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想当初, 这放置靖宁帝的金辉殿还是她一手安排的。
太子妃既然如此说了,两个侍卫便让开了位置,不再阻拦。
云泠让绿衣绿水在外面侯着, 推开门一个人进去了里面。
一进去, 就有一股浓重的, 刺鼻的, 似乎掺杂着死气与腐烂味的檀香传来。
檀香是这房间里点的,而那腐烂的味道是靖宁帝身上散发出来的。
云泠走到靖宁帝面前,快四年过去, 如今的靖宁帝躺在床上,已形销骨立, 手脚都不能动弹, 唯有一双浑浊的眼珠能转动。
看见云泠, 瞳孔顿时瑟缩了起来,浑身颤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喉咙已经被太子毒哑了。
这也是当年靖宁帝在昭慧皇后身上使用的招数。不仅如此, 房间里还设立了一个阵法,亦是阴毒至极,让靖宁帝死后不得安生。靖宁帝曾经做过的一切,都回报到他自己身上。
这几年, 谢珏没让靖宁帝死去, 却让他每一天都在受折磨,不仅让他无法说话无法动弹, 还下了药让他浑身如刮骨般痛不欲生。
这一切, 都是靖宁帝自作自受。
生母死后那些后绝望的夜里,年纪尚小的六皇子被靖口扣裙四尔而尔呜九以四泣收集此文发布宁帝猜忌打压, 纵容继后下毒手缕缕要丧命的岁月里,甚至在冷宫时,靖宁帝哪怕有一丝的回护之心,也不会任由太监宫女如此欺凌。
桩桩件件,俱是深仇大恨。
怎能不对靖宁帝恨之入骨。
靖宁帝是活该,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可是到这个时候,他也该死了。
看了最后一眼,云泠头也不回地离开。
……
进寝殿之前,云泠又问了声,“殿下可曾回来?”
小太监摇头,“未曾。”
没回来也好。
云泠垂下眼,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刚一回来,姚青玲便来了,身后带着几个女使,手上端着刚打好的金簪样式呈给云泠挑选。
云泠挑了几样,手里握着一支金珠翠宝蝶簪,不小心碰到了尖头处,发现这支簪比一般的都要锋利,险些划伤手。
“怎么做得这样尖利?”云泠问。
姚青玲道,“这支簪子设计偏向繁丽,是以配上了更纤细簪身。”
“怎的了,太子妃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云泠垂眸看了眼,许久没说话,最后只把那支簪子放了回去,道,“太锋利了,伤人也伤己。”
姚青玲便道,“是,那我回去再让她们重新改制。”
姚青玲退下后,云泠才慢慢地叹了口气。
……
太子今日事忙,晚膳也没回来。
夜幕降临,宫女打开灯罩点上了烛,将殿内的黑暗驱散。
外面幽暗而寂静。
云泠宽了衣,坐在铜镜前卸下钗环,一头如墨般的青丝倾泄下来,覆住纤弱的肩。
绿水端了水过来让太子妃净手。
忽地门被人推开,太子抬腿走了进来。
宫人连忙行礼。
谢珏只道,“都下去吧。”
“是。”
门开了又关。
最后重新归于宁静。
云泠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身前关心地问,“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晚,可用了晚膳没有?”
“云泽有消息传来,用过了。”谢珏一边回答一边低头去吻她的唇瓣。
轻舔含吮,黏黏腻腻的。
云泠任由他亲了一会儿,就听到耳边他道,“你今日去金辉殿了?”
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云泠知道瞒不过他,也没想过要瞒他,“嗯,去看了一眼。”
“你去看他做什么,”谢珏缓缓抬起头,“一个快死的废物,没什么重要的,晦气得很。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别去了。”
“既然殿下觉得晦气,”云泠慢慢道,“为何不肯放手,了结这段恩怨呢。”
她认真道,“靖宁帝活到现在,再折磨下去也并不会让昭慧皇后娘娘复生,让殿下痛快,反而已经成了梗在殿下心口的一根刺。”
谢珏眼里有看不清的情绪流淌,比外面漆黑的夜色还要深沉。
片刻后他转过身,淡声道,“不必再说了,孤自有安排。”
“总之,你下次不许再去了。”
说完再不看她,去屏风后面换了身寝衣出来,脱靴上了床。
表明了不想再谈。
房间内灯火晃了晃,片刻后稳下来,静静地燃烧着。
安静无声。
云泠站了一会儿,看他好似已经睡着了,这才无奈地默默吐出一口气,将两边的灯灭了几盏,房间里的光顿时暗了下来。
昏黄幽暗。
随后云泠也上了床,掀开被子躺在了他身边。转过身,手臂伸过去抱住他的腰,然后将脸轻柔地贴在他的胸口,靠在他怀中。
听着他胸口的心跳。
既纤弱又柔软。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臂揽住她的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云泠顺势就搂住了他的脖子,柔声道,“我只是担忧夫君。”
“靖宁帝是生是死与我何干,甚至因为夫君,我也是厌恨他的。只是自古以来,无论是何缘由,弑父总是凶恶之名,靖宁帝多留一天,便多一份暴露的危险,若一朝事发,夫君恐要面对千夫所指。我今日去看他,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夫君,夫君应该也知道的。”
“孤知道。”谢珏抱着她,依旧没睁眼,只低声道,“只是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孤自有分寸。先睡吧。”
云泠并不死心,继续道,“我知夫君放不下仇恨。可是一个皇朝久无皇帝临朝,对江山对社稷,都并非是一件好事。”
“殿下这个储君,做得太久了。”
云泠的话并非没有道理,甚至每一句,都刺中了要害。
正因为此,才让谢珏无法反驳。
头似乎又痛了,让谢珏眉骨都皱起来,薄唇抿了抿,忽地放开手,转过了身,“孤说了,你不要管。你一个太子妃,竟然敢干政!”
云泠也不退让:“殿下刚刚还在和我说云泽的事,这不是也是朝事?要说我干政,可那不是殿下自己说给我听的?”
“忠臣劝谏不惧死,我亦不惧,”云泠道,“朝臣在殿下的重重威压之下,依然有不少上书请求殿下登基,可殿下深陷仇恨,皆不采纳。”
“我身为殿下的妻子,亦有劝谏之责。处处为殿下着想,我何错之有?”
谢珏抿着唇,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眉骨狠狠皱了皱,再皱了皱,最后也只是坐起来,“你——”
“我怎么?”云泠也坐起来,不避不让地直视他,“夫君要为此罚我?”
“孤罚你?”谢珏压着眉头,气笑了,“孤要怎么罚你?”
罚她还不如罚自己。
揉了揉生痛的眉骨,谢珏闭了闭眼,起床穿上靴,“孤不与你说。”
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走了。
云泠眨了眨眼,看着外面空洞沉沉的夜色,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无奈地深深呼了一口气。
这还是他们成婚以来,第一次没有同房睡。
她确实是个好脾气的人,有些小事若无碍她亦不会在意。
可是她若认真起来,亦有些固执。否则刚刚也不会和他争执了。
她本来是想好好和他说的,她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可是刚刚怎么就和他对上了呢?
这几日,不知道为何,云泠总觉得自己的脾气来得有些奇怪。
——
谢珏昨天在书房睡了一晚,第二天起床眼底就浮着一层淡淡的青黑。
没有她,他根本就睡不好。
总觉得怀里少了什么,空落落的。
陈湛这些时日也睡不好,无他,殿下娶妻以后,家里的老头子便将矛头对准了他,开始逼他娶妻了。
万般花丛过,片叶不沾身。这是陈湛的人生准则,他才不会早早地娶个妻子来束缚自己。
所以这些时日,他的日子颇有些难挨。
但是难得的,陈湛竟然发现新婚燕尔的太子今日心绪也不佳,‘哟’了一声,幸灾乐祸地道,“殿下今日是怎么了?”
“看着不太高兴啊?该不会是吵——”架字还没说出口,就见谢珏冷冷地抬了眼看了过来。
陈湛撇了撇嘴,没戳破。
不过真是难得,太子妃脾气那么好,事事都顺着他,怎么忽然闹矛盾了?
谢珏:“说正事。”
提起正事,陈湛一瞬间变得正经,“不出你所料,沿着传播消息的巫师那条线索去查,果真与那秦毅背后的谋士有关。”
“你让人大力镇压了那伙反叛军,将他们全部斩杀。果不其然借着这个机会,他们开始在背后散播你暴戾无道的流言。他们的阴谋,冒头了。”
谢珏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垂下的眼睫遮住眼内情绪。
片刻后点了点头,“孤知道了。”
陈湛离开后,谢珏又起身去了金辉殿。
守在门外的侍卫立马让开,谢珏推门进去。
厚重的檀香也遮不住那股腐烂的味道,谢珏一步一步来到靖宁帝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着面前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生父,谢珏眼里只有一片冷漠。
薄唇轻轻掀了掀,“谢敬,这些时日你过得可还好?”
靖宁帝面孔顿时扭曲起来。
不知是疼痛,还是愤怒。原本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已是人不人,鬼不鬼。
谢珏冷冷看着,无动于衷。
“你是不是在想,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不顾天下人的眼光杀了我?”
靖宁帝可不止一次对他动了杀心。
那时他还小,母后刚刚去世。很快,他就面临了几次死里逃生的绝境,他清楚地知道其中有靖宁帝的授意。
将谢敬关在此处折磨,便是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金辉殿他很少来,因为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每次来这里,他心中的暴虐之意翻涌得连自己也无法控制。
这十几年的恨意入骨,结成难以拔出的毒刺和压不下的暴虐杀戾。如恶鬼一般缠着他。
太阳穴处隐隐传来似撕裂般的疼痛,谢珏转过身,快步离去。
——
太子这几天都宿在了书房。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惹得绿衣绿水都不禁担忧了起来。
云泠倒是不在意,而且他最近又变得忙碌了起来。
恐怕还是因为云泽的事。
这样也好。她也得好好想一想才行,不想再和他吵架了。
恰好这个时候萧老夫人进宫来看她。云泠得知祖母前来,开心地前去迎*七*七*整*理接。
自从归宁之后,云泠便再没见过祖母了,时隔两月,萧老夫人看着精神还不错。
云泠笑着说,“祖母,您怎么来了?还劳烦您来看我,该是我去看您才是!”
萧老夫人也上下打量了云泠一会儿,见她面色红润,气色极好,便知孙女在东宫过得不错,便放下了心。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不好出宫,祖母反正家中无事,便过来看一看你。”
“孙女一切都好,祖母不要担心。”
“好,好。”
进了殿内,绿衣绿水连忙给萧老夫人奉茶。
祖孙两个多时不见,说了不少体己话。
“柳氏给明容定下了一门亲事,我和你祖父去看了,人品才学都不错,也是个好孩子。”
“这么快就定下了?”云泠问,“是哪家的公子?”
萧老夫人道,“是光禄寺卿的独子,也是柳氏娘家宗族的人,沾了亲的。说起来,也算是明容的表哥了。”
“那明容也答应了?”
“明容没反对,她小时候见过这个表哥几面,有些情意。”
两情相悦。
如此,云泠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萧老夫人道,“看着你们一个个嫁人,都有了归宿,祖母也就放心了。”
“锦月也长得好,都会笑了,很是可爱。”
锦月,是哥哥的女儿。
所有人和事,似乎都在往前走,不曾停留。
可有些疮疤看似是痊愈了,实则没有。
如萧家,又如太子。
想到这些,云泠不自觉走了神。
萧老夫人见状,静静看着她一会儿,忽然问,“阿泠,你和殿下最近如何?”
不曾想祖母突然问起,云泠怔愣了下,抬头便看见祖母清明的眼神。
云泠便没瞒她,“我与殿下这两日是有些矛盾,不过与我和他之间无关。祖母不必担心,孙女都会处理好的。”
见她不具体说明,萧老夫人也没有继续追问,只道,“祖母知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不必我操心。祖母也没有别的愿望,只要你和殿下好好的,就好。”
“孙女明白的。”
祖孙两个又说了会儿话,云泠带祖母逛了逛御花园,时间很快溜走,半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
萧老夫人不便在宫里久留,云泠依依不舍地送祖母出了宫回来,天色已经暗了。
走了半天,身体竟然有些疲倦了,云泠让人打了热水,沐浴更衣。
洗完澡出来舒适了不少。擦干了头发,正准备唤人熄灯休息,忽然紧闭的殿门被人推开。
紧接着,谢珏从外面走进来。
第 82 章
他从门外进来, 视线直直地看着云泠。
神情平淡,薄唇紧抿。
深黑矜贵的锦袍上似乎还沾染了殿外深夜的冷意。
云泠将头发放下来,没做声。绿衣绿水两个丫鬟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 正无措间, 就听到太子殿下生冷的嗓音,
“你们都出去。”
“是。”
原本绿水是想劝一句太子妃不要和太子殿下生分了, 可话还没说出口太子就来了,眼下只能将话吞回肚子里,和绿衣一起退下。
将门关上, 走到门口,绿衣绿水两人互相望了一眼, 迟疑了下还是赶紧离去。
寝殿内安静下来。
云泠看了他一眼, 心内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答应了祖母要好好过日子,可是现下他们隔着靖宁帝这件事,既没有化解,她也没想好该怎么办。
是以望了他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殿下怎么来了?”
他这几日都睡在书房,她以为他还在生气。
谢珏刚进来时,看见灯都熄了几盏, 便知她已经打算要入睡了。
他去书房睡了几天, 她何尝有一丝不自在。
想到此处,俊挺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片刻后薄唇动了动, 只道, “孤要沐浴。”
大晚上的,他一句要沐浴, 又把原本已经快要安睡的宫人吵了个人仰马翻。
寝殿内灯烛接连亮起,一片通明。
宫人手脚伶俐地抬了一桶又一桶热水进来,将浴桶打满,随后又轻手轻脚地离开。
云泠已经换了寝衣,便上了床榻安静地坐在床头等他。
本来是想等他洗完了出来要与他好好谈一谈的。可是也不知是他洗得太久了还是自己太困了,等着等着,竟然不知不觉地慢慢闭上了眼睛,就这么睡着了。
谢珏洗完澡从浴房出来,只觉得一片宁静,挥开层层叠叠的芙蓉帐,便见到她已经躺下,胸口平缓地起伏,脸颊粉白眼睫紧闭,已然深睡。
丝毫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谢珏眉骨狠狠压了压。
她真是越来越有恃无恐了。视他于无物也就算了,和他吵架,给他摆脸色,竟然还如此冷待他!
他去书房宿了三日也没见她来找他一次。
脱靴上了床,谢珏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
层层叠叠的纱帐落下来,将殿内的烛光遮住一半,宫人轻手轻脚进来,将殿内的蜡烛吹灭,芙蓉帐里彻底昏暗安静下来。
静到谢珏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传进耳膜。
一下又一下。
似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点点涟漪。
谢珏压着眉头缓缓低下头,在快要碰到她鼻子时停住,手指抚上她柔软的红唇摩挲,轻轻捏住她的脸本打算将她弄醒。
静静望着她片刻,几息之间,薄唇抿了抿,最后还是翻过身躺了下来。
……
云泠感觉到身边好像有什么动静。
动静并不大,但她睡了一整夜,已经到了起床的时辰便醒了,睁开雾蒙蒙的眼,便看到他坐起身的背影。
正在穿靴。
现在时辰应该还早,他要去上早朝了么?
云泠渐渐清醒过来,昨天晚上本打算和他好好谈谈的,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这实在不好。
她虽然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他说,可是这样睡着,好像是在故意冷待他似的。
“时辰还早,殿下可要用完早膳再走?”身后忽然传来温软的声音,谢珏穿靴的动作停下来,转过脸,便看到云泠已经拥被坐了起来。
缓了缓,“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云泠道。
“是孤吵醒你了?”
云泠又摇了摇头,“是我自己醒的。”
看着她刚睡醒后粉润的小脸,青丝如云,杏眼清透明亮,艳得如清晨渐开的娇花,眼神看着无辜又迷茫。
自然不是他吵醒的。
谢珏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胸口郁结,简直气笑了,还是没忍住俯身过去捏她的脸,“孤的太子妃自然是睡得香甜安稳,可想过孤晚上辗转难眠?”
“每次吵了架,你都好似完全不在意。是不是永远只有孤一个人被搅乱了心绪,不得安宁?”
理智从容,平缓安宁。她一贯如此。
细数过往,从冷宫开始到现在,他的太子妃对他,每一次都是这么沉得住气,似乎不论何事,都无法让她影响深陷。
话音落下。
谢珏垂眸看着她被迫抬起的脸,脸上表情有些不解无辜,好似是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是为什么。
他眼睫垂着,静静看了好一会儿,闭了闭眼,然后放开了手。
算了,她估计都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谢珏转过身准备起来,还未站起,忽然被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身后抱住。
随后她温热的身体也贴了上来。
“夫君,我没有不在意。”
只是比起他的情绪起伏,很多时候,她都把这些放在了心里而已。
谢珏身体一僵。
坐回床沿任由她抱着,再没动作。
“昨天晚上我是准备要等你的,可是太困了,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云泠跪坐起来,偏头过去轻轻在他唇角落下一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怎么会不在意你呢?”
谢珏慢慢侧过身看她。
下一刻,云泠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就扑进了他怀里,声音软软的,瓮声瓮气的,“你说是不是?”
谢珏瞳孔动了动,沉默片刻后,手臂揽住她纤细的腰将她抱在怀里。
闻着她身上恬淡的气息,深深闭上眼,再睁开,薄唇张了张正要说话,忽然殿外传来安公公急切的声音,“殿下,陈世子来了,说有要事求见,请殿下速速去商议!”
谢珏眸光一利。
陈湛一大早来找他,恐怕是云泽出事了!
拉过被子将云泠裹上,谢珏停了一瞬,看着她的眼,声音低沉道,“是。”
是回答她刚才的话。
随后又道,“事关紧急,孤现在立刻要去见陈湛商议。”
然后不等云泠说话,便将她放在床上,起身站了起来。拿过外袍披上便快速离开。
等门关上后,云泠才慢吞吞地坐起,表情也凝重起来。
是什么大事才会让陈世子一大早地来找他?而且看他的神色,那么紧急离开……是他从未有过的。
想了好一会儿。
算了,等他回来再和他说吧。
……
处理完宫务已经到了午膳时间,绿衣绿水安排人端了午膳进来。
菜色十分丰盛,都是云泠特意交代御厨做的殿下爱吃的。
抬头问了句,“殿下可回来了?”
绿衣绿水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未曾。”
云泠便知他还在忙。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忙,竟然到了晚上入睡前还没回来。
云泠派去的小太监回来回禀,“禀太子妃,殿下还在议事,交代您先睡不必等。”
云泠愣了愣,然后缓缓点了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不必等太子殿下回来就寝,绿衣绿水便过来替云泠宽衣。绿水道,“太子妃不必多想,想必是殿下事忙才回不来的。”
绿水绿衣嘴上劝慰着,心里却有些忐忑。
太子殿下之前本就和太子妃冷了几天,昨天好不容易回来了,本以为是和好了,可现下这是什么情况?
有心想再劝几句,就听到云泠让她们下去。
太子妃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也不敢再说什么,安静退下。
等绿衣绿水都离开,云泠上了床躺下,脑海里却想着他在忙什么,难不成还是早上陈世子找他的事?
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呢?
忧心忡忡地想着,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便醒了,恐是心中记挂着事,所以睡得不甚安稳。
手一摸,床榻另外一边是冰凉的。
也不知道他昨夜是没回来还是一早就走了。
云泠坐起来,发丝落在肩头,睁着雾蒙蒙的眼想了许久。
此后接连两天,都是如此。
他回来都已经是深夜,她已经睡着了。等她起床,他又已经离开。
他这样忙应该还是与陈世子那天早上汇报的事有关,可究竟出了什么事,连从安公公的口中也问不出一二。
难不成是云泽又出了什么事?可是那股叛军不是已经被剿灭了么?
没有消息,想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既然他在忙朝事,云泠便也不好打扰。
等他忙过这一阵吧。
这天晚上,云泠将姚姐递过来的尚宫局的帐目过目完,因为有许多要裁夺的,便看得晚了一些。
抬起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乌压压的,连挂在夜空中的月亮也不甚明亮。
看了一会儿,云泠才起身去休息。
躺在床上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云泠在睡梦中好像听到他回来了。再没过一会儿,就感觉到身边的床铺软了下来,然后整个人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进了怀里。
即便是在睡梦中,云泠也习惯了窝在他怀里睡,下意识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眼睛挣扎着想睁开从睡梦中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却迷迷糊糊地记得问,“殿下在忙什么……”
谢珏抱住她的手臂紧了紧,偏头在她软嫩的唇瓣上亲了亲,然后再次将她搂进了怀里。
云泠沉在梦里醒不过来,隐隐约约只听到他在耳边说,
“时间不早了,别担心,先睡吧。”
第 83 章
他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 忙到白天她都见不到他的面。
一方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竟然如此戒备忙碌让云泠有些担忧。另外一方面,她与他之前关于靖宁帝的心结还未完全解开。
心中不知道为何,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想了想, 决定去问清楚。
这些时日他这么忙, 担忧他的身体, 云泠让御厨炖了金丝燕窝, 来到了御书房。
只是还没到门口,就看见安公公急忙地跑了过来,“太子妃您怎么来了?”
云泠问, “殿下可在里面?”
安公公答道,“殿下和陈世子刚从军营回来, 现下正在议事。可需要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军营……
云泠眉头皱了皱, 何事要去军营?
不过既在议事, 她还是不打扰了。
“不必了。”
把那盅燕窝递给安忠,云泠道,“等殿下议完事,给殿下送去吧。”
“是。”安公公连忙接过来, 又仔细瞧了瞧云泠的脸色,担忧地说,“奴才怎么瞧着您脸色不太好?您可有哪里不适?”
“可能是刚才过来晒了些日头,回去歇歇便好了, 无事的。”
“是。”
把东西交给了安公公, 云泠便回去了。
不知是因为心绪不宁,还是刚刚晒了日头, 云泠回去歇息了会儿头还是有些晕。
绿水将炖好的鸡汤端过来, 云泠接过来喝了两口,忽然眉头一皱, 紧接着立刻把汤盅放下,不受控制地呕了出来。
绿衣大惊失色,“太子妃,您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吐了?
云泠忍不住,又呕了一口。将刚才喝的鸡汤全部吐了出来。
绿水慌忙道,“奴婢这就去传御医。”
云泠漱了漱口,难受地倚靠在美人榻上,光洁的眉头皱着,努力平复呼吸,压下那股反胃的呕意。
——
陈世子离开了书房,脸上神情紧绷并不轻松。他与殿下这两日都是这样严峻的神情。
兵部,户部好多官员如流水一般出入。
连安忠都看得出来事关重大。
谢珏手臂撑在额头,疲倦地揉了揉酸痛的眉骨。脑海里不断浮现她昨晚睡梦中担忧的样子。
他没把她叫起来。
他不欲她担心,在宫中不露风声,可是以她的聪慧,恐怕还是察觉到什么了。
该趁早和她说才是。
英挺的眉头越皱越深,安公公把那盅温热的燕窝送上来,谢珏没有胃口,“拿下去。”
安公公连忙道,“这是太子妃送过来的。”
谢珏凤眸立时睁开,“她来了怎么不告诉孤?”
“说不想打扰殿下议事,便走了。不让奴才通报,”安忠话里有些迟疑,“而且……”
“而且什么?”
安忠正要说话,忽然听外面一个小太监急匆匆来报,“殿下,太子妃,太子妃身体不适,吐了!”
谢珏脸色一变,顿时站了起来,快步走出书房,“请御医了吗?”
“已经派人去请了御医。”
谢珏薄唇紧紧抿着,脚步更快了,似有薄薄怒气,“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伺候的,让她吃了什么不干净之物?”
小太监连忙请罪,“殿下恕罪,膳食奴才们都仔细检查过的。”
匆匆进到寝殿,谢珏用力挥开珠帘,就见张御医已经把完脉,然后喜笑颜开地对着靠在床头的云泠行礼,“恭喜太子妃,是喜脉!”
喜、脉。
两个字灌入耳膜,谢珏脚步猛地一滞。
与此同时,房间内响起几个宫人的恭贺声,绿衣绿水喜道,“太子妃,您有身孕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太子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殿内齐齐响起,“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
谢珏已经来到了云泠身边,问底下的张御医,“可会诊错?太子妃呕吐又是何缘故?”
张御医道,“臣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诊错。太子妃已有身孕,呕吐亦是正常的害喜症状,只要好好养胎,绝无问题。”
殿下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他一个御医若连喜脉都诊错,那还得了。
谢珏紧皱的眉头松开,连连点头,“好。”
等其他人都退出寝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云泠的月事拖了许久没有来,本来心中有所预感,只不过这些天忧心之下,便忘了此事。
她竟然真的有孕了。
怔怔的,听见心跳如鼓。
慢慢抬起头看他的眼。
谢珏垂眸看了她许久,视线落在她平坦的腹部,完全看不出异样。
这里面,竟然有一个孩子。
漆黑的凤眸直直地盯着她,喉结滚动,他缓缓低下头与云泠额头相抵,薄唇慢慢吐出一句稍带疑惑的话,“你有孤的孩子了?”
直到现在,似乎都有些不敢置信。
然后,云泠给了他肯定的答案,“是的,我有了殿下的孩子。”
“殿下可高兴?”云泠眉眼弯了弯,心中已经升起一种喜悦而激动的情绪。
为这个肚子里到来的孩子。
谢珏看着她,眼睫都不敢眨,生怕惊碎掉眼前的美梦。直到他的妻子笑眼弯弯地扑进他怀里,谢珏这才僵硬又小心地抱住她。
怀里她的身体温热而柔软,重重的心跳快要击破他的耳膜,让他僵硬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
阿泠怀了他的孩子。
这个念头终于汹涌地闯进脑海,谢珏抱着她重重地闭上眼,“孤当然高兴。”
他似乎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血液在流,直至热血翻涌,浑身都热了。
曾经他活在所谓的生父的猜忌里,继后的算计里,周围只剩一片漆黑。
唯一能看见的便是鲜红的血,杀戮的血,滚烫又至冰冷的血。
暴戾的杀意跟随他十几年,成了他消不去的心魔。
可是她的身体太柔软了,看着他的眼神太温柔了,花瓣一般的嘴唇里说出的一句句在意他的话,字字如蜜糖,比锋冷的刀刃还要致命。
她现在,还为他怀了一个孩子。
她抱着他,贴在他胸口的体温实在温暖。
温暖得似乎能驱散所有的黑暗,安抚所有的暴戾。
上天对他也不算太薄。
将她的下巴抬起,谢珏紧紧地看着她,在上面端详,“可还有哪里不适?”
云泠摇了摇头,他忽地狂风骤雨般的吻就落了下来,额头,脸颊,鼻尖,最后是嘴唇。
然后轻轻地抱住她,力道不敢重一点,好像生怕会勒到了她似的。
云泠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想笑,又觉得喜悦,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殿下忙完了?”
“唔……”谢珏道,“天下大事,没有陪你重要。”
云泠弯了弯唇角,“我无事的。”
又想到了什么,“原来是怀孕了才如此嗜睡。不是故意冷待殿下,你可还要生气?”
谢珏身子一顿。
片刻后偏头吻了吻她的乌发,又去吻她柔嫩的耳垂,“即便生气,孤拿你又有什么办法。”
“而且,孤实在没办法生你的气。”
她扑到他怀里,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就已经妥协了。
她只要在他身边,一切都好。
这几天没与她多说什么,既是忙碌,亦是怕她担心问起。
想到这里,谢珏的眸色暗了下来。
在这个时候,他的阿泠竟然有孕了。这让他如何放心得下。
……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人将晚膳摆好,菜色丰富,御厨做得更加用心,还上了好几道不会甜腻开胃的点心。
只是云泠刚刚才吐了,实在没有什么胃口。谢珏让宫人盛了半碗她平常喜欢的汤过来,吹了吹,喂到她嘴边,“你现在是双身子,不吃怎么能行。”
云泠也知道他的话有道理,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反胃之感,低头喝了一口汤。
刚入口,那股油腥味直直冲入喉咙里,顿觉恶心,偏过头没忍住再次吐了出来。
这一吐再也无法压制住,连眼角都逼出点点泪水。
难受得要命。
谢珏吓得眉头都皱了起来,惊慌地立马放下碗过去轻抚她的背,“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会吐得这样厉害。
云泠闭着眼摇了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下来,接了绿水递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才缓缓坐起身。
谢珏轻轻地擦掉她唇角的水渍,皱着的眉头深得像有了裂痕。
云泠刚刚呕了一阵,粉润的小脸此时都有些发白,乌发散了些,几根发丝凌乱地黏在额角,看着难受又可怜,就像只受伤蜷缩的小猫。
谢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扭成了一团,酸涩疼痛得要命。
将她抱到腿上坐好,连连亲了亲她的额头眼皮安抚,“好了好了,难受就不吃了。”
转头对宫人道,“把这些都撤下去。”
“是。”
几个宫人连忙动作利索地将所有膳食都撤下。
油腻的味道渐渐散去。
云泠这才感觉好了些,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没说话。
今天吐了两回,她的精神已经有些疲倦,再加上本来就有些不舒服,再无力说话,脸颊贴在他胸口,最后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谢珏抱着她安坐了许久,一直没有动,生怕惊醒了她。
不知过去了多久,听到她的呼吸平缓了下来,谢珏才抱着她起身,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
吩咐绿衣绿水两人好好照看,有事立马来报,才抬腿往外走去。
……
张御医回到太医院,正在调配药材。太子妃有孕这可是天大的事,不容一点闪失。
这时外面一公公来报太子殿下宣召。
怕太子妃有什么问题,于是连忙放下手中药材出去。
跟随安公公进了殿内,就见太子殿下坐在宝座之上,玄色的衣袖垂下,长睫掩映,神色凝重。
张御医不敢多想,连忙低头道,“参见太子殿下。”
谢珏抬眼,直接道,“孤问你,太子妃一直吐可有什么办法缓解?对身子可会有碍?”
原来是来问太子妃的脉。
张御医道,“殿下不必担心,妇人孕期呕吐是正常反应,臣可开几贴安胎药,太子妃喝下后会好一些。”
“自古妇人生子都如去鬼门关闯一圈,但只要太子妃好生调养,没有意外必能平安产子。”
过了许久。
“太子妃第一次怀胎,孤忧虑不安,实在不放心。”
谢珏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张御医身边,在他耳边沉声道,
“接下来无论何种情况,一切以太子妃身体为重。孤要你保太子妃平安无虞,不得出一丝纰漏。”
张御医连忙叩首,“臣一定竭尽所能。”
——
深夜长暗,未至天明。
寝殿内只点了两盏烛,芙蓉帐里光影昏暗。
原本正安睡的云泠这时睫毛颤动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睡得有些久,便早早地醒了。
适应了一会儿才抬起眼,便对上了他深黑没有一丝睡意的眼眸。
愣了下。
难道这一整晚,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她?
“现在是何时了?”云泠刚睡醒,嗓音还有些闷闷的。
被子里太热了,她有些受不了。
“现在才寅时,”谢珏看她偷偷掀开了被子,将她又往怀里搂了搂,“你一个孕妇,怎么不好好盖被子?”
云泠见被他发现了,脸微微红了红,“有点热。”
“殿下为什么还不睡?”
第 84 章
“孤睡不着, ”谢珏道,“一闭上眼,就担心睡梦中会不小心压到你。”
云泠怔了下, 眼尾弯了弯, “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是殿下太忧虑了。”
好像把她当成了个容易破碎的瓷娃娃似的。
谢珏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肚子, 低头紧紧望着她,“你有身孕,孤既高兴亦担忧不舍。”
这种时候, 他怎么能离开她。
云泠也抬头与他对视,纤白的手指覆在他手背, 轻柔又认真道, “我无事的。”
“夫君不要忧心。即便有身孕, 我亦能够保护自己。难道你不信我?”
“孤自然信你。”谢珏低头亲了亲她粉润的脸颊,沉默了片刻,“只是你有了身孕,孤却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云泠虽早有预感, 但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果然。
他这几天早出晚归,出入军营,恐怕真的与云泽有关。
“是不是云泽出了事?”
谢珏:“你记不记得秦毅身边那个给他出谋划策夺白银的谋士?他不是大晋人士。”
云泠眉头轻拧,“他是谁?”
“车罗国流落在大晋的三王子, 苏勒。出生一农妇之肚, 二十年不被车罗王所见。为回车罗,”谢珏道, “他先以秦毅为饵, 企图吞并二十万两白银,后事败, 借云泽巫蛊之术杀人,再借巫师之口以此给孤扣上一个无道暴君的名声。”
“他在云泽组建了一队叛党,孤下令全部绞杀,而这叛党中除却山匪还有他安排进去的手无寸铁的老人孩子,因此云泽境内民怨四起。”
云泠不解,“可是他既是车罗国人非我大晋人士,即便在云泽境内煽动,也不可能让云泽民众反了殿下。而且他既然流落在云泽,手中一无兵二无权,如何起事?”
谢珏道,“车罗王底下除了苏勒还有二子,皆是庸碌无能之辈,苏勒在车罗王面前放下豪言壮语,必能攻下云泽。这代车罗王野心不小,早有攻占云泽之心,苏勒之言,正中他下怀。”
云泠惊了,“车罗国要出兵?!”
车罗国几十年来皆为大晋附属国,年年上贡皆尊敬有加。
却不想早有狼子野心。
“那苏勒做这一切必是苦心孤诣许久,或许早在几年前就在筹谋。”想来想去,云泠都不明白苏勒既是车罗国人,如此煽动又有何意义?
除非……
脑子里刚闪出一个念头。
谢珏薄唇挑起一个微哂的弧度,“除非他与大晋皇室血脉合谋,才算是有正当的理由。”
正是!
苏勒要攻打大晋,要么便是直接领车罗大军进犯。可车罗与大晋立下二十年和平合约,车罗若主动进犯,首先便失了道义,非正义之师。
而自古以来,入侵者,都要扯一面正义的旗号,谓师出有名。
靖宁帝正统继位,从他身上是找不到理由的。那么切入口便是……谢珏!
云泠猜得没错。
谢珏沉声道,“苏勒携平王遗腹子,称孤暴虐无道,得位不正,必遭天谴之名,欲集结车罗十万大军,进犯大晋!”
谢珏身为六皇子,本不受靖宁帝看重,原本最有望入主东宫的是七皇子和三皇子。
而几年前宫变之后,三皇子与七皇子因逼宫被杀,靖宁帝‘怒急攻心’一病不起,谢珏救驾有功,册为皇太子。
当时朝堂平王与七皇子两派众多反对之声,是谢珏,请了文臣中流砥柱的萧老太傅出面,才堪堪压下流言蜚语。
七皇子并无血脉,三皇子有一子,斩草除根,也死了。
当时平王府上女眷全部流放,没曾想竟有一遗腹子。
苏勒恐怕早就在京城设有暗桩,筹谋许久。
这一战不可避免。
虽早知道白银案背后不简单,秦毅只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云泠却还是没有想到背后有这么大的阴谋。
云泠抓着他的手顿时紧了紧。
“别担心,”谢珏反手将她的手指握进掌心,“苏勒谋划隐秘,借巫蛊之术装神弄鬼称孤无道。孤不过是将计就计,探知洞悉了他的盘算。”
是以暗地集结军队,不露声色,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云泠摇了摇头,“我只是怕……他散播的那些得位不正的流言,会对殿下有影响。”
“怕什么。”谢珏眼眸垂下,尽敛杀意,“孤既然做了,就不惧后世评说。说到底不过一个名目而已,车罗狼子野心,孤亦早有平定之意。”
车罗国野心勃勃,谢珏何尝不知。
只攘外必先安内,他入主东宫之时,先有平王叛党,再有定阳王虎视眈眈,群狼环伺,朝堂不稳。再加上靖宁帝在位骄奢淫逸,强征赋税,大兴土木,大晋内耗中空,根本经不起一场战事。
这几年谢珏大权在握,推新政,清乱党,肃军纪,大晋得以休生养息,经济繁荣,国力大增。不可同日而语,才能经得起这一战。
云泠恍然。怪不得他那么早之前就开始看车罗国图志。本以为他只是对车罗国的风土人情感兴趣而已,原来很早以前他就洞悉了车罗王的狼子野心。
车罗国这些年兵强马壮,早有不轨之心。车罗国使臣几次来访具有试探之意,而谢珏声名太过强悍狠厉,手段又过于狠辣,雷厉风行地清除了判党杀了定阳王,震慑之下,这才让车罗王举步不前。
太子大婚,不日即将登基,这是车罗王最后的机会。
“既是冲着孤来的,孤必亲征以振军威,”谢珏凝视着她,沉声道,
“这一战,孤要让车罗未来几十年内*七*七*整*理不敢进犯。”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无比平静。
可云泠还是感受到了他皮肉之下激烈跳动的,如野兽般的兴奋猎杀之意。
战场之上,刀兵相见,注定血流成河尸骨遍野。
可云泠也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非打不可。
迎着她担忧的目光,谢珏轻抚她的脸颊,“孤只是有愧,你怀胎之时不能陪在你身边。”
“孤给太医院下了秘令,一切以你身体为重。”谢珏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兵符,“孤不在,以此令暗卫司上下听你调令,会护卫你的安全。”
“林鹰已调画眉,喜鹊等一众暗卫隐在你周围。孤只要你平安。”
原来他这么忧虑是因为要亲征。
而他离开后所有事宜都一一周全地为她安排好了。
眼眶温热。
“我会照顾好自己,”云泠忽地扑进他怀里,“就在这里,等夫君平安归来。”
……
接下来战前准备,他依旧无比忙碌。
他亲征一事,有人反对有人赞同。但既然车罗称他‘暴虐无道,得位不正’,只有他亲征,才能击溃这样的流言,安抚民心。
一贯繁荣安宁的京城似乎都感染了这样紧张的气氛。户部尚书,兵部尚书以及各个文臣武将接连不断出入御书房商谈战事。
灯火长明及至天亮。
有好几天,云泠醒来旁边床榻都是冷的。但只要有时间,再晚他都会回来陪她。
这样的时光总是短暂,三军集结完毕,沈将军带着大部队先行。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他便起身。云泠头天晚上睡得并不算安稳,他一动她也醒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又伏身下轻柔地亲吻她的肚子,“阿泠,要走了。”
“孤答应你,在你生产前一定赶回来。”
云泠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只胡乱地点头,“我虽不能在战场上替殿下分忧,但在京中有暗卫司与哥哥驻守,一定会好好的,肚子里的孩子也很乖。殿下去了战场,不必担忧我。”
战场危险,不能分心。
谢珏最后凝视着她,目光留恋而不舍,殿外安公公的声音传来,“殿下,时间不早了,陈世子传话,大军已经等在城外,请殿下披甲!”
谢珏闭了闭眼,低头重重地亲吻她的额头。然后起身离开。
……
云泠站在城墙之上,只见下方城外军旗飘扬,集结的大军气势磅礴,雄浑有力声音震天。
天色阴暗,风雨欲来。
大军开拔,云泠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似乎闻到了腥风血雨的味道。
她能做的,便是在宫中等他得胜归来。
——
大晋大军来得快得出乎苏勒的意料。
不久前他才刚刚以平王之子的名头发了声讨谢珏夺位不正的檄文,欲攻打云泽。没过几天就收到线报,得知大晋太子竟已率大军亲征,离云泽不过几百里。
眼看就要兵临云泽边境。
打了苏勒一个措手不及。原本据他推算,这谢珏就算要发兵攻打车罗,至少也要一月后。
此时苏勒的粮草还有一部分没有备齐。但这不至于让苏勒乱了阵脚。
让他有些惊慌的是,他杀死的那个预言示警的几个巫师竟然还活着,不过短短几天,就推翻了那所谓的‘上天示警’,直指车罗国狼子野心。
云泽古老四大家族之一林氏率先捐出一半身家献给太子,以示表率,以定云泽民心。
云泽谁不知,巫师一脉,出自林氏。
苏勒不是个蠢笨的人,到现在自然知道自己以为设计得天衣无缝,实则谢珏早有察觉,一步步让他走到现在,不过是请君入瓮之计。
车罗国野心勃勃早就不甘心为大晋附属国,却隐而不发不露苗头。谢珏早有攻打之意,等到现在也是为了——
师出有名。
想清楚了这点,苏勒心里自然是沉了沉。实在可怕的心计。
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还未开战便失去了信心,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苏勒严禁军中讨论此事,即便没有云泽一事,他筹谋多年,两军对阵未必会败。
——
车罗国集结十万大军,陈兵严兰关外。
两军交战,一触即发。
对战阵前,苏勒为提士气叫嚣,“我车罗勇士以一当十,此战定叫你这等无道之辈有来无回。”
“待攻下云泽,我车罗男儿美酒尽饮,美人尽享!”
车罗大军应声如林。
谢珏薄唇勾出哂笑的弧度,“区区一介农妇私生子,无智无谋,也敢领兵?”
“败矣!”
手中弓箭拉满,放手,朝着苏勒正中眉心急速飞去。
苏勒不想千军万马中他的势头如此精准,侧过身体躲箭,已有狼狈之相。
谢珏一箭,便让两边大军看到了他的实力。
晋军士气大涨。
一场恶战,车罗大军暂退十里。
苏勒失了先机,被车罗大王子巴列痛骂一顿,字字句句都是他为农妇之子卑劣如斯的锥心之言。
苏勒欲一雪前耻,派一队精兵强将,欲趁夜攻城,谢珏在城外两边设伏,城墙倒下滚油火石,再由沈将军带兵从两边包抄与车罗搏杀。一场恶战,车罗军死伤大半,匆忙撤退。
苏勒的计划再次落空,铩羽而归。
一月后,车罗增兵五万,来势汹汹。晋军原本势头正猛,攻至车罗边境一城。沈将军深思之下,建议暂停进攻,退回云泽,重新商议对策。
车罗忽然增兵五万,这在谢珏意料之外。
兵马人数处于劣势,必须三思而后行。
朝廷不是不能再派兵增援,只是不能及时便落了下风。
沈右军在军帐内来回走动,“眼下车罗兵马优于我军,士气高涨。再对峙下去,天气严寒,对我们不利。”
“正面应对非上上之策,须得尽快想个对策。”
谢珏看着作战舆图,沉吟许久,低声道,“既如此,我们便来个釜底抽薪。”
沈右军,“何解?”
谢珏道,“车罗临时增兵五万士气大涨,那巴列是好大喜功自负大意之人,定是迫不及待要反攻。但车罗应对匆忙粮草本就不济,定是想尽快攻城备下粮草。”
“孤携一队人马做佯攻之计,诱巴列出兵。沈将军另带人马,”
骨节分明的长指点在地图某处,“烧其粮草。”
沈右军闻言连连拍手,“有理,有理!”
且为了让巴列相信是真的攻打,必须谢珏亲自带兵才行。
谢珏亲征,亦身先士卒。
当日深夜,谢珏带一万精兵出城,夜袭车罗军营。
巴列被激怒立马要带兵反攻追击,想趁机活捉谢珏。苏勒隐隐觉得有诈,但苦劝不下只能跟随巴列一起。巴列打得谢珏连连后退,至一狭隘山林,易守难攻之处。
一道箭流擦过谢珏手臂,划出血迹。
身旁将领惊呼,“殿下!”
巴列见状自信得意大笑,“今日我就将你斩杀在此,看——”
忽然一士兵目光惊惧指向营帐方向,“不好了不好了,大王子,营帐着火了!”
巴列转头,只见黑暗中军营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将黑沉的夜空都染红了,顿时目眦欲裂,那是粮草存放之地!
这时,隐在山林埋伏的弓箭手射出铺天盖地的箭雨,巴列被射中下腹,口吐鲜血,连忙狼狈撤退!
车罗一方粮草损失殆尽,不等巴列喘息,谢珏趁其兵荒马乱之际一鼓作气,率兵攻下车罗一城!
连连告捷,几乎已定下胜局。
此时与车罗交战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
夜色深沉如墨。
凛冽的冷风拂过谢珏的侧脸,吹得人无比清醒。
战场千军万马搏杀,鲜血横流,尸横遍野。
到现在亦不能平下翻涌热血。
军医带着医药箱过来,恭声道,“殿下,您手臂的伤口裂开了,可否让我替您包扎?”
谢珏垂眸看了手臂上不深不浅的伤口一眼,道,“不必了,退下吧。”
疼痛才叫人清醒。
“是。”
军医离开后,谢珏慢慢闭上眼。
她怀胎七个多月,肚子应该很大了吧。在宫中是否都好,会不会很难受。
在她生产之前,他必须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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