的低下头颤颤道,“一……万两。”
一万两,可谓是天价了。为了买云泠的命,竟然下如此大的血本,怪不得短时间内集齐了那么多的杀手。
在这云泽能出得起这么大笔钱的世家,可不多。
到这里,这审问也就到此为止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但谢珏已心中有数。
转身看向云泠,“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云泠木然地摇了摇头,多的她也不必问了,转头离开大牢。
谢珏看着那群奄奄一息的刺客,冷声道,“把林家家主带过来。”
“两个时辰内,孤要见到他的人。”
飞鹰:“是。”
第 56 章
等见到林家主, 或许一切事情便都可以明了。不管是林家的谁派出的杀手,林家家主不可能不知晓,或者, 派出杀手的人就是林家家主本人。
命令吩咐下去。
云泠本来就准备离开大牢了, 可是接下去又听到他轻描淡写道, “这群人, 都杀了。”
裴远立刻领命,“是。”
那些杀手闻言,饶是剑利血冷的杀手, 在得知自己将死时也忍不住害怕地颤抖起来,纷纷求饶。
哀声遍地。
谢珏面无表情, 无动于衷。
很久不见他嗜杀的一面, 云泠此时竟然也微微愣了一下。
“怎么了?”谢珏看她停下, 声音缓下来,“难不成你还要为他们求情?”
“他们差点要了你的命,害你噩梦连连,孤自然不会放过。更何况这些都是一些亡命天涯的恶徒, 手里不知道多少条人命,死不足惜。”
“我知道。”云泠点头。她没想过为这些人求饶,只是一时听到反应不过来而已。
可能她离宫这三年,脱离了深宫的尔虞我诈, 残酷无情, 习惯了平和的生活,性子确实养得软了一些。
可这, 并不是好事。
所以她并不多言。
很快与他一起离开了泽州大牢。
狱中都是凶神恶煞, 或者是犯了事的凶恶之辈,什么时候进来了个娇俏的小娘子。
只是她跟在一看就权势滔天的年轻男人身边, 周围还有重重锦衣卫护卫,监牢里的犯人也不敢多看。
倒是被判不日处斩的秦毅试图再次求饶,却被阻拦,眼神不小心落在那女子身上。
他头发散乱,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俊美的男子,多少女子对他倾心不已。
红颜知己不知多少。
此时望着那个女子,不知为何,心头总觉得那独特的气质有些熟悉。
“那女子是谁?”
秦毅将身上最后一块上好的锦帕递给狱卒,狱卒偷偷收进怀里,等四周无人便偷偷对他说,“听说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尚宫,但我看着他们关系颇为亲密,其他的也不太清楚了。”
多的也不敢说,很快又打起精神值守。
秦毅目光幽远了起来,他总觉得,那姑娘的气质有些似曾相识。
……
大晋太子有召,区区一个云泽首富怎敢不来。更何况,还是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直接闯进了家里,吓得正在品茶的林意海一口茶水吐了出来。
太子殿下召他?!!!太子殿下竟然身在云泽?脑海里两个念头快速一闪而过。他得到的消息分明是陈国公世子来云泽清查赈灾银一案,并将云泽布政使都直接扣押了。
可是太子竟然在泽州?
他掌管林氏将近二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瞬间又镇定了下来。
太子殿下在云泽这事瞒得密不透风,为什么会突然召他?
若是召云泽所有的富商巨贾便罢了,可是单单只召他,这便微妙了起来。
想到十几日前买通的杀手到现在也没有在接头处给出回复。林意海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大事不妙。
那平安符……自上代家主离世后,已经很久不曾出现了。因为最后一个能制此符的林氏后人早已消失匿迹。
却突然在吴家村得知竟然有人见到这符,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将此人在不惊动林氏族老的情况下暗地里杀了,恐她回来抢他的位置。
林氏,可是相当迂腐的家族。若不是出了变故,这家主之位怎轮得到他来当。
但无论他这个家主做得有多好,也得给上代家主的后人让位。
可他辛辛苦苦打理林氏二十多年又如何甘心?
怀着这样的疑虑,林意海随着锦衣卫踏进了驿馆的大门。
大堂内坐着个面容俊美,但气度疏冷的年轻男子,他看了一眼,就听旁边的锦衣卫肃声道,“大胆,还不见过太子殿下。”
林意海连忙跪下叩见,“草民林意海,见过太子殿下。”
林意海年岁四十上下,眉毛粗且长,一双斜飞的长眼,长相平平无奇,中人之姿。看着便是通身的商贾气息。
与云泠并不像。
谢珏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知这林意海与云泠并无血缘关系。
太子威压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久不曾叫起,周身都是若有似无逼人的压迫感,林意海额头渐渐涌出了薄汗。
过了好一会儿才大着胆子问道,“不知殿下召见为何?还请殿下明示。”
这毕竟是云泠自己的身世,谢珏没打算插手。
转头看了她一眼,云泠点点头,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来到林意海身前蹲下。
从袖子中把那个平安符放在他眼下,声音很是平稳,“林家主,请问你认识这个符吗?”
林意海双眼瞬间睁大,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云泠。
才发现面前的是一张十分年轻貌美的脸,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心头忍不住颤了颤,知道说谎也无用,既然叫他来,那便是事发了。
吴家村的平安符是这个姑娘的。既然叫他前来便是知道这符是林家的,而杀手也是他派的。
“认识。”林意海道,“此为我林氏祖传之符,只有我林氏族人才有。”
“既是你林氏族人,那为何要买.凶.杀.人?”云泠一针见血。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女子背后有当朝太子撑腰,那他派杀手刺杀她,简直是自寻死路。
林意海冷汗掉了下来,片刻后整个人跪拜在地,额头抵着地面,“我以为姑娘是我的师妹,只有她才会,才能制林氏之符。”
“你的师妹?她是谁?”
“上代林家家主之女,林凌。”
林凌……云泠喉咙动了动,“只有她才会制这个符,那我手里的……”
林意海笃定,“必定是出自她手。”
除了她,这二十多年来林家已经没有人能制了。况且她手里这个符,分明年代久远,除了她还能是谁。
云泠声音更轻了,“她会给什么人制符?”
林意海:“父母,亲友,以及……子女。”
上代林家家主已经去世,她的年纪不可能是她亲友,那便是……
子女。
那个林凌,是她的母亲?
云泠很快回神,“她如今在何处?”
林意海声音颤了颤,咽了咽口水,“二十几年前便不知所踪,族人找了她许久也未见踪迹。”
云泠慢慢起身,淡淡吐出一句话,却直让林意海冷汗直流,“是你,趁着上代林家家主逝世之际,暗地派人追杀她吧?否则你又怎能坐上这家主之位?又怎么会时隔二十多年一听有她的下落立即派杀手追杀?”
林意海双手都颤抖了起来,他没料到这女子竟然一眼就看透了,如此聪慧,“我……”
而她,很有可能是林凌的女儿!背后还是当朝的太子殿下。她若知道当年的事,一定不会放过他,还会剥夺他的林家家主之位。
想到这里林意海道,“我只是现在一时鬼迷心窍,好在没有伤到姑娘。但二十多年前的事绝对不是我做的,姑娘可不要污蔑人啊……”
“就是把林家族老全部叫来,我也是这句话。”
她又没有证据能证明她是林凌的女儿,而且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她仅仅凭借猜测又能奈他如何。就是太子,也不能随意斩杀良民吧?
林意海这样想着。
只是他身在云泽,实在不了解太子的作风才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云泠确实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也没有身份,奈他不得。
垂着眼,看着林意海一时没有说话。
林意海见状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到一道低冷的嗓音自上方传来,
“林家主果然巧言善辩。”谢珏薄唇扯了扯,忽然起身走下来,玄色的贵气绣金衣角落在林意海眼下,“既没有证据,连孤,也奈何你不得呢。”
林意海连连磕头,“草民不敢。”
“不敢?”谢珏声音平静无波,慢条斯理地道,“你连刺杀太子都敢,还有什么不敢?”
林意海顿时胸口一震,后背冷汗涔涔,双手都颤抖了。
刺杀太子?难不成那群杀手到现在未回复是因为全部被抓了,而他们不小心刺杀了太子?而他刚刚已经承认了买.凶.杀人,只是没想到那群杀手竟然伤到了太子,这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啊!
这时裴远在旁边厉声道,“刺杀太子,当处以极刑!”
听到此话,林意海脸色一瞬间煞白,头重重的在地板上磕着,“小人有罪,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怎敢刺杀殿下,一切都是误会,误会啊!”
谢珏居高临下望着,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似笑非笑慢慢道,
“但孤要问你的罪,有千百种方法。”
林意海趴着,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忽然间战战兢兢如实交代,“当年老家主病逝,林凌伤心不已,疏于防备,是我暗地里派了杀手暗杀,但杀手没有杀成,我并未取她性命,这些年她去了何处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还请殿下饶命啊!”
谢珏冷冷扯了扯嘴角。
是个聪明人。可惜,敢伤他的人,他就不可能会放过他。
“拖下去!”
飞鹰:“是。”
林意海被带了下去,他交代的关于林凌的事情已经让事情真相暴露了一大半。
老家主之女林凌被追杀潜逃在外,或许不小心发生了什么生下了她,然后再无所踪。林意海怕回来的是林凌,抢他家主之位,这才有了那场刺杀。
但她到底是不是林凌之女,仅凭一个平安符,还未可知。
而林凌现在又在哪里?只有找到了她才能解开这个疑惑。天下之大,她又该去哪里找她?
会不会已经死了,这个设想她尽量不去想。*七*七*整*理无论如何,云泠都希望她还活在人世。
林意海对前任家主之女暗下杀手,坏事做尽。这件事昭告天下,林家家主之位自然被罢免。再加上他买凶刺杀太子,那可是抄家的大罪,自然,是死罪。
没有牵连林氏其他的人,都算是他开恩。说到底他开恩的原因,还是因为云泠有可能是这林凌之女,所以他才未赶尽杀绝。
云泠倒是去林凌以前的房间里走了一圈,只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房间里什么也不剩。自然也找不出什么。
云泠摸着已经陈旧的桌子走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百灵前来提醒,“姑姑,驿馆一应事都准备好了,殿下在门口等你,该出发了。”
云泠回过神,“好,那便走吧。”
说着便离开了房间。
太子在云泽停留的时间够久,林家的事情了结,便不能再耽搁了。
这次是真的要离开。
这段时间一直想着身世的的事情,倒是一时忘了她要回京了。
繁丽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外,安公公替她撩开了车帘请她进去。
云泠最后看了一眼林宅,转头上了马车。
里面太子斜靠在马车里的软枕上,墨黑的青丝落在肩头,修长的指间握着一本书卷,头也没抬,淡声道,“听说林凌失踪后,林家上下等了将近十年才让这林意海当了家主,无怪乎见到疑是林凌的人他要狗急跳墙。”
“这林家……倒是有意思。”
云泠也有所感,“确实,看来林家上下,其实都只服家主之女。”
或许是因为她的才能更加俊秀,又或是其他原因吧。这些她也猜测不到。
像这种大家族内里都是不简单的。
她从来不在意什么林氏的家主之位,只是在想,疑似她母亲的人,现在又在何处呢?
谢珏见她垂着眼思索,放下手里的书,“多思无益,孤已经派人去查了,想必很快就能有她的下落。”
“到时候一切真相大白。孤,也盼你得偿所愿。”
云泠眼睫颤了颤,抬起头看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和当初在东宫时也差不多。手段极尽狠辣暴戾,令人胆寒。可是……
可是这一路,吴家村帮师父报仇,他替她挡箭,替她找回身世,这一桩桩一件件。现在在这世间,好像也只有他,会这样待她。
她与他纠缠这么多年,经历过那么多,她从宫女到他身边的女官,最后,即将成为他的太子妃。就算她不承认,却也知他们之间的纠葛太深了。
他这样狠戾的人,可若真的爱一个人,便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云泠怔怔的,脑海里千头万绪,最后也只是慢慢靠在了他肩头。
谢珏放下手中的书,揽住她的肩,“累了?”
云泠闭上眼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谢珏解下大氅盖在她身上,将她完全抱在怀里,“累了就睡一觉,一切有孤。”
云泠搂着他的腰,脸颊在他温暖的胸口蹭了蹭,又贴紧了些。
谢珏轻柔地抚着她的发,等她慢慢睡着后才一手抱着她,一手重新将书拿起翻开。
马车快速驶出泽州,赶往京城。
第 57 章
夕阳西下, 将天边的云彩染成绚丽的颜色,没过多少时候很快又暗淡下去,夜色降临。
赶了半天的路, 漏夜进了城, 因是急着赶路回京, 便没有惊动当地的官员, 马车停在了驿馆。
裴远在车外恭敬地道了声,“殿下,到驿馆了。”
谢珏淡淡应了一声, 却没有立即下来。
马车里气氛温暖安宁,云泠这些时日忧思过甚本就没怎么睡好, 再加上昨夜实在是……有些劳累。白嫩的眼下透着淡淡的青黑。
原本她见第一次很快, 还以为很快便能安歇, 可是没想到,下一次就好久,她怎么求怎么哄他都不行。一晚上叫了好几次水,她昨天睡得实在不够。
今天又审问了林家主, 倒让她更加精疲力尽了。所以上车以后,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很习惯闻着他身上清淡的松木气息睡下。
听到裴远的声音,云泠卷翘浓密的长睫动了动, 缓缓睁开了眼。
圆润杏眸里泛着莹润水意, 靠在谢珏颈窝里,才醒了过来。
“醒了?”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抱着她的手臂动了动。
云泠意识回笼, 连忙坐直身体,轻轻嗯了一声, 整了整衣裳。
车帘掀开,安公公早就等在车外,准备搀扶她下马车。
让所有人在外面等着,只为等她醒来。云泠想到这里,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便匆匆进了驿舍。
安公公看殿下面色倒是如常。
说起来,姑姑和殿下之间的事,他倒是最为清楚的。
他因为处事还算圆滑聪慧,刚被姑姑提拔调到东宫不久时,就能察觉到殿下对姑姑的不一样。
新来的小祥子没有伺候好,殿下发了好大的脾气,要问姑姑的责。可是等姑姑来了,殿下又什么都不说了。
现在想想,小祥子伺候愚笨,殿下借机发挥。姑姑当时接掌六局事忙,已经很久没来东宫了。殿下怒重,分明是想姑姑来见他罢了。
而他当时只以为是对下属的宠信而已。
后来种种,殿下为姑姑一退再退,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以殿下要立姑姑为太子妃,安忠也只是惊颤了一下就很快坦然了。
殿下对姑姑的宠爱,应当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回京之后,立太子妃一事便要提上日程了。
……
用了晚膳后,进了房间,被褥已经铺好了。赶了大半天的路,浑身骨头都疲惫酸软了。
云泠倒是还好,在马车里睡了一觉恢复了些,只是身子还是隐隐有些痛,便打算早点上床休息。
今天晚上,她必定要阻止他的。身子是她自己的,她最清楚什么情况了。
低头给他解着腰带,抿了抿唇,刚张口想与他说这件事,话还没出口,就听到裴远在门外有事求见。
谢珏眉头皱了皱。
云泠又重新帮他把腰带系上,“殿下去吧,我等殿下回来。”
谢珏摸了她的脸一把,这才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一议事,就议到很晚。想必是今日应该在马车上就议的,耽搁到了现在。
云泠爱洁,虽然是冬日,但是行了一路总觉得黏糊糊的,身子又有些酸软。便让人打了热水进来沐浴。
浸着热水,热气笼罩,泡了一会儿感觉便舒适了许多。沐浴完后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寝衣,蜡烛已经烧了半截,云泠将微湿的发绞干,在窗前坐了一会儿,见他还未回来,便起身上了床榻休息。
这两日实在是疲惫,身子不适,本打算去床上躺着看会儿书,却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谢珏议完事回来,打开房门,发现里面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走到床边挥开纱帐,就见她身子背对着门口,已然安静地睡着。
满头青丝泄下,环绕在纤瘦的脊背,卸去了脂粉钗环,却依然灿若桃李,容色殊艳。
微张的红唇映入谢珏眼底,脂玉般莹润的小脸上染上浅浅红晕,芙蓉殊色,让他眸光逐渐变暗。
他的云尚宫雪肤花貌,楚楚动人,只看一眼便入了心,总恨不得要时时刻刻地把她禁/锢在怀里才好。
想到她今日靠在他怀里,乖巧可怜,让他的心都软成了一片,还说要等他回来。
他议完事就匆匆赶了回来,她竟然已经睡了?
云泠睡着睡着就感觉有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竟然慢慢从睡梦中醒来,一睁开眼,便对上他低下头看着她的深幽凤眸。
灯火昏黄,他眼底的情绪看不分明。
云泠刚醒过来,思绪还未完全清明,睁着朦胧水雾的杏眼转身靠进了他怀里,手臂也不自觉地抱住了他的腰,声音听着有些瓮瓮的,“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的。”
谢珏任由她抱着,脸上没什么情绪轻哼了声,“怎么不等孤?”
云泠脸一红,有些羞赧,“本是想等的,可大抵是有些累,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连书都掉到了一边。
她身上柔软甜腻的气息直往谢珏鼻子里钻,小小的红唇一张一合,谢珏就再没什么心思再问了,俯身抱着她的腰就低头亲了下去。
房间里唇齿相贴的声音传来。
听着便让人脸红心跳。
云泠双臂被迫搭在了他肩上,忽然门口传来安公公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药准备好了。”
谢珏顿了下,放开她抬起头,掀开纱帐起身下了床,打开门拿过安公公手里的药进来。
沙帐重新落下,云泠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手上的药瓶,“殿下拿的什么药?是肩膀又疼了?”
谢珏打开药罐,干净的长指沾了些药膏,语气平淡,“孤看你今天走路都不舒服。”
云泠一瞬间就知道这药是来做什么的了,耳根发红,推开他的手,“不用了,过两日就会好的。”
谢珏眉头皱了皱,“不上药怎么会好?”说着就握住她的脚踝不容拒绝地拉过来。
云泠脸红得要命,转过身就往床里爬去。
哪里有他这样的,语气还一本正经的。而且她才不要他来上药,就是要上,她自己来就可以了。
“不用你,我自己来……”
“你又看不到,孤帮你上。”
“……”
云泠抗拒不了他的力道,最终还是被他摁着上了药。
上好药后,他下去净了手,将蜡烛都吹了,才重新上床。
房间里一下就昏暗了下来。
云泠拥着被子躺在角落里,小脸已经红到了白皙的脖颈,脸上一片酡红,像是发了高热似的。
抿着唇一言不发,羞恼极了,背着身不看他。
谢珏上了床,从身后将她揽进了怀里,肩背相抵,掰过她的脸堵住她的嘴细细密密地亲了下来,青丝落在肩头缠在了一块,发丝颤动。
嗓音喑哑至极,“伤着了,孤今日不动你。”
云泠忍无可忍,转过身伸手推了他一把。房间里昏昏暗暗的看不见,掌心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下颚。
轻轻的‘啪’的一声在黑暗的房间里尤为明显。
连云泠自己都愣住了,手指蜷了蜷。
她刚刚是……给了他一巴掌么?她竟然打了太子一巴掌,这实在是极为放肆了。
谢珏捉住她的手指握在掌心,眉骨不可置信地挑了一挑,声音立刻沉了下来,“大胆,你敢打孤?”
“以下犯上,冒犯储君,”他慢慢低下头来,语气压迫感十足,“是大罪。”
云泠睁着眼,眼睫颤了颤,身子缩在被子里没说话,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这么不小心的,本来是想推他的肩的,实在是太昏暗了没看清。只是现在解释反倒像是找借口一样。
抿了抿唇,便干脆不解释了,“是我的错,殿下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
谢珏见她语气听着甚是平静,气笑了,“你现在还真是有恃无恐了,一点也不怕孤。打量孤舍不得罚你。”
他捏住她的下巴,缓缓低下头,“孤当然要重罚。”
……
他的重罚云泠很快就知道是什么了。
他帮她上药本是好意,却被她不小心拍了一巴掌。他抓住了她这个错处,自然是极尽利用。
本来云泠在这事上就没怎么反抗过他,现下因着这一巴掌,心有些虚,自然更是百般迎合着。但他毕竟年轻又强健,渐渐的她便有些力不从心无法应付了。
这回京一路,路上无事,云泠态度软了下来,又习惯了他的怀抱,他们这些日子都黏黏糊糊的。
云泠觉得这回京之路实在是太长了,好想快点到京城,不然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每天上了马车就窝在他怀里睡,睡醒了进了客栈驿馆就是被睡。
她就未曾歇过一日。
这让云泠实在是发愁,这回京的路程还有许多日,再这么下去,他次次落进肚子里,等回到京城时,她的肚子恐怕便会鼓起来了。
她可不想这样!于是这段日子也颇为忧愁,不知道如何跟他提,只能想方设法尽力避一避。
天色已晚,在漏夜之前终于进了城,到了一处客栈休息。
可用完了晚膳,云泠实在不想回房,听到小二说今日晚上城中有花灯会甚是热闹,还没结束,便想去看看。
谢珏允了。
一路风尘仆仆,车马劳顿。她就想看个花灯会,也无不可。
这是一个不算大的县城,正值这里的风俗节日,市集上到处了挂了造型精巧,栩栩如生的花灯。
有兔子灯,莲花灯,花篮灯,鱼形灯等等。街上来来往往的年轻男女,还有热情吆喝的摊主,十分热闹。
云泠买了一个兔子灯,问卖灯的老婆婆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老婆婆笑着道,“小娘子是外地人吧,这是我们安年县一年一度的花灯大赛,很热闹,一等奖有十两银子呢。你与你夫君要不要也去试试?”
夫君……
云泠愣了一下,摇头,“我们……看看就好了。不会做什么花灯。”
回头见他,他神色倒是很平静,没有一点波澜。
也是,在他心里,他们之间就差个名分了。
这街市热闹得很,有个推了自家酿的酒出来卖的大娘,深知热情招客的重要性。见到人路过便拉住要她尝尝。
云泠便被她捉了正着,那大娘一把拉住云泠,看到她的脸,“哟,真是好标志的小娘子,头一次见到呢。与我的米酒正是相配,你尝尝,很甜,很好喝的。”
云泠抵不过热情便尝了一口,入口果然甘醇香甜,口齿留香。
点了点头,“好喝。”
“好喝小娘子买两壶去?”大娘笑呵呵道。
云泠还没说话,这时安公公便非常有眼色地上前付了钱。
与他出来,想买什么,都不必她操心。她说一声好,安公公就会上前付钱。在街市上走了一圈,云泠便道要回去了。
谢珏:“不再逛逛?”
云泠摇了摇头,“让殿下陪了我许久,已经够了。明日还要赶路呢。”
“无妨。你若喜欢,陪你逛逛这点时辰还是有的。”
云泠知道他并不是喜欢这些琐碎事情的人,也从来没什么兴致看什么花灯,可是一路走到现在他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烦,还甚是耐心地给她挑了个好看的花灯,神情认真地像是在批奏折。
云泠顿了一下,忽然说,“殿下如今的好脾性与当初在冷宫时天差地别了。”
什么都允她。
当初他可是动不动就掐她脖子,她每天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闻言谢珏眼皮掀了掀,“又跟孤翻旧账了是不是?”
他走过去缓缓俯身,鼻尖差点就要碰到她的脸,距离极近,“别说现在,孤当初在冷宫也足够对你留情了。”
否则她如何能活到现在。
望着她澄净的眼,薄唇轻扯,“孤现在何止好脾性。什么都想允你,你流点眼泪孤都心疼得要命。世间万千珍宝,也恨不得都堆在你面前才好。”
第 58 章
泽州大牢中, 新的云泽布政使已经到任,几日以后秦毅便要被处斩,再无生机。
死期越近, 秦毅心中的恐慌越大。面临死亡, 所有的前程往事都回忆了一遍, 只剩下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如此贪心, 铤而走险。
晚上狱卒换了班,精神也颇为松懈,一边吃着花生, 一边聊着天。
谈话的内容便是最近云泽比较轰动的林家家主被杀一事。
“听说是这林家家主好死不死,竟然敢派人刺杀太子殿下身边的尚宫姑姑, 说是尚宫, 但据说太子殿下对她颇为宠爱, 想必不日就是宠妃。结果这林家主派出的杀手不小心却伤到了太子殿下!那肯定是死罪啊!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那怎么只杀了这林家主一个人?”
一个有点消息渠道的狱卒小声说,“听说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宠妃与这林家有点关系……殿下这才留情了!”
“原来如此。”
所有谈话的内容都落进了秦毅的耳朵里,那女子……他若有所思,竟然还是林家的人?无怪乎他看着觉得那气质似曾相识。
而且, 听那些狱卒说,太子殿下似乎颇为宠爱她。
林氏……秦毅苦思冥想,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什么,找狱卒来, 要来纸笔写下一些东西。
若是他能为太子殿下提供一些信息, 说不定能开恩饶他一命!
……
云泠觉得那大娘酿的米酒好喝,回客栈后便多喝了几口, 初初入口是甜的, 可没想到后劲却那么足,没过多久脸上就染上了一片红晕。
冬日夜寒, 冷风呼啸而过,能把人的骨头冻僵。直到深夜时,又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大雨。屋檐下雨珠连成线不断掉落。
走廊外面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房间里放了炭盆,倒是极为温暖的,热意不断上升。
床帐中,云泠感觉身体热极了,将身上的外裳都脱了,只留下单薄的中衣,喃喃了声,“好渴啊……”
谢珏也早就将外裳脱掉了,闻言下了床,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了她嘴边。服侍她将茶水喝下。
云泠脑海里一边晕乎乎地想着怎么能让他服侍,一边又不受控制地把水全部喝下,睁着湿漉漉的眼,得寸进尺地说,“还想再喝一杯。”
谢珏没说话,又起身给她倒了一杯。
云泠喝得急,唇边溢出了点水,将领口都打湿了。
两杯水喝下,干渴的感觉才好了许多。
谢珏望着她,“不喝了?”
云泠摇了摇头,“嗯,多谢殿下。”
谢珏随手将杯子丢在地上,上了床,摁着她瘦薄的肩整理发布本文在扣扣群死二洱珥吴酒以思企将她推倒在床上,然后身体跟着覆了下去,低头衔住她软红的唇,舌头探进去,便能感到她嘴里湿漉漉的,还带着米酒后劲的甘甜。
抱着她的腰吻得更深。
云泠仰着下巴,快呼吸不过来,脑子里更晕了。任由他吻着,双臂慢慢搂住了他的脖子。
谢珏问了句,“热不热?”
“嗯。”
云泠应了声,忽然意识到他的吻逐渐往下,云泠下意识地推拒,动作都凌乱了,“不行……”
怎么可以。
谢珏反手握住她的手,不容抗拒地放在身体一侧,“不舒服?”
云泠意识朦胧地唔了一声。
谢珏眼眸暗了暗,也嗯了一声。
……
帐幔里温度逐渐升高。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裴远严肃的声音传来,“殿下,京城陈世子传来消息,需要立即与您商议。”
谢珏动作一顿,慢慢抬起了头,直起了身子。床帐中间出现一道黑长的影子。
喉结滚动一下,冷峻的眉骨压抑得皱在一处,狠狠地闭了闭眼。
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应了一声,“嗯。”
他起身,拉上被子将躺着的女人紧紧裹好不透一丝风。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先睡罢,孤等会就回来。”
云泠脑子晕成了一团浆糊,听到他低哑的嗓音慢慢睁开了眼,眼里尽是没褪下去的水意,视线里看到他高挺的鼻梁,望了一眼晕晕沉沉地应了一句。
“好。”
谢珏起身穿好衣裳出去了。
云泠转过脸闭上眼,等心跳平静了下来,什么也没想便渐渐睡去。
只是她没睡到一个时辰,酒的后劲褪去,便醒了。
揉了揉有些烫红的脸颊,云泠想下次再不能贪杯了,竟都醉了。起身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刚撩开床帐,忽然顿了顿,感觉到自己身下湿乎乎的……
昏沉的意识终于渐渐清醒了过来。
然后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烧热忽地‘腾’地又烧了起来,这次直接红到了耳根脖颈。
他堂堂一个太子竟然,竟然……想到就觉得羞得要命。
而且他刚刚就那么出去了……鼻子上还沾着一些水渍!
瘦削粉白的手指用力捏紧,清醒过来的云泠觉着她现在整个人都要炸了。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气过,躺在床上,胸口快速起伏,郁闷得要命。脸上的热度迟迟下不来,闭上眼,也再睡不着了。
他竟然……
她那个时候喝醉了昏昏沉沉,才没有反抗。
想到这里,她再没有忍住,转头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外面的夜很深,落了许久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剩下屋檐的雨珠一滴一滴砸下来。
云泠面对着墙,自顾自地生着闷气,接下来再没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门吱呀了一声打开,议完事的谢珏回来了。
看着床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声响,脱了靴上床。
长久的议事让他也有些疲倦,从身后将她搂进了怀里,闭上了眼。
生着闷气的云泠:“……”
忍了又忍,再忍,还是没忍住,用力挥开了他的手臂,自顾自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要他抱了。
……
这气到了第二日也没消。
谢珏醒来,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了床边,与他之间至少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眉头皱了皱,手臂一伸把她重新抱了回来,结果下一秒就被她用力挣脱。
背着他,身影看起来气鼓鼓的。
“不要碰我。”
谢珏顿了顿,“你现在胆子真大,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脾气?”
云泠抿着唇就是不说话。
谢珏气笑了,“放肆。”
说着搂着她的腰强行地把她搂进了怀里,云泠顿时用力地挣扎了起来,一边挥开他的手脸都气红了,要与他说清楚,“我昨日是喝醉了,你怎么能……”憋了憋,憋出个,“趁人之危。”
谢珏终于知道她在气什么了,薄唇扯了扯,满不在意地道,“你整个人都是孤的,哪里孤亲不得?”
云泠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
实在忍无可忍,一时心头几番怨气全都涌了上来,红着脸生气地叫了他一声,“谢、珏!”
谢珏面不改色:“嗯。”
“……”
云泠张了张嘴又忍了下来,不知道再说什么,挥开他的手自顾自地下了床。
直到上了马车,也不与他说话,甚至坐得离他远远的。
谢珏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紧紧抿着的红唇,马车里安安静静的,气氛低沉而压抑。
看她远离自己,谢珏的心情也沉了下来。
只是昨天的事,他本没有放在心上,她喝不喝醉的他也不在意,只是不想让她不舒服罢了。
她哪里就这么气了。
说到底还是这段时日他太过娇纵她,便是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了。
想到这里他便拿着一本书翻开,也不说话了。
路上裴远有些事情要与他商议,他便下了车,与裴远同行。
马车里少了一个人,云泠反倒更加自在。靠在软枕里,捡了一本车罗国的图志来看。
她对一些缠绵的话本子没什么兴趣,倒是喜爱看一些图志山川游记类的,从里面看到不少独特的风俗人情。
看过这些,就像是自己也走了一遍了一样。
车里备着一个八宝攒盒,太子并不喜欢吃这些甜的,是特意为了她准备的。
云泠打开,从里面捡了个蜜饯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吃了两个便想喝水,倒了杯茶,不小心又看到放在角落的那两瓶米酿,又重重吐出了一口气,将它放远了些,不愿再回忆。
在路上行了十几日,大概还有三四日的功夫就到京城了。
等到了京城,进了宫,又不知道还有多少事在等着她。
立太子妃一事……他现在掌天下权,对他来说,百官的反对都不是难事,也阻不了他。
而且他虽然没说,但是她却知道,这些时日陈世子传来的消息,除了在打听林凌的下落,也在着手立妃的事宜了。
脑海里的思绪万千,云泠摇了摇头,还是决定不想太多。总归,还未到京城。
这一下午云泠过得很是闲适。
直到太阳落山,他们一行人进了一县城中,不宜继续赶路了,便找了间上好的客栈住了下来。
云泠叫小二打了桶热水沐浴,进了水里,暖融融的极为舒适。
洗完澡出来,他已经沐浴完,换了身月白的寝衣坐在床边,手里还握着一本书。
云泠只看了一眼,便自顾自地坐到了窗边擦头发。
没与他说一句话,更没有贴心地问他要不要喝茶,服侍他。
真是好大的脾气。
骨节分明的长指握了握,谢珏忽然把书重重一合,声音低冷,“过来。”
云泠顿了顿,坐着没动。
谢珏啪地把书放下,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见她要挣扎,一手握住她两只手腕,“鱼水之欢,人伦大事,有什么可生气的?”
云泠便不动了,神色也平静下来,抿了抿唇,仰着脸认真道,“可是殿下昨夜欺负我醉酒,我自然生气了。”
“而且殿下又怎么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出去,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万一被人发现那该多难为情啊,她又有何面目见人。虽然一般人不会往那处想,但是她就是不自在得要命。
她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气的还是如何,看着倒是比那最甜的米酿还要醉人。
谢珏静静望着她,片刻后眉骨松下来,声音也柔和了,“欺你醉酒,并非孤本意。”
她是属于他的,他便从未考虑过那些,想亲便亲了。
云泠闷着脸,只低低哼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故意,因为对于他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
明润温柔的杏眸漾着一抹水意,下巴瘦削莹白,看着便我见犹怜,透着一股委屈的模样。
谢珏顿了片刻。
只有这个女人,无论何时,总是让他心软。
深呼吸了下。
低下头握住她的下巴强行转过来,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哄她,“好了,那你要孤如何?孤都答应你。”
云泠眼睫颤了颤,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抬起眼望着他,“那殿下要答应我,以后……涉及到我的事要征得我的同意,与我商量才行。”
“可。”
“不能强迫我做不喜欢做的事。”
“可。”谢珏道,“还有什么,一次性说了吧。”
“殿下都答应我?”
“孤答不答应你不知道?”
云泠脸红了红,忽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那殿下立我为太子妃之前,我不要有孕。我才不要大着肚子进东宫。”
谢珏眼也没眨便道,“孤都答应。”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连云泠都愣了一下。
“只要你别再与孤赌气。”
他什么都可以答应。
谢珏低头鼻尖触碰到她的,“可开心了?”
直直望着着他一会儿,脸上闷闷的神色褪去,表情柔和了下来。
云泠眼尾浅浅弯了弯,如实点头,“嗯,多谢殿下。”
谢珏也笑了下,眉骨沉意散去,伸手去摸她的脸,低下头又去亲她的脖颈,云泠觉得痒,抱着他的腰笑着哼哼了声,耸着肩躲着,“痒。”
谢珏闭上眼,沉溺地吻得更重了些。
床帐内暖意升起,不知道怎么的变成了她面对面坐在他腿上的姿势,仰着头与他接吻。
青丝垂落在一处,甜蜜交缠。
……
又继续往前行了两日路,最多不过一日,便要到京城了。
马车内云泠正靠在他肩头补眠,不知道行到了哪里,突然停了下来。
云泠也睁开了眼睛,抬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这时车外裴远严肃的声音传来,“殿下,属下刚刚收到陈世子快马加急传来的信件,此事实在事关重大,需立即禀报殿下裁决。”
谢珏:“什么事?”
裴远声音无比郑重,“殿下让陈世子查林凌的消息,有下落了。没想到就在京城。”
云泠闻言瞳孔颤了颤。
谢珏:“在京城何处?”
裴远犹豫了下肃声道,“属下认为,殿下和云姑姑还是亲自看吧。”
说着便把信件呈了进来。
第 59 章
谢珏接过两封信, 打开其中一封,只见上面只有陈湛写的寥寥一行字:林凌,萧祁白生母, 十五年前病逝。”
林凌竟是……萧祁白的生母?早逝的萧夫人!
云泠眼眸立时睁大了些, 脑海里的想法一闪而过, 又在看见病逝这两个字时心口狠狠扎了下。
她从林意海口中得知林凌被追杀流落在外时就曾想过, 这么多年林家人都未曾找到她,那么很有可能便是出了意外。
只是她期*七*七*整*理望没有而已。无论她是不是她的母亲,她都期望她能好好地活在世上。
可是……她竟然已经病逝了。
她找寻自己的身世这么久, 眼下距离揭开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她虽未曾期待过自己的父母, 却也没想过听到, 他们去世的消息。
怔怔看着那两个字, 一时心头无法言语,不知该如何。
谢珏将信合上,“没想到她竟然是萧祁白的生母,那么——”他转头看着云泠, 定声道,“你很有可能便是萧祁白的亲生妹妹,萧老太傅十六年前走失的孙女。”
看到这封信,谢珏才恍然明白过来, 为何他会觉得林凌的名字有些熟悉。
云泠摇了摇头, 有些疑惑,“可是为什么据我所知, 萧太傅的孙女是夭折了, 并不是走失。”
她当初查萧家之事时便知道萧太傅还有孙女,却早早地夭折了, 还甚是惋惜。所以从没有将自己的身世往这上面想过。
谢珏却是知道一些内情的,“说是夭折,那是因为萧太傅的孙女随母亲从寺庙上香回来,途中遭遇到乱党刺杀,马车掉下悬崖,萧太傅的孙女当时就在马车上,掉下去尸骨无存。是以众人都以为死了。”
原来内情竟是如此么?
云泠直直愣住了。
谢珏:“可若当初这萧太傅的孙女没死呢?”
云泠很快回过神来,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没死,只是走失失忆了呢?
那么她身上有属于林凌的平安符,和萧太傅孙女去世的时间又如此吻合,基本上便已经可以确定,她,便是萧太傅十六年前夭折的孙女,萧祁白的亲妹妹。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消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更从来不在她设想范围内。
她曾经与萧祁白见过许多次,却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竟然可能有血缘关系。
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太大,一时间脑海中转过万千思绪,密密麻麻涌来,让她也有些无措了起来。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林凌,竟然早就病逝了。就在她丢失的第二年。
她苦苦寻找的身世,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谢珏看她麻木着一张脸,目光愣愣的呆滞的,似是已经陷入了沉思。也没催她,让她一个人独自想想。
直到云泠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情绪稍稍平稳下来,问,“萧家那边知道了么?”
谢珏点了点头,“陈湛去查林凌的线索,萧祁白也知道了这件事,竟然如此凑巧,这林凌,就是他母亲的名讳。”
“所以来龙去脉,萧祁白都已经知晓。”
谢珏将拆开的第二封信递给她,是萧祁白让陈湛一并送来的,“上面言明他已经向萧老太傅说明了此事,他们萧家全家现在都在期待你回京。”
期待她回京……
云泠把萧祁白的信接过来,上面萧祁白言辞恳切,又谨慎,可以看出他激动又忐忑的心情,最后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他们全家都很高兴,如果可以,希望可以尽快和云泠见一面。
云泠看完这封信,内心情绪更加复杂,“难道萧家就已经认定了我就是萧家走失的女儿?”
“我身上没有任何证明,只有一个平安符。”
谢珏道:“既然是四岁才走失的,那他们必然有可以相认的法子。而且你身上有属于林凌的平安符已经足够证明了。”
“你怎么想,愿不愿意去萧家走一遭?”
一切都由她的意愿。
云泠不知道,摇了摇头,“我现在的思绪很乱。”
“无事。”谢珏安抚道,“距离回到京城还有一些时辰,你好好想想。”
别说她的思绪是乱的,连他也觉得有些讶异。
先是林家,再是萧家,她的身世颇为坎坷却又颇为巧合,最后落点竟然是在萧家。
这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可能。
……
事情走到这一步,甚至可以说就差最后一步,她便能找到自己的家人了。云泠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退缩不去见呢。
她只是一时之间心情有些复杂罢了。
她从很小的时候起,便没有感受过父母家人的疼爱,也不知道拥有父母是种什么感觉。唯有一个师父对她很好,她便就已经知足了。
曾经姚女使归家带了家人做的点心回来,给大家分享,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是觉得那点心额外地好吃。
无论姚女使什么时候回去都有一个依靠,一个归处。
而她逃出宫也无处可去,像个浮萍只能到处飘零。
她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所以从来没有期盼过。
现在却告诉她,她有亲人,他们现在都在等她归家。
心头涌上的感觉是什么呢,是期待,是忐忑,是迟疑。是怕自己黄粱梦醒,一切都是妄想。
进京之前在客栈宿的最后一个夜晚。
房间里烛火昏黄,云泠坐在桌边,手里在绣一条手怕,手帕上笔直淡绿的竹颇有风骨。另一边,太子靠在床边,正在看书。
氛围本融洽相宜。
可抬眼望去,云泠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望着墙上某处,手里久久都没有下针,思绪早已经游离。
谢珏忽地将书合上。
“萧老太傅曾经是孤的老师,孤对萧家倒是颇为了解。老师刚正不阿,严肃正直。他只有一子,也就是你的父亲萧居简,目前只在朝中领了个虚职。你的哥哥,萧祁白现在是詹事府少詹事,深得孤信任与重用。”
“你的母亲林凌去世后萧大人续弦,娶了勇忠伯府的嫡次女,两人育有一女。”
云泠听到他的声音慢慢抬起了头。
谢珏又道:“你还有什么疑惑,都可以问孤。”
“这萧家你去或不去,孤都随你。若你决定好了要去,明日回到京城,孤便送你回萧家。若不去,就随孤回东宫。”
她的身世基本已经盖章,进了萧府以后,她就不再只是无父无母的宫女云泠,女官云泠。她找回了家人,是萧太傅的孙女,萧祁白的妹妹。有父兄,有祖父祖母,知自己来处与姓名。
云泠望着他许久,才慢慢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只要她回了萧家,从此以后她也有亲人了。
亲人,这两个字既陌生又熟悉。
“我刚刚只是在想,到时候进了萧家,该怎么面对他们,又该说些什么,”云泠道,“我以前作为殿下女官,和萧祁白打过交道,也曾见过萧老太傅一面。却不知作为萧家女该怎么面对他们?”
“而且,即便我是萧家女,时隔十多年,我也未必能一时间就与萧家人亲近起来。又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呢?”
她这十多年都是一个人,甚至以为自己是被黑心爹娘卖进宫的,独立惯了,既不懂家人的意义,也变得不需要家人。
她经过十多年再回萧家,又能融入他们么?
谢珏却道,“你考虑这些做什么?是他们萧家人亏欠你,相处的事应该由他们来考虑而不是你。”
“换而言之,是他们该讨好你主动亲近你。你若相处得来便接受,若相处不来也不是你的错。”
他两句话直接让云泠愣住了。
竟然让她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更何况,”谢珏望着她,眉骨微微挑了挑,“你是孤的太子妃,他们也不敢不好好待你。”
云泠忽然想到什么。
她是走失的萧家女,消息传出去本就会轰动京城,若这个时候他又立她为太子妃,难免会引得有些人多想。
他要立她为太子妃,而她突然从一个女官变成了太傅的去世孙女,百官众人会怎么想呢?会不会想这是他为她故意安的一个身份?
而且她若以太子妃的身份进萧府,岂不是更不能纯粹地相处?她刚刚找回家人,又立马要进东宫了吗?
想到这里,云泠恳切地问,“殿下。我若回萧家,立妃的事情能不能先不要公布?让我先回萧家与他们见一面,我实在不想太张扬了。”
谢珏将书放下,眉头浅浅皱了起来,看起来并不太想同意的模样,
“立妃之事,孤不想再拖了。”
云泠继续道,“我实在没想过我的身世最后竟然会落在萧家,可以说是震惊也不为过。殿下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先处理萧家的事吧?若这个时候殿下又立我妃,朝中各处猜测流言四起,我恐应付不过来。”
她表情认真,眼眸真挚,期待恳求地望着他。
她实在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事,若再加上立妃的事,两件事叠在一起会让她心力交瘁了。
“好不容易找回了家人,殿下给我一点时间和萧家人相处相处吧,”云泠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手指伸过去,紧紧地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当我求殿下了。”
她的手小小软软的,包裹住他的手指,温热一点一点传进了手心。
虽不愿,但谢珏也知她的话不无道理。就算他不惧百官流言,也顾念着她刚刚找回家人,怎能立马又让她嫁入东宫?岂非不近人情。
反手将她的手指紧紧地包裹在掌中,谢珏另一只手臂抱住她,“明天,孤让裴远亲自送你回萧家。”
云泠两只手臂忽然用力攀住他的肩膀,紧紧抱着他,“多谢殿下。”
……
第二日一早,急行的马车就已到了京城城外,飞鹰出示一块手牌,守城的将士立马让开了道,高声恭敬道,“恭迎太子殿下归京。”
百官已在两边等候,声势浩荡,齐声道:“恭迎太子殿下归京。”
等太子殿下的车驾进了城,随后另外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这才慢悠悠地进了城,一路往另外一个向行驶。
过了一个时辰,只听到吁的一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裴远在马车外面道,“云姑姑,萧家到了。”
云泠身体顿了下,撩开车帘抬头往外面看去。
萧家满门清贵,清流世家,府邸在满是豪奢贵族的京城虽不算豪华,但也是高门大第。门口两座威严的大狮子,门楣上两个黑底金漆,走笔如龙,气势隽逸的‘萧府’二字看着便颇有风骨。
门口焦急地站着两个小厮,在四处张望,见到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眼睛都亮了,一个小厮慌忙推开大门进去通报。
另外一个小厮连忙下来,对裴远拱手行了一个礼,然后看着云泠,声音都磕磕巴巴的,“老太爷老夫人老爷公子一早便在等着了,姑娘等等,行隆去叫人了,很快就来。”
话音未落,就见朱红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步履蹒跚,头发发白,穿着身槿紫色寿纹褙子的老太太被萧祁白掺扶着走在最前面,萧老太傅,以及他身边年纪四十上下,面容沉稳的萧父都走了出来。
隔着短短的距离,相望着。
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下来。
萧老夫人眼眸含泪,伸手道,“快,快让祖母看看你。”
……
萧父的嫡女走失之前,从小就是带在萧老太傅与萧老夫人的院子中。
云泠一出生就是祖父祖母的心头宝,白白嫩嫩的不知多可爱,萧老夫人疼爱不已。
甚至于小时候都是萧老夫人亲手抱着长大的,孙女身上的印记她这十多年都记得清清楚楚。
看了看云泠脖子后面浅浅的不引人注目的红色小痣,萧老夫人一把就将云泠抱在了怀里,“是,是我的孙女。”
“得知你的消息,这两日祖母高兴得一刻也睡不安稳,就盼着你回来。我们阿泠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见惯了大风大浪,冷静半生,果敢坚毅的老太太此时竟然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身上沉静的檀木香环绕着云泠,被萧老夫人突然紧紧抱住,身子都僵硬了起来。
屏风外,一生刚正的萧老太傅鬓发已经斑白,找回了孙女,多年的心疾大解,闻言重重地不住地点头,“是我萧家大幸啊!”
萧父眼眶也红了,激动得不知所以,“是啊,是啊,阿泠回来就好,阿泠回来就好。”
自从十六年前小女儿落下悬崖尸骨无存,妻子一年后病逝,这桩事就成了萧家所有人心头的阴霾。父亲忧思不已,母亲时常深夜对烛落泪。祁白更是每天哭着喊着要妹妹,萧家一度差点分崩离析。
而如今,孩子终于找回来了。
云泠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轻轻安抚地拍了拍萧老夫人,“老夫人不哭,还请保重身子。”
萧老夫人擦了擦眼泪,笑着说,“祖母这是高兴的。”
云泠从袖中拿出那个平安符给老夫人看,“听我师父说,这个平安符是我从小就带在身上的,后来怕掉了,便被师父保管了起来。”
小时候的事情随着她长大渐渐忘去,平安符的事她也遗忘了,直到从那本书里看见这个平安符,才慢慢想起来,这个平安符是她的东西。
云泠身上的那个平安符,萧老夫人接过看了眼,看到里面‘云泠’两个字,苍老的声音含着悔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早就该想到的。”
“这是你母亲亲手给你制作的平安符,里面写了什么祖母也不知道。”
但她现在知道了。
“云泠云泠。云是云泽的云,是你母亲的家乡。泠,是当初你母亲想为你取的名字。只是与她自己的名字有所冲撞才改了。”
萧老夫人无比确定,“你就是我们萧家十六年前走失的孩子,是我们祁白的亲妹妹啊!”
云泠怔怔地站着。
萧老夫人紧紧地看着云泠,似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疼爱地说,“傻孩子,该叫祖母了。”
祖母……
云泠呼吸都停了。
见萧老夫人目光灼灼看着她,垂在身下的手指蜷了蜷,喉咙间似阻梗万千般干涩,好艰难才轻轻发出了声音,“祖母。”
萧老夫人欣慰地应了一声,又哭又笑,眼角的皱纹都堆叠了起来。
拉着云泠走到屏风外,“这是你的祖父,父亲。”
云泠一一见礼,“祖父,父亲。”
萧老太傅一贯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乖。”
萧父更是激动地连连点头,“好,好。”
最后走到萧祁白面前,“阿泠,你在宫中见过的,这是你哥哥,萧祁白。”
云泠这才看向他。
萧祁白也似乎到了这个时候才缓过神来,看着云泠,“当初见你的第一眼,便莫名觉得殿下跟前这个女官气质温和看着便觉得亲近,又在知你身世时也曾觉得惋惜可叹。”
“没想到兜兜转转,你竟然是我的亲妹妹。现在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感应。我的妹妹那么早就出现在我身边我却一无所觉,是我愚笨,是我的错,母亲若地下有知,也要骂我,连妹妹也认不出。”
云泠忙摇了摇头,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愧疚也悔恨,但现在却只觉得高兴,”
萧祁白清俊的脸上带着温和笑意,“阿泠,我的妹妹,十六年了,欢迎回家。”
从得知身世的那一刻起云泠就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虚妄且不确定,到了现在终于落下了下来有了真实感。
萧老夫人忍不住用手帕拭了拭眼泪。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着急的脚步声,正往这边走来。
第 60 章
没过一会儿, 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挺着凸起肚子的谢锦嘉快步走了进来,还伴随着丫鬟担忧的声音, “公主, 小心些。”
水红色的锦衣之下, 肚子圆鼓鼓的, 看起来至少有六个月的身孕了。
谢锦嘉不顾丫鬟的阻拦快步走了进来,在看到云泠的那一刻,眼眸定了定, 然后眼眶立马就红了,“三年了, 终于见到你了阿泠。”
萧老夫人笑着说, “锦嘉这两天在寺庙祈福, 恐怕是听到你的消息,连忙赶回来的。”
“听说你们两个在宫中时关系就极好,这下成了姑嫂,阿泠有锦嘉作伴也不孤单了。”
谢锦嘉连连点头, “我竟没想到,我和阿泠有这样的缘分。”
说着走了过来紧紧拉住云泠的手,“三年前你……离开,你知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都快担心死了。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
“你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太子哥哥找到你了?他——”
谢锦嘉连珠似炮一句接一句关心着, 话没说完, 就见萧祁白走过去扶住她,“好了, 阿泠刚回来, 你让她缓缓。”
谢锦嘉顿了一下,知道自己差点又失言了, 便停了下来。只热切地望着云泠。
云泠弯起嘴角,浅浅笑着,回握住她的手,“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
谢锦嘉红着眼连连点头。
看见她这模样,性子虽随着年岁渐长沉稳了些,但依然不失率性。便知她嫁到萧家过得应当是很不错的。
公主和萧……哥哥能过得好就好,她也就放心了。
云泠刚和萧家相认,离开正堂,祖母便带着云泠去往早已经给她布置好的房间。
走过潺潺流水的假山,曲折的回廊,萧老夫人亲自带着云泠来到了珠回院,这个院子旁边就是萧老夫人的尽善堂,是个位置绝佳的院子,地方大阳光充足,可见用心。
“珠回珠回,这是你哥哥亲手为你提的字,意为失而复得的明珠。”萧老夫人道,“你小时候的名字,叫明珠,萧明珠。”
“但左右你叫了十几年的云泠,要不要把名字改回来,都看你的意愿。”
明珠……
多么珍贵的一个名字。
片刻后云泠摇了摇头,“我想还是不了,明珠已经是过去,我现在叫云泠。”
人总要向前走,比起明珠,云泠才是随了她小半辈子的名字,承载了十几年的记忆,没有再改回来的必要了。
萧老夫人笑着说,“好,都好,那以后祖母就叫你阿泠。你以后,就是萧云泠。”
“好。”云泠轻声答应。
丫鬟推开门,给云泠布置好的房间映入眼帘,上好的黄花梨木拔步床,精心摆放的鱼戏荷花屏风,祥云纹圈椅,红木鎏金的妆台,每一样都能看出其中的用心和珍视。
萧老夫人握住云泠的手,“这两日有些来不及,祖母便让人给你添置了这些,若有什么缺的少的,来跟祖母说便是。”
“绿水,绿衣两个丫鬟是祖母为你精心挑选的大丫鬟,都是聪慧伶俐的。你曾经在宫里掌管过尚宫局,调.教下人的事祖母自然是放心的。剩下的丫鬟,等你自己挑。”
两个丫鬟立即走上前来行礼,
“绿水(绿衣)见过小姐。”
云泠让她们都起来,转头对萧老夫人道,“多谢祖母,让您费心了。”
萧老夫人摇摇头,“这些还不够的,你走失了十六年,祖母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补偿给你。”
抬手摸了摸云泠的头发,萧老夫人紧紧看着她,“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吧?听说你在当上尚宫之前,在宫里被欺压得厉害,我的孙女受苦了。”
萧老夫人头发已经发白了,今天情绪起伏也颇大。让祖辈为她如此忧心,实在是不必的。
云泠反手握住她的手,“祖母,我一切都好,以前的事不必挂怀。”
“好,好。”萧老夫人也不再多说了,只交待道,“你长途跋涉回来,先好好休息,祖母过会儿再来看你。”
好不容易将孙女找回来,萧老夫人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云泠乖乖点头,“好。”
等萧老夫人离开后,云泠便让绿水绿衣两个丫鬟都下去了。今天的事,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
剩下她一个人时,云泠看了一眼房间,看着这房间里的一桌一椅,然后安静地坐了下来。
一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刚刚的情景。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今以后,她就有家人了。
慈爱的祖母,严肃的祖父,还有父亲与温和的哥哥。
云泠说不上来现在自己是什么感觉,但安静下来后耳边剧烈的心跳声告诉她。
她此时并不平静。
静静地待了好一会儿,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阿泠,我可以进来吗?”
是公主。
云泠起身去开门,公主就笑眯眯地进来了,看了一眼房间说,“祖母自己对这些身在之物都不甚在意,却把最好的都给你布置上了。”
又说,“阿泠,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有多高兴!赶忙就回来了。”
云泠也笑着说,“我也很高兴。”
看到她现在过得这么幸福,云泠是真的为她感到高兴。
谢锦嘉不能久站,拉着云泠一起坐下,“阿泠,你这三年在外面过得好么?”
这三年好么……
云泠想了想,她离开皇宫的三年,为了逃离他的追捕,一开始是吃尽苦头的,后来到了梅阳县,和沐冬姐姐生活渐渐安稳了下来,有自己的首饰铺子,教了一群无家可归的小孩,还有思兰这个可爱的学生,生活平静安稳,自由自在,自然是过得还好的。
“好,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
谢锦嘉这才放下了心。她多怕这些年阿泠离开皇宫过得不好。
“好了,不说我了,”云泠看着她挺起的肚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几个月了?”
谢锦嘉提到孩子眉眼都温柔了下来,拉着她的手紧紧贴在肚子上,“快六个月了,阿泠,你快要当姑姑了。”
姑姑。
锦嘉肚子里的孩子,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啊。
云泠今天愣住太多次了,为自己有了家人,为自己忽然懂得了血脉相连的含义。
她脸上笑容温和,轻轻抚摸着谢锦嘉的肚子,轻叹了声,“是啊,我要当姑姑了。”
“你去寺庙是为了孩子祈福的?”
云泠问了句。
谁知谢锦嘉却眉眼耷拉下来,摇了摇头,“孩子一切都好,我是为我母妃祈福的。”
“愉妃?”云泠有些不解,“愉妃怎么了,生病了么?”
谢锦嘉:“我母妃三年前就过世了。”
云泠惊了下,“去世了?怎么会,愉妃的身体不是一向很好么?”
“我也不知道,”谢锦嘉提到此事仍觉得难受不已,“金嬷嬷说我母妃突发恶疾,一个时辰便去了,连御医诊治都来不及,赶到的时候就咽气了。”
“她盼着我成婚,却连我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神色越发的低落。
她现在还怀着孕,忧思过甚不是什么好事。云泠安慰道,“逝者已矣,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想必愉妃娘娘也不愿见你继续神伤。”
谢锦嘉点点头,“嗯,我知道。只是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难过罢了,也很遗憾没有见到母妃最后一面。所以我在大觉寺里为母妃供奉了一盏长明灯,祖母对我极好,允我时不时去寺里为母妃祈福念经。”
“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园子里走一走,熟悉熟悉吧?”
“好。”
因为有谢锦嘉在,云泠回到萧家以后那份淡淡的不自在减少了很多。
祖父祖母都对她极好,父亲也派人送了很多东西给她,对她极尽亲昵与关心。她都知道,也甚是感动,明白他们的苦心。可是她刚回到萧家,四岁上的前程往事都已忘得一干二净,也从来不知道该如何与家人相处,一时间也无法亲近起来。
除了哥哥萧祁白。她与他在东宫曾经有几分来往,甚至当初公主落水之事,他被太子训斥以后,竟然还帮她求情,云泠是很感恩的,与他还能自然地亲近一些。
但她知道,这些事都是急不来的,慢慢相处,总会有感情的。
如今她在萧家,一切都好。
自从她回来,祖母就很是高兴,拉着她和族中其他长辈见礼,分享这个好消息。萧氏一族的长辈都惊动了,纷纷上门看望,几个年纪大的长辈拉着云泠的手几番爱抚,说到动情处,甚至还落下了眼泪。
没过多久,京城的世家几乎都知道了,萧家走失十六年的女儿,找回来了!
云泠这些天见亲戚也颇有些累,回到院子里,洗漱完便睡着了。
可明明身体很累,没睡下一个时辰便又惊醒了。
她这几天总是这样。
虽然累但睡得并不安稳,心中也不知几多思绪。
起身披上大氅,还是决定去院子里走走散散心。
刚打开门,就看见月洞门后有个离去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云泠下意识地叫了一句,“祖母,您怎么来了?”
萧老夫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含笑着说,“阿泠醒了?祖母过来本有些事想与你说,见你累得睡着了,又不想吵醒你。”
云泠走到她身边,“这天色已晚,祖母该早点休息才是,不要为我这样操心,太辛苦了。”
“祖母不为你操心还能为谁操心?”萧老夫人笑着说,“你放心,祖母身体硬朗着呢。”
“可惜你母亲不在了,她去世前嘴里都还在念你的名字。等挑个好日子,祖母带你去祭拜她。”
云泠闻言也有些伤怀,不住点头,“好。”
萧老夫人叹了口气,“不怕,以后所有事祖母都会帮你操持着。”
“不能委屈了我们阿泠。”
云泠望着她发白的头发,眼睫颤了颤,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萧老夫人看着她,又问,“是不是又惊醒了?”
云泠有些意外祖母竟然知道,“嗯,睡不着,便想出来走走。”
萧老夫人怜爱地握了握她的手,
“你这傻孩子,心思重祖母都看在眼里。你才刚回来,与家人并不熟悉,无法亲近是常事。但你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勉强自己。”
“我与你祖父都不会怪你。”
萧老夫人果敢坚毅,是多么敏锐的一个人,她何尝不知道孙女的心思。
她怜惜孙女一个人在外流落十多年,便尽可能地想什么都补偿给她。
可阿泠这孩子心思重,恐怕觉得负担了。
云泠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想了想问,“祖母来找我,是有何事?”
萧老夫人带着她去园子里走了走,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说,“你啊,从小就是在我和你祖父身边带着的,祖父祖母不疼你还能疼谁?”
“连你父亲都怕极了你祖父,可是你呢,小时候还爬到你祖父背上撒尿。”萧老夫人说起她小时候的趣事忍不住促狭地笑了起来。
说到小时候的糗事,云泠虽不记得了但也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你祖父对你哥哥从小就严格,但是对你却颇为放纵,你撒尿在他身上,他还哈哈笑呢。”
云泠也没忍住,笑了笑。
萧老夫人这才转头看着云泠,“能把你找回来,是我萧家大幸。”
“下个月十五是个好日子,祖母想跟你商量一下,为你摆个宴,向京城昭告我的孙女找回来了。你祖父是个老顽固,轻易不喜欢这种浪费奢靡的做派,但是听说要为你摆宴,一口就答应了,嘱咐我这宴一定要摆得气派些。”
“还高兴地要亲自为你写请帖呢。”
云泠愣住了,萧老太傅为人清正不喜铺张的名声如雷贯耳,怎么也会答应此事。
萧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发,“以前的事你可能忘记了,你母亲生下你后身子就不太好,你父亲在外上任,所以你一出生便是我和你祖父带大的。小时候最疼爱你的就是你祖父。他下朝回来官服都不脱第一个就抱你,你小时候爱揪他的胡子,他还笑呵呵的。你掉下悬崖尸骨无存,怎么也找不到。你祖父整整病了半年,一度要告老还乡。我们除开太傅,郡主之女的身份,也就是个普通的,失去孙女的老人。”
“你祖父满腹经纶,却给你取了明珠两个字,便是想昭告天下,我们阿泠啊,是我们萧府的掌上明珠。”
夜风有些大,吹得树枝飒飒作响。
拂过脸颊,将萧老夫人的声音都吹进她耳膜。
声音明明不算大,却振聋发聩,让她心口都颤了颤。
“你都不知道你回来,我和你祖父这些日子,有多高兴。”
“你是祖父祖母的心头肉,我们只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补偿给你,又何需你负担。”
萧老夫人的话音一点一点传进耳里,大概是这夜里的风太大了,竟然让云泠不知不觉红了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走到了东栏院。
这个时候了,书房里竟然还亮着光。
萧老夫人拍了拍云泠的手背,“你祖父还在给你写请帖呢。”
“好多年没见他这么高兴过了,要不*七*七*整*理要进去看看?”
云泠眨了眨眼,努力平静下来,点了点头往书房里走去。
书房里灯火明亮,云泠敲了门进去,便看见书案前站着的年迈清癯的身影。
之前在东宫时只是远远地见过这个素有清名的老太傅一眼,走近些了,才发现他头发几乎都白了,身子也有些佝偻。
听见响动,萧老太傅抬起头来,“是阿泠啊,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云泠走过来,“路过东栏院,见书房里还亮着灯,便进来看看。”
“祖父这么晚了还在写啊?”
“邀请各家的请帖,我要提前写好才行。”萧老太傅放下笔道,“你祖母和你说过宴请的事了吗,你怎么想?”
“说过了。”云泠点头,温声说,“都依祖父祖母的意思。”
“好,好。”萧老太傅连连点头,深刻严肃的脸上笑容满面,看着极为高兴。
让云泠忽然想起来,在东宫时,她也曾听说过萧老太傅为了家中事郁结在心。
现在才恍然明白,或许就是为了她的事吧。
这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为此事郁结了十几年。
喉头哽了哽,“这些年,连累祖父为我忧心了。”
“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
萧老太傅苍老的眼眸慈爱地看着她,只道,
“回来就好。”
拜别了祖父祖母,从书房出来,云泠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由着绿衣伺候着睡下。
绿衣绿水是祖母亲自挑的,手脚伶俐又忠心,服侍完云泠睡下,便悄悄吹了蜡烛,关上门离开。
房间里暗了下来,一片寂静。
云泠躺在床上,睁着眼思索了许久,才慢慢地闭上眼。
拉高被子,浑身都松懈下来,是从未感受过的安心。
一晃半个月过去,草长莺飞,枝头长出新的嫩芽。
春日融融,景色大好。
——
东宫。
傍晚忽然下了一场春雨,地面上湿漉漉的。
烛光通明的大殿内,裴远正声禀报,“禀殿下,礼部侍郎受贿一案所涉人员,连同礼部侍郎在内的六名官员都已经全捉拿下狱。”
谢珏头也没抬,只淡淡应了一声。
裴远迟疑了下又说,“礼部尚书李兆荣还跪在殿外,想为他的侄子求情。”终究是老臣,年岁也大了。
“殿下……”
话没说出口,就见谢珏冷冷地抬了眼,“求情?孤没有将他这个礼部尚书一同贬斥,就已是开恩。”
峻厉眉骨透着森然冷意,“他爱跪就让他跪着。”
“谁敢求情,孤一并发落。”
殿内一片死寂,连吹进来的风都是寒的。
殿下一回来便马不停蹄地处理受贿案,杀的杀,贬的贬,手段狠厉,杀伐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裴远连忙跪下,“是。”
裴远离开后,处理完当天的政务,谢珏揉了揉酸痛的眉骨,起身往外走去。
安公公抱着大氅连忙跟上,虽说冬天过去了,但是到了夜里还是冷的。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月亮挂在夜空,撒下一片薄纱似清泠的月光。
周围一片寂静。
谢珏还没散去一身的冷戾之气,抬头看月,过了一会儿头疼地闭上眼,“也不知她在萧家如何了。”
自她回萧家,已经过去了大半月。
安公公恭敬地站在他身后,闻言回道,“想必姑姑没什么问题的,奴才见萧大人这些天脸上的笑意就没落下来过。”
“听说这月十五,萧府还要为姑姑摆宴呢,对姑姑实在是疼爱的,殿下不必担心。”
谢珏没说话,过了会儿忽然慢慢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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