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手指轻抚三十九的脸,“很厉害。”
“母亲……”
素白的指尖压着三十九的下颌,指腹一寸寸摸过那些嶙峋的怪骨,长青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赞叹。
“真漂亮。”
甚至于有一丝性.感。
“如果我让你们直接就这样杀入皇宫,会死多少官员百姓?”
三十九在内心计算了一下,回复道,“运气好的话大概只需要死几百人,如果运气不好,或许几千上万也说不定。”
长青点了点头,心底默算了一下。
即使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对于官员的调动都十分谨慎,哪怕他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谁是贪官,谁是污吏,但夏国皇朝毕竟盘根错杂,在他没有站位脚跟、没有筹集到足够能做事的官员之前,大幅度的官员任免只会得不偿失,对于朝廷行政带来的负面影响相当剧烈——何况有时候这些贪官污吏组成了朝廷中的重要一环,在平衡各大派系时相当好用。
所以只要贪的不明显,长青都不会太快清算。
更何况,这涉及到无辜百姓。
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支持他的并非单纯的仇恨,杀死夏禹州不过是顺带的事,开万世太平,万人之上,一展他的政治实力与军事能力才是他所追求的。他可不是为了夏禹州才如此徐徐图之,他所追求的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
至于夏禹州为什么对他,对整个姜家如此赶尽杀绝?
——他总会慢慢找出真相的。
思考清楚以后,长青向三十九下达了命令。
“我要跟着李探去见一见某位宫里的大人物,你不必跟着我打草惊蛇,那面具你自己戴上,不要被人发现。”
“今晚的事,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不要让外人看出分毫,明白了吗?”
三十九郑重点头,“明白了。”
他相当兴奋,内心几乎被充盈的情绪填满。
母亲说这事他们二人之间的小秘密——尽管身为虫族并不愿意将自己比作人类这样肉.体弱小的生物,但母亲既然这样说了,那此刻这也就成为了一种荣幸,自称为人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且母亲把其他人都叫做外人。
这真是一种特别的恩宠,他居然有机会得到如此殊荣。
三十九跪在长青脚边,相当专注而虔诚地听长青说话。
“仔细给我讲讲虫族的等级区分吧。”
“好的,母亲。”
按照三十九给出的信息,虫族以虫母为尊,且只有一位虫母,自虫母以下按照实力分为王虫、贵族、骑士、虫侍、幼虫。
王虫负担了大部分虫母配偶的责任,甚至需要不断进食各种资源然后为虫母供能——当然,一切全凭虫母心意选择,只是虫母按照天性会更倾向于选择进化的更优质的基因——王虫也因为自虫母以下实力最强在虫族有着虫母以下,万虫之上的身份地位。
王虫常常是由虫族互相吞噬进化而来,而虫母生出的那些没能互相吞噬的卵中,品质最高的成为贵族,它们负责了虫族大部分的科技发展,在虫巢中也有资格进出虫母所在的王宫中心。
之后便是骑士,骑士的身形通常非常高大,无论是拟态为哪种生物体态,它们都是虫族中最大个的,它们常常负责成为先锋军扩张领土,然后让王虫有机会疯狂地吞噬星球和资源,再将能量进献给虫母。
之后的虫侍就较为低等,日常侍奉虫母有贵族代劳,它们虽然也参与作战,但通常是大批量聚集,且并非由虫母产出的卵孵化,而是普通的虫液吞噬其他生命进行基因融合而成,无法担当虫族智囊团,也无法成为武力方面的主力军,更多时候它们会负责照顾虫卵,确保虫卵顺利孵化,并且将虫母分泌的虫蜜按照虫卵的等级分配给幼虫帮助它们成长。
这一整个族群都是为了虫母而存在的,可以说没有虫母就没有它们存在的必要,因此它们如此疯狂地出现在长青的国家,竟然也变得可以理解——虽然理解并不代表原谅。
“我们的意识本是一体的,但因为我们太过愚钝,迟迟没有找到母亲,所以精神力暴走,在失去令所有虫族信服的领导者的情况下我们离开了伽蓝娜星,甚至失去了它,等母亲彻底成熟,我们将在您的带领下重新返回您的国度,并且将您的疆域扩展至宇宙的边界。”
“你们吃的太多了,你说的王虫,会给我提供什么作为食物?”
三十九静默了一瞬,忽然表情腼腆地说道,“我猜想那东西说出来以后母亲可能不会接受,但没关系,我们还有另一种办法,我们会让王虫自己变成食物,之后母亲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吃——”
长青面色微变,“不,你还是说说那东西是什么吧。”
三十九嗫嚅道,“就是……那个……”
“哪个?”
长青顺着他的视线,忽然僵住。
他确实是很困扰自己的食物问题,因为除了“关狰”喂给他的食物以外,他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吃到让自己觉得饱腹的食物。
按照三十九的说法,这是因为他需要的能量太多,太夸张,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纤细“弱小”的人类身体,但所需要的能量却比他们多的多。
因为虫母光是产出虫蜜就能让无数虫族得到安抚和饱腹,从而不必再血腥的吞噬动物或者星球能量。
“星球能量”——这对长青来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名词,经过三十九的解释,长青甚至感觉到天地都在晃动旋转。
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广阔无垠。
区区一个夏国,不过是宇宙中的沧海一粟——不,按照三十九的说法,夏国甚至不如沧海一粟的数万分之一。
他一时间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过往的属于人类的情感仍然存在于他的体内,可身体里的灵魂却又将冲破云霄。
母亲、爷爷、未曾谋面的舅舅、关狰……那所有的忠诚于他的,爱他的人,那些死去的,那些还未死去的,那所有的情感。
都在浩瀚的宇宙前让他生出另一种情感。
“你们不该杀死关狰,也不该杀死那些人。”
长青叹息一声,“只是你们也并没有罪,这不过是一种……命运的玩笑。”
“起来吧,回去休息,我要尽快到达望京,今晚的事,切记不要让其他人察觉,夏禹州那边你照之前那样就好。”
在三十九离开之前,长青忽然问道。
“那玉.柱是虫族研发的吗?”
“是的。”
“里面的血是?”
“是皇族成员的血,他们甚至分了不同的类型,越是与您的血脉接近的,就越是珍贵,对我们有着不可避免的吸引力——当然,母亲,在意识到您才是我们的主人之后,没有谁会对赝品怀有渴望。”
说着,三十九忽然迟疑着说出一件事。
“刚才您问我,杀死夏禹州有几成把握,其实这里面需要很重要的一步,那就是您从精神上将我驱逐出虫族,让我成为孤狼。”
长青实在有些震惊。
“为何要如此?”
“因为我们绝不可能伤害您,也无法伤害您,在您成为虫母以后,您的血脉对我们有着极强的影响力,夏禹州是如今世上仅存的与您的血脉最为接近之人,如果要杀死他,就是叛出虫族,只有被驱逐的孤狼才可以在死亡前办到这件事。”
三十九仿佛不觉得自己在说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只要是虫母的命令,虫族永远会不计一切代价地完成,哪怕这个代价是被驱逐出虫族并最终死去,连灵魂也无人接管。
“没有虫母的安抚,没有虫族的接纳,我们会迅速地死去,并且需要大量的食物来补充身体的能量安抚饥饿,我们的基因会疯狂地想要吞噬一切,但您放心,除您的国度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虫族出现,被驱逐的虫族都会很快死去,连同其精神与肉.体一起彻底消失,因此我说把握只有三成,因为条件有些许苛刻,而我自己的能力也不够强大。”
“但只要母亲需要,只要母亲下令,那么我一定会尽我所有力量为母亲达成愿望。”
长青静默了一瞬。
这一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关狰的影子,他对忠诚的人或者别的什么总是信任的,而虫族无疑已经赢得了他的信任。
被他杀死同伴,被他呵斥辱骂都不曾有一丝怨言,如今更是如此,连灵魂都要献给他。
哪怕过去有着各种怀疑考量,有着对未知的惊疑与防备,此刻长青都愿意相信他们了。
长青张开嘴。
“好孩子。”
一点儿润泽的水声。
“这是对你的奖励。”
长青的双眼半闭,根根分明的睫毛纤长地铺开,如同一柄折扇,扇尾轻轻地颤动着。
“不过我不需要你做到这一步,你只需要听话就好,你会是我最信任的骑士的。”
“对了,”长青开玩笑般问道,“你说什么都可以,那汗水呢?”
他真的只是忽然一想,所以才这么说。
“说不定我的洗澡水也可以?那里有一桶我的洗澡水呢。”
面前的三十九,竟然出人意料地滑动了一下喉结。
长青调笑的表情再一次僵住了。
·
数十丈外,一具修长高大的身体忽然停住。
那是“关狰”。
他并没有死,在长青穿透了他的身体以后,他的身体开始快速地愈合,而“关狰”则躺在地上听脑海里那些声音的吵闹。
“闭嘴。”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们闭嘴?】
【真是丢人,母亲根本不喜欢你。】
【当初就该让我钻进这个皮套里,我说了,母亲发现我们伪装成这个人说不定会生气,毕竟母亲很喜欢这条狗。】
【狗?】
【母亲不就是把他当做家里听话的忠犬吗?说狗有什么不对?】
“闭嘴!”
关狰脸色不佳。
“你们这样吵闹,等母亲开始链接精神网以后,想要累倒他吗?”
“从现在开始,你们都该学会少说点话,不要这么聒噪。”
【聒噪?】
【呵呵,母亲已经遇到了一只骑士了,我感受到了,一只低等骑士,居然有资格跟在母亲身边这么久。】
【那些该死的贵族和别的王虫都在干什么?】
【真该死,全部杀了它们,杀了它们!】
【说话啊,关狰,你该怎么办?】
【得不到母亲的爱,你就可以去死了。】
【你死掉,然后换我们,母亲看起来对你很不满意,你说你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没有。”
关狰喘息着,身体忽然发出咔咔的响声,十分暴躁地嘶吼了一声。
“我说了,没有!母亲很满意我!母亲不过是在试探我们,他需要我们忠诚,毕竟母亲如此强大,如此美丽,之前是谁追杀母亲,是谁杀了关狰?”
忽然,脑海里的声音和他的声音一齐消失,接着,它们一齐笑了起来。
【其实应该杀死他的,杀死他最好不过了。】
【就算是吞噬也没有杀死以后继承记忆来的方便,如果不杀死他,想一想,一个异族,有资格得到母亲的偏爱……】
【真是碎尸万段,撕碎精神体都嫌不够呢……】
属于虫族的恶意弥漫在这个夜晚。
春雨下的更大了。
一具修长俊美的身躯悄无声息地靠近了燕子楼,如履平地般爬进了长青的窗户。
“母亲……”
长青睁开眼,看到前来索命的冤魂。
那个被他杀死的男人浑身雨水地站在他床旁,低头看着他,竟然露出一个扭曲而乖顺的笑容。
“抱歉、母亲,抱歉……我只是忍不住……抱歉”
关狰在他面前跪下,“母亲,我只是有些嫉妒,对不起,对不起,母亲……请原谅我……”
他的表情几乎有些难以操控了,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的怪异。
“我只是有些嫉妒,想要杀了那个骑士。”
接着,他又露出温顺的笑容,讨好地跪着,膝行向长青,用脸去贴长青的手背。
“对不起,母亲,我会很快调整好的。”
那张脸看着长青,露出尽力维持完美的笑容。
“我很快就会调理好,母亲,我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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