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离十五还有三日, 整个萧府就忙碌起来了,府中管家指挥着小厮仆妇将萧府上都清扫了一遍,布置, 采买, 给京城各大世家, 亲眷好友发请柬, 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萧老太傅在朝中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他为孙女广发请帖, 谁都会给三分薄面。萧老夫人是平林郡主之女,果敢坚毅, 素有贤名, 京城多少世家夫人都钦佩其品行。
收到请帖后, 甚至有些世家夫人还偷偷提前遣人来告知一定会出席。
这场宴可谓是声势浩大了。
谢锦嘉和云泠在园子里散步,笑着说,“我们萧家虽然曾经随着祖父快致仕落魄过一段时间,也曾受过冷落。但是你哥哥现在可是太子近臣, 祖父又是太子哥哥的恩师,颇得太子哥哥敬重,现在满京城,谁敢不看重我们萧家?”
“阿泠你现在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女呢, 这个阵仗也是应该的。”谢锦嘉笑了下, 打趣道,“宫宴你都筹备过, 什么大场面没经历过, 难不成还会怯场呀?”
云泠笑着摇摇头,“怎会。”
她知道作为世家女, 这些交际都是不可避免的。
受得起多大的荣耀,就要承担起多大的责任。
谢锦嘉:“对呀,我们云尚宫是多么厉害的人呀,大家都夸呢。”
两人在园子里一边散步,一边说着话。
今日的阳光很温暖,公主有六个月的身孕,大夫嘱咐平常可以多走走,可利于生育。云泠就陪着她多走了一会儿。
正说着话,从假山后面忽然传来一道训斥的女声,倒是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话音落下,一个身着华贵深青色花纹交领袄,年约三十往上的妇人,细长眉眼,眼尾上挑,看着便很是精明的长相,她带着一个桃红色衣裙容貌清秀的姑娘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唯唯诺诺的丫鬟。
一边走来,一抬头,看见云泠和她身边的谢锦嘉,神情突然换了,带着满面的笑容,“公主身边的这个,就是刚刚找回来的大姑娘吧?长得真是绝代芳华呢,怪不得全家都宠着护着。”
谢锦嘉脸色变了变,在云泠耳边先小声地说了句,“这是继母,柳氏。”
说完后便上前见礼,“婆母带着明容妹妹回勇忠伯府参加喜宴,这些时日可还好?”
柳氏笑着说,“公主小心身子,你肚子里怀着我们萧家骨肉呢,可别有什么闪失了。”
谢锦嘉:“谢婆母关心,锦嘉省得。”
柳氏嘴角翘了翘,又转头看向云泠。
云泠走上前,对着柳氏行了个礼,“女儿云泠,见过母亲。”
柳氏虽不是她生母,但也是正当娶进来的继室,作为小辈,作为萧家女,她都应该做足了礼数,给她应有的尊重。
而她做足了礼数,也就没什么话柄好挑的。
柳氏连忙上前热切地扶云泠起来,“快起来快起来,真是个好孩子。听说你回来,我这心里也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只是母家有事耽搁,回来晚了,你不会怪我吧?”
云泠摇了摇头,“怎么会。”
“那就好,”柳氏笑着说,忽然一把拉过身后的明容,“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来见过你姐姐?”
萧明容用力地挥开柳氏的手,高高在上地撇了云泠一眼,
“什么姐姐,当我不知道,她就是一个低贱的宫女,这样的人也配当我萧明容的姐姐?”
谢锦嘉眉头一皱刚想说话,柳氏就立即大声道,“住口,你真是被你爹爹宠坏了,要什么给什么,平常一句重话也舍不得对你说。现在你真是什么话也敢说出口!”
然后转头又对云泠赔礼,“阿泠啊,你妹妹年纪还小,不懂事。平常也是被宠坏了口无遮拦。母亲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不会和她计较。”
摆明了就是要云泠忍下。
原来是给她下马威来了。
谢锦嘉听着都觉得憋屈,忍了忍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云泠已经语气甚是平静地开了口,“我作为姐姐,自然是不会和自家的妹妹计较。”
“否则传出去,倒还要说我这个姐姐不大度,容不下妹妹了。”
柳氏笑了笑没说话。
她知道就好。
这时又听云泠不紧不慢继续道,“但明容作为萧家女,在外要接触多少世家贵女,在家也就罢了,作为家人我自然会担待。但若在外出言不逊闯下大祸,夫人难道也能只笑着对别人说一句,她不懂事,就可万事揭过吗?”
“口德不修,祸从口出的道理夫人应该明白。我作为萧家的长女,自然也要为萧氏的名声和荣耀考虑,是以不得不提醒一句,还请夫人勿怪。”
柳氏嘴角笑容僵了僵,片刻后道,“大姑娘好利落的嘴皮子。”
“真不愧曾是左右逢源的尚宫姑姑。”
云泠笑了笑,“谢谢夫人夸赞了。”
柳氏嘴角一扯,拉着萧明容快速离开。
等柳氏离开,谢锦嘉这才走到云泠身边,担忧地说,“阿泠,柳氏可是母亲,你若与她对上,她一个孝道压下来,有损的只会是你的名声。”
云泠看着她们消失的身影,“她非我生母,若她愿意与我相安无事,我也愿和她好好相处。”
“可是刚刚你也见了。我回来之前,萧明容原本是这萧府唯一的小姐,现在突然多了个我,她一时会不高兴也是正常,但却不该毫不遮掩地开口羞辱。若我忍下这口气,她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云泠对谢锦嘉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萧明容出言不逊在先,柳氏理亏,不会把此事宣扬出去的。”
“倒是你,没受过气吧?”
谢锦嘉摇了摇头,“她平常对我倒是还算热切,没怎么磋磨过我。就是有,你哥哥也会护着我,她还是很忌惮夫君的。”
“那就好。”
云泠轻叹了声。
可见在萧家也不是完全太平的。
……
三日过后,萧家广发请帖,在家中摆宴,一大早,许多世家大族的马车都到了。
一辆又一辆豪华马车停在萧府门口,好不热闹。
还未开宴之前,女眷们都聚集在园子里,隔得不远,就是男宾的院落。
园子里,宾客云集。
云泠穿着一身浅绯色花鸟纹上衣配雪锻织锦裙,耳上搭着一对南珠耳坠,脸上敷着桃花妆。站在百花中微微笑着,雪肤红唇,当真是人面如桃花,绝色倾城。倒是连这满园子里培育的名贵花卉也比不过了。
有几个大臣公子不小心看了眼,当场作起了酸诗。什么“溶溶月色,不敌娇娘顾盼一眼”之类的。
女眷这边,打量的目光也一直落在云泠身上。
云泠曾经是东宫女官又不是什么秘密,今天出席的大部份贵女可都是见过云泠的面的。
只是三年前,她卸去了尚宫之位,京城就再没人见过她了。
三年前云泠出逃,太子以捉拿东宫刺客为理由封城,后下通缉令追捕用的也是这个理由。
只有小部分人知道与云泠有关,剩下的京城大部分人都只知这云尚宫三年前犯下大错便被放出宫了。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太子的厌弃,从此后再没回过东宫。
只是没想到,时隔三年她再出现在京城,身份竟然是萧老太傅十六年前丢失的孙女,这也是造化弄人,谁也不曾想到啊。
一些贵女三五成群,在不远处打量着云泠,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
萧明容与交好的手帕交姐妹在一旁轻嗤了声。
世家贵女本就是一个圈子,她曾经是东宫尚宫,大家自然都会给她几分薄面,可现在她不是了,还妄想挤进贵女圈?谁能容得下?
场面看着颇为尴尬。
云泠与一大臣的夫人正说着话,倒是没在意这些。
这时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裙,英姿飒爽,恣意飞扬姑娘匆匆走进来,四处望了眼,看见云泠后飞快地走了过去,开心地唤,“阿泠!”
云泠转过眼,就看见沈春香快步向她走来,脸上涌出惊喜的笑容,“沈姑娘。”
沈春香大大咧咧地说,“这么客气干啥,叫我春香就行,听说你回来了,我兴奋地睡不着觉。你现在出宫了,以后终于可以和我一起玩了。”
“恭贺你回家,我特意给你挑选了一副上好的马鞭,我来教你骑马!”
云泠开心地收下,“多谢,那我就认春香你为老师了。”
她想学骑马很久了。
沈春香愉快大笑,“保管给你教会!”
云泠也忍不住弯起眼睛。
沈春香带了一个头,后面许多贵女便一个接着一个地过来找云泠说话。
萧明容见状,手指都快掐红了。她才是萧家正经的小姐,凭什么萧云泠来了所有人都只关注她!
不仅如此,这次出席的除了各家贵女,还来了不少的侯爵夫人。
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在全京城也是头一份的。
一侯夫人热切地与云泠说话,言语中尽是夸赞,“当初在宫中见你时,就知道你是个能干聪惠的孩子,颇有气度。我那时就满心地夸赞,现在才知原来是萧老夫人的孙女,果真是与你祖母像极了,不失你祖母的风范呐。”
字字句句,满口都是夸奖之语。在场的所有人哪个听不见。
萧老夫人笑着谦虚道,“哪里哪里,夫人过誉了。”
还有几个夫人也是交口称赞。
这场宴会之后,云泠的好名声,便要传满京城了。
这么多人给她做脸,实在是极为有面子了。
几个小姐聚集在一处,偷偷地咬起了耳朵,
“那个不是很少出门的怀远侯夫人么,她竟然也来了?”
“还有常老夫人,都来了。”
“这萧姑娘的宴会,难不成竟是把满京城的大人物都请来了么?”
满园的欢声笑语,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眼看时辰快到了,大家正要入席,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唱喝:“太子殿下到!”
园中所有人顿时停下了脚步,眼睛穆然睁大。
一个小小的为一个闺阁女子开办的宴席,竟然连太子殿下都来了?!!!
这萧家,真是好大的面子!
只见重重御林军鱼贯而入,肃目整齐站在两边守卫。这时候门外缓缓走来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身着玄色四合如意云纹绣金兖服,气度冷峻,矜贵无双。不是大晋当朝的太子殿下又是哪个。
院中所有人顿时齐齐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谢珏停下脚步站定:“起来吧。”
萧老太傅与萧祁白立刻上前。
萧老太傅道,“殿下怎么来了,未曾远迎,万望勿怪。”
谢珏薄唇一扯,轻笑了笑,“老师家中有喜事,孤怎么能不来?”
说着视线往园子里扫了一眼,看见某个身影后停了下。
园中女眷暗自震惊不已,这萧老太傅颇受太子殿下尊敬,摆个宴连太子殿下都出席,这是何等的荣耀。
萧老夫人这时带着云泠和明容一起走过来见礼。
在满园的宾客目光下,云泠走到谢珏身前,恭敬地福身行礼,“臣女云泠,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明容也跟着行了个礼。
话音落下后,谢珏深幽目光直直落在云泠身上,一时没有说话。
满园寂静,无一人敢说话。
这园子里几乎所有人都知晓,这萧大姑娘曾经是太子殿下亲封的,颇为宠信的尚宫。虽犯了错被罚出了宫,但太子此次能来,便就是给这萧大姑娘的脸面和情分。
片刻后,谢珏浅浅勾了勾唇角,“萧姑娘曾为我东宫属官,聪慧敏捷,蕙质兰心。亦知书达礼,贤良温和,堪为闺门典范。”
太子殿下如此重誉,让在场的人都惊颤不已。
云泠站在他身前,福身再次行礼:“谢殿下。”
谢珏淡淡嗯了声,“起来吧。”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储君,一个是闺阁小姐。
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接下来太子便由萧祁白引领,入了席坐上首位。
没过一会儿便开了宴。
因为太子突然到来,因着前段时间的受贿案,太子最近更加狠厉了,官员都战战兢兢的,席间气氛便小心谨慎了些,没有之前的松懈活跃。
但即便如此,等天色渐暗,散了席,宾客一一散去。
太子在席间不知道喝了几杯,竟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也不知是谁这么大胆,竟然灌酒灌到太子头上了。
萧老太傅见状便道,“时辰不早,殿下醉了酒不宜赶路,可要留在府中歇息一晚?”
谢珏慢慢抬眼,缓缓笑了下,“老师盛情邀请,孤,却之不恭。”
太子要在府中留宿,整个萧府又开始兵荒马乱地安排,生怕招待不周。
柳氏脸都快笑烂了,这对萧家来说,可是无上的荣耀啊。
赶忙安排人收拾好厢房,心里几番思索,又问萧父,“殿下今夜留宿,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们明容……”
话没说完就被萧父训斥,“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吧,殿下怎么看得上明容。”
柳氏不满:“哟,看不上明容,难不成还看得上你那个流落在外的大女儿不成。若能看得上她在东宫那么久不早就被太子殿下纳了,还会罚出宫?”
说得好听是属官,说的难听点不就是太子殿下曾经的奴婢,太子能看得上?此次来还不是看在公公和萧祁白的面上。
声音忽然小了些,“而且你那大女儿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萧父就没话说了。
……
夜色沉沉,夜深人静之时,萧府上下都已经安歇。
云泠忙了一整天,浑身都疲累酸痛了,在浴桶中泡了好一会儿,才解了身上的疲乏。
沐浴完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寝衣,绿水正在伺候她梳头。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安公公的声音传来,“姑姑,殿下有请。”
绿衣和绿水两个丫鬟惊讶地对望了眼。
太子殿下有请?!!
云泠倒是没什么反应,让两个丫鬟嘴闭严了,不许透露一丝一毫。
两个丫鬟连忙道:“是。”
穿好衣裳,云泠便打开门,跟着安公公去了西厢房,他下榻的屋子。
房间里还亮着昏黄的光,门外守着两个侍卫,云泠抬手轻轻推开门,又转身把门关上。
关上门后,发现房间里静悄悄的,四周望了望,这才看到他刚刚穿上寝衣慢吞吞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身水汽。
黑如墨的青丝垂在肩头,交领的寝衣之下,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高大俊美,矜贵无双。
昏黄的烛光里,他立体分明的侧脸晦明晦暗,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
云泠无奈道,“殿下,这是在萧府,人多眼杂,您这么晚叫我来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谢珏冷冷哼了一声,“孤不叫你来,你可会主动来见孤?”
“萧大小姐在萧府乐不思蜀了吧?有了家人,就把孤抛之脑后了?”
云泠有些无言,“怎么会,我这些时日不都在萧家么,见亲戚,认长辈,实在是太忙了,哪里有空闲,怎么就是把殿下抛在脑后了?”
谢珏道:“萧祁白是孤的近臣,你再忙难道让他给孤带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他这话……她一个闺阁女子,托哥哥给东宫太子带话这成何体统?
云泠轻叹了口气,还是不与他争辩了,语气顿时软下来,很是柔和,“好了,殿下这是怎么了?”
揪着这些事不放。
谢珏冷硬的眉骨慢慢松了下来,散去一身的冷意,走到她身前忽然俯身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掌心扣着她纤瘦的脊背,力道重得几欲揉进骨子里,鼻尖埋进她的发中,闻着她的味道,薄唇抿了抿,长睫掩下,声音很缓,
“孤只是想你了。”
“你有没有想孤?”
第 62 章
烧焦的灯芯发出一声轻轻的‘啪’地一声, 在安静的房间里尤为明显。
云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答,就觉得后背他抱着她的手臂像是不满地收紧了。
他这个人,一向是又强势占有欲又强的。倾注了全部的心意, 也要她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才行。
云泠努力踮起了脚尖, 轻轻捶了捶他的胸口, 嗔怪道, “想了。”
“你抱疼我了,放开。”
她回来萧家,有的晚上睡不着, 竟然也会不自觉地在脑海里想起他强势的话,想着想着, 就觉得好像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什么都可以解决。
虽然第二天醒来, 她还是会尽全力去面对。
谢珏眼角眉梢都透着愉悦, 低头握住她的下巴,不容拒绝地吻了下去。
含住她的唇瓣用力地,沉溺地吸吮。
他那么想她,离开她几天都觉得煎熬得要命, 她又怎么会不想他呢。
他就该早点把她娶回东宫,一辈子不分开。
房间里传来黏腻的,暧昧的水渍交融声。云泠双臂搂着他的肩膀,他太高了, 她渐渐踮不住脚, 下一瞬,忽然被他托住腰, 就这么面对面地抱了起来。
一瞬间, 她从只能仰着头变成了要低头俯视他的姿势。
云泠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低头与他接吻, 刚洗好擦干的青丝垂落下来与他的紧密地交缠在一起。
亲吻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来,吻了不知道多久,云泠呼吸都不畅,粉白的小脸都憋红了,才推了推他的胸口,让他放她下来。
这里可是萧府,她现在是萧府的大小姐,为着萧府的名声,他们不能再继续做下去的。
到手的娇软却不能一口吃下,谢珏俊眉皱了皱,十分不满。
放她下来,偏头在她柔嫩白皙的脖颈上咬了一口,“孤也想让你在萧家多待上一段时间,可是孤现在连见你一面都要费尽心思找机会。”
“什么时候,孤才能把你娶回东宫?”
他现在一切都依她的意思。她不同意,他便不动。
云泠安抚地去握他的手,“我这才回萧家多久。”
继母柳氏她觉得不是个好相与的,听锦嘉说,她哥哥对这个继母态度也很冷淡,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她总觉得不太对劲。
而且,她还要去祭拜她的生母,哪里有这么快的。
她软声,杏眼温柔至极看着他,“再等等好不好?”
谢珏哪里还说得出个‘不’字,只是捉住她又亲了她许久。
“那孤暂时不想回东宫了。”
云泠顿时睁圆了眼,“这怎么可以?”
谢珏笑着说,“孤醉酒后伤了身,在太傅家里休养两日有什么不可以。”
他做的决定是不允人置喙的,况且他要留两天,也不是不行。
云泠便不说话了。
……
萧明容被柳氏好一顿劝说,趁着太子殿下醉酒在府中休息的大好机会,让她去给太子殿下送个醒酒汤,也好在殿下面前落个眼。
萧明容一想,这京城再风光的贵女,也比不得太子妃一点。太子殿下到现在还未纳妃,若她此次前去万一可以得殿下青眼……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就是被拒绝,那也不会损失什么。
于是萧明容便换了一身漂亮的衣裳,让人备了一份醒酒汤独自一人深夜前来太子殿下下榻的院落。
只是还没靠近房间,就被一个凶神恶煞的侍卫驱赶,“太子卧房,任何人不得靠近。”
萧明容挤出一个笑容,讨好道,“我是萧府的小姐,是给殿下来送醒酒汤——”
话没说完,就被那侍卫毫不留情地打断,“管你是谁,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个闺阁女孩第一听到这种难听严厉的话,觉得难堪极了,小脸都被说白了。咬了咬唇,白着脸准备离开。
刚走出院子,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开门的吱呀声,萧明容立刻躲在墙后偷看。
这时只见朦胧月色中,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影走了出来,细腰纤纤,明艳动人,不是萧云泠又是哪个!
下一瞬,就看见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太监竟然还颇为恭敬地给她递上了一个照明的灯笼,说着话,看上去是在嘱咐她小心些。
云泠笑着接过了那灯笼,灯笼明亮的光照在她脸上,让萧明容立时看清了她红得异常的嘴唇。
这么晚了她从太子殿下的房间里出来,嘴巴还红成这样……萧明容脑中稍微思考了一下便震惊地得出了一个答案:
萧云泠私下里与太子殿下有首尾!
所有的事情便都能想通了,怪不得太子会突然来萧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大肆夸奖萧云泠,然后又那么凑巧地醉了酒,宿在萧府!这一切,分明都是冲着萧云泠来的!
母亲还说是看在祖父和哥哥的面子上,那太子殿下以前怎么没有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来参加她的及笄礼?
分明都是为了萧云泠!
想到这些,萧明容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若萧云泠与太子早有私情,那按照太子如今为她费尽心机的模样,很快,就会立她为太子妃的!
她现在都在想,这个萧云泠这三年恐怕不是被罚出宫,而是被太子殿下金屋藏娇了!
怎么所有的好事,所有的风光都落在了她萧云泠的头上?她一回萧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明明她没来之前,她萧明容才是萧家唯一的小姐!
原来哥哥对她也很照顾的,可是萧云泠回来,连哥哥也不大来看她了,还训斥了她两句。她不就是讽刺了萧云泠两句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又没说错!
是,总归他们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自然要比她更亲密了,现在她变成了外人了!
越想,萧明珠越暗恨不已,指甲将掌心都刺红了!
……
第二天一早,云泠早早地起床了,给祖母请了安,便往锦嘉的院子里去。她给锦嘉肚子里的宝宝亲手绣了两块小肚兜,正准备拿给她看看,顺便还想问问柳氏的事情。
她对柳氏一知半解,祖父祖母也只是对她说了两句,说是勇忠伯府的嫡次女,耽搁到年纪大了,才嫁了过来当续弦。这些年生了明容,又操持着府中事务,是有苦劳的。
所以云泠一开始是想好好和她相处的,只是没想到她对她的敌意那么大。
萧明容才十五岁,心性虽刁蛮狭隘了些,但也不至于一见到她就口无遮拦说些欺辱之语,恐怕背后少不了柳氏的挑唆。
刚路过后花园,就看见萧明容走出来,看见了她,那目光竟然直直地落在她脸上,像是要看出个花儿出来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给她见了个礼。
云泠可没想过要为难她什么,点点头就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忽然萧明容在她身后又开口,得意洋洋,语带嘲讽,“姐姐,我昨天晚上可都看到了。”
“你这样自轻自贱,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有辱我们萧家的名声?”
云泠脚步停了下来,慢慢转过了身,静静望着萧明容。
然后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云泠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看着便柔柔软软的没什么脾气,所以萧明容才一点也不怕她这个姐姐,几次三番针对。
可是她忘了,云泠既然当初能掌管整个后宫和六局,就算是脾气好,但绝对是个有能力有手段的人,才能制服整个六局。
萧明容见她走过来,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云泠来到她面前站定,看着萧明容,语气甚是平静,“萧明容,我怜你年纪小,才几次三番容忍你。”
“有些事我本也不想说得太清楚。大晚上不睡觉偷偷跑到太子殿下的院子里,自轻自贱的,到底是谁?”
萧明容脸色一白,咬着唇不服气道,“我是去了殿下的院子,但你还进了太子殿下的屋子呢?!我若说出去,看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比起萧明容的恼怒,云泠忽然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虽然只见过你寥寥数面,但我看得出来,你实在是很聪明的。”
缓了缓,一字一句继续道,
“你既然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来太子殿下这次是为了谁来的么?”
不回答,反而轻飘飘地把问题推给了萧明容。
果然看见她脸色一变,便知她猜出来了。
点到为止,云泠收回视线,直接转身丢下一句,
“既然知道,那就不用我提醒你该怎么做了吧。即便你说出去也影响不到我,更何况殿下的脾气一贯不太好,别惹怒他了。”
“否则我也不保证,他会做什么。”
话音落下,没再停留,便直接走了。
留下萧明容一个人站在原地,嘴角都差点咬破。
萧云泠真的要成为太子妃一飞冲天了!
太子殿下对萧云泠有情,处处维护,她就是看见了又哪里敢多说些什么。
只不过实在咽不下这口*七*七*整*理气,凭什么她就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眼,气不顺故意想讽刺她几句而已。
却没想到,她竟然完全不放在眼里。
说到底,还不是仗着殿下的宠爱!
……
萧明容实在是气极了,吃了早饭便找了个理由出了府。
她的手帕交是姨妈的女儿,她的表姐高若烟。两人从小关系就好,无话不谈。
高若烟听完萧明容的苦恼,想了想安抚她说,“我感觉你这个姐姐其实对你挺宽容的,你这么故意刺她也不对的。”
萧明容见表姐也不站在她这边,立马大发脾气,“你究竟是站在谁一边的?”
“是她要回来,把我的东西都抢走了!抢走我的宠爱,风头。本来祖父祖母还有哥哥都宠我一个人的!她要是不回来,我会针对她?”
“她都在外面流落十多年了,还回来干嘛!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高若烟摸了摸鼻子,“也是。”
又安慰她,“不过你也别气,虽说她是占了个大小姐的名头,但是怎么比得上你啊!你从小就是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的,她呢,听说小时候就被卖进宫当宫女了,从小就做着伺候人的活,完全不能和你相提并论呢。”高若烟小声道,“你还不知道吧,听说她在成为尚宫之前,还做过洒扫的宫女呢!”
这个萧明容倒是不清楚。
但是她知道太子殿下有多宠爱她,肯定是他把她提拔成尚宫的。
想到这里就觉得气闷。
“可是她是怎么得到太子殿下的提拔的?因为长得貌美?”
高若烟睁着眼,“啊,你不知道啊?”
萧明容摇了摇头,她不太清楚这些事。
高若烟也是听自己的母亲说过一嘴,见四周无人,才凑到萧明容的耳边小声说,“听说太子殿下还是六皇子时,被幽禁在冷宫,进去伺候的宫女,只有你姐姐一个人活了下来,听说还是她自己自愿去的冷宫呢。”
“这不殿下当了太子后,就让她当了尚宫了!”
萧明容晃了晃神,原来如此。
……
与表姐说了会儿话后萧明容气顺了不少。
萧云泠现在风光又怎么样,以前还不是个低贱的宫女。
只是实在记恨,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巴结着她,风光得很,连太子殿下也对她倾心,恐怕不久后就会立她为太子妃!
到时候别说全京城的贵女要巴结她,甚至整个萧氏一族都要以她为荣了!
太子妃,可是未来的国母!
她还真是好命!不就是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么!
萧明容愤恨地回了府,想去找母亲撒会娇,刚一进母亲的院子,就隐隐听到她正在屋内和父亲说话。
更奇怪的是,周围的仆人都遣开了。
他们在说什么这么隐秘,不让人知道?
想到这里,萧明容不动声色悄悄地凑了过去。
第 63 章
忽然下了一场雨, 将地面都打湿了。
被雨水压得摇摇欲坠的树枝终于不堪重负被折断。
屋檐上的雨珠连成线不断落了下来,掉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太子醉酒后称染了轻微的风寒,决定在萧府休养两日, 其他人都不敢轻易来打扰, 只有萧祁白过来作陪。
八角凉亭中, 石桌上摆着棋盘, 太子执黑子,萧祁白执白子,正在下棋。
安公公拿了件狐裘大氅细心地为太子披上, 然后便退到亭外安静地守着。
谢珏下了一子,萧祁白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落子, 开口道, “殿下真的风寒了?”
谢珏面不改色, “嗯。”
萧祁白道:“阿泠能回来,臣十分感谢殿下,殿下大恩,萧家无以为报。殿下和阿泠的过往, 臣知晓得不多,不过多少也能猜出一些来。”
他很早之前便猜出殿下与阿泠之间应是有情意的。
“但祖父祖母尚不知晓,阿泠这刚回来,两老珍爱不已, 恐怕短时间内没有给阿泠定亲的想法。”
谢珏又落下一子, “无妨,孤有这个耐心。”
便是完全不隐藏他要娶云泠的想法了。
萧祁白想阿泠前面人生过得太坎坷了, 如今有殿下护着她, 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妹妹刚找回来,他当然也舍不得。但若妹妹能有个好归宿, 他也替她欣慰。
两人正下着棋,忽然一个侍卫前来禀报,“启禀殿下,萧家的一位小姐说想见您。”
谢珏手指一顿,萧家的小姐?
可云泠这个时候在忙,怎么会突然过来?而且每次都是他主动去找的她,她何曾会主动来找他了。
侍卫发觉自己没说清楚,又补充了一句,“是二小姐。”
谢珏顿时不耐地沉下眉,拿起一枚黑子,随口道,“不见。”
侍卫:“是。”
萧祁白闻言眉头也皱了皱,这明容忽然想见殿下有何事?
这个小妹年纪还是太小了,亦没有容人之量,再这么下去性子就养坏了。
“殿下恕罪,是舍妹失礼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教导。”
谢珏淡淡应了声,“是该好好教导,至少要知道什么是长幼有序。”
下了一会儿却突然丢下了棋子,站起来,“走吧。”
萧祁白不明所以,“殿下想去哪儿?”
谢珏:“孤一个人不方便去见云泠,你随孤一起去。”
她不来见他,他便去见她好了。
……
萧明容见不到太子十分憋屈,但过了一会儿她又冷静了下来。
这件事她还真不能到处说,否则影响的又不只是萧云泠一个人。
可是她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把柄,心里一口气怎么都要吐出来。
——
云泠把细心绣好的小肚兜拿给谢锦嘉,谢锦嘉高兴地接过来,“阿泠你的手真巧,花纹好看,这小肚兜摸着就好软。”
孩子穿上一定会很舒服。
云泠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谢锦嘉连连点头,“喜欢喜欢,我很喜欢。”
云泠和她说了一会儿孩子的事情,才问,“你觉得柳氏是个怎么样的人?”
谢锦嘉放下肚兜,思索了下说,“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她平常不会找我的麻烦,因为忌惮夫君,也没怎么在我面前摆婆婆的架子,但是她挺有野心的,这些时日一直在帮明容相看呢,就是想让明容嫁个显达的夫家。”
“其实要我说,咱们萧家就已经算是高门了,让明容妹妹随着自己的心意选个夫君又有何不可呢。”
说到这里谢锦嘉叹了口气。
云泠听她这么说,倒觉得没什么了。左右这柳氏恐怕是记恨上她回来抢了明容的风头了。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忽然谢锦嘉又兴致勃勃地问,“那你呢,阿泠?”
云泠有些疑惑,“我?怎么了?”
谢锦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看我还比你小一些呢,孩子都快七个月了,明容妹妹也开始相看夫婿了。你呢?阿泠你什么时候准备嫁人啊?要不要让祖母给你相看一个?”
其实在大晋,云泠这个年纪还没有嫁人已经算年纪大了。
正常的女儿家及笄后,十五六岁便定亲嫁人了,云泠今年已经二十了。
谢锦嘉期待地看着云泠。
云泠却只是抿着唇,浅浅笑了下,带着若有似无的无奈,没回答。
她的婚事,不用祖母相看,也早就定了。
从锦嘉的院子里走出来,路过一片竹林,她身边没有带婢女,脑海中思索着事情一个人慢慢地往前走。
一片竹叶在空中飞旋着落下来,轻飘飘地掉在地上。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泠皱了皱眉,停了下来,“还有什么事?”
萧明容最讨厌她永远一副澄净如水,不疾不徐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影响不了她的心绪似的。
云泠转过身来,看着面容愤恨的萧明容,淡声道,“今天早上的话,是我还没说清楚么?”
萧明容脸色白了一白,然后又忽然扯了扯嘴角,“哟,你以为你要当太子妃就了不起了,高高在上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云泠并没有被她这尖酸刻薄的话惹怒,平静道,“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这话,而且作为你的姐姐,教导你一些道理也是理所应当不是么。”
“你在我面前得意什么?”萧明容被这话气得跳脚,声音都尖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就是个低贱的洒扫宫女,伺候人的奴婢。”
“奴婢身份低微,但不低贱,”云泠道,“不管走到哪里,凭借自己的双手活下去,从来都不是一件低贱的事。”
“你也读过书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懂。”
一再被轻飘飘地怼回来,萧明容面容都气得扭曲了,忽然大声说,“说得这么正气凛然,正直良善,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卑劣手段?”
云泠眉头皱了下来,静静望着她。
萧明容顿时得意地笑了,走到云泠身边,红唇张合,一字一句地说,“我都知道了。”
“你当初去冷宫伺候太子殿下是心怀不轨的吧?因为你早就知道那时在冷宫落魄的六皇子未来便是权势滔天的储君!”
云泠瞳孔缩了缩。
“看,果真被我说中了,”萧明容更加得意,“想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我是怎么知道的?”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当初六皇子进了冷宫,还杀了不少的宫女,正常人避之不及都来不及,你却主动请缨去伺候。要说这里没猫腻是不可能的,只是普通人永远也想不到,也不敢想而已。”
萧明容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双眸直视着云泠,吐出几句话:“你母亲林凌,出自云泽古老的家族林氏。死死瞒着一个秘密,却被父亲发现了。”
“林家祖先曾通巫蛊之术,后代中,女子及笄后有梦预的能力,一年后消失。”
“你一定是做梦梦见了太子殿下的事,才这么反常地要进冷宫,对吗?”
怎么别人都没有这么好运,独独云泠不仅主动进冷宫伺候还一飞冲天?她在房间外面偷听到爹娘的对话之后,就什么都清楚了!
萧明容说完自信而得意地看着她,等着看云泠惊慌失措的表情。
云泠确实惊讶。
林氏……原来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原来她无缘无故梦到以后的事原来都是因为林氏这个家族的能力。她进冷宫之前,就曾做梦梦到谢珏杀进宫中的场景,也知道他才是未来的太子。当时受王大德欺辱,走投无路所以自请进了冷宫,求一个庇护。曾经她还因为做的梦成真而惊恐不已,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在后来她没再继续做梦这才安心下来。
能梦见未来的事,在世人眼里,分明是妖异之相。怪不得林氏族人瞒得死死的,也怪不得林氏族人都在等她母亲回云泽。
“你说得都没错,可那又如何。”
她拿这件事,能要挟她什么?
若说出去,萧明容的名声也要跟着遭殃。
萧明容笑了起来,“哈,你是反驳不了了吧。若我没猜错的话,从头到尾你对太子殿下就是蓄意接近,别有用心。如果殿下知道了,还会这么宠爱你吗?”
云泠喉头咽了咽,没说话。
“殿下以为你对他情根深种,实则这不过是你一番彻头彻尾的算计和谎言,”
萧明容又继续说,笑容掺杂着十分的恶意,慢声说,“姐姐,你对殿下虚情假意,虚以逶迤,殿下可知道?”
“你真是个不折手段的女人呢,殿下那么宠爱你,你对殿下可有一丝真心?”
云泠应该有很多话可以反驳的,可是到最后,她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好像萧明容的话,似乎也并没有说错。
萧明容一瞬间像是发现了什么,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天呐,你竟然不反驳,你不会真的只是在哄太子殿下吧?你不喜欢他?”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女人,那可是太子!
一阵微风将竹叶吹得飒飒作响,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令人刺骨的寒意。
云泠抿了抿唇,淡声道,“萧明容,你——”
话音一顿,余光中看见了不远处脸色阴沉的谢珏。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她哥哥萧祁白也站在身后,一贯沉稳的脸上表情已经失去了平静,看上去,刚刚的话他们已经全都听到了。
云泠转头沉默地看着谢珏,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似被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刚刚,都听到了。
谢珏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流动飞快,失去了控制般强烈冲击着,几欲要炸开了,整个人却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用力握住云泠的手腕,往院子里走去。
萧祁白试图上前阻止,“殿下……”
谢珏眉眼阴冷,“谁都不许跟过来,否则杀无赦!”
云泠对着萧祁白摇了摇头,萧祁白只能无奈地停下脚步。
而萧明容此时已经被那冷厉的气场吓得浑身不能动弹。
她本来是想向太子殿下告状的,可是没见到她才来找的萧云泠,没想到误打误撞,刚刚的话竟然让太子全都听到了!
这该怎么办,太子不会杀了她吧?!
……
安静的院子里,外面守着重重禁军,便是一只苍蝇也进不来。
谢珏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的力气大,刚刚没有控制好,云泠白皙的手腕已经红了一圈。
他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打量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孤竟不知你们林氏一族还有这样的能力。”
云泠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做的梦,原来是来自林氏家族的能力。”
谢珏见她不否认做梦的事,薄唇扯了扯,“你梦见了什么?”
云泠没有瞒他,把当初做梦的内容一五一十全部都告诉了他。
话音落下,周围便寂静了下来。
谢珏沉默了片刻,“所以你早就梦见孤会当太子?”
“没错。”
谢珏:“还有什么?”
这些事藏在云泠的心里很久了,她再也不想瞒他了,她对他说了太多的谎,心头犹如压着千斤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云泠抬起头,“当初我为了进冷宫,还答应了原尚宫明锦一件事。”
谢珏立即猜到,“明锦是张贵妃的人,她要你成为张贵妃的眼线。”
“是。”
“监视孤。”
云泠慢慢闭上眼,“是。”
微凉的风吹过,将他的衣角也吹起。
在这片冷风中,只听他轻飘飘道:
“哦,原来你也是监视孤的奸细。”
谢珏这个时候竟然还笑了,只是那笑意却比幽潭还要森寒。
云泠喉咙哽了哽,“当初进冷宫,我便是做了个预知梦,心有所图,别有用心。虽然答应了明尚宫却没做过监视之事。但这一切,都是我对不起殿下,是我的错。”
“是我满口谎言,心机用甚。”
谢珏突然语气柔和地道,“孤不怪你。”
云泠眼睫颤了颤,怔怔地望着他。
谢珏薄唇扯出一个弧度,嗓音很是轻柔,带着一丝困惑,“只是刚刚萧明容的话,你为什么不反驳?”
声音轻如幽灵,“你对孤,怎么可能是虚情假意的?怎么会不喜欢孤不想嫁给孤呢?你应该要反驳她的,是不是?”
云泠垂在身下的手指蜷了蜷,深深望着他幽黑的眼。
明润的杏眸里渐渐蕴出一抹水意。
却沉默着没有开口。
谢珏见她不说话,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无法压抑的痛苦,太阳穴快要撕裂的感觉。他一步一步走到云泠身前,重新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抱进怀里,嗓音生冷,“蓄意接近也好,别有用心也罢,孤都不在意。只要你告诉孤,你爱我,这一切,孤都可以既往不咎。”
那些前程往事他怎么会在意呢。
他早就说过了,无论她进宫是想寻求他的庇佑也好,还是为着他的势力也罢,他一开始就不在意。
曾经死死压抑的不愿意承认对她的情意早就随着她逃跑而不受控制疯狂生长。
这个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他什么都可以送到她面前。
她说不愿做妾,他便奉上太子妃之位,并打定主意只娶她一个。
她不想现在生孩子,他年过二十膝下尤空,他也应她,等她愿意的那天。即便她不愿意生,他也做好了从宗室过继一个的打算。
她说要回萧家,让他立妃之事暂缓,他也全部答应。
只要她说一句爱他。
他便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萧明容那些话,“虚情假意”,“虚与委蛇”,“不喜欢”一个字一个灌进他耳膜,让他如坠寒潭。
怎么可能。
他那么爱她,她又怎么可能对他都是虚情假意。
院子里安静下来。
他抱着她的手臂逐渐收紧,云泠不得不仰着下巴靠在他肩头,还是和之前一样强硬逼迫的手段。他总是这样的。
云泠张开唇,却久久没有说出口。
她爱他么?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是习惯了,还是妥协了。
他对她很好,为她打破原则,任何时候第一时间都把她挡在身后,为了她身受重伤也在所不惜,她不是不感动的。他既强势又带给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在这世上,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可是什么是爱呢,她是爱他还是妥协呢?
她却知道,她不愿意再骗他了。
她这些年骗了他太多次了。
进冷宫骗他是对他感恩。
为出宫骗他对他爱慕已久。
为了救下张仁骗他她逃离出宫只是不愿意做妾。
难道她现在还要骗他一次来换他的不计较,然后继续做他的太子妃吗?
萧明容说得没有错,她虚以逶迤虚情假意,她谎话连篇。
一切都是她,大错特错,卑劣,又无耻。
她不想再错下去了。
她将所有的事情都坦白,
“我一早就知道你是未来太子,忠心是假,情谊是假,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有目的,伺候你,哄你,欺骗你,都是为了得到我自己想要的。想借你的手避祸,为师父和我妹妹报仇。被你抓住以后,我不是因为不愿做妾才逃出皇宫,我的目的从来不是做你的太子妃,那么说只是想让你放张仁一马。”
眼泪终于冲出眼眶,像是滚珠一样一颗一颗砸下来,云泠闭上眼,说到最后,只轻声说了句,
“对不起。”
三个轻飘飘的字眼落下,谢珏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疯狂颤抖着,脑子里的血管似要冲破,狂躁地快要爆发。
用力箍着她的腰,声音却用力压抑着平静,“你再说一遍?”
“什么都答应你,依着你,顺着你,孤对你还不够好?你告诉孤,为什么连爱我两个字你都不愿意说出口?”
云泠眼眸里尽是眼泪,“是我对不起殿下——”
“闭嘴!”谢珏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太阳穴青筋颤抖,几欲绷裂。
他松开她,眼底尽是猩红,刻意控制着声音,抬手轻柔地擦掉她的眼泪,“阿泠,把刚刚的话收回去。”
云泠的眼泪却不断地涌出来,怎么也擦不干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再也不想骗你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本非我所愿。你是太子,永远强势永远不容拒绝,而我对你一再哄骗欺瞒。你我之间隔着你的强.迫掌控,隔着我对你的欺哄,这样的关系哪里是正常的呢。既然已经坦白,你我再继续下去,只会越错越深,何必呢?”
“可是孤已经执迷不悟,”谢珏偏执地抓紧她的手,“你让孤怎么放手?”
云泠看着他,泪如雨落,声音哽咽。
谢珏重新用力抱住她,低头埋进她的发中,声音低哑,压抑着缓了下来,“阿泠,别这么对我。”
第 64 章
云泠任由他抱着, 心下只觉得酸涩而揪心。
满目朦胧。
可是就像是长年累月下看似平静完美的,已经愈合的痂终于被掀开,里面依然是溃烂的毒瘤。
溃烂的真相被撕开曝光在阳光下, 他们又能若无其事地回到从前吗?
她轻声说, “我们,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四个字像是一把利刃终于割破了谢珏的神经, 他死死压抑的疯狂和暴虐一瞬间爆发,“什么叫回不去了?”
“若没有发生今天的事你就要成为孤的太子妃了。就这么继续下去,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谢珏眼眶都红了, “只要孤把萧明容杀了,我们便可以回到从前了对吗?”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 他到现在竟然是在后悔, 自欺欺人地想若他今天没有听到, 那该多好。
眉眼沉下,他嗓音狠戾如幽冥恶鬼,“来人,拿剑来——”
云泠见他脸上充满戾气已几近失去理智, 终于慌了,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大声道,“不关她的事, 是我们之间本身就有许多问题, 没有萧明容,我们早晚也会面临这一天的。”
“是我不愿继续了, 与别人都没有关系!是我从来就不愿进深宫, 当你的太子妃。”
她对他妥协了那么多次,这一次, 她想为自己选择一次。
谢珏转头,凤眸里是猩红的血丝,阴郁的脸上尽是偏执,
“你哄了孤,就该一直哄下去。”
忽地用力拉住她的手腕,进了屋内。
云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摁倒在柔软的床铺上。
以她无可抵挡的力道。
“你对所有人都心软,为何独独总是对孤这么狠心?”
云泠仰躺在床上,不偏不倚地看着他,却没有挣扎,只是摇了摇头,眼里无尽哀伤,“谢珏,不要这样。”
“我们有太多纠葛了,可是爱一个人不该是强迫,也不该是欺骗和虚假的谎言。”
她一句话,就让谢珏手指一顿。
脊背僵硬地躬着。
片刻后重重地闭上眼,“是孤已经疯了。”
他缓缓站了起来,情绪褪去,脸上只剩狠厉和无情,
“是孤对你太好了,才让你敢肆无忌惮地一次又一次地违逆孤。”
他冷着眉骨,声音却已无比平静,“你若再拒绝孤,你萧家满门,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云泠的脸顿时白了。
谢珏留下这句话再没停留,直接开门离开。
门外两个武力高强的侍卫立即守在了门口,并没有锁上门。
但云泠还是知道,她就在他掌控中,哪里也不能去。
慢慢闭上了眼,眼泪不断滚落。
他们之间,为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可是,她也早就明白以他的性子,这一切又都是可以预见的。
谢珏觉得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快步走出院子。院子已经被禁军包围,而萧祁白笔直地跪在地上,已不知跪了多久。
见他出来,萧祁白立即叩首,“殿下,阿泠是我萧家女,是臣的妹妹,若有任何过错臣愿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你怎么承担?”谢珏停下脚步面色沉沉地看着自己忠心得力的臣子,怒极冷笑,
“若孤要革你的职,削去你所有功名,你也不惧?”
萧祁白磕头,“臣,在所不惜。”
“阿泠这些年在外吃尽了苦头,我作为她哥哥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流落在外已是对不起她,臣只愿她余生有所选择,快乐无忧。”
“殿下,她若不愿,臣只请求殿下不要再强求。”
谢珏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字眼,忽地连连冷笑,笑得胸口都起伏,眼里的猩红还未散去,“强求?”
“孤若当初狠下心连谢锦嘉一同赐死,你萧祁白今日还能如此冠冕堂皇大言不惭地说一句不要强求吗?”
他深幽的凤眸尽是疯狂,“孤以为你应该最明白恐失所爱是什么感觉,你竟然还敢和孤提不要强求?!”
萧祁白头重重磕在地上,再无言以对,“臣惶恐。”
“别说是区区一个你,”谢珏道,“就是整个萧家,也不能挡我。”
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地上伏跪请罪的臣子,谢珏眉眼阴沉,一并算账,
“你们萧家把她找回来就是这么对她的?区区一个萧明容就敢几次三番挑衅她折辱她,不把她放在眼里,连给她应有的尊重对待都做不到?!”
萧祁白伏首,“是臣管教无方,明容她年小狭隘,臣一定严格处罚,给阿泠一个交代。”
即便如此,殿下最关心的,依然也还是阿泠。
谢珏沉着眼:“别让孤亲自动手。”
“是。”
丢下这句话,谢珏便转身离开。
等他离开,吓得快要瘫软的萧明容才被萧父扶着走过来。
今日老太傅老夫人去了族亲府上,不在府里,否则这么大的动静早就赶过来了。而现在萧府已经戒严,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因太子在府上又不喜打扰,萧父轻易不敢出院子,还是接到了小厮的禀报才连忙赶了过来。
萧父是后来才匆匆赶来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太子殿下那副模样,脚也要吓软了,刚才又听到萧祁白之言,吓得大惊失色,沉下脸训斥,“你刚才胡说八道什么?为了一个云泠,你敢反驳太子殿下?连你的前程都不要了?这可是事关我们萧家荣耀的大事!”
谢锦嘉本挺着肚子过来找云泠的,见状立马过去走到萧祁白身边,“爹,这是怎么了?”
萧父怒道,“你问问他,做了什么好事!”
萧祁白把谢锦嘉拉到身后,
“父亲,事到如今您对阿泠问都不问一句吗?她也是您的女儿,柳氏又到底对明容都说了什么才让她敢对阿泠如此不敬?您不疼云泠不为她考虑,可她到底,还有我这个哥哥。”
萧父立马就怒了,“你个不孝子你——”
萧祁白却直接转头看向脸色已经惨白的萧明容,怒其不争,
“她是你姐姐!你这十几年高床软枕,锦衣玉食,活得无忧无虑,可有心疼过你姐姐在外面受尽了苦楚?”
“不敬长姐,搬弄是非,狭隘善妒,去寺庙修行赎罪反省吧。什么时候懂得了尊敬长姐,懂得了体谅家人的苦难,不再如此自私自利什么时候再回来。”
萧明容睁大眼睛刚要反驳,萧父也立马要反对。
她可是太傅的孙女,世家大小姐,怎么能去寺庙那种苦地方!
就听到萧祁白坚决道,
“父亲,这个家,我的妹妹我还是管教得了的。若有人好好教导,明容也是个好孩子,而不是现在这副自私自利的模样。若任由她再这么下去,等酿成大祸,萧家满门也保不住她!”
“您要是反对,等殿下亲自来处置,以殿下的怒火,可就不止是这样的处罚了。刚刚若不是阿泠拉着,明容现在已经没命了!”
萧明容白着脸,害怕得眼泪不断涌出来,涕泗横流。
——
云泠的院子里重重戒严,重兵把守,谁也不能靠近。
云泠流了太多的眼泪,好像已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眼睛酸疼得要命,连眼皮都泛着肿。
她与谢珏之间是一场冤孽,而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她又该怎么办呢。
他总是那么对她,强迫,囚禁。而她,谎言有时候说太多了,连她自己都要恍惚了。
可是她从梅阳县开始,处处妥协才走到了现在。
她其实并不想入宫,也不想当太子妃。
绿衣在外敲了敲门,接着推开门端了热水进来,将帕子浸湿拧干了,恭敬地递到云泠面前,“小姐,暖暖眼睛吧,不然明天眼睛要肿了。”
云泠点点头,接过来,将帕子敷在眼皮上。
温暖的热气打下来,让泛疼的眼皮都舒适了一些。
绿衣迟疑了下又道,“殿下让奴婢伺候小姐用饭。”
“殿下说了,要看着您全部吃完。否则奴婢……”
就要受罚。
云泠身体僵了僵,沉默了片刻道,“端过来吧,我也没有想过要绝食。”
从他下定决心要立她当太子妃开始,从梅阳县到现在,她被裹挟着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犹豫过,迟疑过,感动过。一路上她也曾想过要与他好好谈谈。可是无论怎么想,都知道最后的结果也无非就是这样。
他不会放过她。
所以最后她终究是妥协了,也狠不下心了。她已经习惯他的怀抱,习惯他的爱了。他给她这世上几乎所有男人都不可能做到的承诺,他为她一退再退,她还挣扎什么呢。
糊里糊涂过下去又有什么不可。他的宠爱之下,她也可以幸福地过一生。
可是她这一生,无可奈何的事太多了,无法选择的事太多了,失去的东西也太多了。总是不得圆满不偿所愿。
萧明容的意外就像是将她已经放在阴暗角落不见天日的箱子忽地打开了,让她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也有了再次挣扎一次的想法。
……
禁卫军将整个萧府都戒严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萧府内风声鹤唳,沉闷而凝重。
厢房内,谢珏收到一封云泽布政使送来的奏报,上面写了他这些时日严查原布政使的行踪轨迹,终于查到一丝蛛丝*七*七*整*理马迹。
秦毅受人挑唆就能愚蠢地将二十万两赈灾银全部吞并,那么大笔银子,自然是有大用的。只是谢珏急着回京没有时间严查罢了。
新的云泽布政使上任以后,日夜翻阅秦毅留下的书信往来,交往范围,又精心地去查了那个向秦毅进谗言的谋士的生平往来,一开始是没有查出什么的,那谋士也咬死了只是想在秦毅面前立功。
那谋士也将身份掩饰得很好,交际往来也没有任何异常。
唯一喜好的便是逛花楼。
也就是在这花楼里,让他查到了漏洞。
云泽布政使连夜将此事上报,除此之外,还另外送了一封信来。是秦毅为了求饶所写。
谢珏将那封信拆开,只见秦毅的书信里写的便是林氏有梦预的能力,是妖异之相让他小心。想以此信息求饶。
妖异……谢珏冷冷扯了扯嘴角,无能之人才当成是妖异,他有何惧!
他与她之间,什么都无法阻挡!
……
云泠坐在椅子上,将敷眼的帕子拿下来,她庆幸祖父祖母今日不在萧府,否则要引他们二老担忧。
天色已晚了下来,外面一片漆黑。
她觉得有些疲累,眼睛还是有些酸胀,他恐怕是不会来了,便决意早些上床休息。
换上干净的寝衣,一头青丝散落下来,月光朦朦胧胧地照进来,笼罩着一层柔和的清辉。衬得她更显温婉宁静。
绿衣绿水伺候完云泠换衣,正要退下去,忽地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股微凉的夜风吹了进来,将桌上的蜡烛也吹得明灭摇晃。
他一身金丝水墨常服,面容轮廓立体分明,冷峻的眉眼却透着森森冷意。
他登上太子之位以后,清贪吏,平叛党,推新政,嗜杀暴虐的名声才渐渐被掩盖。
可是现在这一身冷酷的杀意如地狱恶鬼,看一眼便令人胆寒,常人不敢接近。
绿衣绿水连忙行礼,声音都颤抖了。
争吵之后,他将萧府戒严,到了晚上才终于来见她。
云泠站在床边,满头青丝倾泄下来,掩住瘦削的肩膀,小脸粉白,黛眉弯弯,看着便温软柔弱,我见犹怜的模样。
回京城的那一路,她总是这样依偎在他身边。她就应该在他怀里,被他保护和占有,彼此密不可分。
她原本,就快要成为他的太子妃了。
谢珏望着她。
过了会儿走过去,走到她身边,眉骨动了动,忽然抬起手臂,想将她揽进怀中。
可云泠却侧了侧身子,偏过脸,生疏至极地避开了他的怀抱。
谢珏手空荡荡地垂在空中,胸口针扎似的痛意传来,他神色顿时阴冷了下来,“孤现在连抱你都不可以了?”
云泠目光看向明灭的烛光,“我和殿下都说清楚了,我不愿为太子妃。”
谢珏慢慢逼近她,修长的手指不容拒绝地抚上她的脸,握住她的下巴逼迫转了回来,“可孤只要你。成为孤的太子妃,皇后,与孤享无边的荣耀,萧家因你光耀门楣,这不是很好么阿泠?”
“别再说孤不爱听的话,好么。”
云泠只觉得无奈,她一早便知道就算是说清,也只能是现在的结局。
可是这次,她不愿意再妥协了。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只是摇头。
明明是不算剧烈的动作,可是落在谢珏眼里,却似乎能割裂他的骨髓。
太阳穴青筋暴起,他苦苦抑制下来的冷静终究破裂,眼底俱是暴虐,“你一再拒绝孤,难道真的要让整个萧家为你陪葬吗?”
“你好不容易找回的家人,你年迈的祖父,祖母,还有在外面为你苦苦求情的哥哥,你未出世的侄儿,孤保证,要你萧家满门碎尸万段,万劫不复——”
‘啪’地轻轻一声,却在这个房间内震耳欲聋。
谢珏被这一巴掌微微打偏。
绿衣绿水两个丫鬟惊恐地瞪大了眼,立刻瑟瑟发抖地伏跪在地。
小姐,小姐竟然敢打太子殿下!
云泠手指用力蜷缩着,小脸苍白一片。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他便是知道她的软肋,才知怎么逼迫她最深。
眼泪落了下来,“每一次,若我反抗,你总是用权势威胁我,逼迫我妥协,这就是殿下的爱么。”
“可是殿下的强迫于我来说,就只是折磨。我们在一起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从微末走到现在,我实在不愿再骗殿下,这次我完完全全交付所有的真心坦诚地告诉殿下,我不想进深宫,不想成为殿下的太子妃,望殿下成全我。”
深沉的夜色里,冰凉的晚风顺着没关严的窗户吹进来。
夜风凛冽,竟寒得人刺骨。
谢珏冷硬的眉骨缓缓抬起,转过头,表情比这无边夜色还要狠厉冷薄,
“成全你……”
“那谁来成全我?”
门外一道急促的声音打破了屋内凝滞而压抑的气氛,“启禀殿下,陈世子有急事求见。”
门重重地被关上,他愤而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等他离开,两个丫鬟似乎才能透过气来,慌忙地爬起来过去扶住云泠,“小姐,你没事吧?”
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吓人了。
云泠摇了摇头,“没事。”
“你们退下吧。”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绿衣绿水齐声道,“是。”然后便退了出去。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明明早上才刚下过一场雨,可是现在听着,竟然又有风雨欲来的趋势。
她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累了。
眼睛酸涩得快要坏掉。
云泠抬手擦干净眼泪,她实在不能再哭了。
想到他的话和偏执残忍的神情,她只觉得有些累,今天这一切太突然和意外,从一开始的茫然犹豫到后面,她便已下定了决心要与他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烧得只剩半截,门忽然再次被推开。
幽暗的夜色里,外面已下了瓢泼大雨,打湿了他半边肩膀。
他走进来,线条俊朗分明的侧脸在昏黄的灯火中晦明晦暗,只听到他平静道,
“有紧急军务,孤现在要立即回东宫,接下来再无空闲。”
说完后静静地看着她。
云泠心口颤了颤,睁着泛红的眼,“殿下去吧,莫耽误了大事。”
他再次逼近她身前,“你跟不跟孤回去?”
云泠抿着唇沉默下来,便是无声的拒绝。
谢珏重重地闭上眼,再睁眼时眼底黑沉如墨,唇角勾出一抹自嘲又残忍的轻笑,
“当初早在冷宫时,孤就该狠心地杀了你,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田地。”
“孤这一生,自以为机关算尽,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你骗,是孤愚蠢透顶。”
他慢慢俯身,抬手轻抚她的脸,声音沉哑无比,“可是直到现在,孤也还是说不出一句,放你离开的话。”
第 65 章
话音落下他径直转身离去。
而这次, 门外再无人把守了。
禁卫也随他一同撤离。
这便是代表,他不打算再强迫她了。
云泠看着他逐渐消失在深幽夜色里的身影,慢慢闭上了眼。
围在萧府的禁军已经全部撤离了, 萧府又重新回归了平静。雨过风止, 仆从将院中的落叶扫干净,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云泠让萧祁白下了严令, 知道此事的仆从都得把嘴闭严了,不得外传,否则必有重罚。
第二日祖母回来, 一大早便来探望,看见云泠脸色苍白, 唇瓣干涩眼皮红肿的模样十分担心, “阿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云泠摇了摇头, 没打算把她和谢珏的事告诉她,不欲祖母担忧,“没事的,就是昨夜做了个噩梦, 受到了些惊吓。但已经无事了祖母不必担心。”
萧老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额发,“怎么又做噩梦了,祖母让厨房给你煮碗安神汤来,晚上喝一些会好一些。”
“好。”云泠乖巧地点了点头。
萧老夫人又道, “此次我和你祖父去给你商定上族谱去了, 此事重大,所以祖父祖母特意为你选了个好日子。”
“以后阿泠便是我们萧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了, ”萧老夫人的声音顿了顿, “祖母知道你在家有些事并不如意,林氏去世后, 你父亲娶了柳氏,对你算不上上心。”
“还有明容这孩子……”她叹了口气,“府中原本只有她一个女孩子,我们便也未曾过多约束过她,性子由得不成样,见你回来怕被抢了宠爱便心里不平衡了。这孩子本性虽不坏,但不能再放任下去了,我和你祖父商量了,要请个——”
话音还没落下,就见萧明容脸色憔悴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
萧老夫人见她这幅模样都惊了,“你怎么也……这是怎么了?”
萧明容扁了扁嘴,“被哥哥罚了。”
“你做了什么?”萧老夫人脸色顿时严肃了,祁白虽不喜继母柳氏,但对这个妹妹还是宽容的,从来没有严厉地罚过。
此次竟然狠心罚了,一定是她这个孙女犯了大错。
萧明容想到昨天的事就觉得恐惧,当时太子殿下差一点就要杀了她了!
可是哥哥交代了,祖父祖母年事已高,不能再让他们为小辈的事操心了。
抬头偷偷撇了一眼云泠,萧明容立马低下头,声音瓮瓮的,“我昨儿个……羞辱了姐姐,对姐姐不敬,哥哥罚我去观云寺清修反省。”
萧老夫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气得不行,“你啊你,又是为的什么?小小年纪怎的就这么不容人,阿泠可是你血脉相连的姐姐!她好不容易回来你该为此感到高兴才是,祖母之前是怎么交代你的?”
萧明容丧头丧脑的,一连被哥哥祖母教训,她低头擦了擦眼泪,“是孙女错了,孙女以后都记得了不会再犯了。”
萧老夫人:“错了应该怎么做?该向谁道歉?”
萧明容身体僵了僵,然后转头对云泠行了一礼,“对不起姐姐,是明容错了,明容向姐姐道歉。”
昨天,要不是萧云泠拉着,太子殿下的剑便已经架到了她的脖子上了。
云泠并不是轻易要原谅她,只是懒得和她计较了,平静地看着她,“我早就说过了,口德不修将来必有大祸。”
“就算我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可你若再这么继续下去,将来谁都保不住你。”
萧明容眼泪刷刷地留下来,“我知道错了。”
萧老夫人叹了口气,“怜你可怜,不想让你离开生母,没想到我一朝心软,便让你的性子养成了这幅样子。”
“听你哥哥的话,去观云寺反省一段时间吧。”
萧明容白着一张小脸,“是。”
等她出去后,萧老夫人目光幽远,拿过云泠的手拍了拍,“你刚回家,祖母想让你开心些,关于你继母的事便就没和你多说,我想着,一家人总是要和睦相处才好,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你也知道,你继母柳氏是在你母亲病故后续弦进来的。当时你掉下悬崖,找了许久连你的尸体都没找到,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你母亲病故,你祖父又病了大半年。你父亲说这个家里丧气太重了,要娶柳氏进来冲喜。”
“我本不欲答应,可是当时祁白年纪还小,失去母亲又失去了妹妹,小小年纪就变得沉默寡言,我见他实在可怜,孤苦伶仃的,便想,有个人进来照顾他也好,便答应了。”
“柳氏确实是个贤惠的人,一开始将你哥哥照顾得很好,与你的父亲感情也很好。但一年后她就生下了明容,而不知为何,你哥哥与她之间就这么生疏下来了。”
“这些年我也说不上来,这柳氏的性子虽偶尔有些尖刻,但也没犯过什么大错。没想到这心思会这么狭隘,明容会这样,大半都是因为她的缘故。”萧老夫人叹气摇了摇头,“你放心,祖母不会让你受委屈,祖母会去找柳氏谈一谈。”
萧老夫人的话让云泠陷入了沉思。
比起祖父祖母还有哥哥对她的亲厚,萧父对她只有表面的客气,她一直都知道。
毕竟她从小就养在祖父祖母房中,连她出世萧父也不在,恐怕她四岁之前与萧父也没相处过多少日子,他对她自然也没有那么疼爱。
但是她母亲去世,萧父立即续弦用的竟然是冲喜这个名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顺理成章了。
萧明容关于林氏的事,想必也是从萧父嘴里听出来的。
作为母亲的枕边人,萧父知道这个并不稀奇。
但他也认为这是妖异之象么?若如此,他又为什么会娶她的母亲?
脑子有些晕,云泠一时也想不清楚。
她看着气色不好,萧老夫人也没有过多打扰,又安抚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云泠也有些不舒服,眼睛疼得要命,连喉咙也哑了。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没什么精力再去想其他,夜里还发起了热。
热度并不高,郎中把了脉开了药,嘱咐她要少思少虑,好好休养才是。
萧老夫人见状还以为她是被萧明容的事伤到了,心疼得不行。为了哄她开心,隔日还叫了个戏班子来府里,想听什么戏都由她点。
云泠不想祖母担心,便打起精神去了。
几场春雨过去,扫去湿漉漉黏腻的阴霾,天空重新放晴,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云泠身子也好了起来,萧明容哭唧唧地被罚去了观云寺,听说柳氏为此闹了一场,但是也无用。
云泠和谢锦嘉在一处做着婴儿的小鞋子,阳光照进窗户,温暖又安宁。
这样的日子,平和,安顺,无波无澜。
谢锦嘉犹犹豫豫地看着云泠,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问了句,“阿泠,你和太子哥哥……”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她那冷血无情的六哥三年前雷霆大怒,发下天罗地网的通缉令都是为了抓住阿泠。
阿泠不是被罚出宫的,是她自己设计逃跑的。
而前几日,六哥的禁卫军又重重围住了萧府,为的还是云泠。
她和六哥之间……有情!
怪不得,这么一想谢锦嘉好像很多事都想通了。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六哥对阿泠的宠信有些不一样,看阿泠的眼神也是不一样的。可是有时候六哥对阿泠的态度并不好,有时候还很冷待阿泠。她才没有想那么多。
可是现在想想,六哥深藏的目光下,哪里只是冷淡呢。
“你和六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谢锦嘉还是艰难地问了出来。
并不是好奇地想打探什,她只是关心而已,毕竟那天的事看起来便不简单。
云泠手里的动作停了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长睫掩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之前骗了他一些事,现在都和他说了。没什么事的,你别担心。”
谢锦嘉闻言嘴巴震惊地张大,“你,你怎么敢骗六哥啊,他……”
满京城谁不知道当朝太子不容欺骗的性子,而他一贯暴戾嗜杀,谁又敢骗他呢。
云泠苦笑了下,“说来话长了,我现在也不知道后不后悔骗了他。”
若当初她不这么瞻前顾后,坚定勇敢地坚持自己和他说清楚的话,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她也不知道。
她也不是事事都看得清楚,她也会犹豫不决,她也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不过她现在已经和他说开了,所有想法都坦诚地说给他听。他最后也终于撤了兵不再强迫。
她终是自由了。
他们,便就这样吧。
——
太子回了东宫后,东宫的事务繁忙,除了政务,军务,又忙不迭地要开始准备宗庙祭祀。
太子监国,本身便是身负重担,确实再无空闲。
连带着萧祁白也忙得不行,本来定好日子要和云泠一起去祭拜母亲,又拖了好些时日。
直到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萧祁白带着云泠去祭拜了母亲。
站在林凌的墓前,云泠看着那碑上经过十几年已经渐渐褪色的字,萧瑟而孤零。
内心不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酸涩无比。
一开始听到林凌的名字时,这两个陌生的字眼涌进她脑中,她只是在理智地思考,或许林凌就是她的母亲,并无多大的感触。
后来随着真相不断揭开,她终于确定了林凌就是她的生母,再听到她病亡的消息,最后她来到了她墓前。
隔着十六年遥远的岁月,她终于在站在了这里。
萧祁白叹了口气,“阿泠,给母亲磕个头吧。”
“好。”
云泠跪下来,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
云泠这些日子也很忙,柳氏见不得萧明容吃苦,收拾了包裹也跟着去了观云寺。
无人管家,祖母年纪又大了,根本没有心力再去管。云泠也不想祖母这么累,便挑起了这个担子。
她曾经在东宫管过后宫六局,管家看帐这事对她也不算难,只是过去了三年多,一开始有些手生了。
将萧府里所有的奴仆都召集到院子里,云泠将他们都认了一遍,做的什么活,是家生子还是从外面买来的,签的是什么契。
过了一遍后她基本就心里有数了。
管家这事讲究的事严松有度,不能一味地严了,将下人逼得没有活路,也不能松了,让下人胆敢欺上瞒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柳氏也是伯府出身,她管家自然有一手,云泠本也不必费什么力,倒是有几个看她年轻的刺头,她随手也就敲打了。
……
一晃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月。
草长莺飞,春风徐徐,云泠忙着家中事甚少出门。
而且她与京城贵女不太熟络,是以那些递来的花会马球会的帖子她也都拒了,只安心地待在家中。
今日沈春香来了府中邀她。
“听说你这段时日都不大出门啊。”
“你不是想学骑马?今天天气好,学骑马再好不过了,”沈春香笑着说,“我给你挑个温驯的母马,一定不会摔着你。”
“有我沈春香教,保管你几天就学会骑马,去吧?老是待在府里有什么意思。”
云泠犹豫了下,想着她还说过要认春香当老师呢,便答应了。
“我以前从没有骑过的,恐怕会学得慢一些。”
“没事,有我教你呢!”沈春香打包票。
从府里出来,走到一半,无奈天不遂人愿,原本朗朗晴空,忽然又下起了大雨,这个天气是学不成骑马了。
再回萧府路程又远,刚好离沈府很近了,沈春香便道,“要不去我家坐坐吧。”
云泠想了下点头答应。
第 66 章
沈府是武将府, 地方开阔些,还在后院摆了个练武台,沈春香每日都要去练一会儿。
只是可惜今日下雨, 不然她高低得给云泠演示演示。
来到后院, 沈夫人见沈春香带了个姑娘回来, 走过来一看, 立即笑了,“这不是萧府的小娘子嘛,听说你和我们春香走得近,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
云泠对沈夫人行了个礼,“萧家云泠, 见过沈夫人。”
沈夫人打量着云泠, 眼里尽是赞叹, 连忙热情地说,
“以后常来府上玩。”
又戏谑地说,“我家春香她是个粗笨的,很少有小姐愿意和她一起玩, 难得你不嫌弃。”
沈春香不满意了,“娘,你说什么呢!”
“对了,爹呢?”
沈夫人立刻说, “你爹在书房呢, 有要事,你少去打搅他。”
“对了, 你表妹也来了。”
“她怎么又来了?”
沈春香眉头皱了皱, 显然不是很喜欢这个表妹,接着便直接带着云泠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春雨不断。
丫鬟端了两碗八宝擂茶进来, 又上了些干果点心。
沈春香看着窗外的雨叹气,“这天也真是的,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不过没关系,左右你已经出宫了,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一起玩的。”
又问,“宫外的生活是不是自由多了?”
云泠也看向窗外不断落下的雨,潮湿而黏腻,“是啊。我之前就很羡慕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没事,你现在也可以的。”沈春香大大咧咧的说,“不过你和我年纪都大了,还不嫁人,这外面传得可难听了。还好我表妹没来我的院子,不然又要受她的冷嘲热讽。我是无所谓,京城里那些柔弱的公子也真是一个也看不上,我两拳头下去他们就邦邦硬,我这辈子就这样吧,过了这么久我爹娘也不逼我了。”
云泠被她的描述逗笑了,“除了文弱公子,不是还有武将么?”
“武将我一见到他们就想和他们试试拳脚,怎么当夫妻?总之,我现在还没找到我爱的人,就不嫁!”
云泠沉默了下来。
爱……
什么是爱呢?习惯是爱,关心是爱,还是妥协是爱?
她好像,并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你呢?”沈春香突然问,“你这么好看,想娶你的世家公子应该有很多吧?你有没有中意的?”
云泠不防她突然问起,顿了顿,怔愣了下。
片刻后摇了摇头,淡声说,
“现在这样便好。”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云泠便和她说起了别的。
聊着聊着,这天便也晴了,但是地上积了水,却是不好再去学骑马了。
沈春香便道,“这房间里也是闷,我们去园子里走一走吧。”
……
宽敞的书房内,谢珏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青花缠枝的茶杯,低头啜了口,随后将茶盏放下。
他今日来,是有事来请教询问沈右军的。
沈右军虽脾气顽固了些,但胜在忠心,领兵方面也颇有建树。
“最近军中将领生出颇多事端,大抵是年轻气盛,容易受人挑唆。长此以往,军中风气恐不正。孤来,是请沈将军赐教。”
“不敢不敢。”沈右军连忙道。
太子殿下亲自来府中,沈右军自然是无有不答的。
虽当今太子之前颇有暴虐声名,非明君之相,沈右军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初太子施行新政,他才会那么激烈的反对。
可是事实证明,这位大晋的储君,虽是冷酷之人,但政治头脑,手段果决狠辣,功绩赫赫,不到一年的时间威望一日高过一日。
现在满朝百官无不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没有不服的。只恨老皇帝还不死,不然殿下早就该登基了。
虽是高高在上的储君,但也可礼贤下士,否则也不会亲自来他府上。
沈右军既感慨又备感荣耀,将自己一生的带兵经验倾囊相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沈右军说得唾沫横飞,也终于停了下来。
谢珏点了点头,从太师椅中站起身,“孤来这一趟受益良多,多谢沈将军了。”
沈右军道,“能为殿下效劳是臣的荣幸,时辰不早,殿下可要留下来用个便饭再走?”
“不了,宫中还有事。”谢珏道。
沈右军恭敬地送他出来,安公公手里拿着件薄绒披风,连忙给他披上。
谢珏面无表情往外走去,沈右军跟在身后恭敬地送他出门。
从书房出来,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谢珏这些时日实在是忙,从书房出来已经是疲惫不堪,头也痛不可言。是以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冷峻了。
安公公见状,也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这些时日太累了,回到宫中还是歇一歇吧。”
谢珏一个眼神过去,安公公连忙闭上了嘴。
……
沈春香本打算要给云泠练一套武术在她面前露一手,结果刚到园子里就看到她那个表妹笑吟吟地走过来见礼,“小女从莹,萧姑娘有礼了。”
云泠刚回了个礼,就听到从莹嫌弃地说,“表姐,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是少舞枪弄棒的吧,别人看到了也会说你不成体统的,这不是给姨母丢人么?”
沈春香立马就不爽地怼回去了,“我还说你这幅矫揉造作的样子我看着觉得碍眼呢,你怎么不改?”
从莹立刻眼露泪花,委屈巴巴地说,“我这都是为你好。”
沈春香对这个表妹是一点也不相让,“好什么?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吧你。”
云泠看着她们表姐妹一来一往,人都看愣了。
而且她发现过了三年,春香好像已经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了,所以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怼回去。因为这种话已经伤不到她了。
人都是会变的。从犹豫到坚定,要经过多少次磨炼和痛苦,才能下定决心呢。这其中,恐怕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愣神间,就见春香回过头来对云泠说,“你别在意,我这表妹就是这种讨厌的人哈哈。”
从莹气得要跳脚。
云泠总不好当着人家表妹的面还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忽然余光中看到一道熟悉的矜冷身影,身子一僵。
他不是应该在东宫么,怎么会在沈府?
耳边立刻传来从莹震惊的声音,“竟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竟来了沈府!”
竟然在这里碰见了他,云泠垂在身下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起来。
她已经与他说清了,这个时候不该和他见面的。
只是他终究是太子,他为君,她为民,没有见到储君不前去行礼的道理。
即便她不愿见,既碰上了,她也不得不见。
正迟疑间,忽然从莹拉住了她的手腕。
……
安公公见殿下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脸上神情明显一瞬间就变了,薄唇紧抿,眉眼都沉了下来。
他顺着殿下的视线方向看去。
殿下运筹帷幄,无往不利,唯独见着一人便容易失了冷静,那便是……
安公公转过头,果不其然在园中看到姑姑的背影。
看样子是想避开的。
想到这里他刚要默默叹气,忽然间就见到一个年纪颇小些的姑娘忽然拉住了姑姑的手,往他们这边走来。
不一会儿连带着沈小姐三个人,来到谢珏身前。
三人一齐行礼。
云泠低着头,不卑不亢,礼数很周全。
却也只剩礼数周全了。
谢珏却迟迟没有叫起,花园中气氛一瞬间落了下来,静谧无声,连风也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上方才传来他冷淡的声音,“起吧。”
云泠再抬头时,便就看到他玄色的衣角从眼前飘过。
他已经走了。
云泠轻呼出一口气,停了停对沈春香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沈春香挽留道,“啊,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吗?”
云泠摇了摇头,“不了,家中还有事。”
沈春香见状也不好挽留了,倒是偷偷在她耳边问了句,“刚刚你见了殿下,怎的好似不愿意过来行礼?是怎么了?”
太子殿下对云泠一贯宠信,还亲自去了萧府出席了她的宴会呢。
怎么刚才那气氛却感觉有一些不对劲呢。
而且太子殿下也没看阿泠就走了,倒像是颇为生疏似的。
云泠没办法对她解释太多,只道,“没有,一时晃了眼罢了。”
沈春香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云泠便转身直接回了萧府。
……
东宫内。
安公公忙不迭跟在快步走进书房的太子,内心焦心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姑姑见了殿下竟然如此冷淡。而殿下现在心绪分明差得要命!表情都阴沉了。
看得他那是背脊生寒。
这段时日的殿下比地狱的阎罗还要恐怖,好像又回到殿下刚登上太子之位时候的模样,阴冷不近人情。
还有姑姑逃离的那几年,殿下也是这样的神情。
而一切的原因,便是姑姑又与殿下生份了。
本来原本都还好好的,谁知忽然就闹成了这样。
暗自叹了一口气,安忠恭敬地递上一盏温茶,想了又想,才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姑姑竟然在沈府,恐怕是受沈姑娘的邀请了。”
“殿下……怎的走了?”
谢珏眼前划过她看见他时一瞬间白下来的脸色,紧紧低下头也不愿望他一眼的模样。甚至于马不停蹄地就赶回了萧府,一刻也不曾停下。
他感觉自己的头痛得要命,表情阴沉如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端着茶盏的手指用力捏起,手背的青筋暴起,
“她避孤如蛇蝎,费尽心机要远离孤,难不成孤还要贴上去不成?”
安公公吓得心口都颤了颤,话都不敢再说。
谢珏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砸在地上,一手撑住额角,眼底戾气喷薄而出,“都给孤滚!”
殿内一众宫人战战兢兢慌忙快速离开,连安忠也不敢再停留。
——
云泠回到萧府,就见到谢锦嘉挺着个肚子走了过来,“阿泠,你回来啦?”
“外面都下雨了,你和沈春香学了骑马吗?”
云泠摇了摇头,“没有,去沈府坐了坐。”
谢锦嘉嘟了嘟嘴,“你好不容易才出门一趟,真是不凑巧。”
“早知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了,府里实在太憋闷了。”
她是因为怀了身子才被迫不能出门的。
云泠浅浅弯了弯嘴角,“快了,还有两三个月,等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就能出府去玩了。”
提到孩子,谢锦嘉脸上都浮着柔和的光辉,手摸了摸肚子。
这时*七*七*整*理萧祁白也回来了。
谢锦嘉立即走过去,“夫君。”
外面有些细雨,萧祁白将伞收下让身后的小厮拿走,拍了拍身上的水汽才走了过来。
语气温和,“外面风凉,你们怎么待在这处,小心着凉了。”
谢锦嘉道,“我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没事的,倒是阿泠,身上有些单薄了。”
云泠笑着道,“我这便也要回了。”
“哥哥带嫂嫂也回去罢。”
回到房间后,云泠换了一身衣裳,门外又被人敲了敲。
是祖母让人递话来,让她去一趟。说是给她寻了几卷佛经。
她去时,又陪祖母用了晚饭。
生活便是这样,琐碎,闲适,安宁。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强迫逼压。
拿了佛经回来,云泠进了小佛堂。
她为人女,却从没为母亲做过什么,愿替她抄一些佛经,愿她来世无忧无虑,幸福平安,不再为身外事所累。
……
深幽静谧的夜里,门口忽然停下一辆马车,接着马车上有人下来,扣响了萧府的大门。
已快睡着的小厮揉了揉眼睛打开门,忽地眼睛震惊地一瞪。
安静的佛堂里,云泠对着两边的烛火,低头一字一句,认真地抄着佛经。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云泠听到了安公公的声音。
皇宫的大内总管,这个时候竟然漏夜来了萧府。
她身体一顿。
放下笔,转过身,只看到安公公将一个小内侍挥手示意他离开守在门外,然后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来到云泠面前,脸上表情焦虑不堪,感觉快哭出来了似的,“殿下近段时日回到宫中不停地处理政事,也未曾好好休息过,再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可殿下脾气甚是暴虐,宫人都不敢轻易接近,恐怕也只有姑姑能劝得住了!”
“姑姑就随奴才进一趟宫吧!”
云泠垂在袖中的粉白手指紧紧握住,指甲陷进掌心。
夜风吹动门扉晃了晃。
沉静了良久。
云泠慢慢抬眼,嗓音很轻,“我以什么身份呢?”
说着她便转过了头,重新跪在蒲团上,狠下心,“我与殿下,已非君臣,更不是夫妻。”
“前程往事散去,我不愿进宫不愿为太子妃,也……不曾爱他,又以什么身份去劝呢。事到如今,我与他,再不干涉才是最好。”
“安公公,我既对他无意,也再不想哄骗他,便不该再招惹他的。你请回吧。”
“还望公公多加劝谏,让殿下保重身体。”
她若再去,便是又要与他纠缠在一处了。
她一直以来的愿望便是能像沈春香一样,望有一天她也能无拘无束。而且她不爱他,更不喜他的逼迫和强势。她从来不想做他的掌中物也不愿困守宫中。既已说清,就不要再藕断丝连了。
云泠重新拿起了笔,瘦弱的背影却很是决绝。
“公公这个时候不该出宫的,不合宫规。”
安忠一脸愁苦,“奴才私自深夜前来,便是冒着被处罚的风险,也是没办法了。”
“奴才不明白,姑姑与殿下怎的就走到了如今的地步?殿下此生,唯独对你有情。您当真就对殿下没有一丝情意么?”
可是殿下受伤,姑姑昼夜不舍地照顾殿下,连眼睛都熬红了,这不是假的。姑姑从来是个冷静理智的人,可是殿下受伤的时候,却哭了许久,这也不是假的!
他都曾看在眼里!
云泠垂下眼,不再出声。
安忠叹气,见状知道无法,也只能离开。
走出萧府,小祥子忧愁地道,“公公,这该如何是好啊?”
安忠更是愁得不行,“你问我,我问谁去?!!”
——
云泠没有答应安公公的请求,既已说清,她再不能拖泥带水了。
接下来的时日,云泠的生活又安稳平和下来。
她管着家中的中馈,还有母亲留下来的一些铺子,每日看帐经营,再偶尔与祖母,公主在一处闲谈,有时去寺庙上香,替生母抄经。
生活充实,也未曾闲下来。
午后,阳光正好,云泠与祖母一起在园子里散步,她刚刚才看完了母亲留下来的铺子,经年累月的烂账,看得她实在是头疼。
走了两圈,云泠与祖母提了一事,“祖母也知道,我母亲林凌,是云泽林氏族人。当初是因为被林意海暗地追杀才不得不流落到京城。”
“如今林意海已死,林氏族人这些年其实一直在找母亲的下落。我上月给林氏的新任家主传了一封信,告知他母亲的死讯。早上我收到了回复,林氏家主说有一些母亲的遗物,还有她当初的家产,想一并送过来。”
萧老夫人自然是答应的,“是你母亲的东西,自然是该送来的。至于家产这些,林氏有心,要归还给你和哥哥,你们收下便是。”
“林氏是你与祁白的母族,那些也都是你与祁白血脉相连的亲人,你和祁白长大了,有能力了,自然是该尽自己所能庇佑着。”
云泠点了点头,“是。”
“那孙女便给林家主传信,让他们来京一趟。”
萧老夫人应了声,慈爱地拍拍她手背,又笑着说,“今年这园子里的花开得额外漂亮。”
话一转,“但都敌不上我孙女的容貌明艳。”
云泠眨了眨眼,“祖母怎么忽然说这个。”
萧老夫人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云泠摸不着是怎么了,却也没再问,和祖母继续散步。
——
另外一边,萧老太傅下了朝,便要离宫归家。
身后一个紫色官服,胡子发白的官员追了上来,“萧太傅,止步,止步啊。”
原来是都察院都御史王御史。
萧老太傅停下脚步。
王御史走过来道,“听说你那个走失的大孙女找回来了?恭喜,恭喜啊。”
萧老太傅甩了甩袖子,“有事你说便是,一大把年纪绕这些弯弯绕绕的。”
王御史哈哈大笑,“听说你那孙女是个极为乖巧能干的,这不,我家还有个不成器的孙子呢,是个死心眼的,外放了两年才归京,还未娶妻呢。”
萧老太傅皱着眉想了想,“你那个大孙子?”
“是啊。”
“年纪也不小了吧?”
“二十有二了。”王御史道,“但你放心,身边绝无什么莺莺燕燕的,就是有,我也给她打发了,保管不让你家孙女受一点委屈了。”
萧老太傅抚着胡子沉思了下,他这话倒不是虚言。
王御史这个大孙子,才学不错,家风也是严格的,不像一般的纨绔子弟。
孙女刚找回来,他本是没打算这段时间就替她寻亲事。
但这些天,这些大臣就像是闻了腥的狗,好些人来问他了。
有些人家,看中他孙女的容貌,又嫌她做过女官,便想讨云泠回去做侧室,继室。这种人一张口就被他骂回去了。
但是眼下这个嘛,倒是尚可。
沉思了下,萧老太傅道,“这事还要看我孙女的意思,回去我让她祖母问问便是。”
王御史连连答应。
等两个人相继离开,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才悄悄抬眼,连忙往殿内走去。
……
宽阔威严的大殿里。
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一片狼藉。
几个内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珏双臂撑在桌上,墨黑的长发垂下,声音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般阴冷,“你再说一遍。”
底下跪着的一小太监战战兢兢地道,“王御史找到萧老太傅商谈,他的孙子有意娶萧大小姐为妻。萧老太傅好像……好像……挺满意,”
一咬牙,“似是要答应。”
话音落下,殿内透着一股压抑的死寂。
——
云泠最近晚上都会在佛堂里抄一会儿佛经,吃了晚饭便来了。
刚刚祖母打发人过来说明早要和她说件事,也不知是何事,但左右明日便知道了。
两边的烛光照下来,落在她莹白的脸上更显温柔。
专注认真地落下最后一笔,云泠慢慢放下笔。
这时绿衣走过来,“小姐,时辰不早了,可要回房歇息?”
云泠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点了点头。
绿水提着灯走在前头照明,夜色幽幽,没有一丝声响,如水的月色洒下来,清清冷冷,透着一股寂静。
忽地绿水停下了脚步。
“怎的了?”云泠问。
这时只见绿水让开了身子,小声说,“小姐,安公公来了。”
安公公以及身边一个小太监一起走了过来,“姑姑。”
云泠停了下,“公公怎的又来了?我已说了,不会进宫。”
安公公连忙道,“这次并非奴才私自前来,是殿下有请。”
“姑姑随奴才走一趟吧。”
云泠呼吸顿了顿。
片刻后还是拒绝,“我不能去,公公回吧。”
安公公瞪大了眼,“姑姑这可是抗命!”
“我一闺阁女子,怎可深夜出入皇宫?若传出去于萧家名声有碍,还请公公不要为难我,回去替我回了殿下。”云泠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还没走两步,忽地从月洞门外走来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他快步走来,脸色阴沉地握住她的手腕,“怎么,连安忠都请不动你了,是吗?”
云泠颤颤地抬起头。
他竟然亲自来了。
第 67 章
下一刻云泠用力想抽出手, “我与殿下都说清了,我不去皇宫,你放开。”
谢珏却握住她的手腕, 径直将她拦腰抱起往前走, “不去皇宫, 便去你的闺房!”
绿衣绿水两个丫鬟被锦衣卫制住, 房门被紧紧关上。
云泠被丢在锦被上,发丝都有些乱了,挣扎着刚刚爬起来, 下一刻便被他抓住手腕摁下去。
“你放开我。”云泠手想往后挣扎,却动弹不得。
谢珏眼底俱是怒意, 气到发疯,
“你敢答应你祖父议亲?”
云泠不知道他为何深夜前来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她的闺房这样对她,
“你在说什么?殿下明明不再强迫我,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
“强迫你?”谢珏冷笑连连,“孤现在连出现在你身边都不敢, ”
他伸手捏住她的脸,“你呢,你竟然答应了要与王家结亲?”
像是怒极了,他眼底的暴虐已经完全遮掩不住, 似乎下一刻就要到失去控制的边缘。
云泠怔怔地望着他深黑的凤眸, 片刻后还是无奈地闭了闭眼,
“没有。”
她拉下他的手, 轻声道, “我没有要与王家结亲。”
她连这件事知都不知道,恐怕是祖父祖母那边的意思, 还没来得及对她说。
可是她为了他的事就已经焦头烂额了,哪里还有别的心力去想别的。
更不用说与别人结亲这事,她更是从未想过。
她慢慢睁开眼,“谢珏,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做的全是强迫我的事。”
漂亮的杏眼里水光灼灼,像是下一瞬就要溢出来似的,透着无助而可怜的情绪,似是要破碎了。
谢珏身体一颤。
心口是细碎的,针扎一般的疼。
他看不得她这样的眼神。
她软下来,他就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拇指轻柔地抚着她柔嫩的脸颊,带着安抚的力道。
片刻后,谢珏搂着她瘦弱的肩背抱进怀里,嗓音低下来,
“是孤的错。”
“你对孤如此绝情,又听到你祖父答应要和王家来往的消息,孤便气疯了,几乎失去了理智。”
云泠眼睫颤了颤,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捶了一下。
这种感觉实在奇怪,是她从未感受过的闷闷的,无法呼吸的感觉。
外面夜色如墨,浓稠得几乎化不开,房间里静谧无声。
云泠被他抱在怀中,谢珏疯狂涌动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又道,“是孤不冷静,吓到你了。”
云泠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身,
“孤今日来还有一事要与你说,东盘军营出了乱子,事关重大,孤必须亲自去一趟。短则一月,长则两月。”
原来是东盘军营出了乱子,怪不得那日他会在沈将军府上。
只是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大乱子,竟需要他亲自去一趟呢。
军营出乱子可不是小事,关乎京城的安危。没有别人了么,需要他亲自去?
她的脸色不自觉有些白。
谢珏看得出她是担心的,她对他,从来都不是虚情假意,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可在无声的沉默里,云泠到最后也只是说了句,“我知道了,殿下一路小心。”
再无其他。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戾气又几欲涌上来,谢珏眼睛闭了闭才压制住。
松开她走到门口打开门,微凉的夜风一瞬间吹进来,带起他一片玄色衣角,也将灯火吹得摇晃明灭。
谢珏站在昏暗的光影里,神色晦明晦暗,“孤答应你,以后绝不再强迫你。”
他眼底比外面这深幽夜色更暗,
“孤这一生,习惯了强势掌控,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却缕缕在你身上栽跟头。孤以为自己无情,这一生都不会沾染情爱二字,可遇上你才知,”
他一字一句慢慢道,
“什么是痛不欲生。”
他已经离开,连风都已静止。
门重新被关上,就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在这压抑的沉默里,云泠慢慢垂下了眼。
——
第二日一早,她去给祖母请安,没意料到哥哥也在。
公主因为肚子大了,不方便走动,祖母早就免了她的请安。
萧老夫人让人给他们摆上桌,看着萧祁白消瘦下来的脸,“你啊,这些时日忙成这样,人都瘦了不少。今日怎的有空闲了?”
萧祁白道:“今日休沐。殿下一早便离开了京城,接下来孙儿也会稍闲一些。”
萧老夫人点了点头。
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的云泠身子一顿,他竟然那么快就动身去军营了。
停了一瞬,她重新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汤。
“刚好你今日也在,”萧老夫人笑眯眯地说,“帮你妹妹掌掌眼。”
云泠垂着眼便知道祖母是要说王家的事了。
“你祖父昨日晚上回来和我说,这王御史昨天拉住他,说他家刚从外面调任回京的大孙子还未娶妻,看上我们阿泠了。”
“你祖父也看过了,这王行运身边既无妻妾,也无通房,品行才学都还尚可,”萧老夫人笑着看向云泠,“你祖父便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祖父祖母合计了下都觉得不错,要不要相看一番。”
果然是这事。
云泠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才道,“多谢祖父祖母替我操心,只是孙女暂时没有婚嫁的心思,还望祖母帮我回了吧。”
别说她现在没有婚嫁的心思,就是有,他也绝不会允许。
下场只会和张仁一样。
萧老夫人没想到云泠会这么果断地拒绝,奇怪地说,“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这王行运人不好?”
云泠摇了摇头,“人好不好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没这个心思罢了。”
萧老夫人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就听萧祁白道,“这王行运也算不得良配,祖母与祖父回绝了吧。”
萧老夫人道,“哦,怎么说?”
“王行运今年二十有二,身边虽无妻妾,但是年纪这么大王御史没少替他操心婚事,却耽搁到了现在。”萧祁白淡声道,“皆是因为他心中有个求不得的心上人,而他那心上人早嫁与别人为妇。他是实在耽搁不下去才妥协答应要娶的,这样的人,阿泠嫁过去也是受罪。”
“别说阿泠,我也不答应。”
“竟是个觊觎□□的下作之辈,”萧老夫人一瞬间怒了,“这姓王的老匹夫,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也敢瞒我。我非让你祖父去啐他一口不可,这样糟心的烂事也敢干。”
萧老夫人看上去真是气极了,恨不得现在就上门去骂那个王御史似的。
别说萧老夫人,连云泠都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隐秘的缘故。
某些程度上来说,这王行运也算是痴心之人了。
不过这样也好,也省得她费心拒绝了。
从祖母处出来,云泠问萧祁白,“哥哥怎么知道这王行运还有这么一桩事?”
他可不是那样八卦的人。
萧祁白停下脚步,看着云泠,“碰巧知道罢了。”
“阿泠,”他忽然又说,“你和殿下的事,哥哥不会干涉。我知道你不是没有主见的人,你只需要好好想清楚自己的心,是否对殿下有情。做什么决定都由你。”
对殿下是否有情。
云泠怔愣着,她抗拒这么久以来,到现在也没有想清。
她对他是什么感觉呢,有被他逼迫的不愿恐惧,有他护着她的感动,有他受伤的时候的担忧。
原本她都让自己妥协了,习惯了。
可她不甘心。
不甘心他永远这么对她,好似她只能是他的掌中物,永远也飞不脱他的掌心。不甘心她那么想要的自由没有了。
云泠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院子里那一株还未开花的石榴。
坐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去看账。
她管着偌大的萧府,还有母亲留下的铺子,每天忙得团团转。
是没有多少清闲的。
正看着账本,忽然绿水快步走了进来,“小姐,外面小厮来报,林家主来了。”
云泠放下账本,站起来,“走,去迎他进来。”
刚走出院子,忽然就见萧父脚步匆匆地走过来,看见了云泠,脸上神情有些莫名严肃,“林氏的人是你叫来的?”
云泠点点头,“是的,林家主说有些母亲的遗物还有产业要交给我和哥哥。”
“那等低贱的商贾你还是少来往一些,你是什么身份?”萧父不赞同道,“何况你难道不知道,这林氏是个什么氏族?”
云泠皱了皱眉,“什么氏族呢?商贾地位虽低,但依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也并不低贱。”
萧父道:“士农工商,最低贱的就是商人!”
“他们不仅是商人,也是我母亲的母族,”云泠道,“父亲怎可一点也不顾姻亲情谊?”
连祖母都和她道要好好善待林氏族人。若力所能及也能庇佑一二,也算是为母尽孝了。
可是父亲倒似十分看不上这林氏,他的这份看不上,不是因为林氏曾经有人追杀母亲的迁怒,而是那种轻蔑。
对商人的一种轻蔑。
可既是如此,为什么父亲当初会愿意娶母亲为妻呢?母亲亦是商人之女不是么。
她这个父亲,到底有什么事隐瞒着呢?
云泠话落下,萧父顿时有些讪讪,态度软下来,“为父也是为你好。你是我萧家的嫡女,多么尊贵的身份,怎么能总是与商贾来往。”
他走近了一步,“为父都知道了,太子殿下看上了你,那可是天大的荣耀,我们萧家就要出一位皇后了!”
“你真是给为父争气。以后你可要多多提携你的亲哥哥,明容父亲也教训她了,你别放在心上,她终究是你的妹妹,以后还要望着你这个姐姐帮衬的。”
天知道明容回去后和他说起这件事时,他有多激动。那可是太子!
现在的储君,未来的皇帝!太子竟然看上了萧云泠,他们萧家竟然要出一位皇后了!若他的女儿当了皇后,他就是国丈,那是何等的荣耀。
是以,萧父对这个女儿即便再不喜也是捧着的。
萧父的语气,好像她下一刻便要进东宫了一样。
也巴不得让她立刻就进东宫。
她回到萧家,感受过祖父祖母的厚待心疼,哥哥的关心爱护,唯独没有在这个父亲身上感受过一点疼爱。即便她回来那天,他也只是装模作样地流了几滴泪。后面也不见得有多关心,若不是他得知殿下对她有情,可能在他心中,她这个女儿找不找得回来对他根本无关紧要。
而她对这个父亲也算不上有什么感情。
云泠沉默了下,和他反驳这些也没有意义,终究只是福了福身,“女儿还有事,先告退了。”
萧父等她走后才不忿地甩了甩袖子。
林家主已经被迎了进来,在清溪堂等着了。
见到云泠出来,连忙拱手见礼。
按身份,云泠是老家主的外孙女,在林家也是独一份尊贵的。
现在的林家主是旁支推上来的一位族人,叫林渐东。
云泠也连忙回礼,“林家主请坐。”
林渐东便坐了下来,指着旁边装箱打包好的箱子道,“这是老家主生前留给你母亲的东西,一直在祠堂里收着,没有被林意海搜刮去。”
“里面倒没什么稀奇的,基本上就是一些银钱地契一类。你母亲的遗物也就只剩下一些她用过的首饰之类的。”
云泠道:“多谢林家主跑一趟,云泠邀您前来,还有一事想询问。”
林渐东:“知无不言。”
云泠便就开门见山了:“您可知林氏的预知梦?”
林渐东身体一僵,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这本是我林氏的秘辛,但小姐亦是我林氏族人,倒是可以和你说。”
“多谢。”云泠道,“我便是想问这梦的内容,有何征兆,又有何缘由呢?”
就比如,既然是她自己的梦,为什么她梦见的却是谢珏呢?
第 68 章
这事关林氏机密, 自然是不能让别人知晓。
云泠一个闺阁姑娘,又不能和林渐东独处一室。
是以林渐东离开以前,将林氏的梦预之事写在了纸上, 交给了云泠。
……
时间过去很快,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月。太子去东盘军营, 到现在也未归。
连绵不断了一个月的春雨终于停了。
云泠忙完手中的事, 也整理完林家主带来的那些家产遗物。
哥哥说这些是外祖留给母亲的,现在母亲走了,便把这些都留给她好了。他既已经成婚, 又有官职,不差这些。
女子有银钱傍身, 总是会好一些。
祖母让她把这些收起来, 就当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嫁妆……可她这辈子能嫁给谁呢。
云泠怔怔地看着那些银票, 然后将箱子合上锁好放起来。
她这一生谨小慎微,在吃人的皇宫受过太多磨难,好不容易出了宫,终于活成了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样子。
她太想要自由了,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拒绝他。而他的控制欲他的身份于她来说无异于是牢笼。
他这样狠厉冷硬的人明明为了她一退再退,可她在那些固执的,想要逃离的执念迷雾里,早已看不清自己。
可是……
眼睫颤了颤, 抬起头, 眼眸瞟向窗外的石榴树,春天快要过去, 它的枝头已经渐渐长出了花骨朵。
那些在冰雪覆盖下也没有丧失生机的枝丫, 依然倔强的,顽强地长出了新生。
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 忽然门被人敲了敲。
谢锦嘉拿着两串糖葫芦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阿泠,要不要吃糖葫芦?夫君买的,我们一人一串哦。”
云泠回过神,看到她的肚子便有些担心,快步走过去扶住她,“你怎么来了,小心些。”
“无聊嘛,来找你说说话。”谢锦嘉扁扁嘴,“在家里,只有你才能时时陪我说话啦,还好你回来了。”
祖母年纪大了,她总不能总是去打扰她。
云泠和两个丫鬟扶她在美人榻上靠坐下,才从她手里接过那个糖葫芦,“哥哥不是在家么?”
谢锦嘉喜滋滋地咬了一口糖葫芦,“他在书房呢,很忙,我也插不上手。”
云泠点了点头,咬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便传进了口腔。
味道还不错。
“我刚刚看你在走神,”谢锦嘉问,“你在想什么呀?”
难得看到她这幅神不守舍的样子呢。
云泠顿了下,说,“看到窗外的石榴花好像开了。”
谢锦嘉也往外看了一眼,“嗯,是开了点,每年春末这株石榴树便开花了。怎么了?”
云泠:“景祥宫里也有一株石榴树,石榴我打下来吃过,很甜。”
那个时候她还做了石榴花的蜜饯,为了哄得他的欢心。
她与他的开始,就是算计好的。
后来她绣了一个石榴花荷包,又哄得他放她去了观云寺。
他说,一次又一次地被她骗,却也没说错。
谢锦嘉犹疑了下,才试探地说,“其实我一直想说,阿泠,我觉得你对六哥是有情的。”
“六哥在军营练兵未归,你应该是担心了吧?”
云泠抿了抿唇,并不否认,“是有些担心。”
她虽不愿进宫,可是她对他,从来都不只是虚与委蛇,怎能不担心。
他说最短一个月便就是有把握一个月内处理完,可是一个月已到,他还未归,便是有什么事牵绊住他了。
会是什么呢。
……
东盘大营。
殿下亲自来军营,纠察练兵,整肃军风,来到这军营的第三日就揪出不少尸位素餐之人。
东盘军营是守护京城的重要兵力,却屡次闹出乱子。皆因东盘大营是最为顽固不化,王亲贵族子弟最多之地。原本还有顾老将军管着没出什么大事,等他致仕接连换将也无法顺利接管,谁知太子殿下竟亲自来了。
这位年轻的储君,手段实在狠戾。他可不像别的统帅,若是有不服者,闹事者,眼也不眨通通杀了。
一来便整肃发落了许多中饱私囊的将领,杀的杀,贬的贬,让所有将士都看到了他狠辣的手段。接着他严查军务,论功行赏,对有功之人不拘身份背景,大力提拔。
强硬血腥的手段镇压之下,便是一贯是谁也不服的刺头也要甘拜下风。
况且殿下这趟来,还亲自练兵。不到一个月,东盘军营由一盘散沙就变得军纪严明。
早就本该归京,可没曾想,忽然出了乱子。
练兵完毕,离京城百里外有一匪寨,多年盘踞深山,祸乱百姓。
谢珏便让军中一小队人马上山剿匪,本是小事一桩。
东盘军营有许多贵族世家子弟,这才是军营不好管控的最大原因,谁都有靠山谁都有来头,若不是谢珏亲自出手,恐怕还真无法镇压。
杀了几个带头的罪恶最深的子弟,其他一律遣送回京。而某位侍郎家的公子本表现得还不错,勤勤恳恳,便留在了军营。这次剿匪为了立功,他自告奋勇地去了,可是真到了生死关头却又突然贪生怕死跑开,那匪头一箭便擦过了太子殿下的手臂。
太子殿下大怒,当即以军规发落了这贪生怕死的逃兵。
因为此事,原本对太子手段狠辣镇压东盘大营贵族子弟的世家大臣,皆战战兢兢,再不敢有微词。
可没想到这小小的匪寨,盘踞多年,箭头上竟然还淬了毒。
毒性虽不强,经过军医医治,昏迷了大半日,才终于醒来。
身体虚弱至极,如今正在军营中养伤。
——
暮色四合之际。
房间里点了灯,云泠正在灯下看账,府中这个月的支出已经比上月少了许多,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花费。
云泠将这些钱都捐进了善堂。
忽然间想起给祖母绣的手帕还没给她,便起身出了院子,结果刚出院子,就看到哥哥萧祁白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脸上神色都严肃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
云泠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心下不知为何,无故地快速不安地跳动了起来。
等他进了书房,云泠这才转身去了祖母的院子。
回来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云泠没有带伞,回到院子里,身上都淋湿了一些。
刚刚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见绿衣脚步匆匆地走来,身后带着一个人。
是安公公。
安公公神色焦急地走到云泠身前,“姑姑。殿下重伤,正在东盘军营休养。”
天边落下一道闪电,将云泠的脸也照得惨白。
缓了片刻她从喉咙里挤出字眼,“怎么回事?”
安忠便把剿匪一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道,“殿下现在身体很是虚弱。”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云泠。
云泠手指都捏紧了。
他一月未归,原来受伤了。
那箭上竟然还有毒。
剿匪一事……云泠想了想便知,那侍郎的公子是何品行他如何不知,可是他还是把人带去了剿匪,便是为了用此事堵住那些世家贵族不满的反抗罢了。
谢珏大力发落了军营中的世家子弟,自然会引来不满反对,可若是这群世家子弟临阵逃脱,太子还因为此事受伤,那他们便也不敢,也再没有理由不满。
那箭上竟然淬了毒,他现在怎样了?
云泠现在心乱如麻,已经快要无法冷静思考。
安公*七*七*整*理公又道,“马车现在就在门外,姑姑现在就随我一起去吧?”
去见他?云泠挣扎地想,若是去见他,那他们便又会回到从前了,她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身边高手如云,有锦衣卫护卫,怎么可能会被区区匪徒射伤呢。即便不受伤,那些世家子弟临阵脱逃的罪名已够,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让自己受伤。
他有军医照料,应当是无碍的。
她想。
可是……
可是,她好像还是放心不下。
没有任何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那些陪伴他走过的微末,历经生死的岁月,他不会忘,她也牢记心中。他们年少相伴,有恨,有痛,也交织着爱,与情。
怎么可能只是虚与委蛇呢。
云泠重重地闭上眼,握紧了手指。
看透了一切,可她终究还是心软。
转身回了房间,云泠收拾好东西,随着安公公上了马车。
经过一整夜的赶路,第二日上午的时候,马车到了军营外面。
云泠下了车,看着巍峨庄严的军营,停了停,才往前走去。
有安忠在,他们进军营自然是畅通无虞。
可是靠近太子殿下的营房,竟然被两个面容严肃的将领拦下了。
其中一人道,“站住,殿下在内休养,没有召见,任何人不得擅闯。”
安忠眼睛一瞪,这群没见识的兵鲁子,“杂家大内总管!”
另外一个将领便立即拱手道,“安公公恕罪,非我们要阻止,只是这里是军营,有军规。殿下大怒,又在休养,任何人不能见。我们谁都不敢放进去,若是进了我等恐性命难保!还望公公和这位……姑娘稍等,等殿下气消痊愈了再进不迟。”
不知为何,殿下醒后,这怒气却一日比一日更重,大发雷霆,军营现在谁也不敢接近。
安公公正要说什么,“你知不知道——”
这时只见云泠安静地从袖中拿出一个暗红色的物件,“还请两位将军放行。”
两个将领看着那印章上的字体,瞳孔颤了颤,这,这竟是太子殿下的私印!
再不敢阻拦,连忙放行。
却也只放云泠一人进去,连安忠都被拦在了外面。
云泠进去时,军报落了满地,地上瑟瑟发抖跪了一片。
怪不得那两个将领不敢通报也不敢放人进去。
陈湛见到她时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让人带她进了内室。
散发着浓重刺鼻药味的内室,走过一道遮挡的屏风,云泠终于看到了他的脸,面容森然冷峻,比冬日的霜雪还要阴寒。
又因为受伤,薄唇都透着一股苍白。
额角青筋暴起,浑身透着一股神鬼难近的暴戾。
压着眉对着跪在他身后的几人道,“滚,都给孤滚!”
那几人汗流浃背,战战兢兢,脚步虚浮连忙退下。
连军医也被赶了出来。
太子殿下这两日的怒意,军中上下都为之胆寒。
众人离开后房间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痛,密密麻麻的疼痛似要钻进五脏六腑,却也敌不过他面上的冷意。
谢珏手掌撑在桌角,用力到骨节都泛着青白。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温软的声音,轻柔的,带着担忧,“殿下。”
谢珏浑身一僵。
她的声音,对他而言,
是削骨的柔软。
转过身,就见她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大概是连夜赶路的缘故,粉白的小脸上失了些血色。
她红润的唇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大抵是些担忧他的话。
谢珏却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低下头用力地将她抱进怀里。
第 69 章
充满了药味的房间里, 安神的檀香袅袅升起。
谢珏穿着一身黑色绣金衣袍,冷白的皮肤之下更衬得贵气无双。
他斜斜随意地靠在床头,低头静静地看着云泠替他包扎伤口。
那一箭虽然只是险险地划破手臂, 但因为淬了毒, 伤口恶化, 揭开纱布后便显得有些狰狞刺目。
看起来实在是有些严重的。
他只看了一眼, 没有任何感觉。
云泠看了一眼便觉得揪心,伤口都溃烂成这样了,他刚刚竟然还把军医赶出去, 真是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里云泠脸上的表情都严肃了,不顾浑身的疲惫, 拿着军医留下来要换的药, 低下头一点一点仔细地, 小心地擦干净伤口处的药渣,然后才重新倒了药粉上去。
那么重的伤口,药粉倒上去肯定是入骨的疼痛。可是谢珏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痛,深邃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为他上药, 目光深得像是无边的永夜。
不肯错开一点。
陈湛处理好外面那些人,带着军医重新进来时看到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真是宁静而缱绻,岁月静好。
云泠来了,什么风浪都平息了。
军医还有些后怕, 颤颤巍巍抬头看了一眼, 震惊地发现,刚才还暴怒的太子殿下此时竟然安静地靠在床头, 毫不反抗地任由身前的女子为他上药。
视线往那女子身上移了过去, 看到了她温柔粉白的侧脸,便很快低下了头。
也不知道这小娘子是何许人物, 竟然一来就让殿下同意上药了。
军医不知道,陈湛可是再清楚不过的。
作为太子的表哥,又是他的臣子,陈湛可能是最先洞悉太子对这位萧姑娘的情意的人了。
或许比太子本人都要早。
从他偷摸进到景祥宫为太子送药,得知太子身边有这样一位宫女时,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这云泠竟然能在他手下还活着,首先这便是一个奇迹。
那个时候,陈湛就隐隐察觉到了太子对她的不同。
再接下来种种,也是陈湛一步步看着太子沦陷到无法自拔,再到……
没有了萧云泠,他谢珏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谢珏是谁,一个杀兄毒父到眼睛也不眨的心狠手辣之人,野心勃勃之辈,却为了一个女人屡屡折腰。
想到这里,陈湛眉头挑了挑忽然想到,太子倒是和去世的姨母一个样子。
轻易不会爱上人,可一但爱上了便是全心全意。
只是可惜那老皇帝是个不堪托付的薄情之人。
而这云泠姑娘却不一样。
心软至极又完全狠不下心。
嘴角挑出一个微笑,陈湛道,“殿下,外面那群公子哥我都交代好了,将这群人遣送回京,量那群老家伙也不敢再说什么。”
不肯吃苦没什么本事的纨绔子弟还想来军营混混就混个军功,这些世家贵族的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好了。
把军营风气弄得乌烟瘴气,早就该整肃了。是老皇帝无能才不敢得罪那群老家伙,任由这军营溃败下去。
可知这国家的军防若都从里头烂了,如何保家卫国,外邦入侵时如何抵御外敌?
所以谢珏便亲自出手整治了。
陈湛的话音落下,谢珏头也没抬,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见他还不走,甚至有些不耐烦地道,“还有何事?”
陈湛耸了耸肩,知道是碍了他的眼了,便道,“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只是军医今天还没给你把过脉,让他上前检查检查?”
这个时候云泠帮他包扎好了,闻言抬起头,让开了位置,温声道,“军医请进来吧。”
谢珏也就应了声。
军医擦了擦头上沁出的薄汗,见得到了首肯提着药箱进来。手指搭在太子殿下的手腕上,细细把脉,又望闻问切了一番才放心道,“殿下身体里余毒已清,只是身体还虚弱着,要好好将养才是。”
诊治完,拿好药箱再不敢停留,连忙离开。
陈湛也很有眼色地不再打扰。
道,“行了行了,我这就走了。”
陈湛随军医一起离开后,房间便安静了下来。
等他们走了,云泠想出去打点水进来,却被他紧紧握住了手腕,便只能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来。
虽然余毒已清,但毒毕竟不是小伤,他原本绯色的薄唇还带着病后的苍白。
他的气息一贯是冷薄的,因为苍白,面容更显病弱偏执。
此时却低着头,静静地望着她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早上到的。”
云泠轻声道,“昨晚安公公来找我,对我说了你受伤的事,担忧你,我便连夜随着安公公赶到了军营。”
想到刚才的画面,云泠忍不住道,“可是殿下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明明受了伤,怎么能拒绝军医的诊治。”
还把所有的医士都赶了出去。
这对他的伤口恢复有碍。
谢珏看着她脸上满是担忧和不赞同的表情,毫不掩饰自己的行为,“孤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往京城两三日,却没见你来,孤便已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戾气。”
停了下,又听他道,“可是你来了,听闻孤受伤一刻也没停,连夜来了。”
“甚至以你的聪明,必定猜出来孤这伤大有蹊跷,或许是故意为之。可即便如此,你依然放心不下,随安忠一起前来军营,”谢珏语气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并不掩饰。
他说着,
漆黑的凤眸比比深幽夜色还侵袭,望着她,缓缓地,势在必得的,抬手抚摸着她的脸,“孤便知,你放不下孤。”
只要她软化一点,他便会霸道地,不顾一切地侵蚀,占有。
云泠沉默了一瞬。
她既然不放心选择来了,便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
她与他纠缠了这么多年,终究是分不开。
她心软了,妥协了。
承认了。
抬头看着他因为受伤而略显苍白的薄唇,云泠第一次没有否认,“是,我放不下你。”
所以明明坚持了那么久,可是在听到他受伤的消息时却立时心乱如麻,明明理智告诉她不会有事,却还是担忧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夜便来了。
“我一直以为我是习惯了你的怀抱和温暖,你又总是那么强势霸道不容拒绝,我没办法才妥协了,”云泠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知道的,我之前便和你说过,我很向往宫外的自由,从不想当什么太子妃,从梅阳县到回京城这一路,只不过我没得选,你又为我受了伤,所以我便妥协了……”
“萧明容的事看上去只是意外,却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我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终于忍不住,想要全部都告诉你。原本一直压抑的心也坚定了,才决定和你说清楚。”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清晰地道,“你与我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你是君我为奴,我因为弱势一再处处讨好,而你也习惯了处处对我掌控逼压。可是我……其实从来都不喜欢这样。过去种种,我以为我对你只是习惯,只是感动,只是……服从。可是当你受伤的时候,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终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确定,我是在乎你的。”
她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再忸怩掩藏,什么都要说明白了。
她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心,也不愿进宫,陷入了执念里无法自拔,所以才执意要与他生分,分开。
可是她表面的坚决之下,他为她一退再退,说出绝不再强迫她时,她不是不挣扎的。
只是她没看清而已。
林家主来送母亲的遗物那日,她本是想要多了解这林氏梦预的能力,想从这入手探寻母亲病逝是否有蹊跷。
却意外得知了一件事。
林氏为云泽古老的大家族,因为祖上的老祖宗曾是巫师一脉,所以其后代子孙中,女子会继承梦预的能力。
而这梦预之能,因为太过骇人听闻,恐被外人当作妖异,所以林氏一直小心掩盖不让其见天日。
当然对林氏族人来说,能继承梦预能力的后代,便是林氏既定的家主,因为每一代后代中,只有其中一人会继承此能力。
而这梦预,当然不是什么都能梦到,否则有如此破坏秩序天理之能,岂不天下大乱。
林氏梦预之能有二,一,规避未来自身一场大祸。
二,林氏的梦,梦的是自己这一生挚爱的人。
云泠当时的梦境,梦的并非是自己的大祸,却梦到了谢珏入主东宫的画面。
那便是因为……
谢珏,是她挚爱之人。
当时云泠想清了这点,却……没有任何意外。
推窗见月,迷雾散尽。
真相尽在眼中。
却好像自己早就知道了。
她说着眼眶渐渐地有些红,谢珏心疼了,手捧着她的脸,声音低哑,“我知道。”
“过去我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对你强迫逼压,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你最终都会对我妥协。却从没有为你考虑过你是否愿意。”手指在她泛红的眼眶下轻轻抚过,然后一点一点将她抱进怀里,力道重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他缓声道,
“是我的错。”
云泠身体僵了一瞬,停了片刻,终于抬起手臂,回抱住他。
她既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便不会再固执下去了。
——
谢珏这些时日都没有睡好,又受了毒箭,身体本就还虚弱着,却因为没有见到云泠,浑身神经都紧绷了,情绪外泄疯狂,其实到现在精神已是极为疲倦。
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内室里安静下来,床幔放下,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光,里面暗了下来。
云泠被他抱在怀里,鼻子里铺天盖地都是他身上熟悉的清淡的气息,伴随着淡淡的药味,却令人无比安心。
床内昏沉而温暖。
经过一天一夜的赶路,她其实也累了,没抗拒,依偎在他怀里,没过多久便也睡了过去。
大抵是太累了,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傍晚。
夕阳西下,直到彻底隐匿,最后一丝光也消失。
外面似乎有人进来了,小心翼翼地外禀报求见。
声音不大,云泠慢慢睁开眼,醒了过来。
外面请求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云泠面对着他躺在他怀中,青丝垂落下来,将她瘦弱的肩背包裹住,看着柔弱而温软。
她听到声音,轻轻地推了推他搭在她腰上的手臂,“殿下,殿下。”
“外面有人求见。”
谢珏英挺的眉头皱了皱,却没睁眼,长臂一伸,又将她往怀里抱紧了些。鼻子埋进她细腻白皙的颈窝。
云泠有些无奈了,“殿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泠才把他叫起来了。
他手上有伤不方便,云泠从旁边的箱子里找了件藏青色水墨刺绣锦袍,配玄色腰带,看着矜贵而冷峻。
只是面上有被打扰的淡淡不耐。
等云泠替他整理好,谢珏才对外面淡声道,“进来。”
一个将领扣押着一个脸色惨白的人进来。
“启禀殿下,陈世子道这方翔需要您亲自处置。”
方翔就是那个临阵脱逃的人。
话音落下,一抬眼,才发现殿下身边还有个貌美的女子,看着与殿下是极为亲近的。
早上的事他也听到了。殿下脾性甚厉,可是这位小娘子到来了,殿下的情绪竟然就平缓了下来。
倒是比军医开的镇定良药还要有效果。
只瞟了一眼,便立即低下头不敢再看。
而方翔此时已经面如土色,害怕得快要尿裤子,伏跪在地涕泗横流,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臣再不敢了。”
“家父任兵部侍郎一职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殿下饶我一命吧。以后,不,从现在开始,臣一定谨记在心,再也不敢逃了。求殿下饶命啊……”
他害怕得不断用力磕着头,直到石板上都磕出了血迹,可见有多用力。
睡得好好的被打扰,谢珏本就不耐烦,眉头冷冷压着,根本不听他的求饶,没有一丝动容,语气极为冷薄地吐出几个字,“临阵脱逃按照军规,处极刑。”
“拖下去吧。”
方翔眼睛瞪大,当场被吓得尿裤子,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殿下饶命啊,家父,家父乃是兵部侍郎啊,还,还是兵部——”
谢珏冷笑一声,声音更厉了,“兵部侍郎?”
“区区一个兵部侍郎的儿子,孤还不放在眼里。军规森严,今日便是皇子孤也照斩不误。”
“拖下去公开行刑。孤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军中临阵脱逃便是这个下场。”
“是。”
那方翔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地上拖出了长长的水迹。
被吓得尿进了裤子里。
很快就有侍从进来将地面清洗打扫干净,然后悄声离开。
终于没有人打扰了。
云泠还在思考那被拖下去的方翔,他是兵部侍郎的儿子,那……
想到这里云泠问,“这方翔是不是与兵部尚书有关系?”
兵部尚书高严,也是有从龙之功的他的亲信。
谢珏身体还有些虚弱,刚刚处理一番有些耗神了,根本不想再提其他的事。看她皱着眉头思索的模样,握住她的手腕想抱她,“嗯,是高严的妻族。”
云泠立马神色都正肃了,问,
“那殿下如此不留情可以吗?”
“高严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他早已传信,说任由孤处置。”谢珏道,“孤也,绝不留情。”
云泠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他这样的人,这样贵重无极的身份,掌天下权,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绝不容忍违逆与过失,也没有人敢违抗他。
所以他便一贯是强势的,不会也从没有人敢让他低头退步。
……除了她。
云泠忽然想到,细细想来,从梅阳县开始,她与他的每次争吵,实际上最后都是他低头退让的。
包括这次也是如此,她几次拒绝,残忍地对他说她对他都是虚情假意,甚至还打了他一巴掌。
可他却完全不在意。
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云泠不知为何忽然觉得眼眶发软,“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骗你,明明对殿下有情却还如此待你,处处违逆。殿下可曾怪我?”
谢珏却似乎完全不在意她说的这些,见她终于话音落下,便握住她的手腕,然后紧紧地把她抱进了怀中。脸埋进她的黑发里,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淡声道,“未曾。”
“孤对你的爱是没有理智的。”
“没有道理可言,无法衡量对错。所以你无论怎么对孤,”他俯身用力地,沉溺地抱着她,嗓音低缓,“只要不离开孤,孤都不介意。”
第 70 章
谢珏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东盘军营的问题, 军中风气上下焕然一新。
而从昨天开始,军中所有将领包括军医在内,也都发现, 太子殿下的脾性忽然变得好了不止一点两点。
冷厉的手腕下, 对待军中的这些将领也稍稍有了好脸色。
……
军营书房内。
一将领低着头, 肃声汇报, “那方翔已经被公开处决,尸体也已经处理干净。”
“经此一事,军中上下再无敢轻易动摇人心者。”
谢珏凤眸淡淡低垂, 批阅着奏折,闻言头也没抬, 随意应了一声。
那将领又恭敬道, “另外有一事, 此次除了这方翔以外,其他众人成功剿灭了那匪寨,军中士气高涨,黄文将军提议, 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开个庆功宴,请殿下出席,振一振军风。”
话音落下,书房内便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 才听到谢珏道, “可。”
李英立马道,“谢殿下。”
谢珏放下朱笔, 微微颔首, :“叫陈湛进来。”
“是。”
李英立马起身,往外走去唤人。同时暗暗呼了一口气, 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这位太子殿下虽然年轻,但手段狠辣,压迫感甚足,威压甚重。每每在他面前,仅仅只是一个眼神,李英都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
李英出去后,陈湛很快进来。
看到谢珏,有些吊儿郎当地撇了撇嘴,“哟,我们太子殿下的伤这是彻底好了?”
摸了摸下巴,“伤口不痛了?这是为何呢?”
放如今,也就只有陈湛敢这样调侃当今的太子殿下了。
谢珏冷冷抬了抬眉,懒得理会,只道,“云泽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说到正事,陈湛神色也正经了起来,“云泽那边派过去的人探查,目前倒是一切正常。云泽的布政使也在严密地调查秦毅那个谋士的动向。”
递了一封信件过来,道,“这是云泽那边最新传来的消息,你看看。”
当初那二十万两白银的案子并不简单,那秦毅头脑发昏敢吞并二十万两白银,他是为了钱财,可背后教唆他的人恐别有目的。
一环扣着一环,如此周密算计,背后的目的绝不可小觑。
但不管是什么,谢珏心中也早有成算。
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精神也有些疲惫了,骨节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头。
垂着眼看着手中的信,低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
军医熬好了药,又不敢轻易打扰太子殿下。云泠来了以后,便就亲自过来端药。
此时军中正在操练,周围也没什么人。
帐篷中只有军医的两个药童在,药已经熬好了,正一边说话一边倒药。
见云泠来了,高兴地喊她,“云泠姐姐,你来啦。”
两个小药童才十三四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云泠又是那种温柔好说话的性子,所以这两个小药童对她甚是亲近。
每次见到她都有说不完的话。
云泠看他们面色都兴奋地红了,很是雀跃的样子,好奇地问,“你们刚刚在说些什么?”
其中一个小药童立即憋不住开口,神神秘秘地带她去了一个角落里,“云泠姐姐你看,这里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崽,它还会舔我的手呢,好好玩。”
云泠蹲下.身去看,是一只才几个月的小奶狗,刚刚学会走路,胖乎乎的,见到人小尾巴摇得很是欢快。
真是讨人喜欢的小狗。
可是周围又不见狗妈妈,也不知道这小狗是怎么来的。
问小药童,小药童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前几日还没有的,昨天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它窝在这里了,很可能是被什么人捉来的。”
说着说着他语气担忧起来,像是要哭了似的,“云泠姐姐,我们这里有人要吃狗肉的,我怕到时候它被人捉去吃了怎么办?”
“这么可爱的小狗,我可舍不得呜呜。可是师父又不让我们养。”
小药童一转身眼巴巴地看着她,“要不云泠姐姐,你养它吧?它很乖的。”
云泠愣了一下。
看着正在舔自己手心的小狗,掌心湿漉漉黏糊糊的,很可爱。
可是……
她现在也不太方便养呢。
太子并不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而且她已经在军中留了一天了,出来时她让绿水绿衣去禀告祖母,理由是要去寺庙上香,而且她一个女儿家也不方便在军营中多留,也该回去了。
她现在是萧家女,就算自己不在意这些虚名,也要为萧家的名声考虑。
所以等会儿她便要回了。
回了萧家,公主正怀着孕,她也不好带一条小狗回去,怕会冲撞了。
云泠犹豫了。
小药童哭唧唧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那怎么办,它一定会被人杀了吃掉的……”
“云泠姐姐,你真的不喜欢它吗?”
——
太子议事的书房外被严格把守着,等闲不能进。
刚刚陈世子进去后就再没出来,应该是在商议大事。
云泠端着药过来时,发现安公公正恭敬地守在门外。
轻声问了句,“殿下还在忙?”
安公公连忙小声应道,“陈世子还在里面,恐怕还需一些时辰。”
云泠想了下,决定不打扰他,影响他议事,便道,“那我等会儿再来吧。”
刚转过身,就听见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陈湛从里面走了出来。
安公公急匆匆地走过来,“姑姑,殿下请您现在就进去呢。”
云泠对着陈世子见了个礼,便端着药走了进去。
书房内谢珏坐在朱红色的太师椅上,手指撑在额上,见她端着药进来,抬起眼问,“刚刚怎么不进来?”
云泠将药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本想着你在议事,怕打扰到你。”
“殿下伤口还疼吗?”
谢珏将药端过来喝下后,“嗯”了一声。
云泠意外地抬眼,“伤口应该已经愈合了,怎么还会疼?”
说完就要低头去检查他包扎好的伤口。
谢珏将药碗放下,捉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前,将她抱进了怀里,高挺的鼻子埋进她颈窝里,握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弹,嗓音透着一丝低哑,“不是伤口疼。”
他长指抚着她的后颈,慢慢侧脸,越过白皙的脸颊,分开垂落的青丝,偏过头衔住她柔软粉嫩的唇瓣就亲了上去。
是她一出现,就会打扰他的思绪。
让他再无心别的。
房间里淡雅的檀香袅袅升起,浮起一缕接着一缕的缥缈的透白的白雾。
朦朦胧胧的。
云泠怕压到了他手臂的伤口,也不太敢挣扎,最后的结果便是不知不觉又面对面坐到了他的腿上,粉白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襟,被他摁着腰,下巴不断仰起与他亲吻。
他低头吻下来,带着微微药味的轻浅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包围,连呼吸也全部被他占满。
过了好一会儿,云泠有些透不过气了,才伸手推了推他。
唇瓣上湿漉漉的,声音都有些迷糊呜咽了,“不行,这里是军营……”
谢珏压着眉,重重地闭了闭眼,嗯了一声,低下头亲了亲她嫩白的颈项,也没继续了。
这里确实不方便。
“殿下什么时候回京?”云泠呼吸平缓下来后问。
留了一天,他的伤也没有大碍,她该回去了。她一个女子,也不好总是留在军营。
“军营要办个庆功宴,孤需要出席。”谢珏道。
云泠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出来了两日,恐家中祖父祖母担心。”
谢珏也知她不好在军营中久留,她只要不与他生分,他一切都随她。
“好,孤派锦衣卫送你回京。”
“嗯,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再耽搁下去,时间怕是要晚了。
云泠说着便打算松开,可是他却不放。
抬起头,只看到他微微蹙起的英挺眉眼,手臂抱着她的腰,并不情愿放开。
云泠眨了眨眼,“殿下?”
谢珏垂眸静静看着她,薄唇轻启,“你回萧家不久,该与家人多亲近相处,眷恋亲情孤都明白。立妃之事,孤不逼你。”
“但太子妃只会是你,孤也只会娶你一个。孤会等你想清楚。”
“孤身在这个位置,什么都可以给你,”谢珏抚着她的脸颊,亲了亲她已经泛肿的唇瓣,嗓音低沉下来,
“除了自由。”
“是孤委屈你。”他道。
云泠身体一颤,视线与他对上。
片刻后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温声道,“我知道的。”
她既已来了这里,便也就是决定好了。
她妥协了。
不过这一次,是她心甘情愿。
人生并非事事都如自己所愿,她既选了爱,便,舍弃了自由。
既然是甘愿,便不会觉得委屈。
外面有脚步声,不一会儿安公公的声音响起,“殿下,黄将军在外求见。”
云泠听到立马想站起来,推了推他的手臂,“你快放我下来,外面有人来了。”
本来还有事想和他说的,只能等会儿再说了。
总是被打扰,谢珏看着门外,眉头不快地皱了皱。
却也只能放手。
他一放手,云泠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她得去收拾行李了。
——
云泠回到房间,就听到一声声稚嫩的,奶呼呼的小狗叫声。
迈着肥嘟嘟的小短腿向她跑了过来,小尾巴摇摇晃晃的。
云泠蹲下.身,摸了摸小狗的背,小狗的小尾巴摇得更欢了。
很可爱。
云泠被它舔着掌心,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是两个小药童把小狗交给她,她也暂时不能带它走。
把它留下,又怕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会被吃了,云泠也不忍心。
摸着它毛茸茸的背,云泠思考着,刚刚本来想和他说这件事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帮她养几天。
他这个人,可从来不喜欢这些小动物的。
甚至可以说是排斥。
和小狗玩了一会儿,云泠起身去收拾东西,东西并不多,收拾起来费不了多少时间。
刚收好,他便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小狗看见有陌生人,呜咽了一声,连忙钻到了角落里去。
谢珏却已经看到了,眉头皱起,“军营里哪里来的狗?”
云泠放下包裹道,“两个小药童捡到的,看它可怜便带回来了,放在外面会饿死的。”
她笑着说,“它胖嘟嘟的,很好看。”
谢珏看不出一只通体全黑连五官都看不清的狗有什么好看的,抬腿走到她身边,“你喜欢?”
云泠点头,“感觉和它有缘分。若是以前我定是不会养的。只是现在我觉得可以有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了。”
以前她自身难保,境遇危险,自然是不会有多余的心力去养一只小宠物的。
现*七*七*整*理在她生活安稳,有所选择。有他在,她也不会再有任何危险。
与过去作别,便也有了精力和想法去养一条小生命。
“但是我现在带不走,得回家和锦嘉说一声才行。”云泠抬起头,眉眼弯了弯,与他商量,“所以我把它先放在这儿,你让人帮我好好照料它好不好?”
她仰着脸,笑意盈盈的,语气温柔地和他说话。
谢珏看着她,眼也没眨:“好。”
还没等云泠反应过来,他低下头又亲了下来。
她便再没思绪想其他的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外面等了许久的飞鹰才小心地上前敲门,“殿下,时候不早,该送姑姑出发了。”
谢珏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才慢慢退开,拇指擦去她唇边的水渍。
淡淡地应了声,“嗯。”
云泠脸都红了,大家都在外面等她……可他抱着她不放,她又怎么都推不开。
明明是来照顾他的,可是最后好像大多数时候,他都要亲她……
她还是尽快回去了。
……
太子在东盘军营还有事,他的伤余毒已清,也无甚大碍了。云泠也不方便一直呆在军营,便回了京城。
从东盘军营出发,快速赶路回京,飞鹰一路护送,没有绕路,比来时更快了些。
到达萧府,刚刚是暮色四合之时。
云泠下了马车,对飞鹰道谢,“多谢飞鹰大人一路护送,麻烦了。”
飞鹰连忙道,“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姑姑不必客气。”
云泠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府。
她离开的这两天,府中并没有发生什么。
倒是祖母,她也就离开了两天,便直说她瘦了。让小厨房给她炖了好些补品。
日子安稳,一切如常。
太子在两日后归京,东盘大营之事,他顺势发落了许多朝中蛀虫,无一人敢有微词。
政事繁忙,他身为储君没有一丝空闲。而云泠还听闻朝中大臣有人上奏请如今重病在床不能动弹的靖宁帝退位。
便是奏请太子登基的意思。
也不知他怎么想。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云泠当初身为他的贴身女官再清楚不过,靖宁帝现在的模样,是他一手设计的。
昭慧皇后对靖宁帝一往情深,而靖宁帝负心薄幸,不仅纵容继后害死了昭慧皇后,还在昭慧皇后死后请来术士镇压,让昭慧皇后死了也不能转世。又对年幼的太子猜忌打压,让他几次陷入绝境。
更何况当时昭慧皇后死时,肚子里还有未出世的孩子,一尸两命。
这样的狠毒。
谢珏对这个靖宁帝这个所谓的父皇只有恨。
他登太子位后,为母报仇,将当年所有谋害了昭慧皇后的人都杀了干净。让靖宁帝这个罪魁祸首一直生不如死地折磨地活到现在。
云泠忽然想起,当时后宫参与昭慧皇后案的应该还有一人,三年前他就一直在追查却没有查到结果。
也不知怎么样了。
这事终究不是一时能确定的,云泠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她安心地在府里待着,日子安稳,只是偶尔会担忧他的伤口好没好。
谢锦嘉再过不了多久便要临盆,祖母便带上她一起去寺里祈福。
在寺里求了个上上签,祖母高兴地又给寺里捐了好些香油钱。
回来的路上,祖母笑道,“这女人生产自古以来都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祖母不求别的,只要锦嘉平安生下来就好。”
“这本该是你哥哥自己来求的,可你哥哥这个人就是个木头疙瘩,整天就知道忙公务不懂得体贴人。还好锦嘉是个心宽大度的,从不与你哥哥计较这些。”
云泠点了点头。
她哥哥的性子确实沉默了些,心思沉静,不擅表达,很难被人看出想法。
虽然当初看着只是公主一心喜欢,但她哥哥对公主必然是有情的,她回到家这么久也能看得出来。
和祖母说着话,没过一会儿马车停在了萧府门口。
刚进门,绿衣绿水两个丫鬟脚步匆匆地向她们走来,脸上神情焦急,“老夫人,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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