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用袖子笼着茶壶,侧身立在一旁给他们让道。
那些小兵根本没在意他,端端拿的拿,整出一列长队,后头还有些正在厨房忙碌,一面是熟食,一面是生食,血.淋.淋的肉块让人看得心惊。
小兵们忍不住抱怨。
“大人一顿饭吃的也太多了,每次都累死人。”
立刻就有人呵斥警告,“小声点儿,你不想活了?竟然敢冒犯大人。”
“我哪里敢,就是抬的人手酸腿麻罢了。”
确实吃的很多,小兵的抱怨不算夸张。
面不改色的喝血,非人的体格,嗜好生食。
难道是和“关狰”一样的怪物?但自己到底也没有看过“关狰”吃不吃生肉,还是不要这么快就妄下结论的好。
何况“关狰”说的话也提示过他,这些虫族能够闻到他的味道从而找到他,这名神行队员并没有效忠他的意思,或许是夏禹州从别处弄来的怪物也不一定。
长青绕过小道,正要去往茅厕,却突然福至心灵,抬眼看向光线昏暗处。
一只浑身惨白的恶龙正趴在黑暗中,它看起来已比离开时要大,长青不知道它都吃了些什么。
那怪物看见他,立刻欢喜地要靠过来,却在看见长青脚步猛然一顿时愣住,然后长青转身,不再靠近茅厕所在的后院。
实在倒霉,怎么跟狗一样追到了这里?
难道一定要他把它们也杀了?但无论如何都算是自己生的,长青自认为做不到那么潇洒,这些小怪物实在给他添乱。
他忽然想到了那名神行队队员,脑海中诡异的有了一个想法。
——这两种怪物互相厮杀,到底最后谁会赢?
毕竟要杀死夏禹州,必然绕不开神行队。
他此前还在想是下毒还是设计引走,但如今看来,如果不是虫族这些怪物吃人,且要大量的吞吃人肉,其实他有简单的多的办法。
长青藏着这壶奶,不着痕迹地寻找隐蔽的地方,大概是他的样子太可疑,走来走去,竟然引起了巡逻队员的注意。
在对方走过来的时候,长青动作极快地将茶壶放在了身后一张桌子上,似乎它一直都放在那里,从未被挪动过位置。
“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小兵不太高兴地走过来,“大人说了会顺路送你们去望京,把你们当做客人招待,你可别想搞什么幺蛾子。”
“在下明白。”
长青头上戴着兜帽,微微笑了一下,“辛苦军爷巡逻,保护我们的安全了。”
“没事,”不知为何,小兵忽然有些别扭地抓了抓后脑勺,“没你什么事就回去休息吧,我等下帮你送饭上来……你、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说一声,炒饭的和我关系好,我让他给你加一个。”
身为太子时长青就习惯了特殊对待,幼时有一年冬天他受了风寒,太医说是着了凉,爷爷和母亲立刻将他的寝宫地道全部打通,一日不停地烧制木炭为他取暖,那时候他夜里起身下床,都会有太监弓着背让他踩在身上,只怕他的脚受了一丁点可能存在的寒气。
但那也是因为他是太子,如今对这些人来说他不过一介平民,又是为什么要区别对待他?
长青略微眯了眯眼,纤长的眼睫投射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好,那就有劳军爷了。”
大概是这句军爷叫到了.爽.处,那小兵整个魂儿都飘了似得嗯了一声,殷勤地送长青上楼。
“夜里大人可能会四处走动,你不过一个平民,大人也不会来你这里,你就径直睡觉就行,不必惊慌。”
小兵一边说着,一边看长青露出来的半截下巴。
可真好看。
光是看着都觉得眼睛舒服,滋润的很,身上还有莫名让人安心愉悦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他甚至伸手护着长青的后腰,以防对方跌倒,仿佛长青不是个男人,而是个不常出户,身体娇弱的少女。
谁知他的手方一伸出去,就被长青回头,自上而下地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俯视的角度,帽沿投下的阴影让长青的表情显得有些难以捉摸,明亮清润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微光。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白色的在长青的眼珠上一闪而过。
小兵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呆愣愣地看着长青。
只见长青朱唇轻启。
“军爷。”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带着一丝玉琴震动般的颤音,让小兵的大脑瞬间空白。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军爷请回吧。”
那一只手还虚虚悬挂在长青劲瘦腰后,下巴白的胜雪,叫人不敢直视。
小兵魂不守舍地喏了一声,往下走出很远都没有回过神来。
长青就那么站在楼梯上看他往下走,斗篷逶于地面,青丝长瀑,静默似食人天女。
“喂!臭小子叫你话呢!”
拿着饭勺的兵气呼呼地从后厨走出来,抬脚踹了小兵一屁股,“你是不是耳朵聋了,走什么神?”
小兵这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跳起来,“你大爷的,踹老子屁股干什么!”
长青低垂眼眸,径直回了房间。
——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一点异常。
在小兵的手伸向他后腰的时候,长青以为对方是要对他偷偷出手,因此那一个瞬间,他动了杀意。
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仿佛有奇异的发声器官在咽喉处震动。长青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当他进入房间,举起铜镜对着眼睛照的时候,他果然再一次看见了瞬膜。
他越来越不像一个人类了。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时,长青已不知坐了多久,他从圈椅里起身,打开房门,看见门外站着李探。
“我总觉得不对,我们这种贱民就是死了也没有人管……要不然明天就跟这位大人说分开走吧……”
其实李探更想自己偷偷跑掉。
“哪里不对?”
“你的房间离那位大人远,你没有看到,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见映在镂窗上的倒影了,他直接用手撕生肉吃的。而且他的舌头也太长、太.粗.了,正常人哪里会长成那样?”
长青没有提醒李探,因此李探狠狠挨了一脚。
“贱民管好自己的嘴。”
踹他的人显然也是士兵打扮,已然面露不悦,“大人身份高贵,就是杀了你们也没有人会问责,你们倒是胆子大,敢在这里议论大人?”
李探简直懊恼死了。
他光顾着跟长青说话,竟然没听背后的声音,人都走到屁股后头踹他了他才发现,表现的当真像个普通老百姓——诶?这样岂不是更好?
他暗自高兴地想着。
仙人也没有发现有人来,自己也没有发现,虽然说了神行队大人的坏话,但是对方已经踢了自己一屁股,真要杀要刮早就动手了,还轮得到踢屁股这么轻的惩罚?但这样一来,这群兵也就会对自己放心,觉得他们不过是帮人办事的普通人,等到回了望京,面见过宫里那位大人以后,自己就不再干这么危险的事了。
要是仙人还跟自己一路走,简直美哉。
只是这么一想,李探的鼻头就有些发热,不由得揉了揉鼻子,点头哈腰地说,“都是小人嘴贱,都是小人嘴贱!”
说着,自己还抬手给了自己好几个耳刮子,打得清脆响亮,噼里啪啦,跟快板似得。
兵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看他这样也有点过意不去,皱眉说,“好了,你……你们两个说话注意点,晚上休息就好好休息,大人说要送你们,你们就得让大人送到望京去,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我正和我兄弟说呢,遇上大人实在幸运,虽然大人长得……”李探嬉皮笑脸地动了动眉毛,“但是回望京的路上都要仰仗大人保护了,我和我兄弟感激都来不及呢。”
接着,他又往兵身边凑,“小哥哪里人呀?诶呀,您是望京本地人呀?幸会幸会,在下不才有个朋友也是望京本地人,这也算是老乡了,幸亏有您提点呀,不然我可犯了大罪了,实在谢谢小哥了,小哥你看我这里有点碎银子——哦,不收呀,没事没事,我知道小哥正直,也听军队里的规矩,就是一下子想感谢小哥,又见到老乡,昏了头了昏了头了……”
长青默不作声地看他表演,等到李探又走回身边,只觉着好笑,难得抿起唇笑了,“你怎么跟他攀关系?”
“诶,这不是没攀上吗?我们这种贱民哪敢随随便便跟人攀关系啊?我要真能跟哪个大人物……不说大人物,就是刚才那种神行队随行骑兵攀上兄弟,那都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可你刚才说我是你兄弟。”
“诶呀,这个,这个嘛……”
长青笑了,眼睛都弯了起来,“我只是说着玩,李兄先回去吧,今晚可得好些休息。”
长青将李探送到过道上,忽然眼皮一跳,望向楼下。
他方才放置茶壶的地方已然空了。
接着,他的眼皮又猛地跳了一下。
“底下的茶壶怎么没了?”
李探伸着懒腰,已经准备回去睡觉,闻言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哦,恐怕是拿去给那位大人送茶水了,这些兵也真是的,做事太粗糙,烧的热水被拿来洗澡用完了,竟然忙着做饭巡逻,忘了再烧点,那位大人说口渴,发了活,他们着急忙慌,能找到的装水的茶壶都送上去了。”
说罢,李探背对着长青挥了挥手,“我先去睡了,您好好休息哈。”
长青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实在不敢想,当那位怪物一样的神行队员喝到茶壶里装着的温奶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反应。
长青面色凝重地回到房间,一时间愤怒、无措、难堪与窘迫都袭上心头,手捏成拳,猛地砸向了桌面。
他可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杀了夏禹州,他就是夏国的皇帝。
一介莽夫,竟然就这样阴差阳错地羞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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