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首先,我并不是以团队的名义提出的修改意见,而是我个人的名义,我从未说过我的修改意见代表整个团队,所以您何故说出我无视大家这样的言论呢。”
桐落的声音缓缓的,但里面却蕴藏着一股力量。
“再者,华先生,我目前属于决策者,而您,属于执行者,我想就算是我真的越过您去提出什么修改意见,这也在组织纪律的合理范围内,我不明白,我到底是怎样无组织无纪律了呢。”
她将手里的咖啡放在身边的柜子上,咖啡杯敲击柜面发出一声闷响,砸在当场的每一个人心上。
“最后,我再说一件事,我的修改意见,是鸢明方向我提出的要求,他们希望看到我的能力,看到我的态度。在我正式入职之时,便收到了鸢明方给我的邮件,他们希望在最快时间内看到f,也就是我对整个诗晴一号的全部理解概念,以及全部修改意见。”
空气安静得吓人,似乎没有人想到桐落会这么直截了当地不给华家墨面子。
“想必作为决策者的我没必要将这邮件的事情,特意告知执行者您吧。”
她的话音全部落下,华家墨准备了很久的腹稿再也没有办法施展,他看上去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此时有一个人接了话。
是胡元仁,四十六七岁,一位看上去很擅长打圆场的人。国画艺术家,桐落看过他的作品,工笔很不错。
“桐落,你也别多想,大家都是同事,互相有点争执摩擦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还年轻,也刚融入我们集体,老华他也为诗晴一号付出了很多心血。我们大家都是,诗晴一号在我们心里和我们的孩子一样,他突然看到你这么大刀阔斧地提出很多修改意见,或许只是想和你交流一下。”
胡元仁往前走了几步拉华家墨坐下,示意这场风波可以以此当台阶,进行一个收场。
而后那几个岁数稍微大一点的人纷纷说着。
“老华也是好心。”
“桐落你别放在心上,他就是个急性子,心直口快的,有什么说什么罢了。”
慢慢,桐落心里涌出一个想法。
“难道我是坏心吗?难道我不是为了诗晴一号好吗?”
但好像所有人都是站在华家墨那边,他们虽然一句句说着让桐落不要在意,不要放在心上,是华家墨太急躁了。
但语气好像都觉得是桐落做得不对,是她不懂事,他们似乎都在心里责怪着她。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做事情也都是自己,很少有和一个团队一起做事情的时候,面对这种争执的情况也是第一次。
看样子她和团队的磨合并不是很顺利。
就目前来讲,她应该是并没有被团队接纳。
自从桐落加入团队以后,乔梦宁在美院的出席率可以说是直线降低,在她眼里,已经把桐落当成了全权负责人,她希望在最后这段她还在职的期间,让桐落可以完全做到独当一面,接替她的所有工作。
所以今天这个局面,乔梦宁并没有在场。
整个团队的工作室内,只有一个人,替桐落说了一句话。
“我仔细看了桐落的所有修改意见,我觉得很中肯,有很多都是我们没有看到的细节。我觉得桐落的专业度是毋庸置疑的,虽然我很尊重且珍惜大家一直以来的成果,但同时我也选择信任她。”
说这话的,是陈嫣。
桐落略有些意外的看向她,思虑了一会。
“是我没有照顾到大家的感受,虽然说尽快提交我的意见是鸢明方的要求,但是确实诗晴一号一直都是大家努力的成果。我的修改意见随时欢迎大家的质疑,我几乎在每一条模拟系统上都提交了我的评价和建议,请大家自由查阅。一周以后,我们开一个会,我很希望得到大家的批评和指正。”
另一边,鸢明大厦。
秦天溢捧着电脑,神色似乎有些颤抖。
“泊风,你看见这个f了吗,我觉得他好像是疯了。”
泊风也一样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最近两周时间以来,模拟系统上近乎每一条都增加了来自于f的批注。
可以说是非常细节,细节到让人怀疑这个人的心理状态。
“这个f不会是个强迫症死变态吧?”
秦天溢仔细看着f的建议框,里面甚至细化到了笔触的柔软度。
而且有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方向上,这个f还特意画了对比分析图。
泊风眼底是压不住的倦意。
“这个f确实。”
他这句话里并没有什么外露的情绪,不知道是褒义还是贬义。
“如果按照这个再次进行调试修改的话,说不定工期会推迟到明年六月了……还得是最早。”
秦天溢确实是心疼泊风,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但他知道,天才是发了多大的疯,拼了多大的命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诚然是天才,但却是像苦行僧一样逼迫自己不断压向极限而去获得无限生长空间的天才。
“联系一下美院方,申请十一月底的视频会议吧。”
泊风依旧没有对f进行任何的评价,他单手按在太阳穴上,一点一点向下滑动着鼠标,仔细查看着每一条修改意见。
在谁都没有看到的地方,他掺杂着红血丝的眼中闪着让人难以捉摸的兴奋。
几天后,乔梦宁家里。
她邀请桐落来家里吃饭。
桐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了,桌上也是备着十分丰盛的菜肴。
餐桌上。
“小落,前几天的事我听说了,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桐落放下手中的餐具。
“我觉得我的言语有失妥当,是我的问题。老师,我没有当领导者的经验。我知道,我那天说的话,太锋利了,甚至刺伤了每一个人。”
“不必自责,不是所有人都是天生的领导者,慢慢来,我相信你。”
在这之后,乔梦宁又和她说了很多话,里面都是这些年美院团队和诗晴一号走过的风风雨雨。
饭后,两人在公园里散步,十一月的风已然是有些冷了,她的耳朵尖被冻得有些发疼。
那天胡元仁的话没说错,诗晴一号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是孩子一样,即便功利如华家墨。
在团队里,没有对手,唯有合作才是最宝贵的钥匙。
“受教了,老师,我会努力学会做好一个团队的领导者。”
“我最看好我们小落了。”
乔梦宁看着桐落冻得发冷的样子,将自己的披肩摘了下来,围在她的身上。
她刚想推脱,身边人电话声却响起来。
乔梦宁示意桐落先随便走走。
她点点头,朝不远处的人工湖走去。
湖水已经结冰,发着淡淡的透色,明明很清澈,但却并看不见湖底的景致,人心也是这样,与人交往是一门很难的学问。
自顾自地想着,抬头。
天,却下雪了。
雪花纷飞四散,像是多年前的乡下一样。
天空雾蒙蒙,满天飞雪像棉絮一般被风吹得绕着一个又一个的旋,钻进她的脖颈里。
她和风两个人躺在雪地里,任由雪水打湿衣服,也一动不动享受着那份安静。
风用言语形容着他能看到的眼前的一切,然后又会在桐落冷到不行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一个烤土豆,塞到她的手上。
那一刻,两个人好像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两个人的欢愉便是全世界的欢愉,两个人的秘密便是全世界的言语。
他们,像是两个神的孩子。
雪花吹进她的眼睛里。
她伸出冻得发冷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
她比量着当年风形容的雪花的大小,又比量着当年那个烤土豆的形状。
桐落瘦瘦的身影在一方广袤天地间变得好小,小得让人觉得心痛,小得让人觉得可怜。
记忆重叠,而此刻,她却是手里怀里,空无一物。
去哪里了呢?
烤土豆怎么不见了……
风呢。
怎么也不见了……
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是找不到你。
我到底要怎样,还要怎样才能找到你啊。
谁能告诉我。
突然间,雪下得好大好大,湖面似乎还没有准备好便被急急忙忙铺上了一层的雪。
桐落伸出手,微微向前探着,她突然就很想去抓住点什么,降一降她心底那难以愈合的燥热。
情难自已,身体愈发往前。
“危险。”
一个人从后面拉住她,他的手并算不上温暖,但很有力。
惊慌被拽回现实,她被扯得一个身形不稳,披肩上积攒的雪花纷纷扬扬落进她的眼睛里,在热度下融化。
她与拉住她的人四目相对。
雪水凝成一滴泪从右眼流出。
清冷又凄美。
记忆中风的样子和面前男人的模样汇聚在一起,几度重叠,又再次分开。
桐落久久不能回神。
“哭什么?”
终于被声音刺激回魂。
她看向面前人。
“泊风?”
她用微红的指尖抹去脸上的泪。
“谁哭了。”
泊风又穿着一身黑,甚至脖子上的围巾都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开了封的暖贴,塞到桐落手里。
温暖触上指尖的那一刻,血液复苏,刚刚被掐断的回忆再次涌了上来,她好像闻到了冰雪里那个烤土豆的香味。
张开口,她不受控制地轻轻发出一声。
“啊。”
声音很小,却像是心脏抽痛的那一刻人忍无可忍发出的痛哼一般。
“你怎么了。”
泊风今天并没有戴眼镜,羊绒高领内衫外挂着一条项链,在冰雪中散发着冷润的光泽。
桐落的眼睛红得让人心疼,她对上泊风的视线。
“泊风。”
声音里藏着细小的颤抖。
“嗯。”
男人的尾音上扬,似乎是在询问。
“泊风……”
桐落的声音似乎带着被人难以察觉的祈求。
“嗯。”
这一声嗯尾音下落,里面带着坚定和温度。
虽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不由自主地想去回应她,想尽可能地让她的心安定一点,再安定一点。
半分钟以后,桐落唇角扯起一个笑意,眼角冻得发红。
她狠狠攥着手里的暖贴。
“你怎么来了?”
泊风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绅士地挂在桐落细白的脖颈上。
他语气里是少见的温柔。
“乔老师没跟你说吗?特殊人群艺术学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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