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云泠让她稳住, “发生了什么?”
绿衣大喘一口气,指着公主的院子,“公主, 公主要生了!”
云泠瞳孔一缩, 还没到日子怎么就要生了!
这是早产了!
萧老夫人闻言也有些慌神了, “祁白, 祁白在家吗?”
绿衣绿水纷纷摇头。
这个时间,萧祁白恐怕还在上值怎么可能在家。
祖母大概是慌神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锦嘉的生产。
云泠握住祖母的手安抚, 努力稳住心神,冷静地询问, “郎中呢, 稳婆呢?让人去请了吗?”
这些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就住在府中就怕有不时之需,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绿水连忙点头,“稳婆正在接生,周嬷嬷在外面守着郎中也在。”
那就好。
距离生产还有一个月, 谁都没有预料到会突然早产,她与祖母一起去祈福,萧父去了观云寺,祖父和哥哥都不在。府中竟然一时无人做主。
好在云泠平时将府中事务管得有条不紊, 该备下的也一早备下。所以没出什么问题。
云泠带着祖母一边快步往公主的院子赶, 一边问:“公主情况如何?”
“不清楚,”绿水道, “稳婆说可能是动了胎气, 有些艰难。”
云泠心都跳快了,“快, 快找人去把哥哥找回来!”
这种时刻,公主身边若有哥哥在,可能会好一些。
“是。”
绿水连忙出去找人。
云泠搀扶着祖母来到产房外面,就听见房间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隔着一扇门,却听着是悲伤的,痛苦至极的。
听得云泠眼泪也要掉下来,怎么好端端的会突然早产呢。
明明在寺里求的签是上上签。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公主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若不是突然受到刺激,万万不会如此。
到底是怎么了?
云泠心乱如麻,有一瞬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老夫人连忙郎中的情况,郎中却是摇了摇头,“产妇受了极大的刺激,大出血,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要看天命。”
萧老夫人身子往后跌了几步,云泠连忙扶住她。
“怎么会这样?”
她们出门前还好好的。
祖母年纪大了,今日本就奔波了一场,再听到这样的消息,心神更是不稳,几欲晕倒。
云泠只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扶着祖母,转头问郎中,“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郎中摸了摸胡子,沉思了一会儿才隐晦地道,“产妇胎位有些不正,若再耽搁下去还生不下来,恐怕大人也有危险……”
云泠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一刻犹豫当机立断,“保大人。”
“还请您帮帮忙,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保住孕妇的性命。”
萧老夫人不住地点头,“是,是。一定要保住大人的性命。”
郎中见她们并没有要求一定要保住孩子,神情松了许多。府中主事的人没回来,丫鬟婆子自是不敢做主保大保小的事,才耽搁到现在。
“既如此,我这便开一幅药,让产妇喝下去,一定尽力保住大人的性命。”
“多谢大夫。”云泠连连道谢。
一碗汤药送进去,喂公主喝下,就听到房间里稳婆欣喜的声音传来,“孕妇安稳了。”
云泠终于安心了不少。
接着又去问绿水,“派去的人有消息了吗?”
绿水摇了摇头,“小六子快马加鞭去的,但还没有回来。”
云泠知道没有那么快,她也不能急。找来公主两个贴身丫鬟询问缘由,“发生了什么,公主怎么会动了胎气?”
一个丫鬟连忙如实道来,“今日原本都好好的,我们扶着公主在园中散步,公主心情很好,还说要等郎君回来。走了一会儿公主看园中的花开得漂亮,突发奇想想作画,便去郎君的书房里拿笔墨纸砚。”
“郎君的书房我们是一律不准进的,所以公主便一个人进去了,可没曾想,”丫鬟声音带了慌张的哭腔,“没曾想公主进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面发出一声很大的动静,我们连忙进去,就看见公主痛苦地捂着肚子!”
一定是在书房里发现了什么!
云泠想,
可是到底是什么才会让公主受刺激到动了胎气呢?!
她脑子里纷乱如麻,根本就无暇再思考了。
在产房外面焦急地等着。
听着公主痛苦的叫声,心也紧紧地揪了起来,手心差点抓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色将黑之际,忽然听到屋内有婴儿‘哇’的一声哭啼声。
生了!
云泠的心落下来!
萧祁白马不停蹄堪堪踏进院子,就听到了这一声婴啼。
——
公主生了一个女儿,上天保佑,母女平安,大人孩子都好。
祖母带着云泠进去看到公主一切都好,只是脱力睡了过去,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府中上下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没有打扰哥嫂,这个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公主最需要的一定是她的夫君在身旁。
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累。哥哥这个时候该进去陪公主,云泠便将接下来的所有事都安排好。
给稳婆和郎中都散了喜钱,又着人把府中早就挑选好的奶娘带进府中,以备不时之需。
公主生产后身体极虚,怕有什么意外,云泠便请郎中在府中多待上一晚。
又按照稳婆给的方子,让厨房备下了补身体的汤水。
等所有事情忙完,已经月上中天,到了深夜。云泠更 多资源都在腾 讯群四二而咡五九宜四柒想去看望一下锦嘉,来到门口,听到两个丫鬟说她生产后还没有什么力气,也不能见风。想了想,便嘱咐几个丫鬟好好照顾,然后去看了看孩子,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先让她好好休养一下吧。
她受了刺激,又刚生产完身体虚弱。这个时候,还是让她哥哥陪在身边,不要打扰比较好。
只是云泠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锦嘉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哥哥又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没有思绪便想不明白。多思无益,云泠努力将这个疑问压下。今天一整天提心吊胆,又上下操持到现在,其实她的身体与精神也疲倦极了,洗漱完换了寝衣,躺在了床上,不知道为何,却竟然一直睡不着。
脑海里想着各种事情,一直放松不下来。
锦嘉平安产下孩子,祖母也放心下来回了院子。
看似一切都已经平稳了。
可云泠大概是累过头了,一直睡不着。脑海中纷乱思绪万千,很想有人来帮她理清,转了个身看向外面。
房间里没有点灯,清凉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下来,如纱似雾,朦朦胧胧的一片。
今晚的月色很好。
圆月永远高高挂在夜空。
云泠怔怔地看着,实在睡不着,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想到他了。
他是太子,大晋的储君,天下大事都要他来处理。自回京后便没有一日空闲。
不知道他如何了,伤口好了没有。
睁着眼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她好像,也想他了。
以前她做他的女官时,对他从来都只有服从,听命。他离开几个月,她反而觉得更加轻松。她对他没有感情,不在乎他如何。
也从不明白思念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可是现在,她会担忧他。许久不见,会挂念他。
看着融融温和月光,云泠就这样不知不觉慢慢睡去。
第二日一早她便起来了,去看望锦嘉。
进到院子里,看见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问了句,“公主如何了?”
丫鬟正要回答,就听到里面传来谢锦嘉虚弱的声音,“阿泠,你进来罢。”
云泠推门进去,然后立即把门关上。
稳婆说,这个时候是不能见风的。
房间里点了安神的香,窗户都紧闭着,生怕进了一点风。
桌上还有一碗浮着热气的补汤,却好像一动未动。
谢锦嘉由丫鬟服侍着用软枕垫着靠躺在床头,她脸色还有些白,青丝披散着,原本生动明媚的眉眼此时看着竟然好像没了生气。
眼里带着一丝哀伤,直直地看着云泠。
云泠见她这幅模样,心下一颤,快步走到床边,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现在让郎中过来给你把脉——”心急如焚地便要去唤人。
谢锦嘉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我没事,你放心。早上祖母已经让郎中来看过了,只是身子有些亏损,养养便好了。”
“昨天……多亏你了,若不是你,”锦嘉苦笑了下,“或许我已经没命了。”
那样危急的时候,是阿泠,当机立断不要孩子也要保住她的命。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阿泠永远都会站在她身边。
在宫里时也只有她,不会嘲笑她是个草包公主,对她处处维护。
这样好的阿泠,原本这辈子能和她做一家人,谢锦嘉真的真的很开心。
可是……好像不成了……好像不成了……
云泠回握住她的手安抚,“都过去了,一切平安。你刚生产完,别多想了,对身体不好。”
转头看了看,“哥哥呢,他去哪里了?我让人叫他过来好不好?”
谢锦嘉立马连连摇头,“不要,不要叫他。”
她的神情更哀伤了,“我现在不想看见他。”
云泠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怎么了?”
滚烫的眼泪从谢锦嘉眼里滚落,像是再也控制压抑不住,她的眼泪一颗又一颗,重重砸下。
谢锦嘉红着眼,泪眼朦胧地看着云泠,慢慢地说出一句话,“阿泠,我想与你哥哥和离。”
云泠担心了好久的事,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和离之事,似乎已经板上钉钉,再无回旋的余地。
可是萧府上下,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和离的原因。
云泠只知道锦嘉看上去已经完全死心了,连孩子也不要。
她对云泠说,“阿泠,我这一生没心没肺活到了现在,想要什么就去追,想得到什么母妃都会帮我达成。从我十几岁时就追在你哥哥身后跑,从没考虑过深思过什么。”
“可我这一生终究过得太愚蠢了。”她道,“阿泠,我已经累了。”
而萧祁白,竟然也默许了和离。
云泠实在不明白,试图问,“哥哥,真的要如此吗?可你明明那么在意锦嘉,为什么……”
萧祁白脸上表情看着依然沉静,最后闭了闭眼,只哑声道,
“命运弄人。”
“我早知,这一天到来时她不会原谅我。”
云泠怎么也不明白,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而且,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谁也没说,云泠猜不出,却隐隐觉得这件事可能和愉妃娘娘有关。
到底是什么呢?
云泠心急如焚,想弄清楚却不得其法。书房已经被哥哥锁住了,她什么也不可能查到。
而听到公主要与哥哥和离的消息,祖父整日叹气,祖母也病倒了。
整个萧府都笼罩着一层乌云。
云泠也愁眉不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是个连自己的感情都分不清的人,又怎么能清晰别人的情感呢。
这时,门外丫鬟来报,去观云寺探望柳氏和萧明容的萧父回府了。
云泠连忙起身去迎,虽然她对这个父亲没有什么感情,萧父也并不在意她,但他还是在意萧祁白这个儿子的。
他作为父亲,现在祖母病倒,家中事也该和他商量商量。
脚步匆匆地出了院子,就看见萧父一脸肃容地走了过来,看样子应该已经知道了。
云泠走了过去,对他行了一礼,刚唤道,“父亲,我——”
就见萧父冷着脸厌恶地对她叱道,“丧门星。”
云泠身体一顿。
萧父却再也没看她一眼,挥袖直接离开。
绿衣绿水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住云泠,有些磕巴地道,“老爷、老爷怎么如此说小姐……小姐不要难过……”
云泠只有一瞬间的怔愣,现下已经平静下来了,她摇了摇头,“没事。”
她知道,萧父是把哥嫂和离的怒气发到她身上了。
以前云泠只是猜,萧父对她没什么感情,但直到刚才她终于明白,她这个亲生父亲并不亲近她,喜爱她,甚至,对她是有厌恶的。
明白了这点,云泠虽然终究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但也让自己不要放在心上。
转身也匆匆进了后院。
她打算去祖母的院子一趟。
却没想到萧父也在里面,不知道萧父与祖母说了些什么,云泠便决定先行离开。
可是刚出了院子,萧父也出来了,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
见到了云泠,一脸怒容。
云泠不知道萧父在想些什么,但总归,又是将一些怒火迁怒到了她身上。
可她虽担忧着哥嫂的事情,却自认没做错什么,不接受这样平白无故的怒气,也担不起‘丧门星’这样的责难和辱骂。
她只对萧父稍稍福身,便打算进去看望祖母。
萧父原本这两日去观云寺看望柳氏母女,在寺中清修了这么久,他的明容都清瘦了不少。从小到大,明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还不都是他这个大女儿小题大做。柳氏也一再对他埋怨,说他做不了这个家的主,任由她们母女被萧云泠欺负。若不是萧云泠回来,他们这一家原本和和美美,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
萧父对云泠这个女儿没什么感情,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要不是看在她被太子殿下青睐的份上,萧父不会这样容她。
可是这么久了,太子再未登过萧府的门,他的国丈梦恐怕要破灭。
再加上一回来就听到儿子儿媳要和离的事,母亲也病了,萧父再也忍不住怒火,呵斥道,“你给我站住!”
“你回来之前,我萧府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自从你回来了,家中的事一桩接着一桩。明容被你赶去寺里了,你哥哥嫂嫂要和离,祖母也病了。你就和你那个娘一样,是个妖异的丧门星!”
云泠停下了脚步,缓缓抬起眼看着萧父。
以前有些事她不明白,刚刚听到萧父最后一句话,她忽然知道了。原来萧父对她的母亲,也竟是厌恶的。
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她与母亲身上那所谓的‘妖异’的梦预之能。
可是即便他是父亲,那种无端加在她和她母亲身上的罪名,她也不能认。
云泠抬头直直地,不避不让地望着萧父,一字一句认真道,“兄嫂之事我也为之担忧。可是父亲说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皆不是我的罪过,我实在担不起这个罪名。”
“我不求父亲懂是非明理,但起码的对错也应该要分得清。而不是因为您厌恶我就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在我头上。”
云泠这话说得直白,院子外几个仆妇小厮都听见了。
一个有眼见的嬷嬷见不对劲,赶紧悄悄地去萧老夫人的院子里报信。
可是萧父没了脸已然被惹怒,“忤逆不孝的东西,你是在对谁说话?!!!”
“当初你生下来,我就该掐死你,”萧父实在是怒极了,憋在心里多年的厌恶一股脑儿地吐出来,“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你一生下来我有多厌恶?我从来没把你当作我的女儿,这么多年你就应该死在外面,而不是回来让我觉得晦气!”
被亲生父亲亲口说出这样残忍的字眼,告知她她一出生就是不被期盼不被祝福的存在,云泠不是不难过的。
她没有期待过父亲的爱,可是自古以来,父母刀伤人,最痛。
云泠垂在身下的手紧紧握起,指甲深深刻进了手心。
听到嬷嬷报信的萧老夫人拖着病体刚走出来,便就听到了萧父刚刚那番话,拄着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骂萧父,“混账,你作为一个父亲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既是她的父亲,给她一点教训又有何妨?”
萧老夫人的话也并不能阻止萧父。
萧父挥手让两个仆妇控制住萧老夫人,“把老夫人给我带回去。”
然后转身恨怒地瞪着云泠,
“你既是我的女儿,父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竟然敢忤逆父亲,不孝的东西,给我在这里跪下好好反省!”
竟然罚云泠直接跪在院子里,哪里有这么惩罚羞辱自己的女儿的!这简直是连对待下人都不如。
院子里的小厮婆子都害怕得不敢抬头。
见云泠没动,萧父又恶声道,“我叫你现在跪下!”
云泠低垂着眼,指尖已掐到泛白。
这就是她的父亲。
厌恶到恨不得让她去死的亲生父亲。
手指用力握了握,云泠慢慢抬起眼,正要说话,忽然见到一道玄色矜贵的身影大步走来。
身后跟着一众侍卫。
他很快就来到她身前,长臂一伸直接将云泠严密地护进怀中。
谢珏低冷威压的声音响起,凤眸狠厉,杀意尽显看着萧父,一字一顿道,“你刚刚让谁跪下?”
第 72 章
收到绿水报信的萧老太傅和萧祁白急匆匆地走过来, 不成想太子殿下竟然在此,见状连忙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院子里众人顿时心惊齐齐跪下, “参见太子殿下!”
萧父早已不复刚才嚣张的气焰, 瞳孔惊恐地睁大, 脸刷地白了下来, 身体都颤抖了。面对太子威压冷厉的目光慌忙跪下,有些磕巴道,“臣参、参见殿下。”
院子里的仆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谁都不敢抬头。
气氛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谢珏一手揽住云泠不让她看,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萧父, 脸上神情带着上位者慑人的压迫感, 眉眼都阴沉了, “孤问你,你刚刚叫谁跪下?!”
熟悉太子的臣子都知道,他的表情越是平静,就越是怒。
他虽是太子, 可他是要娶云泠的,原本对云泠的父亲本该是以礼待之,尊敬有加。可是他刚刚一进来,就看见这萧居简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要惩罚羞辱她。
敢伤害她的人, 即便是她的父亲, 他也不会放过。
萧父完全没想到太子殿下会突然驾临,而且一来就这么亲密地护着萧云泠。
后背已经吓出了一层冷汗。
他本以为, 过了那么长时间太子殿下没有任何示意, 便是没把他这个大女儿放在心上了。所以他才决定要教训她。
他一早就厌恶这个女儿,她出生的时候他就厌恶, 这个会继承她那个母亲妖异能力的女儿简直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谁都不知道,他当初会娶林凌这个女人,不过是因为偶然间他得知了林氏有这样隐秘的能力,还以为这林凌能帮助他从此平步青云。那秦毅不就是靠着林凌一步步高升?所以他才会将那低贱的商人之女娶回来,给她庇佑。可谁知林氏所谓的能力竟然有诸多限制,且很快会消失,那林凌,根本对他没有任何帮助!
萧父算盘落空,却因为萧家清流之名,林凌又为他诞下长子,他更不可能休妻。但这根刺早已经梗在他心中,他觉得这林凌简直就是他的绊脚石。
后来这云泠生下来,他得知她也有林氏的能力,心中就存了厌恶的心思,连看也不想多看一眼。且他曾经私下找人算过,这孩子命途天生孤寡,简直就是个丧门星,于他的前途有碍,萧父便对她更为厌恶。
厌恶到她被袭击掉下悬崖萧父也只有暗喜没有悲痛。
她在十几年前就该死了,竟然还回来!她和她那个母亲一样,都是灾星!
萧父认定,就是这个晦气的女儿给家里带来的灾祸,再加上他以为太子殿下并不在意云泠,所以一回来就将全部的怒气都发泄在云泠身上。甚至决定要好好教训她,来平息自己的怒气。
他早就看这个女儿碍眼了。
甚至在萧父心里,她就该死在外面,而不是回来祸害萧家!
即便那些事,都不是云泠的错。萧父也厌透了这个女儿。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狠狠教训她的,可是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突然来了萧府,一来如此护着她。
萧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冷汗沿着额角落下,颤着声音连忙辩解道,“禀、禀殿下,是这个女儿不太听话,我才想给她一点小小的教训……”
萧父颤颤地抬头,见太子没有说话,鼓起勇气又道,“她顶撞父亲,目无尊长,自然该罚。”
说完,心里终于多了一丝底气。
是的,他是萧云泠的父亲,被她顶撞了,罚自己的女儿也是天经地义的。
他没做错什么。
最多不过就是罚得重了一些。
伦理纲常,父亲管教女儿本就是正理,就是太子也不能因此对他问责。
想到这里,萧父继续道,“还请殿下明鉴,我这个女儿从小在外流落,回来后对我这个父亲也不甚敬重,没有孝心,多次顶撞,所以我才打算管教她,也是为了她好。”
“原来如此。”
谢珏薄唇扯了扯,淡声道。
萧父连忙磕了一个头,“正是。”
谢珏这时慢条斯理走到萧父面前,站定。垂眸看着伏跪在地上年逾不惑的萧父。
这是他未来的岳丈。
下一刻,
他抬腿,毫不留情地残虐地踩在萧父的指骨上,“可孤不讲道理。”
“别说顶撞,她就是杀了你,孤也会替她收拾干净。”
他冷厉地说。
太子的暴戾残忍众人皆知。
可他的话还是让在场众人吓得面如土色,倒吸一口冷气。
如此不讲道理枉顾人伦礼法的护短,令所有人心惊不已。
萧父面色惨白,再也强撑不住,在地上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是臣错了,错了……”
云泠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生父终于低下了他偏见的头颅,心情有些复杂。
若今日不是太子来了,她的这个父亲可会有为他的薄待偏见而对她道歉的那天?
她遭受的不公慢待和委屈,可有被萧父承认的那一天?
她的出生,从不是他所说的罪孽。
她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所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拦着。
谢珏冷眼看着求饶的萧父,冷声道,“孤是要罚你,可孤不能让她无故担上罪名。”
偏过脸,眼神示意绿衣绿水两个丫鬟,“发生了什么,从实道来。”
“是。”
绿水立即磕了个头,当着在场众人的面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老爷回府,我们小姐特意出来迎接,可是老爷一回府就大骂小姐是丧门星,把府中所有的事都怪在小姐头上。明明小姐这段时日为了府中事务担忧奔波,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家中的事亦不是小姐的错,小姐……受了好大的委屈。刚刚小姐来看老夫人,又碰上了老爷,结果老爷二话不说就开始责骂小姐,小姐反驳了几句,老爷就要当着众人的面让小姐罚跪,无视了老夫人的阻拦,还说……小姐就应该死在外面……”
绿水的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了死寂。
哪家没有发生过偏疼偏爱的事,做父母的一碗水不能端平也是常有的事。
可世家大族再怎么样,面子上也要做得干净过得去。哪里有亲生父亲让自己的女儿去死,如此苛责薄待,简直闻所未闻。
这哪里是女儿顶撞,分明是萧父这个父亲故意折辱女儿了。
萧老太傅听完,脸色都沉重了,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怒骂了声,“孽子!”
萧父已是连头都不敢抬了。
萧老太傅重重地叹气,走上前来,对太子稽了一礼,“发生此事,是我萧家家门不幸,老夫一定会给阿泠一个交代。”
谢珏薄唇扯了扯,“甚好。”
那是她的父亲,天底下就没有因为女儿而处罚父母的道理。他自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可却要为她考虑。
她好不容易回了家,有了家人,若传出不孝的名声,她该多难过。
他不可能真的杀了萧父,所以由萧老太傅来处理再好不过。
萧老太傅哪里知道萧父心里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
他只是以为他不疼阿泠罢了。
人心有偏颇,他这个儿子不疼爱阿泠他也不能强求,这孩子自有他和她祖母来疼。
却不想他这个儿子竟然如此偏颇折辱阿泠。
萧老太傅断不能容忍他的孙女无辜受委屈,看着云泠,“是我们阿泠委屈了,祖父一定会还你*七*七*整*理一个公道。”
云泠强忍到现在,已经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孙女没事,让祖父担心了。”
她是祖父的孙女,可萧父,也是他的儿子。
她不想让祖父祖母为难。
他们也已经够辛苦了。
萧老太傅点点头,又看着太子,刚才太子那样护着阿泠他都看在了眼里。
他竟从来没想到,太子殿下对他的孙女有不一般的心思。
刚才事急从权他来不及阻止便算了,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太子竟然还握着他孙女的手,萧老太傅怎能允许他们还未定亲就这样逾礼!
“今日多谢殿下护着阿泠,”萧老太傅严肃地道,“但男女大防,还请殿下先放开手!”
谢珏不仅不放,还道,“老师不觉得现在阻止太晚了吗?”
“你——”
萧老太傅又气到了,吹胡子瞪眼,又拿他没办法。
萧祁白却放下了心,他这个哥哥做得实在不好,妹妹为他保住了妻子,为了他的事殚精竭虑。他却让妹妹一次两次受尽委屈和折辱,他愧对妻子,也护不住妹妹。
实在无能。
所幸阿泠还有殿下护着,谁也不能伤她。
想必母亲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也算是唯一的安慰。
——
萧父的事告一段落。
经此一事,萧府上下也都看出太子对云泠的情意。
他是太子,自然是没有人敢拦他。
萧府的下人被下了严令,没有人敢多嘴。
谢珏便肆无忌惮地进了云泠的闺房。
门口两边有重重锦衣卫守卫,将云泠的院子围得密不透风。
谢珏面无表情牵着云泠的手快步进了房间,关上门。
还没转过身来,身体就被她从后面轻轻抱住。
她的手臂软软的,声音温软似水,“殿下,我很想你。”
温柔刀,刀刀致命。
谢珏身体一顿,本想找她算账的心思顿时就歇了。
闭了闭眼,转过身,才硬下心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指拉开,“萧家发生这么多的事,为何不传信给孤?”
“就一个人扛着?孤今日若是不来,你又该怎么办?”
云泠听到他的话,有些愣了。
发生那么多事,她确实从没有想过要写信给他。一方面是因为这本是萧家的家事,理智地想,他那么忙,不应该打扰他的。另外一方面,她确实也未曾起过这样的心思。
她其实从小到大一向习惯了自己处理事情,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从不会想着要依靠他人。自然也没想起来传信给他了。
他是因此不开心了是么?
“我……忘了,”云泠仰头望着他,如实道,“你那么忙,我也不好传信给你呀。”
“而且我父亲那边,其实我自己也能解决的。”
谢珏见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气笑了,“所以你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告诉我,即便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云泠眼睫眨了眨,抿着唇没说话。
谢珏缓缓低下头靠近,几欲碰上她的鼻子,“以前在冷宫时,你被那尚膳监的太监欺负了都知道回来向孤哭诉,怎么现在就不会了?”
云泠都愣了,若不是他提起,她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那时在景祥宫时,因为他被打进冷宫,连带着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太监也来踩一脚,经常克扣饭食。有一次她好不容易拿回的膳食,回来被看守的侍卫又倒了下半,很是难过。
然后……就被他碰上了。
可是那个时候她只是被风吹了眼,才不是哭呢。
不小心被他碰到,他问起,她才顺势装作可怜巴巴地哭诉的。
那时她为了活下来,自然是对他百般讨好,他不是都知道了。
谢珏又道,“那个时候,你总是甜言蜜语地哄孤,现在就会气孤与孤作对?”
云泠抿了抿唇,反驳道,“可是我那个时候哄殿下,殿下每次都嗤之以鼻的。而且我向殿下哭诉,殿下也未曾理我。”
还总是要掐她。威胁地告诉她,不要在他面前摆弄那些拙劣的小伎俩。
她哪里哄得到他呢。
谢珏该怎么告诉她,他便就是被她这种拙劣的小伎俩哄到了,所以才一而再地起了杀心。
那个时候,他绝不允许有能够影响到他心绪的人出现。
可是即便如此,他最终也没能狠下心杀了她。
谢珏不是个喜欢讲道理的人,每次与她有争执他都是退步的那个。
但是这次他不打算让步。
他要她能够意识到,他与她是一体,不管遇到任何事情,她都可以依靠他,也应该依靠他。
而不是等她受到了那么大的委屈后,他才堪堪得知这个消息。
若今天不是她的父亲,要顾及她的名声,谢珏恐怕真的会杀人。
他拿她实在没办法,伸手捏住她的脸,将她的脸都挤得微微嘟了起来,不再与她讲道理,只问她,“你说你错了没有?”
“下次遇到任何事情要不要告诉孤?”
云泠睁着眼,被迫抬起下巴,有些怔了怔。
望着他好一会儿。
不知为何,忽然眼眶有些红了。
眼眸里渐渐聚集了雾气,雾蒙蒙的,眼眶里涌出了眼泪。
谢珏顿时松了手,神色一瞬间柔和了,再顾不得其他,将她用力地抱进怀里,“阿泠,不许哭。”
可是下一瞬,云泠的眼泪便在他面前啪嗒落下,重重的,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
可怜而委屈。
谢珏看着她红透的杏眸,胸口似乎被一只手用力地揪紧了,又疼又涩。
她的眼泪烫得像是蚀骨的熔浆。
能轻易腐蚀他的理智。
手臂紧紧将她扣在怀里,低下头不断轻声哄她,“别哭,孤会心疼。”
“告诉孤,怎么了?”
云泠觉得心好像有些疼,疼到她无法控制地掉了眼泪,她踮起脚,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脸紧紧地依恋地埋进他的颈窝,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有些难过和委屈……”
谢珏不住地摸着她的发安抚,“萧居简的话就是无稽之谈,萧家的事和你有何关系,是他蒙昧愚蠢,不配做个父亲。”
“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些话她不会入心,她本来也没觉得有多委屈的。
萧父要她跪,可她没做错,就不会跪。
她会据理力争,即便最后还是被孝道压制,她也努力过了。
这世间并非所有的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她也只不过倒霉了些,是个不被父亲喜欢的孩子而已。
是个一出生就被父亲诅咒的孩子。
是一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
而已。
没什么委屈的,她告诉自己。
她这一生经历的折辱磨难太多了,被欺辱,被践踏,被逼压,萧父的话又岂能伤到她分毫。
她一直控制得很好,让自己放平心态,不要在意这些。
可是他来了,她忽然就有些崩溃了,忽然就不想那么冷静了。
其实怎么会不委屈呢。
萧父对明容疼爱纵容,对哥哥极尽期盼赞赏。为什么只有她是不被爱的,还要被扣上丧门星的罪名。
她也是人,也会受伤。
泪还在流。
谢珏快要被她的眼泪弄疯了,直接将她抱了起来,搂住她的肩背轻抚,却怎么也哄不好她。
她温热的泪一颗又一颗砸在脖子上,谢珏心疼得要命,狠声道,“孤刚才就该杀了萧居简!”
第 73 章
眼泪一旦失控, 便没那么容易停下来了。
云泠这一生实在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他越哄,她哭得越厉害。
双臂抱着他的脖子,脸紧紧埋在他的颈窝里不肯抬头。
到最后谢珏实在没了办法, 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床上, 俯身将她的眼泪一点一点吮去, 亲了亲她红肿的眼皮, 嗓音低沉,“别哭了好不好?”
“你再哭,孤恐怕真的会控制不住, 去杀了萧居简。”
她的眼泪,能摧毁他所有的理智。
云泠立即胡乱地摇了摇头, 抱着他不让他离开。
闭着眼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才缓缓睁开眼, 红透的眼眸里水意朦胧,哭得久了,声音有些哑,“不要。”
“他的薄待和厌恶于我而言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了, 他视我为眼中钉,我以后便也不会在意他。”云泠渐渐安稳下来,“我没事的,只是一时间有些难过罢了。”
连她自己也无法控制, 她的情绪为何突然这样的汹涌。
但她知道, 她以后再不会因为这种事伤怀了。
她努力睁圆了眼,直直地望着他, 眼里水光潋滟, 眼睫还湿漉漉的,却认真道, “忽然的委屈,大约是因为见到了殿下罢。”
她躺在床上,青丝散落,几缕散在脸颊。哭得久了眼睛都是红通通的,连眼皮都肿了,看着既柔弱又可怜。
还软软的,认真的说是见到了他的缘故。
谢珏手指轻柔地擦去她眼睫上沾着的泪珠,低下头亲了亲她发红的眼,挺翘的鼻,脸颊,最后吻落在她的唇上。
动作很轻,是他从未有过的温柔安抚。
“只要你别哭,一切都好。”
云泠瓮声瓮气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坐起身,用力地扑进了他怀里。
情绪过后,她现在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脸颊靠在他宽阔温热的胸口,忽然想起一事,“那殿下现在还要我认错吗?”
谢珏抱着她,身体一顿。
片刻后紧紧压着的眉头松下来,阴沉散去,他缓缓低下头,手指握住她的脸颊抬起,拇指抚了抚,然后便亲了上去。
吮着她柔嫩的唇瓣,一点一点深入。
毫不掩饰地承认,
“你一哭,孤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的眼泪,是令他催心折骨的利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云泠仰着下巴,脖子都有些酸了,才推了推他。靠在他胸口平缓下呼吸。
“我有件事想问殿下。”
哭完了,她的理智便回来了。
哥哥和公主和离的原因,两人都非常默契地没有告诉她,连祖父祖母也没有说。
既然两人都不提,这原因恐事关重大,不能为外人道也。
他们之间,原本也可以称得上是琴瑟和鸣了,哥哥性子虽然沉静,但她能看得出来他对公主的在意。而公主更不必提有多喜欢萧祁白。
那便绝不是什么感情不和之类的原因。
起因是公主在哥哥的书房里见到了什么,让公主一下受到了刺激,甚至早产了。既是在书房见到的,那便是哥哥瞒了公主什么事被公主知道了。
而这件事,对公主来说是致命的,无法接受的。
哥哥没有任何解释,公主不是不委屈绝望的。
否则不会说出是她愚蠢这样的话。
云泠想来想去,能在他们中称得上是致命的大事的唯有——
死去的愉妃。
当初刚回萧府,从公主口中得知愉妃去世的消息时云泠就觉得震惊。
她离宫之前,愉妃的身体明明很好,并不是什么早逝之相,怎么会忽然得病去世了。甚至去得那么急,连公主都没赶上见最后一面。
只是当初云泠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想,哪里有什么病发得这么急?这症状,看起来不像是病,倒像是……毒!!!
愉妃是靖宁帝的宠妃,可是靖宁帝现在已经重病在床,由太子监国。自然不会存在什么后宫争宠下毒的问题。
那么,谁会杀了愉妃,又为什么要杀愉妃?
愉妃之死是否和萧祁白有关系?
这一切的谜团,她哥哥不会告诉她。但她猜这件事,殿下一定会知道。
谢珏应了声,“你问。”
云泠便抬起头看着他直接问道,“哥哥和公主要和离,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和愉妃有关。我猜愉妃之死并不是病故,是有人杀了她。殿下是否知道此事?到底是谁杀了愉妃?”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
谢珏亲了亲她的唇,眼也没抬。
淡声道,“是孤。”
云泠顿时瞳孔震了震,“什么……”
愉妃,是他杀的?
可是靖宁帝后妃不计其数,他从未放在眼里,他为什么要杀了愉妃?
难道是因为当初愉妃设计公主落水嫁给萧祁白一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云泠立刻就排除了。
不,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她哥哥忠心耿直不是会被人操纵之人,所以即便娶了公主,也不会被愉妃操纵。
殿下不会因此就杀了愉妃。
那么,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看着他深邃沉厉的眉眼,电光火石间,云泠脑海里忽然渐渐涌起一个可怕的想法。
“难道当年昭慧皇后之死,殿下一直在追查的背后下毒手的人,是愉妃?!!”
谢珏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没错。”
当年参与谋害昭慧皇后的,除了继后,还有其他人。当年昭慧皇后已经对继后起了戒心,若不是愉妃与继后合谋,昭慧皇后也不会喝下那碗致命的安胎药。
但是昭慧皇后出事的时候,谢珏并不在宫中,没看见发生了什么,只能确定是继后下的毒手。
若不是李有福,这个继后的亲信倒戈,谢珏才知当年他母后的事还有其他人参与。
只是年岁太久远,当年的一切痕迹都已消失殆尽,线索尽断,实在难查。
但左右,都不过是老皇帝后宫里的那些女人。
谢珏要重用提拔萧祁白,便将这事交给了他去查。萧祁白也不负他所望,很快查到了线索。
却没想到一次两次快要接近真相时,线索又突然戛然而止,被人切断。
这实在诡异。
这事云泠也是知道的,她还记得她在逃跑前,她哥哥还从淮州带回了消息。
可是后来好像那个从淮州带回来的男人在诏狱中暴毙身亡,线索又断了。
“既然线索断了,殿下是如何查到是愉妃的?”
谢珏揽着她的背,“线索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断,那便是身边的人出了问题。再查下去也无意义。”
“这事除了萧祁白,陈湛,你还有孤,再无其他人知晓,孤和陈湛身边不会出问题,你不在,问题便出在了萧祁白身上。顺藤摸瓜,便查到了端倪。”
云泠疑惑地看着,“是哥哥身边的人走漏了消息?是谁?”
谢珏薄唇冷冷地扯了扯,“还能是谁?当然是谢锦嘉。”
“谢锦嘉当年缠着你哥哥,是愉妃故意放任的。借此愉妃便就能从谢锦嘉口中知道萧祁白的动向。即便不知道萧祁白查到了什么,但知道动向也足够她断了线索。”
“愉妃真是好算计,她设计谢锦嘉嫁给萧祁白,一是打定了主意事情暴露以后,以萧家的声望和家风,萧祁白也能护着谢锦嘉,二是谢锦嘉在萧祁白身边,她便能知道萧祁白的动向,进一步掩盖线索。”
云泠听完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那公主可知道此事?”
“不知。”谢珏道,“从头到尾愉妃都瞒着她。便是知若事情暴露,她们不会有好下场。瞒着谢锦嘉,孤念在她无辜的份上,或可饶她一命。”
云泠神色都凝重了。
怪不得。
若是愉妃下的手,那么她曾经做的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
怪不得她拼了命也要设计公主嫁进萧家。
愉妃,竟然是愉妃!
愉妃杀了昭慧皇后,那是一尸两命啊!杀母之仇,他自然不会放过。
愉妃也该死的。
可是愉妃又设计公主嫁给了萧祁白,萧祁白是他的心腹臣子,他又怎么可能允许心腹与杀母仇人有关联!
那便只有两种结果。
要么从此他不再重用萧家,要么,萧家与愉妃一刀两断。
“殿下是怎么处理的?”云泠很想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
“当初发现愉妃之事,孤给了萧祁白两个选择,”谢珏道,“一,孤要他休妻与愉妃划清界限。二,他若不休妻,从此萧氏满门再不受孤重用。”
果然是这样。
愉妃是他的杀母仇人,公主便就是仇人之女,而萧祁白娶了仇人之女,他就不可能再重用。
萧家要与愉妃割裂,撇清关系,唯一的办法便只有休妻。
可是萧祁白最后并没有休了公主,那么……
“萧老太傅即将致仕,你父亲是个无用之人,萧祁白身上背着萧氏一族的前程和重担,他不能不选萧氏,”谢珏解开云泠的疑惑,“他亦是深情之人,当初谢锦嘉因为意外小产,他道谢锦嘉身体还未好,若那时休妻,恐性命不保。”
“是以萧祁白在东宫外跪了三日,愿亲手喂下愉妃毒药,以此明志,断绝关系。”
“孤,答应了。也留了谢锦嘉一命。”
云泠眼睫颤了颤,“所以愉妃,是哥哥亲手杀的。”
“是。”
原来如此。
她哥哥亲手杀了公主的母亲,这件事曝光,那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了。
愉妃是罪孽深重,可对公主来说,愉妃可以是任何人杀的,唯独不能是萧祁白。
无论多少深情,多少不得已,隔着亲生母亲一条命,血海深仇,这就是死局。
没有任何解法,唯和离一条路。
怪不得她哥哥到最后也只有一句,“天意弄人。”
是啊,天意弄人。
这件事说到最后,好像谁都没有错。
殿下为母报仇,没有错。
哥哥为了萧家的前程和保住公主的命,亲手杀了愉妃,没有错。
公主不能再和自己的杀母仇人生活在一起,又有何错?
可就是,无力回天了。
云泠重重地闭上眼。
——
云泠推开房门,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公主生产时亏了身体,一直在喝药。
见云泠来了,谢锦嘉抬起无神疲倦的眼,轻轻说道,“阿泠,你来了。”
云泠得知当年的真相,终于知道为什么公主会被刺激到早产。
自己的丈夫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痛苦。
愉妃不是一个好人,可对公主来说她是一个好母亲。
愉妃当年搭上继后,才有了后来的荣宠,目的都不过是为了女儿一步步铺路。
即便死前,她还在为了女儿筹谋。
可罪孽,终究是罪孽。
谢锦嘉虚弱地靠躺在床上,问,“他的和离书送来了么?”
云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谢锦嘉苦笑地扯了扯嘴角,“最终都要和离的,早和晚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不该骗我的。”
不该骗她……让她像个傻子一样,竟然和自己的杀母仇人生活了三年……他陷她于何地呢……
云泠见她脸色这样的苍白,轻轻叹气,语气也有些苦涩,“我有时候在想,三年前是不是我错了,若我没有因为一己之私帮你,你和哥哥今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局面。”
谢锦嘉怔怔抬起眼,“你都知道了?”
云泠点了点头。
谢锦嘉又摇头,“不,这不是你的错。阿泠,这怎么能怪你呢。当年即便你想拦也是拦不住的,你不知道,我后来也才知母妃把宫人都带上了,若你要拦,她便会强行进去,你怎么都拦不住的!”
“况且,从头到尾都是我一意孤行追着你哥哥的,这和别人都无关,更不是你的责任。我只是不明白……”谢锦嘉流下泪来,“为什么,他要杀了我母妃?”
“我不相信是没有原因的,可是他不告诉我,他什么都不和我说。阿泠,我真的痛到……快要喘不过气了……”
云泠心脏颤了颤。
公主只在书房发现愉妃是死于哥哥之手,却不知为什么。
哥哥也没有告诉她。
她想,哥哥便是宁愿公主恨他,也不想让她知道愉妃的所作所为,背上更沉重痛苦的枷锁。
可是这样,公主真的就能减轻一点痛苦吗?
谢锦嘉已经泪流满面,
“我只是想要个真相,他却都不肯给我。”
“我这一生浑浑噩噩,可是我不想到头来连我母妃做了什么,连我的夫君为什么要杀了我的母亲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就像个……傻子一样。”
同床共枕了三年多啊……谢锦嘉又怎会不知道枕边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即便不爱她,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了她的母妃。
她想要个真相,要个完完整整的真相。
而不是一切的所谓的,为了她好。
虽然无论如何,她与他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房间里透着浓重的悲伤。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萧祁白穿过深黑的夜,慢慢地从外面走进来。
眼眸沉静如墨,“锦嘉,我都告诉你。”
云泠站起来,离开房间。
这终究是他们之间的事。
……
一个月后,谢锦嘉身子好了些,便与萧祁白和离,并发誓与他永生不见。
孩子留在了萧府,她去了观云寺,决意从此青灯古佛为伴,愿为愉妃赎清罪孽。
云泠送她上了山。
再舍不得却也知道,隔着血海深仇,他们便再无可能。
天真无忧无虑的谢锦嘉,也再回不来了。
也不过才三年,再回首,竟好像过去了一生。
云泠紧紧抱着她,眼泪落下。
谢锦嘉回抱着她,也红了眼,“阿泠,我这一生最幸运的大概就是遇见了你,也算是给了我一点慰藉。”
“简单快乐,无忧无虑,幸福一生。”谢锦嘉喃喃道,“我也想做到的……只是不可能了。只愿来生,你我还做姐妹。”
眼泪落在空中被风吹散,云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谢锦嘉擦干眼泪,闭了闭眼,迟疑许久还是说出了口,“阿泠,我知道六哥能留我一命已是留情,也知我母妃害死昭慧皇后罪孽深重,我本不该再奢望其他。”
“可是我为人女,终究还是放不下一事。阿泠,这普天之下,现在恐怕也只有你能帮我达成这个心愿了。”
“我知道会让你为难,可是你能不能,再帮帮我?”
第 74 章
东宫。
紫檀木云龙纹宝座之上, 太子一身矜贵黑色缕金广袖锦衣,周身气息看着比这外面的夜色还要深沉几分。
泼墨般的黑发只简单用一只玉簪定住,眼尾上扬的凤眸锐利, 冷白俊美的面容之下, 神色难辨。
地上的锦衣卫死死伏跪在地上, 额头沁出了冷汗。
谢珏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桌面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
声音并不大。
却让在场的人心都颤了颤。
小祥子将泡好的茶恭敬地呈上, 谢珏接过来,低头轻啜一口才慢声道,“你说云泽出了巫蛊之祸?”
跪在地上的锦衣卫立刻回道, “启禀殿下,前去云泽的同僚传回消息, 说泽州地界接二连三有人死亡, 都道是天降示警, 百姓人心惶惶。”
云泽,本是边境之地,又许多古老家族林立,巫蛊之术层出不穷, 瘴气又多,便多了几分神秘。
城中百姓接二连三离奇死亡,身上却诡异的无任何伤痕,也非病故。经过锦衣卫多方查探, 是背后有人下了蛊。
多人死亡, 再加上城中有人借着巫术‘请示上天’,便得到了一个天象有异的警示。
是以云泽便出了一小股的动乱势力。
不足为惧。
但这云泽, 到底动乱太多了。
谢珏眼神深了深, 放下茶杯,“从第一人死亡到现在, 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却在这几日才察觉有异?”
云淡风轻地落下几个字,“一群废物。”
飞鹰连忙道,“殿下恕罪!”
派去云泽的锦衣卫本就是为了监督云泽异象,却到现在才察觉到,为时已晚,才生出了动乱。
实属办事不力,或者其中出了什么猫腻。否则依照锦衣卫的本事,怎么也不可能察觉到这么晚。
谢珏下一瞬便道:“都杀了。”
都杀了,是指那股动乱势力以及办事不力的锦衣卫。
实在残酷。
飞鹰似想求情,可一抬头,看见太子殿下的眼神,立即冷汗涔涔。
他真是蠢了。
派去云泽的锦衣卫里恐怕出了岔子,自然不能留了。
而且在太子殿下这里,没有人能有两次机会。
他怎么敢生出想求情的想法的。
锦衣卫历经千般磨炼,早就不惧生死,可面对殿下的一个眼神,依然畏惧不已。
谢珏一挥手,一众锦衣卫立马退下。
……
夜渐渐深了,乌泱泱的暗色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沉默又寂静。
在这片深夜里,忽然又下了起了雨,一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接着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将柔弱的枝叶凌.虐得摇摇欲坠。
一辆马车在路上疾行,马蹄将地上的雨水都溅了出来,落下一地的泥点。
过了戌时,宫门早已经关闭。可是当马车里的人出示了什么,两边的侍卫忙不迭地放行,原本紧闭的宫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吱呀一声,又重新打开。
接着马车快速驶入。
雨,越来越大了。
雨珠顺着屋檐不断落下来,将地面打湿。夹杂着狂暴的风,顺着门窗吹进来,吹得殿内的烛火飘摇晃动。
宫人忙不迭动作小心地将窗户关好。
晃动的烛光才渐渐稳定下来。
殿内宫人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与室内的寂静相比,外面狂风骤雨,夜色无边。忽然夜空中闪现一道响亮的惊雷,将黑沉沉的夜空照亮了一瞬。
雨中走来一个人,拉下披风的帽子,露出一张如娇花一般姝艳莹润的脸。
守在门口的安公公见到来人,眼睛都瞪大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刻连忙进去禀报。
“殿下,姑姑来了。”
这么晚了,姑姑竟然会来东宫。
自从姑姑回到萧家后,先是因为萧家小姐的身份,因为萧家的名声,后是因为和殿下闹了矛盾,她再没有主动来过东宫了。所以她这么晚前来,这是安忠万万没想到的。
同时这也让安忠疑惑,姑姑这么晚前来,是有何事呢?
谢珏握着毛笔的手一顿,落下一个墨点。
片刻后只垂着眼道,“她来得倒是快。什么时候,她对孤也能这样上心?”
“让她进来。”
安公公立马出去请人。
殿下今日因为云泽之事大开杀戒,谁都不得见。
这个时候能进来的,恐怕也只有姑姑了。
云泠的披风在来的时候沾了雨水打湿了一些,她一进入殿内便把披风解开,交给了一旁的宫人。
露出了里面漂亮的水色百蝶缕金云缎衣裙,更显得楚腰袅袅,容色动人。
宫人收好披风轻手轻脚退下,安公公见状,很有眼色地也退下,将门紧紧关上。
殿内只留他们两人。
云泠站在离他几步之外,看着他没说话。
殿内浮香如烟,有些安静。
谢珏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将毛笔搁置,英挺的眉头浅浅压了压,淡声道,“雨夜前来,来找孤有事。”
肯定的语气。
云泠澄净如水的杏眸直直望着他,柔软的红唇张了张,开口只有一个字,“是。”
“为了谢锦嘉?”
云泠再次点头,“是。”
抿着唇,她想了想便直接说了出来,“锦嘉与我哥哥和离之后便上了观云寺,她已经得知了愉妃犯下的罪孽,只愿今后在寺里修行,替愉妃赎罪,为昭慧皇后娘娘祈福。”
“却有一事放不下,请我帮忙。”
云泠道,“她本就早产亏了身子,还没大好又得知生母罪行,与我哥哥和离……经历种种打击已经可怜消瘦得不成人形,我实在是不忍心。”
所以她还是来东宫了。
谢珏从椅子上站起,抬腿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来到云泠面前站定,薄唇扯了扯,“谢锦嘉也不算太笨。普天之下敢跟孤开这个口的,也只有你一人。”
“所以你为了她,冒着雨连夜前来?”谢珏心中有数她前来为何。
便也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怒。
曾经她也是为了这个谢锦嘉,几次三番违抗他的命令。落水一事即便是她为了出宫的谋划,但也不能抹除她对谢锦嘉的维护之心。
现在还是为了这个谢锦嘉,她竟深夜来东宫。
来求他。
即便知道他很可能会因此而不快。
在她心中,大概很多人都比他要重要得多。
谢珏沉下眼,修长的手指抬起,擦去她脸颊上沾上的雨水,“她想要什么?”
云泠眼睫颤了颤,脑海里想起从谢锦嘉口中听到的消息。
原来一杯毒酒并不能消解太子的恨意。愉妃死后,是被五马分尸挫骨焚身的,连个尸首也没能留下。
更没能被安葬在妃园寝。
便是要她尸骨无存,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这实在是,太狠戾了些。
而谢锦嘉知道自己母妃的罪孽万死难赎,她下半生只愿青灯古佛,为愉妃赎罪。更不敢要求其他,只是想得到愉妃的一点骨灰,全了她为人女的心。
所以便求到*七*七*整*理了云泠跟前。
谢珏听完了云泠的话,哂笑了声,“原来想要愉妃的骨灰。”
“所以你觉得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便来求孤?”他一点一点低下头,长指握着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若孤不答应呢?”
普天之下,唯有云泠敢对他开这个口。
可也正是因为云泠开了这个口,谢珏心里的暴虐之意才更加翻涌。
她一次又一次地为了别人,与他为敌。
“你又该如何?”谢珏薄唇紧抿,下颚绷着,“你要为了她跟孤闹?”
外面风雨大作,而殿内却安静极了,静到他似乎听到了两人呼吸的声音。
她仰着脸静静与他对望。
看到他压抑深刻的眉眼,紧绷的唇线,脸上的每一分情绪都是怒,与怨。
云泠抬手握住他的手指,然后坚定地摇头,“不会。”
谢珏神色一愣。
云泠接着把他的手拉下来,分开,然后与他紧密交缠的十指相扣。
两人手心的体温交融在一处。
云泠看着他,语气认真而恳切,“我明白曾经我为了公主算计过殿下,也未曾坚定,肯定地回馈过殿下的心。所以殿下见到我来,便以为我是要为公主求情,更怕我会再次为了公主违抗。”
“可不是这样的,”她摇了摇头,又将他的手指握紧了些,“我来东宫,确实是不忍心。锦嘉经历了这么多打击,人眼看着就憔悴了,几乎快要崩溃。她实在是可怜的,我也实在是心疼她了。所以她求到我面前,我无法不答应她。”
她一字一句道,
“可我也心疼殿下,殿下丧母之殇,切肤之痛,又有谁能体会?能留锦嘉一命已是开恩,怎敢再敢要求其他。”
“我对锦嘉怜悯,是情。对殿下心疼,是爱。何尝不是两相为难。深思熟虑之下,深夜进宫便只是替锦嘉带话,”云泠缓缓往前走一步,松开手慢慢抱住他的腰,“仅此而已。”
“殿下答不答应,我都无话可说。”
“当年的事谁也无法替殿下原谅。而锦嘉也并不敢强求,亦只是托我,来问一问殿下。”
谢珏眉间那一点紧皱悄无声息地松了。
他抬起手臂回抱住她,闭了闭眼,
“我们阿泠,永远知道该怎样才能安抚孤。”
永远,能轻而易举地抚平他的怒气。
外面的雨渐渐停下,连风也歇了。
重新变得宁静。
雨水沿着屋檐一滴一滴滚落,澄净而晶莹。
谢珏抱着她的腰,“英国公曾经也上了一道折子,愿尽全族之力替我母后修碑立传,被孤驳回了。”
愉妃之事爆光后,这几年连带英国公府也遭到贬斥。
英国公虽是忠心之人,可注定这一族就此倾覆凋零。
整个英国公府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再无起复的可能。
“愉妃的骨灰于孤无用,谢锦嘉既然愿意下半辈子都为我母后祈福赎罪,这骨灰本给她也无妨。”
“但孤,就是要他们所有人都不得善终,不得圆满。”
“他们所有人都该死。”
他话里的嗜杀之意让云泠心惊不已。
弑父杀兄,为了报仇他这些年杀了太多人了。所有与当年昭慧皇后有关的人,除了一个正在饱受折磨的靖宁帝,都被他杀了个干净。
报仇雪恨,本是应当。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中的恨意丝毫未减,甚至有拘泥于仇恨当中无法自拔的趋势。
当一个人沉浸于仇恨不得脱身,实则他自己也被囚禁在其中。
这是云泠不想看到的。
所以她今天进来时的感觉没有错,他确实浑身都是杀意。
云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不要。”
她用力地去握他的手,目光灼灼,神色认真,“可我却想殿下圆满。”
谢珏垂眸看她。
云泠道,“我不是想让殿下放下仇恨,毕竟丧母之痛,谁也不能忘。”
“我只是不想殿下被仇恨裹挟,若被仇恨激起满身戾气,心中只有杀戮,对殿下来说这并非幸事。”
“杀人偿命因果报应,人既已经死了便已是偿命。殿下虽因此不能消恨,但该平下心而不是深陷仇恨。”
不仅是愉妃。
连当初继后,七皇子,三皇子死时,都是被挫骨焚身的。
是以至今他暴戾无道的声名依然深入人心。
现在想想,很多时候,他的手段都过于狠辣了一些。到时她简直不敢想象天下会有多少的谏诤和声讨。
若是昭慧皇后娘娘地下有知,也绝不愿见他至此。
云泠仰起头看他,“当初我为离宫对殿下说过,我在意殿下的骂名,并不完全是假意。我不想殿下被仇恨裹挟,不想殿下身负骂名,”
她睁着眼,眼睫都颤抖了,却无比郑重,
“我们殿下,该有更好,更圆满的人生。”
她的话音落下,殿内便安静下来。
从她口中说出这句话时,明明是那么柔软的声音,却好似如汩汩清泉,能够洗涤安抚人浑身的戾气。
其实他哪里会在意所谓的骂名。
可是她却如此在意,甚至为此感到了担忧,那么认真地告诉他。
她想要他圆满。
实在是很蛊惑的一句话,让他无法思考地想要应允。
不知过去了多久。
殿内的蜡烛已烧了一半。
谢珏缓缓躬下了身,看着她的眼睛,手指摸着她的脸,
“孤有你,人生便会圆满。”
云泠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一直担忧紧着的眉头松开,眼尾浅浅弯了弯,杏眸里浮出柔软笑意,
“花好月圆,永结同心。”
她双手抱住他,“我愿与殿下相守白头。”
永结同心,相守白头。
多么动听的字眼。
谢珏薄唇勾了勾,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捏住她的脸,低头便亲了下去。
第 75 章
唇齿交缠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在安静的大殿里这声音显得额外的……暧/昧。
他撬开她的唇, 舌头伸进来,在她口中强势地,不容拒绝地搅弄, 吻得她不得不被迫连连踮脚抬头。
在这片寂静的深夜里, 他们吻了许久许久。
他滚烫的吻往后移, 落在白嫩的耳后, 一下一下轻吮着,让云泠单薄的脊背敏感地瑟缩了一下。
她红着脸,连忙推了推他的手臂, 被亲的略微红肿的唇张了张,问, “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么?我进来时, 感觉殿下好像心绪不好。”
何止是不好, 简直周身都是杀意。
虽然她为了锦嘉来了东宫,他为此不高兴。但是那片杀意绝不是对她的。再加上她一来东宫就发现周围宫人看着战战兢兢的模样。她也曾经是他的女官,对他可以说是很了解的。
所以在她来之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快的事。
云泠不是普通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大小姐,她曾经帮他打理后宫, 也助他几次成事。所以政事上,谢珏从不瞒她。
他曾经轻贱过云泠的身份,但从不否认她的聪慧。
她问起,谢珏便告诉她, “云泽出了巫蛊之祸, 有人借蛊虫接连杀人,借此告知百姓这是天降下的所谓‘示警’”
云泠心下一跳。
云泽, 怎么又是云泽。
从白银案开始, 感觉云泽实在是不简单,闹出了这么多事, 现在还出了个巫蛊之祸。
而这个示警一定是人为的,古往今来,所谓的‘天降示警’,都不过是一些人为了达成某些政治目的而做出的幌子罢了。
散播谣言,动摇民心。
不外如是。
“云泽有叛党吗?”云泠担忧地问。
“有,不过孤已经派人去剿灭。”谢珏道,“一股很小的势力,不足为惧。”
麻烦的,是他派去云泽的锦衣卫里可能出了叛徒。
自然是全杀了,才能消除隐患,斩草除根。
不过这事,谢珏暂时就不告诉她了。否则她又要担忧。
云泠也没继续问了,她并不想干涉太多,而且以他的杀伐果决,哪里需要她过问呢。
问起,一方面是担心,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否则刚才若再继续下去,她已经感受到他呼吸都重了许多,吻也往下了,眼看着就要在这大殿里上演……
不行,绝对不行。
云泠脸暗暗红了红,又立刻说起别的,“那殿下的折子都批完了么?”
书案上堆了好多折子,现在所有事都需要他来批阅,无怪乎忙到了深夜。
谢珏只回了句,“嗯。”
云泠点了点头。
想着也没什么好问的了,马车还停在宫外等她。
她深夜冒雨前来,便就是因为不想被人看到。
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只是她如今是萧府的大小姐,做什么影响的会是萧府的声名。
她与他还未定亲,自然是不能让人看到她与他独处一室的。
锦嘉的事问完了,她打算连夜赶回去。否则若明日一早出去,必定被人看见。
“殿下辛苦了,要好好休息,”说了句,云泠便开口,准备说要走,“那我就——”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没什么想问的了?”
“没了。”云泠摇了摇头。
“嗯。”谢珏应了一声,然后握住她的手腕扣进了怀里,低头又亲了下来,“那我们继续。”
这次,他便没那么好心让她拒绝了。
云泠的腰被抵在了书案上,被他握着肩膀推着上半身躺了下去,紧接着他俯身下来,吻在了她粉润的脸颊,耳垂,脖颈……
“不行的殿下。”云泠的脸都红了,双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声音软软的,瓮声瓮气,“这里是在东宫……而且我要回去了。”
“孤明天派人护送你。”
那更不行了。
那跟昭告天下她昨天晚上在东宫过夜有什么区别?
云泠努力摇头躲避他的吻。
谢珏压抑得下颚绷直,‘啧’了一声,放在她腰上的手伸了上来,握住她的脸颊固定,另一只手拉着她的手圈住他的脖子,不容反抗地亲了上去。
双唇相贴,青丝交缠错落在一处。
谢珏含住她的唇瓣,撬开,一点一点深入,吞噬殆尽。将云泠吻得渐渐喘不过气来,夏日衣裳本就单薄又贴身,衣领松散,露出白皙柔嫩的脖颈。
云泠张着唇不断吞咽着,承受他的吻,眼睫颤了颤,忽然不算用力地咬了一口他的舌头。
耳边响起‘嘶’的一声。
他慢慢从她口中退了出来,在她水光潋滟的唇瓣上亲了亲,“你敢咬孤?”
云泠趁着现在连忙用力推开他,“我说了我要回去的……”
起身想要跑,可下一刻就被他捉住了手臂,翻了个身,又压在了书案上。
他从背后抵上来,一手握住她的脸转过来亲吻。
滚烫的吻汹涌而强势,很快往下移去,吮着她嫩白的颈,他的嗓音低沉带着哑意,“你自己算算,我们多久没有欢好了?”
从她回到萧家开始,他连见她一面都难。
她还和他闹了那么长时间。
听到那两个字云泠耳根都烧了起来,被亲了太久,声音变得娇媚而柔软,“可是我不回去会被发现的……我们现在不能这样……”
她大概是不知道她现在的声音有多诱人。
“唔,”
谢珏吻得更深了些,喉结滚动,
“孤会早一些送你离开,不会有人发现。”
云泠挣扎了力道小了些,犹豫了。
她这一犹豫,事情便再也无法控制。
“那,那你快一些……”
谢珏薄唇勾了勾,答应,“好。”
殿内热意上涌,烛光摇晃。
……
……
他就是个大骗子,说好要快一点,可是殿内的蜡烛都烧完了,他都没有结束。
外面虽然还暗着,可是已经寅时了,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云泠躺在后面柔软宽大的床榻上,额头脖子上的汗珠将头发都浸湿了,有几缕黏在了脸颊,浑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过了许久,脸颊上的红晕都还没退下,呼吸轻喘着,又被他堵住了唇。
也堵住了她的喘息。
最后云泠整个人都被他抱着,像是抱个孩子一样,密密实实。
她的每一寸骨肉都在他怀中。
在云泠累到感觉快要晕过去时,她听到他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
“永结同心,相守白头。阿泠,嫁给我好不好?”
——
从东宫回来后,云泠去了一趟观云寺。
她再来时,锦嘉整个人已经沉静了许多。
看到云泠时,表情无悲无喜。
云泠却忽然觉得眼眶里热意上涌。
那样天真活泼的谢锦嘉,再也没有了。
殿下最终还是把骨灰给她了。
其实已经杀了愉妃报仇,愉妃的骨灰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给不给都无所谓。
他只是心中戾气太重。
可是若心中一直禁锢着仇恨,拘泥于过往不得脱身,残酷嗜血,这并非是一件好事。
是囚笼,更是枷锁。
云泠不希望他这样。
锦嘉已经在观云寺里点了一盏为昭慧皇后祈福的长明灯。
下半辈子,她会吃斋念佛,青灯长明,愿为昭慧皇后祈福,愿替愉妃赎罪。
接过愉妃的骨灰,谢锦嘉怔怔看了许久。
然后慢慢哭了出来,闭上眼泪水滚滚落下,哭得身体都在颤抖,“替我,谢谢六哥成全。”
她其实也知道,她对阿泠提出的那个要求有多自私,更知道,六哥已是对她留了情。
她为母亲赎罪,不见孩子,便是希望恩怨到此了结。
“阿泠,保重了。”
云泠嘴唇动了动,说,“锦嘉,保重。”
第 76 章
一场夏雨过后, 萧明容回了萧家。
在观云寺里清修了一段时日,她整个人变得乖巧了许多。
回到府中拜见过了祖父祖母,然后, 又来到了云泠院子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到了院子外面, 脚步又踌躇了起来。
小手紧紧捏着。
她当初是被嫉妒冲昏了头, 见她那么风光,害怕会抢了自己的宠爱。其实后来想想,云泠姐姐回到萧府后其实对她很好的。
怕她觉得心里有落差, 时时让祖母多多关心她。得到了什么,也会派人送给她一份。
应该是多了一份宠爱才是。
只是她当初被蒙住了眼, 只以为她是在炫耀。
后来她去到观云寺, 一开始受不了这样清苦的日子, 哥哥来看过她,告诉她她现在吃的苦不敌云泠姐姐万一。
可是明容还是不服气,“她的苦又不是我造成的,关我什么事?”
“是, 不是你造成的,”萧祁白道,“你觉得和你没关系,那怎么她回到萧家你又觉得和你有关系了?”
萧明容一时哑口无言。
萧祁白又道, “怎么你闯下大祸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保下你一命了?”
哥哥语重心长, “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萧明容, 你若出事, 别人只会冷眼旁观,只有你的姐姐, 会不顾一切救你一命。”
“话已至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后来母亲来山上陪她,在她耳边说了很多云泠姐姐的坏话。
萧明容却越听越觉得刺耳了,她大声对着母亲说,“可是云泠姐姐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此后的每一个觉得难熬的夜里,她都会想起自己说的这句话。
她知道阿娘是为她考虑。
可是她再也不认为她说的是对的了。
萧明容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错了事就要真心实意地道歉,所以她见过了祖父祖母便往姐姐的院子里来了。
只是到了,突然又有些扭捏起来了。
她怕见不到姐姐,也怕,姐姐还因为之前的事不想见她。
在外面迟疑犹豫了好一会儿,绿水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了萧明容,连忙走过来行礼,“明容小姐,你是来找大小姐吗?”
明容点点头,“姐姐在吗?”
绿水笑着道,“在,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您先稍等。”
云泠正在房间里绣着东西,闻言放下手中大红色的布,愣了下。
一时也不知道萧明容来找她有何事。
但还是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
绿水匆匆离开,没过一会儿,萧明容就在绿水的带领下慢吞吞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云泠平静地问。
萧明容顿时就有些紧张了,手指不自觉地捏了捏,都没敢抬头看她的神色。
“也没什么事。”她听到自己这样说。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萧明容又连忙补充,脸都红了,“我从观云寺回来,刚刚给祖父祖母请了安,就想着……也过来见一见你。”
话一出口,接下来便顺畅了许多,“其实我这些时日在观云寺里想了很多,意识到我之前都做了些什么,也知道自己心思有些狭隘了。”
“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也不敢妄想祈求你的原谅。”说到最后,萧明容的声音都变得磕磕绊绊了,“我就是,就是在观云寺里自己无事的时候做了个荷包,”
她伸出手,将那个嫩黄色的,上面的蝴蝶绣的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很用心绣的荷包拿出来,抿了抿唇,头更低,声音更轻了,“想送给你。”
萧明容心里有点忐忑,她不知道姐姐会不会收。即便不收,也是应该的。
房间里安安静静,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萧明容只感觉到自己耳边心跳如鼓。
云泠看着低着头的萧明容好一会儿,有些意外。
原来萧明容是来向她道歉的,还给她绣了个荷包。
云泠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其实无所谓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因为她刚回到萧府,与萧明容算不上有什么姐妹情谊,自然也称不上有多恨了。
萧明容做的那些,她甚至一眼便知道原因。她年纪还小,想不通,想法狭隘了些可以理解。所以云泠还去与祖母说过,要多多关心她。
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云泠其实不愿意一直计较下去,不是原谅,只是觉得人生,看开些也没什么不好。
萧明容也并非罪大恶极。
不知道为什么,云泠竟然在这个时候还忽然想到,她们应当是有血缘关系的,所以向人示好,都喜欢送荷包。
萧明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停了,却一直没有听到姐姐的回答。
低着头,嘴唇都咬紧了。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姐姐就算不原谅她也是应该的。她以后会再努力的。
只是终究还是有点失落吧。
手指用力蜷了蜷,这时忽然头顶上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她听到姐姐说,
“好,谢谢明容。”
萧明容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翻涌,然后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有些眼酸。
哥哥曾经早就和她说过的,他说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很包容,也不会记仇。可是她都没有听进去。
是她狭隘了。
是她盲目了。
是她错了。
悄悄擦去眼泪,萧明容抬起头,看着云泠,才发现姐姐的表情也是温和的,顿时露出开心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她小碎步跑过去,把荷包放进姐姐手里,“给你。”
然后又兴致勃勃热切地说,“我听底下的丫鬟说,今天外面好像有灯会,姐姐,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云泠眼睛眨了眨,“灯会?”
她转头看向绿水,“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怎么会有灯会?”
绿水摇了摇头,“具体的奴婢也不知,但奴婢也听说了这件事,应该是真的,可能是哪个有钱的人家办的吧。”
灯会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办的,有钱也不行。要经过官府批文的。更何况这是在京城!哪个世家子弟能突然轻易办个灯会?
云泠想了想,也想不出来。左右不过是权贵子弟罢了。
不过既然真的有,那去一趟也无妨。
点了点头,答应了。
萧明容见状立即开心地说,“那我先回房换身漂亮的衣裳,等会儿一起去。”
看着她雀跃离开的身影。
云泠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荷包。
浅笑着摇了摇头。
——
陈国公府。
陈国公坐在朱红色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青花缠枝的茶盏,低头刚品了一口,忽然一向稳重的陈国公一口茶呛了出来。
连忙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眼睛瞪得像铜铃,胡髯都抖了抖,“什么,殿下要娶妻了?”
太子入主东宫四年多了,百官奏请他纳妃的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堆积起来恐怕都有山高了,也不见他有这个意向。
陈国公一开始也催,甚至安排了兰茹去选妃,可最后都没有成。
此后,太子殿下掌天下权,说一不二,再没起过纳妃的意愿,而百官也不敢置喙。就算有,也被他强力镇压。
再无人敢多嘴。
这几年,谁也不敢在太子面前提起纳妃的事宜。
生怕触到他的逆鳞。
陈国公都已经渐渐绝望死心了,没成想,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太子,要娶亲了!
“好,好,”陈国公高兴地连连说好,“是哪家的闺秀,舅舅一定帮你把这事办好!”
太子极为重视,否则不会来国公府要他出面。
话音落下,就听到陈湛吊儿郎当地说,“还能是谁,萧府的大小姐,萧老太傅找回来的那个孙女,萧云泠!”
萧云泠?
陈国公思考了一瞬,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没记错的话,这萧云泠不是殿下曾经的女官?”
离京三年了,再回到京城,摇身一变,竟然是萧老太傅的孙女。
陈湛又插嘴,“正是。”
陈国公不是愚钝之人,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巧合,这萧云泠消失了三年,太子便三年不纳妃,等她回来了,太子便起了纳妃的心思。
恐怕,太子对这萧云泠早有情意。
想通了此处,陈国公倒也没说什么。
左右只要殿下愿意纳妃,一切都好。
陈国公点点头,“好,好,这个身份也可以立为太子妃。”
他激动不已,“既然殿下愿意纳妃,那除了太子妃,再挑选两个侧妃,几个良娣吧。这样也好早日诞下皇太孙。”
他大晋开国以来,太子娶妻,除了太子妃,也同时要一并挑选侧妃,良娣。以便早日诞下子嗣。
这下陈湛便不插话了。
谢珏轻啜了一口茶,闻言头也没抬,“舅舅只需帮孤去萧府提亲,定下亲事。”
“侧妃良娣,孤不纳。”
陈国公愣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问道,“殿下是现在不纳,还是以后都不纳?”
“孤只娶一个。”
谢珏沉静的声音落下,抬头直直看着陈国公。
陈国公听完立即吹胡子瞪眼,站起来生气地走来走去,“殿下可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我大晋开国以来从没有太子只娶一个的先例!”
“殿下是储君,怎么可能只纳一个?!简直荒谬!”
陈国公一时听到气极了,连声音都大了起来。
陈湛站在一边,努力当个鹌鹑,就怕战火烧到了他身上。
谢珏将一口茶喝下,才不急不缓地放下茶盏,
英挺的眉眼压下,
“舅舅这是在审问孤?”
陈国公一顿,顿时也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
太子雷厉风行,不容置喙。他做的决定没有人敢质问。
他刚刚也是太急了。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陈国公道,“非我质问殿下,只是历朝历代从没有这样的事,且对子嗣不利,我着实想不明白……”
“子嗣之事,贵精不贵多。没有后宫斗争,孤的皇子便会平安长大,何来对子嗣不利?”
古往今来,因为后宫斗争夭折的皇子又有多少。
太子风轻云淡,毫不掩饰地道,
“最重要的是,她是孤的掌中珠,心间肉。”
“孤对她沉迷无法自拔,此生只会娶她一个。舅舅,孤说得可明白?”
陈国公错愕地张着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第 77 章
今晚的街市十分热闹。
两边小摊小贩热切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时不时便有人说起今夜灯会的事。
好像全京城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也不知道是谁,这样的大手笔。
明容是个爱奇思幻想的姑娘, 平日里也私下看过几本缠绵悱恻的话本, 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今天真热闹呀, 还好我们出来玩了。”
“看来大家都听到了要开灯会的消息了,姐姐,你说是谁啊, 忽然要办灯会?”
不等云泠接话,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面带桃红一脸憧憬, “该不会是哪个世家公子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办的吧?”
还点点头自我肯定, “一定是!”
转头问云泠,“姐姐,你觉得会是哪家的公子?”
云泠愣了一下,思考了会儿, 摇摇头,“我也不知。”
“那让我来猜猜,”萧明容双掌合十,“能做出这种事的, 该不会是陈国公家的陈世子吧?还是忠勇侯家的小侯爷?”
萧明容一连说了几个人名, 都是在这京城有名的潇洒浪荡人物。
也是,能想出大手笔为心爱的女子办灯会讨她欢心这种事的, 必定是一些风流公子哥了。
云泠听明容头头是道的分析完, 也觉得甚是有道理。
被姐姐赞同了的萧明容胸口都骄傲得挺直了,发誓今天一定要看到那个公子哥的庐山正面目, 肯定是她猜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两人一起在街道上逛着,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小厮。
明容看见有卖糖葫芦的大爷,闹着要吃,云泠便跟她一起去买。
这大爷的糖葫芦在京城卖了十几年了,颇受小姐郎君们的喜爱,不仅做得好吃,样式还多。更比别人心思巧些,还做了些时令水果的糖葫芦出来卖。
明容正认真地在挑选自己想要哪一个,忽然一道熟悉的,略带气愤的声音传来,“喂,踩到人要说对不起你不知道吗?”
声音离云泠也不远,偏过头一看,不远处一个卖玉佩的小摊前吵吵嚷嚷的,很快围了一群人。
明容听到热闹,连糖葫芦也不买了,好奇地往那边看去,“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
说着拉着云泠脚步轻快地去看热闹。
这一看发现,还真是熟人。
云泠本就觉得声音有些熟,只是街道上人声鼎沸太嘈杂了,没听清楚而已。
没想到真的是春香。
已经有好多人听到声音围了过来看热闹,沈春香却是一点也不虚。
沈春香本来是对灯会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的,是表妹非要来,她才不情不愿地陪同。
只是现在,一贯喜欢指手画脚发表高见的表妹像个鹌鹑一样躲在她身后,话都不敢说了。
只因为对面的人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的锦衣卫指挥同知,裴远。
裴远是谁?
恐怕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可是太子殿下一手提拔的心腹,短短时间连升两级,锦衣卫里出了名的‘阎王要人三更死,他二更就送人上路’的冷面杀神。
别说是闺阁小姐,就是寻常官员见到了他,都不敢大声说话。
夜间小儿啼哭,只要在他们耳边说句‘再哭就让裴远来了’,立马乖巧。简直可以说是小儿止哭的利器。
沈春香的表妹从莹此时都吓得魂不附体了,躲在沈春香身后,手指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害怕得小声地说道,“表,表姐,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我没事的……”
那裴大人腰间的刀多大啊,万一惹恼了他一刀下来命都没了。
表姐虽然武功也高,但一看就打不过他的。
事情的起因是沈春香和从莹出来看灯会,灯会还没开始,便在路上逛一逛,看到这玉佩摊子还不错,停了下来挑选。
本来都好好的,从莹的手帕掉了,蹲下.身去捡,却被匆匆路过的裴远重重地踩了一脚。
头也不回就要离去。
他人高马大的一个男人,这一脚将从莹的手都踩得红肿了,痛得要命眼泪巴巴的,竟然连个道歉都没有就要走。
也太目中无人了。
沈春香立马就怒了。
她的表妹,她自己平时骂一骂欺负一下就算了,还容不得别人欺负到她头上。于是立马上前拉住裴远的手臂不让他走,眉头都竖了起来,“不许走,你给我道歉!”
从莹见状小心肝都颤了颤。
裴远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街拉住他,立马皱了皱眉,“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沈小姐放手。”
哟,还认识她啊,那更好办了。
“我就是不放手,你又能怎么样?怎么,裴大人要杀了我吗?”
裴远还有要务在身,可没时间和她拉拉扯扯,“沈小姐再不放手,那就恕裴某不客气*七*七*整*理了。”
他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
更何况这沈小姐强悍得很,也不是需要怜惜的人。
“不客气?来来来,你告诉我你能怎么不客气?”沈春香冷笑了一声说,“不要以为你是锦衣卫人人都怕你,锦衣卫就能不遵守王法了?锦衣卫就能故意把人家闺阁小姐的手踩肿了连句道歉都没有了?锦衣卫就能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了?”
“我们在京城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由不得你这么欺凌。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说得对!”人群中响起一片指责声,起哄声。
裴远几个手下立马凶神恶煞地去驱赶,众人见状顿时不敢吭声了。
沈春香更生气了,“怎么,还要堵上大家的嘴不让说话,也不让大家打抱不平啊?你们锦衣卫还真是——”
裴远道,“沈小姐,刚刚裴某没看到你的表妹,不小心踩了一脚是裴某的错。裴某有要务在身,恕裴某不奉陪了,也请沈小姐不要得理不饶人。”
沈春香火更大了,“你也知道我得理啊?我无理还要辨三分呢,有理当然不饶人了!”
“你——”裴远冷漠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一丝龟裂,他是个武将,并不擅长嘴皮子功夫,到最后只重重地说了句,“泼妇!”
“你说谁是泼妇?”
沈春香毫不示弱,“你以为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人啊?”
“就你这满京城狗都嫌的名声,泼妇你都娶不到!”
这裴远在京城的名声也不比她好,别说娶妻了,普通官宦人家,听到他的名字也要跑。
否则也不至于明明是太子殿下近臣,前途无量,这个年纪了却还是独身一人。
裴远定定地盯着沈春香大言不惭的脸一会儿,忽然觉得和她再吵下去也无意义。
他还有要事在身,懒得与她吵嘴,
“我要是上门向沈将军提亲,你看看这个泼妇我能不能娶到!”
话音落下,裴远头也不回地离开。
留下沈春香站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气急败坏地大骂,“你敢!”
裴远及其手下已经走远了。
云泠眼睛眨了眨,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还真是出乎意料呢……
看来也不必她去劝架了。
她忽然又想到,裴远醉心刑罚功夫,确实不太喜欢一些娇滴滴的姑娘。
抿着唇轻轻笑了笑。
围观看戏的人群也散去,沈春香正在低声诅咒裴远,眼一抬,看见不远处的云泠,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拉着从莹快步走了过来,“阿泠,你也来看灯会啊?”
话音刚落,就看见她身后的萧明容,眼神眯了下来。
萧明容刚刚才见识到了沈春香的战斗力,她又不喜欢自己,这会儿这种眼神看过来,吓得明容悄咪咪地往云泠身后站了站。
寻找姐姐的庇佑。
果然下一刻沈春香就说了,“你怎么和萧明容一起出来玩?”
云泠忽然觉得这幅场景有些好笑,“听说今日有灯会,左右家中无事,我带她一起出来看看。”
两句话,就让沈春香明白了她们姐妹现在的关系。
自然是融洽了,否则也不会带萧明容一起出来玩。
沈春香点点头,收回了眼神,也笑着说,“竟然连你们也听说了,这灯会的消息恐怕不是众人皆知吧?也不知是谁这么大的手笔!哦对了我们也是出来看灯会的,没想到刚刚碰上了那姓裴的……”
说到这个就来气。
“你说他一个堂堂的锦衣卫同知,来这里干嘛?真是晦气!”
是啊,裴远可是堂堂的从三品指挥同知,他出现在街市,恐怕不简单。
“走走走,既然遇上了,我们就一起去逛逛,”沈春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路上人头攒动,云泠这一行人也实在是打眼了,沈春香看着街上的人潮和两边新增的守卫,摸着下巴道,“今日的官兵好像额外多啊,难不成是怕灯会有什么闪失?”
云泠点了点头,她一来就看到了。
路上多了许多的官兵,守卫严厉,与平时不一样。
连裴远都出现在这里,那么……
忽然沈春香顿时停下脚步,目光穿过汹涌的人群,看向被锦衣卫重重围住的酒楼二楼,眼睛睁大,“那不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有人的视线随之看去。
云泠也看了过去,摘星楼上的那道玄色矜贵的身影,不是他又是谁!
怪不得裴远好端端地会出现在街市。
周围又多了那么多的守卫。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办这场灯会的,不是什么世家公子,而是他。
也只有东宫的太子,才有权利说办灯会就办灯会又能轻易地将消息传遍京城。
刚想到这里,就看见太子身边的总管安公公带人分开人群,来到云泠面前,笑着恭声说,“姑姑,殿下请您上去。”
“裴大人本来去萧府请人,没见着您,没想到姑姑已经来了街市。”
请云泠上去?
在场的沈春香和从莹都愣了,她们几个人,为何只请云泠上去?而且这不太好吧?
唯独萧明容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也知道这场盛大的灯会是为谁办的了。
——
云泠让丫鬟们照看好明容,又和春香说了声,便跟着安公公上了摘星楼。
“殿下怎么突然想起办灯会?”云泠问一旁的安公公。
安公公笑着说,“殿下说,姑姑喜欢。”
在回京路上,姑姑在一县城看了灯会,流连忘返。虽然没说,但他看得出来,姑姑是极喜欢的。
话音落下,两人已经来到了楼上。
云泠抬眼,便看到他站在窗前挺拔矜冷的身影。
楼下人声鼎沸。
他慢慢转过身来,对云泠道,“过来。”
云泠依言走了过去,来到他身边。下一刻就被他揽着腰抱进了怀里。
她怕楼下的人看到,刚想说在外面不能这样,下巴就被他抬起,“看。”
第 78 章
云泠的目光随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楼下吵闹的声音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在众人的视线中,黑色的夜空中缓慢升起许多的孔明灯,漂浮在空中。灯火辉煌壮观, 接天无穷, 连绵成一片绚烂的灯海。
一盏一盏, 漂亮的孔明灯汹涌地映入云泠眼帘。
楼下有稚童兴奋欢呼的声音传来, “好多灯啊,好漂亮……”
跳跃的灯火落进云泠的瞳孔,让她一时也入了神。
整个二楼安静下来, 云泠看着缓缓浮上天空的孔明灯,将整片夜空似乎都照亮了。
静静观赏。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转过脸来, 却直直对上他深邃的凤眸。
他明明是最不耐烦这些的人, 竟然会为她办这个灯会。
这根本不像他会做的事。
“殿下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办灯会?”
谢珏看着她被灯光映染得红彤彤的脸颊,浅浅勾了勾唇,
“孤脱开太子的身份,也如世间万千男子一般, 想要讨心上人的欢心。”
云泠顿时怔了怔,脸更红了,脸上浮起的红晕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绚丽。眼睫眨了眨,说道, “谢谢殿下, 我很喜欢。”
这样盛大的灯会,实在是好看。
她怎么会不喜欢。
“唔。”
谢珏垂眸看着她漂亮的蕴含着流光的杏眸, 低低应了声,
“你喜欢,孤便高兴。”
“以后每年的灯会, 孤都会陪你来看。”
在这片绚丽的灯海中。
云泠只觉得胸口浮现暖意,眼尾慢慢弯了弯,笑着点头,“好。”
谢珏又道,“孤已经找了舅舅,明日就去萧府提亲。”
云泠还是点头,“好。”
那晚在东宫,太子殿下的求娶,云泠答应了。
她不是扭捏的人。
走到现在,她早就想明白了。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是她给他的回复。
当年在冷宫见他第一面时,云泠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与他,会是现在这样的光景。
那个时候,他明明装病,脸色苍白,一副病弱的模样,可是他第一次掐住她的脖颈,那力道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的。
她几次在他手里死里逃生。
曾经也不是没有想过,恐怕会死在他手上。
结果现在竟然要与他成亲了。
可谓世事难料。
“在想什么?”谢珏问。
云泠便抬起了头,眼眸轻轻弯了弯,故意道,“我在想当初在冷宫时,殿下几次想杀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最后会嫁给殿下。”
谢珏如何不清楚她的故意,‘啧’了声,“当初你在冷宫时,孤第一次见你,你眼睛都吓得瞪圆了,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胆小得要命。”
“现在呢,倒是越来越不怕孤了,又翻旧账了是不是?”
她何止是不怕他,扇他巴掌也不在话下。
被他纵得无法无天。
可即便是这样,谢珏还是拉起她的手放在脸上,云淡风清地道,“你若不高兴,”
“打孤便是。”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众内侍立即吓得重重地低下了头,恨不得齐齐跪下。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扇储君耳光,那是何等的大罪呀。
可偏偏殿下语气平常,就像是被云泠姑姑扇几个耳光,也并无所谓。
云泠愣了愣。
前程往事,她早已不在意了。就是忽然有些感慨,便和他说起了。
更何况,她曾经气极之下扇了他一个巴掌,已经够逾越了。
她哪里还能再打他。
他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的话也毫不掩饰地说出口。
他这样的人,做什么都是极致的。
云泠轻轻叹气。
谢珏又继续道,“这是孤给你的承诺,孤恕你无罪。”
云泠怕他还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能吓破宫人的胆的话,红唇张了张,软声撒娇,“好了殿下,你吓到我了……”
谢珏愣了愣。
片刻后薄唇轻启,只低声道,“混账。”
这两个字,是在说他自己。
云泠没忍住,唇角弯了弯。
楼下似乎有明容的声音,云泠偏头看了窗外一眼,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带明容出来的,该回府了。
推了推他的手臂,“我先回去了。”
谢珏也听到了萧明容的声音,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太高兴地说,“明天陈国公去萧府提亲,孤便不能再见你了。”
提亲后,男女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而立太子妃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事关国祚,即便下了手谕,还要经过翰林院等一道道繁琐的流程。
三媒六聘,再挑选良辰吉日尚服局备下婚服等等,即便最快,也要两个月。
让她再偷偷私下进东宫,她肯定是不肯的。
他若私下去看她,更是不成。
他的太子妃,有的方面和她那个祖父一样,还真是有些迂腐的小顽固。
搞得谢珏自然也是头疼的。
云泠也知道这是他们成婚前见的最后一面了,心下一时也有些不舍。
犹豫了下想留下来和他再待一会儿,接着又听到了明容和春香的声音。
不行。
云泠定了定心神。
她们是一起出来的,若她让明容一个人回去,这成何体统。
“你放开我,明容在下面等我了。”
“她爱等,你让她等便是了。”
“不行的。”
“怎么不行。”谢珏语气生硬,听上去便不容拒绝。
他的狗脾气一旦强硬上来,就实在难办。
云泠顿时软了下来。
沉思了会儿,踮起脚尖,眼眸柔软,轻声道,“我也会想殿下的。”
谢珏沉着眼:“不许撒娇。”
“殿下会答应我的,”她仰头看着他,“对不对?”
谢珏喉咙动了动,“对。”
站在门口的安公公实在没忍住,捂住了脸。
姑姑若真的要哄殿下,都说不到三句话。
殿下这样强势狠厉的人,每次姑姑哄他,殿下几乎没有挣扎就会妥协。
简直就是,就是……
毫无底线。
安忠想了半天,终于想到这四个十分贴切的字。
——
云泠从楼上下来,明容立马就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说,“姐姐,孔明灯好不好看呀?”
“我出生以来就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灯会呢,太子殿下好用心呀。”
明容是知道她与太子的关系的,自然就猜到了这灯会是为她办的了。
字字句句都是揶揄之意。
云泠刚想说话,就听到沈春香惊讶道,“什么?这灯会竟然是太子殿下办的?”
“太子殿下能有这种闲情雅致?”
她不信!
还没等云泠说话,她又上前握住云泠的手,面色关心地问,“阿泠,殿下刚刚找你做什么?没有找你麻烦吧?”
她可是记得,上次太子殿下在她府上见到云泠,脸色很冷呢。
怎么今天好端端的忽然叫云泠上去?
肯定是找她麻烦了!
她的话一说完,颇有一种‘振聋发聩’之感。
周围立马陷入了难言怪异的寂静。
萧明容实在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沈春香转头怒目而视,“笑什么笑?”
萧明容刚刚和沈春香一路看灯会,已经知道她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人,才不怕她呢,“我笑你真是迟钝,这都没看出来。”
“果然是我们京城一等一的榆木疙瘩。”
“你说谁榆木疙瘩?”沈春香还能被这年纪小小的萧明容嘲笑了?
“就是说你,”萧明容不甘示弱,“你要不是粗枝大叶,怎么会连那么浅显的东西都没发现?”
沈春香叉腰,“你说我什么没发现?”
萧明容噎了一下,又不敢把太子的事说出来,便说,“你连那个裴大人喜欢你都没发现,还不迟钝?”
“胡说八道?”沈春香脸顿时通红,一脸嫌弃,“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萧明容有理有据地说,“裴远恶名在外,你刚刚那么骂他他都没发作,要是别人他早就抽出刀架在别人脖子上来,还会容人和他辨嘴皮子功夫?”
“那是他心虚!我爹是将军,他敢把刀架我脖子上?他敢把刀架我脖子上我就和他打一架!”
“别说是将军,裴大人是太子近臣,那王爷的脖子他都抵过,还在意你一个将军之女?”萧明容嘴巴叭叭道。
沈春香被她说得一瞬间哑口无言,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了。
萧明容得意地说,“没话说了吧?还说你不是榆木疙瘩?”
沈春香脸上青红交杂,半晌哼了声,“算了,懒得和你个小屁孩计较。”
萧明容顿时被惹怒了,“我已经及笄了!不是小屁孩!”
“只有小屁孩才会争宠,你不是谁是?”
云泠被她们两个吵得头疼,拉住两个人,“好了好了,不许吵了。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两人顿时傲娇地偏过了头去。
云泠好笑地摇了摇头。
——
第二日一早,云泠刚刚给祖母请了安,就看见一小厮气喘吁吁地走来,“老夫人……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萧老夫人让他好好说。
“陈国公带着太子殿下册妃的旨意来了!”
“什么?!!!”萧老夫人面色一凝,立即站了起来!
这么快?
自从上次萧父一事后,萧府上下没有不知太子对云泠情意的。
萧老夫人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大媒,竟然还是请的陈国公,太子殿下的舅舅!
足以可见有多重视。
太子殿下入主东宫掌权已久,可一直没有纳妃的意思。
如今册封萧云泠为太子妃的旨意昭告天下,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萧云泠,竟然是萧云泠。
更令人震惊的是,太子此次册妃,竟然不顾大晋礼法,只立太子妃一人。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可即便如此,朝臣中也无一敢置喙。
也由此,众人便能窥见几分太子殿下对萧家女的重视和宠爱。
萧家惹来无数艳羡。
……
萧老夫人来到云泠的院子里。
云泠即将要嫁入东宫,便不能再掌府中的中馈了,她得将所有账本整理完,交给下一位。
明容年纪也不小了,以她的聪明,掌握这些并不难。
见到祖母来,云泠连忙站起,“祖母,您怎么来了?”
萧老夫人紧紧地看着她这个孙女。
乖巧,懂事,聪慧。
回来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的身子不经事,倒下了,后院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阿泠操持的。
她和她祖父都还来不及疼惜,又让孙女在家受了委屈。
每每想到此处,萧老夫人的心里并不好受。
她这个孙女,命途多舛,母亲早逝,又流落在宫里吃了不少苦。可是回来后,也没被她那个爹疼惜。
她和老头子都老了,护不住她,祁白又很少在家。
而太子殿下却能护住她。
虽是储君,却发誓只娶阿泠一人。
天知道当陈国公和她说出这句话时,她有多震惊。
那时萧老夫人便想,或许让阿泠嫁进东宫,会更好。
只是她的孙女在外流落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找回来了,还未在家留多久便要嫁人,她实在是舍不得。
云泠见萧老夫人的眼眶有些湿润了,连忙过去扶她,“怎么了,祖母?”
萧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祖母无事,只是想到你要嫁人了舍不得。”
“我嫁进东宫后,有机会便会回来探望祖父祖母。”云泠安抚道。
萧老夫人笑了笑,不住点头,“好,好。”
却也知道只是安慰之语。
进了皇宫,便没那么方便出来了。
看着云泠,问,“祖母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真心想嫁给太子殿下?”
太子妃,虽是无上的荣耀,更由不得拒绝。可萧老夫人还是要问一句孙女,是否愿意。
他们只知太子的情意,可从未听过孙女的心思想法。
若是阿泠不愿意,她和她祖父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阻止一二。
云泠知道祖母是为自己担忧。
她从小习惯了将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也甚少,与别人吐露心声。
内敛惯了。
便是与祖母也很少说这些。
祖母有所担忧是正常的。
“孙女是真心的。”云泠定定看着萧老夫人,再肯定不过地回答,“祖母不知,我与他纠缠了这些年,有恨,有怨,”
缓了缓,
“也有爱。”
“殿下可以强迫所有事,却不能强迫我爱他,”云泠认真道,“在回萧家之前,我这十几年过得并不好,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可是我现在却能无比确定我对殿下的情意。”
萧老夫人听完,露出慈爱欣慰的笑容,“那就好。”
“那祖母,便也能放心了。”
——
亲事定下后,云泠便在家中安心待嫁了。
自从萧家女被册封为太子妃的消息一传出,来萧家拜访的人如流水,萧氏的亲族夫人们更是接连登门,给云泠添妆。
这些时日,萧府的门庭就没歇下来过。
祖父祖母为她备下了一份嫁妆,哥哥萧祁白也为她备下了一份。
云泠推辞不过,只能收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云泠也没闲下来过,府中的中馈最终还是交到了明容手里。
虽然有柳氏从中协助,但明容到底之前没有经事,接手起来难了一些。
云泠还要忙着把那些账本都整理好交给明容。
阳光明媚的下午,沈春香上门探望。
明容也来了,三个人在院子里说话。
云泠手里的账本没整理完,便一边整理账本一边听她们聊天。
沈春香到现在还有些惊咋,“原来殿下真的钟情于你……我还以为……”
以为太子叫云泠上楼去是训斥呢,所以才早早地带着明容她们去摘星楼下等。
萧明容立马嗤笑了起来,“就说你是迟钝吧,还说我是小孩!”
她得意洋洋地抬起头,“我可是早就发现了!”
沈春香,“是是是,你人小鬼大呗。”
“你才人小鬼大!”
说着两人又要掐起来了,云泠都渐渐习惯了,笑了笑,看着自己手中的账本没管她们。还叫丫鬟上了八宝擂茶,等她们累了吃。
院子里传来嬉笑的声音。
等她们累了坐下来,沈春香十分正经地问了云泠一个问题,“要嫁人是什么感觉啊?”
院子里包括绿衣绿水在内都还没嫁人的,自然都很好奇。
什么感觉……
云泠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回答,“没什么感觉。”
晚上她们离开后,云泠回了房间,洗漱完后换上干净的寝衣坐在窗边,账本整理得差不多了,难得闲了下来,抬头看着夜空上清清冷冷的月。
自上次花灯会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成亲前他们是不能见面的。
她祖父是个重视礼仪之人,所以他们私下里不能偷偷见面的,否则祖父会生气。
太子也自然是忙的,脱不开身。
云泠隐隐听说朝臣又重提他新婚后登基之事了。
靖宁帝如今只剩下一口气,早该死了。
太子没让他死,便就是要让他饱受折磨,生不如死。
即便太子最后把愉妃的骨灰给了锦嘉,那是因为愉妃已死,锦嘉不是当年涉事之人,又诚心忏悔要为昭慧皇后祈福。但太子心中十几年的戾气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的。
想到这里,云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挂心的,始终是这件事。
至于要嫁人了有什么感觉……云泠到现在真的没什么感觉,不过就是再回到东宫罢了。
没过几天,按照流程,宫里派了人来教导云泠大婚礼仪。
一般这些宫里的女使教导都是极为严格的,可尚仪和几个女使曾经都是云泠的下属,一来到萧府,只有对云泠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姑姑”的份。
这种场面把萧明容都看呆了。
第一次见到教导女官还要对被教导的人行礼的。
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云泠姐姐曾经在东宫是什么地位。
能把这群女官都训得安安分分的,必定是极有手段的。
她曾经的那些拙劣的伎俩在姐姐面前看都不够看,姐姐只是懒得和她计较而已。
不是没手段,只是不愿计较。
对她和父亲都是如此。
——
大婚的礼仪虽繁琐,但云泠学起来也不算难事。
时间在这份忙碌中走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大婚的日子。
云泠天还没亮就被叫了起来上妆,厚重的翟衣婚服和精致又华丽的宝石凤冠压得云泠险些直不起腰来。
脸上敷了一层又一层的粉,描眉画唇。等上好妆换好婚服,天色已经快亮了。
几个女使扶着云泠起来,笑着称赞,“姑姑今日极美。”
云泠看着镜子中上完妆稍显得陌生的自己,终于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萧府一大早就十分热闹,宾客满盈。
这份热闹会持续一整日。
太子娶妻,礼仪十分繁琐,云泠从早上起床开始就不得空闲了,要拜别祖父祖母,萧父柳氏等等。太子在宫里的流程更加繁多。
到了傍晚,太子殿下前来萧府迎亲,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街道两边都是拥挤的人头。
太子一身贵气冕服,面如冠玉,更衬得高大矜贵,俊美无俦。
来到萧府门前,门口已经站满了宾客。
虽然没有人敢为难太子,但按照各种礼制,谢珏走完流程也费了不少功夫。
有个想在太子殿下面前图表现的,刚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文采,还没开口,接到太子殿下冷冰冰的眼神,立马又灰溜溜地闭上了嘴。
谢珏头也不回,快步往里面走去。
第 79 章
太子殿下一进去, 身后的礼部官员也连忙赶紧跟上。
谢珏脚步匆匆,一路有前来行礼道贺的宾客,也不能让他停下脚步。
唯独萧祁白走了过来, 站在他面前。
他虽然是太子殿下的下属, 但作为云泠的哥哥, 萧祁白还是上前来有几句话要说。
“殿下新婚大喜, 作为臣子,臣今日恭贺殿下。但作为阿泠的哥哥,臣欲嘱咐几句, 还望殿下恕罪。”
谢珏停下脚步,“你说。”
萧祁白道, “舍妹虽是聪慧伶俐, 样样都好。臣也知殿下对阿泠的情意, 作为哥哥也甚是欣慰。但阿泠有时候也有几分脾气,若有不足得罪之处,还望殿下多多包涵,不要与她见怪。”
谢珏:“这是自然。”
萧祁白嘱咐了几句, 放下心,便也没什么要说的了,让开了路。
谢珏刚要抬腿,接下来又是一位大臣前来见礼恭贺。
一再被阻拦, 谢珏已经微微有些不耐烦了。
好不容易摆脱那些人, 快步前往云泠的院子里,走过又长又曲折的回廊, 假山下流水潺潺, 刚踏进月洞门,就看见几个女使婆子扶着身着婚服头戴凤冠的云泠缓缓走了出来。
黛眉弯似新月, 面容白皙如脂玉,胭脂薄红,唇艳似桃李,配着一副碧玉耳坠,端得是容色动人,国色天香。
谢珏脚步一顿。
目光凝视在她脸上。
云泠恰好抬眼,视线便与他交织在一处。
却也只有这一瞬,还来不及说话,就听礼部官员催促道莫误了吉时。
拜别了祖父祖母,萧父柳氏,云泠由府中嬷嬷和丫鬟送出了萧府,上了喜轿。太子上了马,打马往皇宫走。
萧老夫人听着外面吹吹打打的乐声逐渐远去,忍不住拿手帕拭了拭眼泪。
萧明容本来没多大感觉的,看见祖母落了泪,眼眶竟也渐渐地红了。
第一次感受到离别的味道。
等进了东宫,还有更为繁琐的礼仪。
祭祖跪天等等,索性靖宁帝如今起不了身,倒少了一些步骤。
直到夜幕落下,累了一天的云泠终于被送进了太子寝殿。
而太子还要在外宴请百官,还不得空闲。
绿衣绿水作为她的陪嫁丫鬟也跟来了东宫,只是这两个丫鬟虽礼仪出不了错,终究是第一回进宫,显得有些拘谨。
云泠坐在床上休息。
抬头四周看了眼,一转眼,就看见床上的铺着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寓意早生贵子。
太子的寝宫她不是第一次来,是以并不陌生。
宫人要过来伺候她,被她示意退下。
寝殿内立即安静下来。
云泠头上的凤冠好重,压得她额头都有些痛,可是他还未进来,她又不好拿下来。
经过一天的劳累,她现在又疲乏又困。
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桌上的喜烛慢慢燃烧,云泠坐下来,身子一放松,眼皮便渐渐不自觉地耷拉了下来。
她今天天不亮就起来了,昨晚只睡了三个时辰不到。
太子妃睡着,宫人也不敢提醒。绿衣绿水见状虽然着急,但又心疼自家小姐,想着左右太子殿下还没回来,等殿下回来再把小姐叫醒好了。
是以云泠靠在床头慢慢闭上了眼,真的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了大半个时辰。
她睡得极为安稳,只是睡梦中感觉到一道火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让她睡着也不能安心。睫羽颤了颤,才从睡梦中慢慢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他坐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深邃的凤眸里,情绪晦暗不明。
云泠醒过神来,水润的眼眸眨了眨,“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刚刚。”谢珏俯身凑近她的脸,几欲碰上她的鼻子,“怎么不去床上睡?”
“我在等殿下回来。”
还没喝合卺酒。
谢珏薄唇勾了勾,示意宫人把酒端上来,一杯递给她,与她交杯,仰头将酒全部喝下。
他今日已经喝了不少酒了,眼尾勾曳出一抹薄红,但没有醉。
喝完了酒,便挥手让所有宫人退下。
寝殿内只剩他们两人,他离她这么近,呼吸相闻。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意。
喜烛发出一声啪嗒的声音。
直到现在,云泠终于有了一丝嫁人的感觉。
谢珏抬手将她脑袋上的凤冠摘下,果不其然,云泠白皙的额头上压出了一道鲜红的印子。
“殿下怎么喝了这么多?”云泠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怕他第二天起来头疼。他不是好酒的人,朝臣也不敢强行敬他酒。
谢珏拇指缓慢抚过她额头上那道压出来的浅浅红痕,便如白玉上一点朱砂,温软又妖艳。
他的眼眸一点一点暗下来,俯身过去吻上她的额,嗓音低沉而哑,蕴含着难以言喻的薄欲,不答反问,“叫孤什么?”
云泠怔怔愣了下。
卷翘的睫羽颤颤,片刻后,柔软的红唇缓缓吐出两个字,“夫君。”
谢珏的眼眸更深了,修长的手指往下捧住她的脸颊,眼尾的红更加明显,像是灼烧的火焰。
薄唇亲了亲她额头的红痕,鼻梁,鼻尖,一路往下,最*七*七*整*理后偏头衔住她的唇瓣,含住轻柔地亲吮,喉结滚动,
“嗯。”
“世说人生三大喜,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孤今日算是体会到了。”
虽然她早就是他的人,可是当在萧府看见她穿着婚服向他走来的那一刻。谢珏原先被阻拦的不耐一扫而空,情绪前所未有的涌动起来。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这样期待又欣喜的时刻。
实在愉悦,是以第一次连大臣灌他酒,他亦全部喝下。
低下头,埋进她柔嫩的脖颈里,滚烫的吻落在她耳后,又轻轻吸吮着她脖子上的软肉,“阿泠,你高不高兴?”
云泠被他的吻弄得痒极了,缩了缩肩膀,有些想笑。没忍住弯了弯眼。
见她没说话,他的吻便重了起来,搂着她腰的手臂也紧紧禁锢着。
她忍不住抬了抬下巴,“殿下,别……”
她累了一天了,身上出了汗的。
脖子上的汗都被他吻干净了。
“嗯?”
谢珏喉咙里发出一个字音,吻却没停。
根本不在意。
云泠一时没习惯,闻言后改了口,“夫君。”
“能嫁给殿下,我也是极为高兴的。”
谢珏的手便抚上她的领口,云泠连忙握住他的手制止,“不行,我还没有沐浴洗漱。”
……
宫女鱼贯而入,一桶又一桶的热水倒进宽大的浴桶,浴房里水汽袅袅上升,如纱似雾,朦朦胧胧的。
云泠拆了头上的金钗,首饰,洗净了脸上的妆,才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进了水里,热水包裹过来,似乎将全身的疲惫都洗去了。
绿水正打算伺候云泠沐浴,珠帘再次晃动。
云泠一抬眼,就见他也走了进来,让两个丫鬟出去。
紧接着褪去全身的衣裳,进了浴桶。
热水随之满溢,水花四溅。
她一个人沐浴宽大有余,可是他进来了,这里就显得逼仄了起来,后背抵在浴桶上,周围热气涌上来,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架势。
事实也是如此。
水波起伏,她白皙柔嫩的肌肤落在眼中,青丝微微湿润,沾染了水意的眼眸软如春水,却比冷冰锋利的刀锋还要致命。
是戒不掉的蛊,心甘情愿喝下的毒。
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碰过她了。
透着暗红的眼尾压了压。
哗啦的水声响起,谢珏俯身过去,将她逼到角落里,拉住她的手圈到自己的脖子上,低头重重地吻了上去。
云泠无法逃开,被他堵住唇,呜咽着从相缠的唇齿间溢出几个字,“夫君……还没有洗好……”
软媚的‘夫君’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谢珏更加失控,
“唔……先欢好再洗不迟……”
……
……
云泠被抱出来放倒在了柔软的床上,芙蓉帐落下,遮住了明亮的烛光。
大红色的喜被之上,青丝四散,与白皙的肌肤相衬对比,是令人心惊的艳。
云泠额上被凤冠压出的红痕已经消了,却移到了别的地方。
红唇如花瓣捣烂的汁水,靡软微肿,不断喘息着。
大概是太累了,看着芙蓉花帐都觉得有了重影。
云泠身上又出了汗,感觉像是溺进了水里,无力地将脸埋在被子上,脸颊浮起红晕,几欲窒息……连话都说不出了,就像个被揉坏的布娃娃,残破得快要没有生息。
连呼吸都费力。
谢珏这时胸口却从身后抵了过来,紧紧地贴住她纤薄白皙的后背,一手握住她的脸颊转过来,俯下头,明明力道强势得要命,却还摇尾乞怜,“阿泠,你亲亲孤。”
眼睫上的汗珠滚落下来。
云泠听到他话音里沉重的欲,无法不答应他。艰难地抬了抬下巴,轻轻贴上他的薄唇。
谢珏捏着她脸颊的手指无法控制地收紧,低头重重吮住她的唇瓣,撬开她的唇齿,舌头探了进去。
云泠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汗水将额边的头发全部打湿,晕过去之前,只喃喃了两个字,“喜帕……”
云泠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是真的晕了过去。
谢珏似无所觉,手掌捧着她的脸,迷恋地从汗湿的额头吻到了鼻子,脸颊,一下又一下。
最后含住她泛肿的唇瓣,嗓音还带着欲后的喑哑,说给她听,又似自言自语,“胡说什么。”
“你是孤的命,孤怎么会弄死你呢……”
原来云泠晕过去之前不自觉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回应他的,只有她平缓的呼吸。
谢珏叫了水,怕她着凉,拿被子包裹住她,亲自抱去了浴房。
洗完后抱着她轻轻放在了床上,盖好被子落下芙蓉帐。
将所有宫人遣出去。
下了床,拿起放在桌上的佩剑,抽出,眼也不眨地割破自己的拇指,鲜红的血溢出来,谢珏拿来喜帕,将血涂了上去。
白色的帕子上出现一抹刺眼的红。
明天一早,会有嬷嬷来检查落红。可是云泠早就被他破了身子,哪里来的落红。
但若没有,到时候便会传出不好的言语,所以她晕过去之前都还记挂着此事。
谢珏怎会让她承受这些,早就想好了。
收好剑,将落了血的喜帕丢在床上,随之上了床,掀开被子将她紧紧抱进怀中,闭上眼,慢慢睡去。
——
第二日一早,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落进来,将寝殿内的黑暗驱散。
床帐内太热了,云泠在睡梦中也觉得喘不过气来,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大红色的喜被。
缓了缓。
然后脑子里的思绪渐渐清醒,她昨日……是晕过去了。
在床上竟然晕过去,想想云泠都觉得脸红。
她没有多少时间去想这些,时间不早,该起身了。
可身子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被他从身后紧密地抱在怀里,腰上搭着他坚硬紧实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云泠推了推他的手臂,“夫君,该起了。嬷嬷在外面了……”
她虽不用去参拜皇上皇后,可是身为太子妃,她也该起了。
大婚之后休沐三日。
谢珏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闻着她身上甜淡柔和的味道,并不想起。
“夫君……”
云泠又软软叫了他一声。
谢珏:“……唔。”
门外的宫女嬷嬷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被允许进入。
端着水进来。
只见芙蓉帐已经被撩开,太子殿下站在床边,任由太子妃替他系上腰带。
绿衣绿水把水放下,本想上前伺候太子妃穿衣,见状一时也停下了脚步。
云泠替他系好了腰带,刚想下床,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她连阻止都来不及。
殿内所有宫人不敢看,立即低下了头。
检查喜帕的嬷嬷在床上找到了沾了落红的喜帕,顿时喜笑颜开地把帕子收好,退了出去。
第 80 章
云泠被他抱下来洗漱, 那么多宫人看着,挣扎着要下来。
谢珏眉头挑了挑,放她下来。
“孤只是怕你累。”
云泠好不容易站在地上, 没料到腿竟然一软, 又忙不迭地撑住他的手臂站稳。
脸隐隐一红。
怪不得他要抱她过来。
随后很快稳住, 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开始洗漱, 伺候的宫女连忙上前替她宽衣。
换好衣服,云泠坐下上妆,铜镜里出现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即便还没上胭脂,白净的脸上也粉得明媚艳丽,
像是滋润蕴养的娇花, 靡软又明艳。
说之容色倾城也不为过。
过来伺候的宫女之前都没见过云泠, 此时见到太子妃,才发现是这样绝色的美人。
无怪乎太子殿下如此宠爱。
亲自抱下床。
云泠昨晚晕了过去,也不算睡得好,他实在是折腾得太久。
此时眼底下有两片淡淡的青黑, 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绿衣心疼地给她上妆盖上,“小姐——”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太子妃, 今日要配什么簪才好?”
云泠抬手挑选了几下, 选了一支不算太过华丽的并蒂缠枝双花金簪,“这支便好。”
“是。”
绿衣恭敬答道, 低头接过, 就发现太子妃的衣领之下,饱满的绵软上, 隐隐透出的青紫指痕。
白皙的脖颈下,似乎都有痕迹。一个晚上过去,颜色更深了些。
这,这也……
太过激烈了。
绿衣虽没有嫁人,但是进宫之前,受萧老夫人的吩咐需时时用心照看小姐,提醒小姐。
等周围伺候的宫女退下,绿衣这才悄声在云泠耳边道,“太子妃,婢子看您身上有伤口,府里带了许多上好的药,是老夫人给奴婢的,专门用来涂此处的。涂上会好许多,要不要奴婢帮您上药?”
越说声音越小。
绿衣终究还是个黄花闺女,提起此事多少还是有些害羞的。
云泠顺着绿衣绿水担忧的视线往下看,一眼就看到自己遮掩在衣领下的痕迹。
今日选了交领的衣裳,本就是为了遮掩,没想到还是被她们看见了。
更没想到的是,祖母连这些事都考虑到了,还嘱咐了绿衣绿水带上这种伤药。
倒是难为绿衣绿水这两个丫头了。
云泠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继续上妆吧,那里……已上了药了。”
他在床上有些……强势粗暴,可情事过后又柔和贴心了,无论她睡着还是没有睡着都要检查一遍。
昨夜他已经给她上过药了。
此时身体并无不适,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绿衣绿水连忙应道,“是。”
……
今日虽是休沐,但是谢珏还是要处理不少事,一大早便去了书房。
云泠也不得闲。
因为靖宁帝卧床,一大早自是不必去请安,省去了这个环节。
原先因后宫无主,后宫一应事宜便都落到了尚宫手上。
如今东宫已有主母,权利自然该奉还。
是以用完了早膳,尚宫局一众女官便前来拜见。
“尚宫局姚青玲携女官参见太子妃!”
底下一群女官参拜。
云泠停了一会儿,才温声道,“都起来吧。”
姚青玲抬起头,一眼便对上了云泠的眼。
……
宫里没有哪处云泠是不熟的,沿着幽静漂亮的荷塘走着,身后跟着一群宫人。
云泠目光落在那荷塘看了好一会儿,似是回忆什么。转过身,眼眸浅浅弯了弯,“姚姐,好久不见。”
一句话惹得姚青玲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终于见到你了,阿泠。”姚青玲失态之下,喊了她的名字。
作为如今尚宫局里的四品尚宫,姚青玲已经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了。
实在是太激动了。
当初一别,云泠几乎是以托付的心态把尚宫局托付给她的,希望她能严正宫规,公平对待,不要让下一个‘云泠’再出现。
而姚青玲也算不负她所托,将尚宫局打理得井井有条。
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见,没曾想兜兜转转,云泠再回了东宫。
得知太子妃是萧老太傅找回的孙女,姚青玲不知道多高兴。
她们竟然还有再重逢的一天。
绿衣绿水不清楚她们之间的过往,只是想着小姐之前在东宫里做女官,应该是认识这位姚尚宫的。两人是旧识,所以这姚尚宫才这么逾越。
云泠自是不在意姚姐的失态,再次见到她,云泠也是万般激动,眼中浮起薄薄雾气。
那年在尚宫局里的悠悠岁月,她与姚姐经历了许多,连她亲手杀了王大德时,姚姐都在她身边。虽是上下级,但更似姐妹。
她故意犯错,还惹得姚姐为她担忧一场。
相看泪眼朦胧,话至最后,只有一句,“我回来了。”
云泠走后,后宫事务包括尚宫局一应事宜最后都落到了姚青玲肩上。
如今云泠身为太子妃,后宫诸事,自然该交还。
姚青玲派了几个女使,把这些年后宫所有的账目都抬进了云泠的宫殿。
笑道,“太子妃回来,我也能轻松些了。”
云泠看着那堆得快要比山还高的账目,难得觉得有些头疼。
她早知进了东宫就没有轻松的一天。
好在也不急于一时。
殿内没有他人,姚青玲感叹了句,世事如流水,竟然已经过去好些年了。
“不过我那时的感觉还真的没错,”姚青玲笑着道,“当时我就觉得太子殿下对你并不简单,现在想想果然如此。
“再宠信的下属,也没有事事都带在身边的道理。”
连犯了那么大的错,亦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而阿泠当时恐怕对殿下无情,否则也不会想尽办法要离开。
只是她逃了那么久,还是回了东宫,姚青玲也不知该说他们是孽缘还是天定良缘了。
却知孽缘还是良缘,由太子殿下说了算。
云泠回到东宫,见到了故人,想起那年小心翼翼的筹谋,现在也只剩下几分感慨。
前程往事散尽,就让过往一切随风去吧。
——
回到殿内,云泠一抬眼就看到那山堆似的账本,摇了摇头,还是走上前去坐下。
拿开其中一本打开,认真看了下去。
只是这两天都没有睡好,昨晚还累了好久好久……久到喜烛烧尽。大抵是真的累了,看了不到一会儿,眼皮就不断地往下落,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殿内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不知道睡了多久,眼睫被人碰了碰,像是玩耍又像是好整以暇的戏弄,扰得云泠不得好眠。
光洁的眉头轻轻皱了皱,下一刻在睡梦中似乎被人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这动静让云泠缓缓睁开了眼,清醒了一瞬才发现自己正窝在他宽厚的怀里。
“累了?”谢珏见她醒了道,“今天见了些什么人?”
他一回来,就看到她桌案上小山堆一样的账本。
他的太子妃,还真是勤奋得紧。
云泠已经醒了,便要下来,挣扎了好一会儿他也不放开,就随他了,“见了尚宫局的女官,又出去散了散步。”
“慢慢来,不急。”谢珏道。
“嗯。”
云泠的声音还有刚睡醒的软糯。
谢珏抱着她往床边走去,宫女立即把两边的芙蓉帐挑起。
把怀中的人放到床上,谢珏低下头去,眉骨挑了挑,捏住她的脸,语气有些戏谑,“孤怎么觉得你这两天这么能睡?在哪里都能睡着。”
什么叫她在哪里都能睡着……云泠拉开他的手,“我只是这两天都没有睡好。”
抿了抿唇,又道,“昨天晚上,还不是因为殿下太……”
一直不让她睡,要不然她今天也不会看个账本都能睡着。
唇瓣嘟了嘟,看着有些怨念。
谢珏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俯身直直地看着她粉白的小脸,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薄唇勾了勾,“那孤今晚轻一点?”
她才不是这个意思!
云泠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转过了身闭上眼不看他了。
她这一侧身,衣领微微松开,谢珏撑在她身体上方,自然将里面风景全部纳入眼中,在嫩白如脂玉的皮肤上,那些青紫的痕迹更为显眼刺目。
像是娇艳的花瓣上出现了残虐的痕迹。
是他昨夜太过失控。
谢珏率先觉得心疼了,握住她的手臂把云泠拉起来,随后揽住她的肩将她面对面抱进怀里,像抱小孩一般,“好了好了,是孤的错。”
“用完午膳再睡,不然饿久了伤身。”
宫人端着一道一道精美的午膳进来,精致的摆盘,看着色香味俱全。
云泠其实肚子里还不是很饿,对这些大鱼大肉没什么胃口。倒是有一道清淡的豆腐羹看起来还不错。
只是也没用多少。
谢珏看她只吃了小半碗的豆腐羹便放下了筷子,眉头拧了拧,“怎么吃这么点?”
云泠摇了摇头,“吃不下了。”
不知是这两日累过头了还是什么原因。
“吃这么点怎么行。”
谢珏也放下筷子,让宫女再盛了半碗豆腐羹过来,舀了一勺,吹走热气才喂到她嘴边,“再吃一些。”
云泠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张嘴吃了下去。
只是吃了几口还是觉得吃不下。
周围宫人眼观鼻鼻观心,从未见过太子殿下还有这一面。
浑身气息温柔得要命,连给太子妃喂汤,语气都是带着一丝轻哄的。
这份难得的柔情让在场所有的宫人都觉得讶异。
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太子殿下的心情有多好。
有个宫女见太子殿下心情不错,眼睛转了转,心想殿下哪里是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的人,肯定不太习惯。这种时候,正是表现的好时机。
意图在太子太子妃面前表现一番。
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这宫女脸上露出伶俐得体的笑,大着胆子道,“殿下恐不习惯,要不还是奴婢来伺候太子妃吧?”
这宫女心思活泛,人也确实伶俐。
只是没想到闻言太子的眼眸忽然沉了沉,冷下声道,“出去。”
宫女顿时重重吓了一跳,心脏都要跳出来,连忙行礼出去。
才知太子殿下给太子妃喂汤,并不想假手于人。
云泠见她们似乎都有些战战兢兢,暗暗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众宫女齐声道。
此后类似的事情又发生过几件,没过多久宫中上下都知,太子殿下对太子妃颇为宠爱,宠爱到不允许有任何人打扰,更不允许有人无故接近太子妃。
众人艳羡,唯独云泠知这份爱之下的偏执占有欲。
很早的时候云泠就知他对她的占有欲,即便一开始因为她宫女的身份不容这份情意见光时,他都容不得她身边有任何男人的身影。
等到他再不想控制压抑这份情意时,就如开闸的洪水,蓬勃喷涌得再也无法抵挡。
沉疴痼疾而已。
云泠并不急,有些事,得慢慢来才好。
……
成婚快两个月,他们像是如胶似漆的交颈鸳鸯一般甜蜜。
除了晚上有时太劳累以外,一切都好。
云泠已将后宫宫务上手,等姚尚宫汇报完尚宫局的一应事务退下,云泠问了声,“殿下在何处?”
一太监答道,“禀太子妃,太子殿下正在书房议事。”
绿水这时走来,“刚备好的银耳莲子羹,您可要给殿下送去?”
云泠摇了摇头,站起来。
“殿下既然在议事,就不打扰了。”
想来,她嫁进东宫快两个月,还未去过一个地方。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见到太子妃,连忙行礼,又见她要进去,顿时犹豫起来。
其中一个侍卫道,“非卑职阻止,只是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金辉殿,卑职不敢不从。”
云泠道,“无妨,一切罪责由本宫一人承担,不会让你们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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