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落背过身去,扯起围巾的一角略有些慌忙地擦掉脸上残存的雪痕,她的头发很长,看上去带着精心养护过的柔软,她的动作牵动发丝微微晃动,莫名在风雪中显得温柔而缱绻。
天地间的景致尽数落在泊风眼中,但竟似乎还不如她的背影动人。
他的眸中写着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情绪。
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担心。
他把围巾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来,围在她细弱脖颈的那一刻,自己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切顺其自然得像是无意识而为。
直到还想将围巾缠绕在她颈间之际,他才醒过神般堪堪收了手,到此为止还算熟人情谊,再往下继续的话,怕是他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
她们之间实在是太像了,像到铁证如山摆在面前,他还是忍不住怀疑,忍不住想要去欺骗自己。
泊风敛下眼眸,高领针织衣外的项链泛着冷冽的光泽,他朝后不经意地退了一步。
鞋底踩在还未压实的雪上,发出微微的沙沙声,声音很小,藏匿在天地间,不曾被任何人发觉。
桐落转过身,下巴被冻得微微有些发红。
“我记起来了,但是那学校跟你有什么关系?”
本就白皙的脸,在雪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白了些,近些日子她不好过,加上又为诗晴一号付出了很多心力,薄薄的身体瘦得让人有些心疼。
特殊群体艺术学校。
乔梦宁前段日子跟桐落提过几次,她说她受人所托在那里给一些特殊群体上课,最近打算彻底退休,准备把那里的工作也辞了,她说如果桐落有兴趣的话,希望桐落可以代她的班。
桐落非常心动,她表示到时候可以接触一下看看,如果自己能做得来,那确实很希望能够去那里帮助到更多的人。
不过近来事情多,诸多不顺,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加上乔梦宁当时也并没提泊风的事,所以她不知道他和学校之间有什么关联。
沉默了几秒后,桐落扬起眸,她的眼睛晶亮亮。
“该不会乔老师之前说的受人所托,就是受你?”
泊风笑了下,天地间一片素白,即便身上佩戴了那么多饰品,他的笑容依旧干净清冽到让人移不开眼。
“确实。”
桐落思绪在脑中徘徊。
泊风正在做的诗晴一号,以及泊风未来想做的那个脑波医疗辅助机器人,再以及这个学校。
他究竟为什么,这么愿意去帮助特殊群体……
明明对商人来说,这并不是最有前景的研发方向。
虽然他并不是绝对的商人……
“那,话又说回来……学校跟你有什么关系?”
桐落的询问里藏着些不被人看出的心思。
“我是澄风艺术辅导机构的校长,机构是我全资的。”
泊风神情很专注,似乎和往日那副倜傥公子的样子并不完全一样。
“为什么?”
她脱口而出为什么,但又发觉自己并不适合去问这种话。诗晴一号的事情,在泊风眼里,桐落是不知道的,如果她这个时候去问他为什么对帮助特殊群体这么感兴趣,很有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有几分尴尬地按了按眉尾。
“为什么今天会突然下雪啊。”
然后她又找补了一句。
“没想到你会开学校,确实有点,蛮惊讶的。”
说完,桐落清清嗓子,微微咳嗽了一声。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今天带你去学校看看?”
“这么突然?”
她有些没缓过神。
泊风说他本来和乔梦宁约好过几天再带桐落去参观学校,但是约好的日子他突然有事,临时给乔梦宁打了电话更换时间,没想到她让他直接来家这边,说正在和桐落在一起。
正好等下也没什么事情。
桐落点点头。
“那就,去看看。”
澄风艺术。
一座很新的建筑,看起来是近些年刚建筑的房子,外观上看大约六七层,设计很现代化,看上去不太像学校,反而像是一个很新潮的设计公司。
雪没有停,桐落下车的时候踩在略微有些厚度的积雪上。感觉身体轻轻陷下去一瞬,她抬头,目光刚好落在在澄风艺术几个字上,怔愣一瞬,心中酸泛不停。
开口。
“为什么起名叫澄风?”
泊风绅士地为她关上车门,语气看似随意。
“我希望他们每一个人,都能乘着风,等到花开的那一刻。”
桐落眼睛酸得发胀,心里像是被一颗针不停地扎了一下又一下,刚刚勉强忍下的痛意又涌了上来。
“泊风,花,一定会开吗?”
大雪倾洒而下,天空已然是有些暗了,微暗的天宇下,路灯暖黄的灯光照射在两个人身上,为两个浑身冰冷的人划下一个小小的包围圈。
两个人就站在昏黄色的圈里,摒弃周围的一切喧嚣,各有肖想地看向对方。
半晌,泊风的眸中压着无人看出的苦涩。
“桐落,你只要相信花会开,那它就一定会开。”
雪花一片又一片落在两个人的肩头。
两两对望,谁却也不再言语。
数分钟后。
桐落脸上扯起一个淡淡的笑。
“还不带我进去看看吗,校长先生。”
泊风微微俯身伸出手,做出一个有请的姿势。
“请进吧,大画家。”
进门,前台服务人员站起身。
“校长好。”
接下来一小声轻轻地惊呼,但又被她很好地按下去。
“桐落老师?真的是您吗?我很喜欢您的画。”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很有礼貌地微微伸出手。
“见到您真的很高兴。您的画真的非常非常优秀,虽然很冒昧,但请问能和您握个手吗?”
桐落周身发着冷,身体还有些僵硬,但她依然伸出手。
“谢谢您的喜欢。”
校长办公室,泊风脱下外套,给桐落倒了一杯热茶。
“先喝点暖暖身子。”
接过茶,抿下一口,她感觉到一股热意顺着喉咙涌进肺腑。
一时间胸口堵着冷气喝不下去那么多,剩下的半杯被她握在手里,温暖着手心。
两人谁都没刻意找什么话题,但却都不觉得尴尬。
桐落也不知道为什么,往常来讲,如果身边有一个并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坐在那里,而那个人又一言不发的话,她会不太习惯。但是泊风就不一样,虽然两人的交情真的不算深,总共也没见过多少面。
甚至不久前还吵了一架。
但她却总有一种和他很熟悉的错觉。
她看着那人在不远处的办公桌前坐着。
他按下电脑电源启动键后,微微弯下腰,搜寻着旁边柜子里的眼镜,找到后又把眼镜戴上,视线转向电脑屏幕。
屏幕上的光反射在他的眼镜镜片上,他左手手肘弯曲食指抵住下巴,右手滚动着鼠标屏幕,像是在翻阅什么文件。
他的神情里仿若带着一种毫不费力的专注。
不知不觉间,桐落握着纸杯的手开始用力,甚至将杯子都握出几分褶皱。她目不转睛地看向面前不远处的人,在她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入了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
泊风的身形未动,甚至连头都没有移动半分,只是视线转了过来。
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慵懒。
轻轻一瞬,两个人的视线交汇。
桐落仿若有丁点受惊般不被人察觉地缩了下脖子。
但她没有回避泊风的视线。
泊风也是,就那样毫无遮掩地看向面前脖子上还围着他围巾的人,喉结涌动一瞬,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话,但在准备开口的瞬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时间竟哑了火。
他们视线交缠。
在灯光下暧昧不清。
低哑又缱绻的情绪在不大的办公室内缠绕着。
好像谁都不想打开天窗去戳破这一份旖旎。
好像谁都不说,就能永远将心中的秘密藏在渺无人烟之地,在暗无天地的低沉里将自己心底隐晦的情绪宣扬到底。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终于,两声敲门声打破了情愫。
“校长,刚才楼下来了一对母女,虽然已经和那位家长说了很多遍需要预约才行,但是那位家长说实在是不容易来一趟,再从乡下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今天见您一面。”
几秒钟后,泊风开口,喉咙里带着微微哑意。
“一起去看看?”
交流室。
一个母亲带着她的女儿。
女人身上穿着有些厚的棉衣,棉衣并不新,看上去已经穿了很多年,袖口略有些磨损的痕迹,不过清洗得很干净,看上去很体面。
女孩略有些讷讷地靠在母亲身后,扎着两个羊角辫,身上的红格子棉衣和她母亲的衣料很相似,像是一匹布上扯下来的。
女人的眼睛上带着哭过的肿意,却又强装着坚强。
泊风视线划过,交流室内的老师会意,半蹲下身,微笑着将孩子的手牵过来。
“宝贝,老师带你去外面玩玩偶好不好?妈妈要在这里谈些事情。”
她一只手安抚着女孩的情绪,另一只手指向外面一片玩偶海洋。
“我们就去那里,坐在那里也能看见屋子里的妈妈,还有好喝的巧克力牛奶喝。”
女孩原本有些不愿的情绪迟疑了,她妈妈也示意她先出去待一会,让她听话。
桐落顺着两人离开的视线看过去。
交流室的设计是花了心思的。
很大的玻璃门玻璃墙,外面就是一片玩偶海,看来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而设计的。避免让孩子听到自己的情况,在家长与孩子分开的情况下,尽可能保证孩子的安全感,让孩子的视线一直能接触到最信赖的家长。
桐落的目光转向泊风。
这个男人身上真的有很多细腻的东西让她猜不透。
两人并肩而立,她微微站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直到外面安抚玩偶区的老师向室内的几人点头,泊风才坐下。
他没穿那件昂贵的外套,里面的衣服也并没有任何品牌标签,身上卸下去那股贵族公子哥的气势,他真的就像一个普通艺术辅导机构的老师那般温柔且平和。
桐落感受得到他的变化,但她也并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半分钟后,泊风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视线里带着几分安定人心的味道,继而他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
“久等了,您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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