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31
这一刻, 星光仿佛都送来贺礼。
时间好像彻底慢了下来。
慢到空气变得稀薄,慢到雪花落地都拥有了声音。
一寸又一寸,泊风好像听到春雪融化的声音,本已经冻透的身体似乎渐渐回温。
怀中的女孩是那样温暖。
她微肿的眼睛, 哭红的鼻尖, 在冷风中发干的唇角, 每一幕都刻在他的心尖上,泡软他心口的伤疤,泛着酸, 牵扯起来酥酥麻麻的痛, 却又让他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他克制地吻着她的额心,本想着一触而离, 却又难耐地一下又一下向上, 直到吻到她被雪打湿的发顶。
他将下巴贴在她的发丝上,神似哀求地紧紧抱住她。
“桐落, 我们来日方长。”
哭到大脑缺氧, 桐落眼前已经是有些发黑,身体也忍不住地发着麻。
她是被泊风抱着走回家门口的。
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她的脸上,她视线上扬,看着泊风有几分锐利的下颌角。
心里, 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昏昏沉沉, 短短几步路, 她竟然睡着了。
梦里,支离破碎。
冷风萧瑟, 前方是万丈深渊,身后是茫茫雪海。
但她一点都没感觉到害怕。
因为她感受到有一只手紧紧握着她, 和她并肩而立。
她知道,只要往那边靠向一步,便是无穷无尽的暖意。
一阵风吹来,带着细碎的雪花,拂过她额角的发。
然后她听见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很温柔,沉稳又有力量。
“桐落,天亮了。”
“风来了,你不用再怕了。”
瞬时,一道耀眼的阳光顺着天宇而来,劈开厚重的黑暗,那束光直直地照射在两个人身上,将他们团团包围。
那暖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哆嗦过后,她睁开眼,望向前方。
原本的深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雪照金山。
冰雪下,万物复苏。
她感觉到温润的气息钻进她的身体,浸泡着她不安的灵魂,那颗一直被揉乱得尽是褶皱的心,慢慢展开,变得平整。
那一刻,梵音弥漫。
她好像,终于可以不再怕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将近中午。
她睁开眼,看向天花板的那一瞬间,还有些发懵。
接着,记忆回笼,她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坐起身来,慢慢挑了眉。
有点冲动。
但不后悔。
垂眸看下去。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晚宴上的衣服。
看来泊风只是将她放到了床上。
很有分寸。
起身去泡了个澡,将自己整理得清清爽爽之后,换了身舒适的家居服,她靠在沙发上继续醒神。
视线在屋子里随意打转,突然注意到茶几上好像有一张纸片。
懒洋洋地起了身。
将纸片捏在手里。
一眼,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大画家,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落款,泊风。
他的字遒劲有力,洒脱逸然,一看就是很认真地练过。
昨晚的记忆涌现。
她记得,她说出我们结婚吧那句话以后。
泊风字字不离感谢。
她愿意跟他结婚,竟会这么让他开心吗。
桐落轻轻将那张字条捏在手里,接着,她躺在沙发上,手心慢慢向上,放置心口。
她仔细听着自己内心的声音。
开心。
无疑是开心的。
桐承坤第一次给她介绍相亲对象是四五年前,也就是她满了22岁的那年,当时桐承坤便说过,希望她在27岁定下来合适的,28岁结婚。
桐承坤所谓的希望,其实就是要求而已。
桐落必须照做。
开始她觉得时间还长,并不必着急。而后日子慢慢过。一眨眼她就到了26岁,而那些相亲对象,没一个人入得了她的眼。
各个都是眼里满是算计。
各个都是带着想把她,乃至于整个桐家都纳入囊中的野心。
没有人,是为了她桐落而来的。
从未有过。
她的心本就是冷的,但在这一次又一次中,逐渐结了冰,硬得发疼。
她知道豪门联姻本就如此。
占尽了有钱有势的好处,便就该付出该付出的代价。
何况,她还是从没有过话语权的那一个。
在遇见泊风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竟也能心甘情愿结这个婚。
甚至在遇到泊风以后,她也没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
仔细回忆起来,事情好像发展得好突然。
她总觉得哪里好像少了一块东西,但她又找不到缺少的东西是什么。
思来想去,总感觉哪里捋不通畅。
突然,脑海里响起两个字。
喜欢。
那天晚上泊风说,他喜欢她。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如此突然地喜欢她。
桐落捏着纸条的手越来越用力了。
那天他也还说了,他放不下。
该不会,是因为那个人吧。
他对她的喜欢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个人?
一个尖锐的疼痛刺激到她的心脏。
她坐起身,张开手,发现自己刚才一时不察,将指甲抠进了肉里,虽然不深,但此时已经在往外冒着血。
血滴浸湿字条。
那句谢谢你愿意嫁给我,红得耀眼。
桐落感觉自己的心猛得抽痛了一下。
额角涌上一阵冷汗。
应该不会吧。
难道她真的在哪里很像那个人?
可是,她明明早就知道他心里有人的,为什么还是会这么在意。
她不是早就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了吗?
她不是早就决定好这点喜欢便可以维持联姻了吗?
可是怎么还是会不甘心。
泊风这几日给的温暖太过于耀眼,以至于她起了贪意。
一想到这些偏爱这些纵容可能都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个人。她的心便像是被狠狠扯来扯去一样痛。
不能这样,不该这样的。
这样会让自己受伤。
浓重的不安笼罩在心头上。
桐落不停给自己心理暗示,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无论如何,心里的喧嚣都难以止息。
匆匆进了画室。
抓起画笔,她从下午画到第二日清晨第一缕朝阳乍起。
浑身疲惫至极。
心终于冷静了下来。
不要把豪门联姻看得太重。
结婚不过是搭伙过日子,是她这样家庭的人必须经历的事情。
即便泊风喜欢她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但这点喜欢已经足以让他们两个和平共处下去。
即便他心里有一千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泊风对她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他是F,他在研究机器人,他们的兴趣爱好,工作方向完全吻合,即便靠着这些,他们也能好好生活下去。
而且长时间相处下来,泊风的情绪稳定,性格很好,对她也算体贴,不管怎么说,婚后应该也能维持体面。
她不停地设想着之前的相亲对象,无人能比得上泊风一分一毫,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必须要结婚。
泊风还很想娶她。
泊风就是她最好的选择,这毋庸置疑。
其余的事情不必想太多。
感情本就不是她能够奢求的东西。签署婚前协议,维持两家的关系,走好自己今后的路。
这才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当然,她还是会感谢泊风。
不管他最近做的事情是发自什么感情,她都感谢他。
这些温暖,这些坚定,这些力量,她会铭记终生。
走到餐厅泡了一杯杏仁奶,多加了些甜椰浆,仰头喝光,勉强维持一下生命体征。
桐落眼下乌青一片。
回到卧室,睡前的最后一丝理智里,她告诫着自己,好好守住自己的心。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再醒过来的时候,手机里有两通未接来电。
都是来自泊风。
未接来电的上几条,还是她同意和泊风结婚的那天晚上。
泊风发来的谢谢和晚安。
而后当天,他又发了一些细碎的东西。
比如说吃早饭了吗。
比如说早点休息。
好像真的是即将新婚的恋人一般。
然而桐落整整将近两天都没有回复他一个字。
接着就是他的两条未接来电。
好像这么久不回复信息确实是不太好。
点击绿色方框。
桐落把电话回拨过去。
仅仅滴了一下,电话便接通。
“泊风。”
“我这两天没看手机,抱歉啊。”
电话那端陷入了一段冗长的沉默。
桐落似乎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接着,那边传来的声音带着点哑。
“桐落,我在你家楼下。”
“带了吃的东西,方便吗。”
“嗯?”
她有点惊讶,完全没想到他会在她家楼下。
“方便见一面吗。”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请求。
“当然,你等我下去接你。”
她匆忙洗漱,跑进电梯。
下楼的一刹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的竟然是薄薄的家居服,一层棉,顷刻间便被冷风打透。
泊风本在车外靠着,看到不远处的女孩以后,立刻脱下外套向她跑去,然后把衣服紧紧裹在她的身上。
“怎么也没换件衣服。”
“刚睡醒。”
桐落素着一张脸,气色不太好,显得有些憔悴。
“你在这等了多久?”
她想起最后一通电话是早上八点。
而现在,已经快晚上八点。
“该不会一整天吧?”
“嗯。”
泊风里面也只穿了薄薄一层,在冷冬中看上去格外寒凉了些,他的眼中压着红血丝,看上去很是可怜。
“怎么不多打几个电话。”
“快上楼。”
“我以为你不想接。”
“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了。”
泊风说完话便回身去提车内的保温箱,里面是他给她带的私房菜。
桐落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上面带着他的香味,他的体温。
人有几分愣住。
他的声音听上去,真的分外落寞。
电梯里。
她侧脸去看他,但似乎感觉到他有意在回避视线。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不想见到你?”
“我以为你后悔了。”
“后悔说出嫁给我。”
泊风转过头,和她四目相对。
未等她出言。
电梯门叮得一声打开。
突然被打断的情绪,两人只剩下相顾无言。
餐厅内。
桐落将他带来的饭菜放进微波炉,又拿出来两副碗筷,摆在二人面前。
微波炉轻微的转动声在两人耳边响起,桐落开了口。
“泊风,我不后悔。”
“只是这两天想了很多。”
“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从那天晚上回来以后我就没再看过手机。”
“我画了好久的画,又睡了好多的觉。”
“刚刚才醒来。”
在她说话的时候,泊风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安静又专注。
第32章 Chapter 32
桐落话语的尾音刚刚落下, 微波炉便叮得一声。
还未等她起身,泊风便站了起来。
“我去拿。”
接下来的数分钟时间内,泊风像是故意在回避着些什么一般。
他将热好的菜从微波炉里端出来,放到餐桌上, 便未做停留地再次折返, 再将其他菜放到微波炉里, 然后就守在微微发出声响的机器面前,等待加热,然后再循环往复。
直到所有的菜肴都端上了桌子, 他再无事可做。
这段时间, 桐落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看着他假装忙碌的身影。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但她却都懂了。
短暂的几分钟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般, 滞缓流动的空气里铺满密密麻麻的白噪音, 每个人的内心都算不上一句安宁。
泊风终于是重新坐回到餐桌前。
一桌子,满满的, 都是她之前提过喜欢吃的。
色泽饱满, 香气诱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在眼里,闻在鼻尖, 饿了这么久的她只觉得心尖发酸。
可能是面前人眼下的阴影太重了吧。
重得让人心疼。
桐落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却被他抢了先。
“桐落, 如果你后悔了的话……”
他的声音滞涩,直到彻底停到了这里。
半晌, 空气静得怕人。
他才继续开口。
“我会等你。”
一字一句,落在桐落的心尖。
她的心里无法控制地泛着酸, 眼睛烫得发疼,视野甚至都有些暗了下来。
她闭上有些模糊了的眼,用力按了几下。
而后开口。
“不用等我。”
还不等她继续说,面前人便急匆匆接了一句。
“我会等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仿佛自觉语失般。
“请给我一个等你的机会。”
“桐落。”
她愣住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一直不停在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但总是会在听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丢盔卸甲。
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
她真的懂了。
可是他究竟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她不懂。
她很想问一句,为什么非她不可。
但是她不敢问。
她赌不起他的答案。
即便再不想承认。
即便她告诉了自己千千万万遍这是豪门联姻,牵扯不进去真感情,无论情从何处而起,一点喜欢便弥足珍贵。
她还是会害怕听到他的答案。
她害怕亲耳听到他说,他对她的偏爱都是来自他心底放不下的那个人。
只要不问,她就可以假装听不清楚,假装看不明白。
只要不问,他们就可以顺利走下去。
桐落一遍遍告诉自己泊风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她依旧不能确定。
如果真的从他口里听到了有关于那个女人的答案以后。
她是否还能镇定自若地同他携手走进婚姻。
难得糊涂。
桐落将这四个字在脑子里过了又过,终归是开了口。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等我。”
“我们挑个日子,尽快结婚吧。”
她勉强在脸上扬起一个笑意,却又因为惨白的脸色尽显破碎虚弱。
像是被硬生生折碎了骄傲的天使一样。
倔强下,让人心疼得发颤。
泊风愣住了。
他似乎完全没想到面前人会给他这样一个答案。
他张开嘴,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桐落垂下眸,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
再抬起眼时,却见面前人眼里尽是红意。
“桐落,你确定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一字一句,仿佛压碎了碾成灰裹在桐落心尖上一般,她被每一个字音激得心头发颤。
她在他滚烫的视线中。
点了头。
“我确定。”
空气,好安静。
安静到桐落能感受到远处香薰蜡烛燃烧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似乎能看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香气。
五感被无限可能地放大,视野放远,心如鼓擂。
泊风抬起眼,扬起下巴,望向天花板。
一瞬而离。
再将视线落在桐落身上的时候,他眸色很深。
声音哑到不行。
“大画家,这次,可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桐落听着他说的话,眼睛眨着。
几分钟后,她极轻极轻地点了头,甚至轻到发丝只是略微颤动了一下。
她嗓子里带出一声。
“嗯。”
而后,她也不记得这顿饭究竟是怎么吃完的。
她只知道往日里好吃到不行的饭菜放在嘴里如同嚼蜡一般尝不出味道。
她想问问泊风觉得好吃吗。
但终归还是没能开口。
后来泊风说时间不早了先离开,而后桐落提议送他下楼。
静谧的电梯间,相顾无言。
她只记得后来路灯下,泊风很轻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发,然后又像是在抚摸极为珍惜的艺术品一般用指尖蹭了蹭她的下巴。
“好好休息,未婚妻。”
“嗯。”
这几日事情发展得太快太突然。
桐落一向认为自己非常具备处理棘手问题的能力,但还是为此慌了手脚。
他给岑惊北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拨通。
张张嘴。
她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半晌,终归是憋出来一句。
“我最近可能要结婚了,跟泊风。”
翌日傍晚。
岑惊北拖家带口来了桐落家里。
温知润笑着说,要给她露一手。
她和岑惊北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着。
岑惊北要插手,她不同意。
一向叱咤风云的这人只能耐了性子,在一旁看着,生怕她切菜伤了手,或者是被油崩了皮肤。
桐落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回忆着这一桩桩一件件。
他们结婚,已经有将近五六年了吧。
还是这么神仙眷侣。
和如此相爱的人相伴一生的感觉,她也想了解一下。
可惜,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
厨房里吵吵嚷嚷的,桐落看见最终还是岑惊北掌了勺。
而后很快,盘盘碗碗就端上了餐桌。
“开饭啦。”
桐落被温知润这声叫回了魂。
餐桌上。
几人闲散地聊着,似乎都没什么正题。
桐落正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着汤。
温知润突然提起了个话茬。
但跟结婚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反而跟风有关。
她说的,是之前那天晚上她和桐落吃饭的时候提起来的话题。
当时她问桐落为什么在确认那些人的身份的时候,要以约会的方式。
桐落给她的回答是,这是最容易的方法。
而后她又隐晦地提了一句。
“如果在约会的过程中,桐落为了确认对方身份,真的和这个人谈起了恋爱,并且在这个恋爱过程中发现这个人就是风怎么办?”
简言之。
桐落一直都说她不会和风在一起的。
但如果真的她就是和风在一起了,那怎么办。
桐落当时听到这个话的时候正处于情绪起伏很大很激动的状态,所以她一听到这个问题情感便立刻倾盆般宣泄了出去,她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绝不会和风谈恋爱的。
她否定了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但是,这件事情,就是有可能发生的。
只不过是因为她一直都没有找到风而已,如果真的那些人里有一个人是风,那这件事情便极有可能发生。
这种情况温知润和桐落都心知肚明。
只不过桐落当时情绪很不稳定,温知润便也没有点醒她。
岑惊北把泊风就是风的事情已经告诉了温知润。
说到底,温知润还是担心桐落这个轴得发疯的傻孩子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故而今天又在餐桌上委婉地提了一下。
“桐落,虽然我们都想尽了各种办法,查了很多消息……虽然我们都知道泊风他不是风……”
说到这温知润又补了一句。
“当然,如果知道泊风是风的话,你也不会和他结婚。”
桐落这几日根本不得休息,头脑发昏,没听出她言底深意,只是点点头。
“嗯。”
“但我就是好奇,所以想问问,如果真的泊风就是风的话,你们还结婚了,你会怎么办?”
一句话落下,温知润心里也没底。
她知道桐落一向是个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好孩子,但是她也知道这么一个看似所有事情都能面面俱到的好孩子,能为风做出多么出格的事情。
桐落喝汤的手顿住了。
“我会立刻和他离婚。”
她的话音落下后,温知润和岑惊北交换了一个视线。
两人似乎都不意外。
“为什么啊?”
温知润试探性地问着,生怕吓到面前的人一般,细声细语。
“我说过,我配不上。”
“他值得最好的,他应该和他心爱的女孩结婚。”
“然后像你们两个这样相伴一生。”
“而不是跟我结婚。”
“跟我结婚,会耽误他的幸福。”
“我只要,看着他,祝福他,知道他过得好,就可以。”
桐落的言语里并没有一丝一毫激动的情绪。
其实早在上次温知润提起这茬之后的晚上,她冷静下来以后,便想清楚了这些。
这是她早就自己选好的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知润姐会突然问这个,但是这就是她的答案,永远都不会变。
岑惊北在餐桌下捏了捏温知润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但温知润还是又接了一句。
“如果,我是说如果。”
“风也喜欢你呢?”
桐落夹起一块莲藕放到嘴里。
“他值得去喜欢更好的,而不是我。”
她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般,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
她的话说得温知润眼里只剩下心疼。
“桐落,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桐落将碗里的排骨戳成小块,脸上挂起了一个笑意。
“谢谢知润姐。”
她将话题扯到了其他方向。
“上次泊风说,他会去和父亲提结婚的事,按照双方的意思,可能都是越快越好。”
“所以,很有可能这个月底,下个月初,我和泊风就领证了。”
言毕,她像是故意活跃气氛般加了一句。
“两位,打算随多少份子钱呀?”
第33章 Chapter 33
当晚, 桐落久久没有睡着。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白雪皑皑出神。
几天前,她就在这里撕心裂肺地哭着,然后扑进楼下泊风的怀抱里。
心里翻搅着说不清的情绪。
她甚至感觉到一丝丝的迷茫。
前几日分开, 泊风叫她未婚妻。
而现在, 终归是有了些实感。
她, 也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吗。
要怎样才能成为一名好的妻子,为人妻又该做些什么,她不知道, 也想不清楚。
但思来想去, 唯一觉得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人是泊风。
因为是泊风,所以她心里对结婚的诸多厌烦都仿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削减。
人得知足。
即便脚下是厚厚的地毯。
她还是站到脚尖发麻。
垂了眸。
她转身躺进一边的蛋壳秋千里, 又给自己裹上一层厚厚的毯子, 浑身瞬间被温暖覆盖。
她指尖掐着那张泊风上次留给她的字条。
“大画家,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字条上还有她指甲划破手掌留下的血迹。
嫣红一片。
她望着那行字, 久久出神。
接着, 她又想起泊风说的那句话。
“桐落,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泊风。”
桐落闭上眼,将不远处香薰蜡烛的香气呼吸进肺腑。
翌日,她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没亮。
本想着小憩一会, 但没想到就这样在蛋壳秋千里窝着睡着了。
浑身酸痛。
看了一眼时间, 还不到五点。
起身, 她准备回卧室。
翻绒长毛毯子在身上落下的那一瞬间,字条也从手里滑落。
字条落在她的脚边。
刚醒过来的桐落又被猛地抓回缠绵的思绪里。
她愣了半晌。
天边压着淡淡的亮, 但并不见太阳。
她望着远方出神。
不知是过了多久,直到浑身都有些难以克制的僵硬, 她轻轻蹲下身,将字条捡起,盯着上面的字迹,她心思动了再动,抬脚去了画室。
没有开灯。
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子洒进来,为本就有些寡淡的房间增添了几分破碎和疏离。
桐落的画室,一向是有些清苦的。
就像她本人一样。
此刻的她便是她最本真的模样。和媒体灯光下的完全不同,和慈善拍卖中的也完全不一样。
此刻的她,才是天性的完全展现。
略有几分睡乱了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稀薄的灯光将她锁骨映衬得近乎莹白,肩膀轻轻起伏着,见得出清瘦的骨骼。
好久没有喝水,她唇色淡淡的,上面还有些干燥的纹路,眼角下的乌青证明着她的心力憔悴。
她的眸中,黯淡无光。
此刻的桐落像个受尽了伤的孩童般,形单影只。
她自己房间里的画室,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
哪怕是岑惊北也不曾进来过。
因为这里是她的内心,这里堆砌着她所有的脆弱和不堪一击,这里,是她最柔软,也最期盼的地方。
那副冬日玫瑰被她永远地放在画室最醒目的地方。
她这辈子都记得,那天她落下最后一笔,转身,便迎来了她此生最热烈的太阳。
桐落指尖轻触那副画,极为珍惜又爱怜地将额头轻轻抵在画架上面。
轻轻一声叹气。
她甚至不知为何所起。
日子久了,失望多了,她不知尽头在哪里。
她真的好期望有一天,能找到他。
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抬眼,她望向远处的天光。
望上天垂怜。
半晌,她回过神来。朝画室尽头走去。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小盒子。
打开。
里面是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硬卡纸。
上面是略有些特别的痕迹。
是盲文。
是当年风留在她邮箱里的。
意思是。
“背叛的人会。”
她坐在地上,看着孤零零的盒子里孤零零的一张字条。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样的场景已经上演过成百上千次了,但是每次看到这张字条时,她都会感到心痛。
无一例外。
“风,我要嫁人了。”
“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有没有……”
她的声音很轻,有一种从嗓子里带出来的哑意。
说到这,她顿了顿。
“不知道你有没有娶到你心爱的姑娘。”
言毕,她眼里红到吓人。
胸腔很闷,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灼烧感。
空气也好冷,钻进鼻腔,惹得肺腑发痛。
她将泊风写的字条和这张字条一起放进盒子。
像锁住什么尘封已久且不为人知的秘密。
“晚安。”
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强烈的情感消耗让回到房间的桐落很快便陷入了睡眠。
梦里,她一直在疯狂地向前奔跑着,她好像不停地在试图去寻找着些什么,但始终触碰不到。
几天的日子,她又瘦了些。
以至于泊风来她家里的第一句话便是沉默了许久后的。
“你瘦了。”
桐落给他泡了一杯杏仁奶。
“吃几天好的就养回来了。”
她这话是在撒谎,泊风安排人送来的饭菜每天都是挑着花样,只是她胃口差,吃不进多少。
泊风望着她的眼睛,终是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些什么。
“这是婚前协议,你看看吧,有什么觉得不合理的地方,都可以提出来。”
泊风手里递上一份文件。
桐落听到他的话后,略微惊讶了一瞬。
她知道他会尽快去协调结婚的事情,但是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
接过文件,简单扫了一眼,眼里只剩下震惊。
“你在开玩笑吗?”
协议上,除了那天在晚宴上泊风承诺过的以外,泊风还提出会将泊家他所控股份的百分之十,以及在鸢明控股的百分之五十全部送给桐落。
这是什么概念。
桐落微微张开口,却一句话都没办法说出来。
“你是不是疯了。”
泊风不回答。
“这样的协议我没法签。”
桐落眼角有些发酸,她一碰到泊风就会慌了手脚。
半晌,她抬了头。
“泊风,这太重了,我担不起。”
泊风给她的好意,太多了,多到她感觉自己承担不住这么大的重量。
这些股份是多少企业家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
如果说泊风把鸢明的股份送给她一些当聘礼,她也可以理解,百分之五,百分之十都能看出诚意。
非要硬说,百分之五十,算是捅破了天,但也勉强能收了尾巴。
可是他在泊家所占股份的百分之十,是什么概念。
据桐落曾经的调查,泊风的姑姑,叔叔,基本也就只能在泊家占到这个程度的股份。
而她一个外人,靠着结婚,一下子拿到这么多泊家的股权。
怕是传出去会翻了天。
如果她想,她甚至能对泊家的产业进行操纵和干预。
要是真的存了心思,闹个天翻地覆也不尽可知。
这真的,有点过了。
“泊风,我知道你的好,我也知道你的诚意。”
“我也希望你相信,我,桐落,也是抱着最大诚意去跟你结婚的。”
“你不需要做这些去证明什么。或许你现在只是头脑一热,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桐落看向他,言语句句真挚。
“我不会后悔。”
泊风抬眼看向她,他的眸色落入她视线之中,交融汇聚,望不到边际。
桐落刚想反驳些什么。
却被他抢先开了口。
“桐落,我妈妈不在了。”
一句话,狠狠敲在她的心上。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落寞又带着痛色的表情。
一瞬间,她的呼吸都带上滞涩,每一丝凝结里都牵拉着痛。
“我和泊家,有一场交易。”
“我用我的命,换了百分之三十的股权。”
“其中百分之二十,是原本就该属于我母亲的,剩下的百分之十,是我原本就想送给你的。”
泊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力将每一个字说得柔软,但话音出口,还是彷如利刃一般回刺进他的心脏,疼到浑身尽是冷意。
“如果没有你,也不会有这些。”
他仿佛嗫嚅般说了一句。
桐落并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泊风再抬眼时,已经将那些痛楚掩饰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带着笑。
“百分之三十的百分之十,也没有多少,你收下,当我给你的聘礼。”
言毕,他根本不等她的拒绝。
“桐落,这是我母亲的遗愿,希望你能接受。”
一句母亲的遗愿,让桐落根本张不开嘴说一句不字。
她近乎是怔愣住,这份婚前协议的每一个字,她都占尽了天大的好处,条条款款没有一项不是不利于她。
半晌,她终于是开了口。
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湿意。
“泊风,你就真的不怕,我们走不到最后吗?”
“没关系。”
“我会竭尽全力用一生去留住你。”
泊风看向她,眼里藏着很深很深的情意。
“但如果真的有一天,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了,那这些东西,就算是代替我,照顾你,至少你能一世锦衣玉食,尽享安乐。”
每一个字音都像是一针强有力的针剂扎在她的心尖上一般。
从未有人为她,谋划如此至深。
从未有人对她,偏爱到如此地步。
她真的值得有人待她这般这般的好吗。
泊风甚至不求回报。
毕竟她除了一个妻子的身份,什么都给不了他。
钱财,他不要。
甚至是连名分,他也没要求一生一世。
而他给的好处,她可以享受一辈子。
桐落将手里的这份协议掐得起了褶皱,她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终于,她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一般抬头看向他。
“我的财产,也写入共享吧。”
“不用,没有关系的。”
泊风话回得很迅速。
桐落坚定地摇摇头。
“这样会让我觉得,我更像是你泊风的妻子。”
第34章 Chapter 34
学生们放寒假的前一天, 乔梦宁少见地在群里提出了一个消息,她说希望大家都来美院一趟,一起开个会。
桐落到的比较早。
她到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陈嫣在。
“陈嫣。”
她打了声招呼。
陈嫣看样子是刚下课。
“你怎么瘦这么多?”
“这么明显吗?”
桐落知道自己是瘦了些, 但没想到会一眼就被人看出来。
“干嘛, 你这个程度不需要减肥了吧, 再瘦真的营养不良了。”
陈嫣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眼角牵起一个神秘兮兮的笑。
“什么鬼表情。”
她在她工位旁边坐下。
“说实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虽然办公室里没人, 但陈嫣还是低下头, 用极小的声音说着。
听到这话,她心头微微一跳,虽然说不上是多惊讶, 但还是有一点动容。
“你怎么知道的?”
说完这话以后, 她又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她和泊风,按理说, 应该不是在谈恋爱……
“我看到微博了。”
桐落眉挑起一瞬, 果然,陈嫣递来的微博内容就是那天何成封给她看的那条。
“啊……”
她唇角轻微拉出一声叹气。
陈嫣看到她这个表情来了兴致。
“谁啊?”
“我认识吗?可不可以悄悄透露那么一点点。”
“嗯……”
桐落也不是不想说,只是稍微有点为难。
因为她感觉自己和泊风的关系,应该并不能称为是恋爱关系。
但是……
要是不说的话, 她结婚也就是最近的事, 到时候突然吓大家一跳, 是不是也是不太好。
她表情略微有些难色。
“为难?”
“没关系,为难的话不说也行, 我理解。”
虽然不知道陈嫣是从哪方面理解的,但是她确实是不问了。
“其实也是为难……我可能……”
桐落刚想着和陈嫣先说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便有一个刚下课的老师推门走了进来。
这下是确实不能说了。
但是这件事也点醒了她。
她和泊风结婚这事,确实得找个恰当的时机说一下,毕竟他们在两个合作团体之中。
如此想来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办公室恋情的意思。
很难不头疼。
桐落拍拍陈嫣的肩膀示意她先回办公室。
办公室内,她打开模拟系统。
最近心思很乱,仔细算起来,大概她有三四天没有登陆了。
本来泊风就在怀疑她是F的事情,时间线又压得这么巧合。
她合理猜测泊风基本上对她是F这事心知肚明。
但是又不能确定。
桐落苦着一张脸,把手指插进发丝里,她感觉自己的思绪像是被狠狠缠了一个又一个的死结,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打开。
一团乱麻,找不出任何一个头绪能去稍微松一口气。
她很想留在美院工作,但是她目前还是处于一个鉴定实习期,本来按照原计划,她是觉得她的表现可以胜任这份工作,最后留在美院团队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一旦她和泊风结婚,这个性质就会产生变化。
大家对她的信任度很容易大幅度降低。
甚至可能会牵扯到乔梦宁。
没人会觉得她是和泊风突然闪婚的,肯定会觉得桐落是因为知晓泊风的身份,才加入美院。这就是乔梦宁的识人不清。
真的不想给乔老师添麻烦。
除此之外,大家很有可能会觉得她的决策会牵扯到个人感情,亦或者是,会觉得鸢明方有意架空美院方,处心积虑安排自己夫人来担任合作方的领导位,以达到一家独大的效果。
如果不说,便是一种对团队的欺瞒。
她必须得说这件事,如果不说,误会就会立刻被放大,很有可能到达覆水难收的地步。
但是究竟什么时候说。
是一个必须得好好考虑的问题。
她突然很庆幸刚才没有直接跟陈嫣说图片上的人就是泊风这件事。
还是得多加考虑还行。
指尖滑动鼠标,她本以为泊风最近的产量也会削减,但是模拟系统上显示出鸢明方依旧在有质有量地进行诗晴一号的检测和更新。
这人是不睡觉吗。
想起来秦天溢之前跟他说的话。
泊风经常熬到不行就在办公室沙发上将就,然后勉强睡个四五个小时,冲个澡醒醒神再进研发室待一天。
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以后她真的得想办法管管这个事。
当这个想法从她脑海里跳出来的时候,桐落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还没结婚呢,就想着管别人的事了。
她赶紧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走,开始对系统里的更新进行一个回访检测。
就在她检测到第三个的时候。
邮箱里突然收到一条邮件。
来自于泊风。
内容很单纯,色彩配比融合度上一直都是她和泊风单线联系。
她看了附件里的成品内容。
很不错,感觉已经有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完整度。
她很快回复邮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泊风看来也是一直在线,在收到F的邮件以后,几分钟内就回复了信息,他的意思是,下次再发送过来的内容会将完整度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简言之,这项大工程应该会在一月底之前结束。
同时在二月底之前,其他的琐碎修改会逐步全部更新到模拟系统中去。
于此同时,双方再不断进行接洽和磨合,二月底,经过全新维护的诗晴一号便能彻底上线。
如果顺利的话,或许三月末四月初便能正式登上大众的视野。
两小时后的会议上,桐落便将这些内容如数进行了汇报。除此之外,她还对近期模拟系统上的数据评估进行了一系列汇报,资料是她之前就处理好的,虽然最近几天心力憔悴,但也并未到达疏忽工作的地步。
这场会议结束得过于平静,以至于桐落都有些意外,一向很乐于找她茬的华家墨竟然也没说些什么。
可能大家都因为即将放寒假心情好吧。
会议结束以后。
乔梦宁邀请桐落去家里吃饭。
她欣然应允。
她知道乔梦宁一定会叫她去家里吃饭的,所以早上出门前便在车里放了两瓶好酒。
餐桌上。
桐落又喝到了陆叔叔做的莲藕排骨汤,软烂的排骨一看便是被耐心地炖煮过了一个晚上。喝一口汤到嘴里,香味于一瞬间绽放,甚至有一种治愈人心的感觉。
思虑了很久不知要如何开口。
“有话要说?”
终于是乔梦宁先开了口。
“老师,我可能要结婚了。”
乔梦宁对这个似乎并不太意外,但她意外的是后面那句。
“和泊风。”
餐桌上只有陆叔叔笑呵呵的,还说着是不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小伙。
他说那小伙长得俊,个也高,看上去和她很相配。
桐落笑着点头,说以后一定请他们吃喜糖。
饭后,乔梦宁将桐落带到了二楼画室里。
乔梦宁没有像桐落那样时刻喜欢放黑胶的习惯,她的画室很安静。
今天有些阴天,房间里雾蒙蒙的。
两人对坐在两把椅子上,每人面前都放了一小杯茶。
抬头却是相顾无言。
桐落知道乔梦宁的顾虑。
准确的说是,他们之间正在顾虑着一样的事情。
终归还是乔梦宁先开了口。
“小落,我很信任你,但是我还是要问一句,你来美院,不是为了泊风吧。”
桐落摇了摇头。
“不是。”
“那就好。”
“既然不是,事情便还有转机。”
乔梦宁转开头,她脸上是精心被岁月滋养过的痕迹,沉静到极有韵味。
“其实,我和泊风很突然。准确的说是,更像家族联姻。”
“我父亲他……您也知道的。”
乔梦宁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我目前想的是,在诗晴一号正式上线之前,先不办婚礼。”
“毕竟我和泊风的婚礼一办,加上媒体一造势,不可能不被众人知晓,我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诗晴一号,这是大家这么多年的心血。”
桐落捧起茶杯,淡淡地喝了一口。
清苦的茶气滋润着她的肺腑,接下来的话,便像是更下定了决心般。
“等诗晴一号上线以后,按照原计划,便也是决定我是否能继续留在美院的时刻。反正这段时间以来,我做的事情,我相信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我的工作能力,我的决心,都摆在大家面前,至于最后能不能留下,还是再说吧。”
她的声音里有些遗憾。
“如果大家真的觉得这件事情会很有影响,那能陪美院走过这一段路,也算是有幸。”
“但说不准,也会有其他转机呢,万一大家很认可我,然后我就得以留下了呢。”
桐落强行给自己鼓劲。
乔梦宁点点头。
她一向十分满意桐落,此时也依旧很赞赏她的判断和言论。
“无论怎样,不忘初心。”
“我们的方向是服务特殊群体,不管怎么走,只要往这个方向前进,就都是在路上。”
“也别灰心太早,美院方百分之七十以上同意,你便可以继续留下工作,也未必一定会离开。”
“嗯。”
桐落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当晚,回家,桐落便接到了桐承坤发来的短信。
内容很简单。
一条通知。
明天晚上回家里吃饭。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她整个寒毛炸起般惊了一瞬,顺带着,内心涌动起了无穷无尽的焦虑,那种感觉,像是突然心突然被一桶滚烫的开水浇了上去,而后,每一寸呼吸都在耳边生了声音。
神经紧绷到极致,心跳在嗡鸣。
她不仅不想看到桐承坤。
而且,她恐惧回到桐家老宅。
那里,是她姐姐离世的地方。
那里,是她此生一切的噩梦来源。
抓着手机,身上涌上来一阵薄汗,头脑一片空白,余下的只有无尽的紧张与不知所措。
接下来,手机开始疯狂震动起来。
该不会是桐承坤的来电吧。
催命一般。
桐承坤的电话绝对不能不接。
她鼓起勇气,用尽全力,一点点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
来电人。
泊风。
看到泊风两个字的时候,她仿若得救一般。
她心头疯狂撕扯的喧嚣得到短暂止息,像是被人拿出水外戏谑的鱼儿再次被丢回水中一般。
她狠狠地大口喘了几息之后,头脑都有些发晕。接着,她仿若全身脱力般朝后面沙发倒去。
幸好,是泊风。
第35章 Chapter 35
大脑混沌一片。
也不知道电话铃响了多久, 桐落接起电话的时候,入耳是泊风带着担心的声音。
“桐落?没事吧?”
她捏着电话摇头,直到对面又一声询问传来以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说话。
“没事。”
“我没事。”
像是在心虚地掩盖些什么一般。
“我在楼下, 带了吃的, 可以上去吗?”
“好, 你直接上来吧。”
桐落眼前有点发黑,加上两个人就快是一张户口本上的人了,确实也没什么必要下楼去接。
餐桌上。
泊风带的全部都是她爱吃的菜, 而且都刚做出来, 还热腾腾的。
看着饭菜,她感觉到腹中有些发痛,她知道是饿过了劲胃在哀鸣, 但她却没有一丝一毫进食的胃口。
刚才桐承坤那句让她回老宅的冲击力实在太大, 她没办法缓过来。
这么多年,桐承坤都不肯修缮老宅, 他说那里面有他亲爱的妻子和最爱的女儿的痕迹, 他一丝一毫都不能改。
而桐落的感受,他一直都是不在意的。
当年她被强行带离乡下以后,便住进了医院,从医院离开以后就直接去了法国, 她没办法回去。
哪怕是接近一点点, 她都会感到极端的恐惧和无助, 会如窒息一般痛苦。
甚至,只要是想一想那栋大宅子里发生的事情, 她的一颗心便会仿佛如同架在文火上炙烤一般,顺带着整个人都不停地冒着薄汗。
“你怎么了?”
泊风看出她神情不对。
桐落没有力气说话, 只能摇头。
“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解决。”
泊风走到桐落身边,在她椅子边单膝蹲坐下来,神色里只剩下了紧张。
慢慢的,她感觉自己鼻尖围绕起一阵好闻的冷松木香味,那缕香味钻进他的肺腑,像是一缕清风一般,在她焦灼的心脏上拂过,又慢慢站定,用那独特的清凉为她镇定解渴。
那股涌上头顶的情绪似乎被抚平了一些。
转眼,她便见到蹲在她身边的泊风。
他抬着头,眼里都是她的影子。
张了张口。
她没说出话。
泊风轻轻扣住她的手腕,用拇指抚摸着她的手背。
“相信我。”
“我一定会帮你解决。”
他的声音很轻,又很温柔,里面带着坚定人心的力量。
桐落收回有些发愣的目光,将依旧有些僵硬的视线完完全全放在泊风的身上。
“泊风,我不想回桐家老宅。”
“你可不可以,自己去。”
“可以。”
他的回答,几乎是在她话语尾音落下的那一刻便出口的。
没有一丝一毫的为难和犹豫。
原定是泊肃恒和泊风在明天一起亲自上门去会见桐承坤和桐落,桐落不去,其实场面会有些为难。
但泊风只希望她的女孩可以开心。
“我父亲那边……”
“我去说。”
他看着面前似乎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女孩,心里只剩下了疼。
“桐落,我们结婚以后,只要你愿意,我会为你解决一切困难。”
桐落看向他。
本就还有些怔愣的她,愈发呆住了。
他说她会为她解决一切困难。
从未有人对她这样说过。
她一直以来只有自己。
“桐落,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泊风眼底愈发的红,他上前一步,仰头,伸手将桐落瘦弱的双肩环住。
“都是我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极致克制下的颤抖。
他的女孩这些年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在他缺席的那些人生里,究竟遇到了怎样的困难才会让她变成这般令人心疼的模样。
她的过去,他甚至不敢去想。
但她的未来,一定有他。
不管他是以什么身份,他一定会倾尽全力,保她安乐无忧。
“以后都不用再怕了。”
泊风手轻轻插进她的发丝里,像是安慰孩子一般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香。
他身上的味道好香。
他的怀抱好温暖。
温暖到耀眼。
桐落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流下眼泪的。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氤氲一片,只剩下大片大片的水汽。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
但泪水却一滴一滴落进他的领口里。
泊风将她抱得更紧。
“对不起。”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但是她一张嘴除了哭声什么都发不出来。
从姐姐去世以后,她将近十年没哭过了,但却因为泊风,一次又一次落泪。
泊风给她的温暖,闪烁着这世界上最赤诚的光芒。
在他的怀抱里,桐落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的跳动。
泪水难以止息。
她的眼泪发了疯一样地往下掉着,甚至打湿了泊风的衣服。
“是我来晚了。”
“都怪我。”
“都是我让我们大画家又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以后都不会了。”
她滚烫的泪珠划过他的脖颈,在钻进他的胸膛后,一点点再次变得冰凉。
他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她。
他恨自己的愚蠢。
桐落在看到他画的第一眼便认出了这是F画的。
而他呢。
愚蠢至极。
他竟然收藏了桐落的那么多画作,还只是单纯觉得熟悉。
如果他在第一次看见她的画的时候,就去找她。
会不会就能让她少孤独一些。
道歉毫无意义,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他心尖上的女孩受尽了生活的磨难,却又如此耀眼地走到了他身边。
甚至还是她主动去和他发生故事的。
而他呢。
只有缺席,再缺席。
“以后都不会了。”
“桐落,我发誓,以后永远都不会了。”
身前女孩身体的每一丝颤抖都让他的神经牵拉到极致。
胸口弥漫着泣血般的苦楚。
渐渐的,哭声停止。
泊风侧过头,唇角划过她有些潮湿微红的脸。
一丝警觉漫上心头。
“怎么这么烫。”
“桐落?”
他将人拦腰抱起,放到沙发上稳妥放下。
他额角轻触她的额头。
亲昵的举动,却没有一丝暧昧。
“发烧了。”
“桐落?”
泊风轻柔至极地喊着她的名字,却只得来她几声含糊在唇角的回应。
匆忙给人裹了件长羽绒服,抱着女孩,他急匆匆朝楼下而去。
去的私立医院,走的是泊风的vip通道。
急诊室内,他一直将怀里女孩搂得很紧。
看着她烧得发红的面颊,每一秒都觉得度日如年。
为什么永远都是后知后觉。
简直是愚蠢至极。
他将拳头攥得很紧,紧到皮肤都快要失了血色。
而后,桐落轻微转了个头,从唇角哼出一声难受的字音。
本还和自己发狠的人,立刻手指松了力气,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腾出空间拿湿毛巾给她擦着脸上的汗。
抽血化验。
还好只是普通感冒。
虽然有些急有些重,但并不是什么其他脏器原因引起的重病。
住院处vip房间。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星子漫天。
浓重的夜色里,病房内只有一盏小台灯亮着微弱的光。
桐落脸色苍白地躺在上面,手上插着点滴,药瓶的尽头还悬挂着三四个满瓶。
都是她今晚要打完的药。
护士虽然说了让泊风放心,她们会掐算好时间准时来换药。
但泊风还是不得安宁,他得一直盯着才行。
他在病床旁边的看护椅上坐着。
微弱的灯光将他脸上的棱角打得愈发分明。
他轻捏着手指关节。
病床上躺着的女孩,和数年前那个眼睛上蒙着纱布的女孩逐渐重叠。
其实桐落并不知道。
她以为的初遇,是泊风处心积虑得来的。
那朵冻硬了的玫瑰,是他在冰天雪地里,捧着站了三天,才鼓起勇气送给她的。
他第一次见到她,远远在那之前。
只不过那时候,泊风刚没了妈妈,孤苦一人,他不愿主动开口。
她见着那个女孩每日在那里画画,他就坐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
一坐便是好几个小时。
直到终有一天再也看不见。
他才发觉,只有每天看她画画的时候,他才能勉强从生活的苦难中逃离一瞬。
女孩走了,这世界上仅存的那一点隐秘的希望,也熄了。
他的日子好苦。
苦到放眼望去只有荆棘和不堪。
他每一天都在苦苦煎熬着,他期盼着能再见到她一次,所以每天都会去女孩画画的地方等,半个月过去,半年过去,一年过去,她都未曾出现。
他以为,她不会再来了。
或许命运偶尔也会垂怜苦命的孩子。
直到两年后的某一天,他在风雪中漫无目的地行走之时,又见到了前方那个仿若发着光的女孩。
那一刻他甚至以为那是梦境。
他不敢相信他的祈求竟然真的能被上天听到。
十七岁那年,那场风雪中的再遇。
他见到她光着双脚在雪地里肆意画着玫瑰的样子。
泊风觉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使,那一定是她的样子。
在重新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感觉到身体中似乎有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回流。
他觉得那或许叫生命。
她是他全部的光和希望。
她就是他的命。
手机震动的声音将泊风从回忆里抽离,转身走到窗边。
“喂。”
“泊风,你怎么还没来,不说出去一会吗?晚上的会怎么办。”
秦天溢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说一声不开了。”
“给同事们买点吃的,让大家该下班下班。”
泊风声音带着些疲惫。
“你没出事吧。”
“你要有事你直说啊,哥们儿多少能替你担着点。”
电话里这人明显声音带着着急。
泊风转头看了一眼桐落,酸胀到极致的心尖涌上一丝隐秘的甜。
只是看着她,他都觉得幸福。
“未婚妻生病住院了,来照顾几天。”
“嗯?”
秦天溢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谁生病了?”
“未婚妻。”
泊风又重复了一边。
“嗯?”
对面又是个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疑问,甚至连语调都没变,短促有力又带着不可思议。
听起来很滑稽。
“对。”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沉默。
“哥们儿你是不压力太大了,不然我带你去我爸医院系统给你检查一下脑子?正好也让我发个关于天才动脑过多后遗症之类的论文。写好了可以给你个二作。”
泊风唇边哼出一个笑茬。
“婚礼请你当伴郎。”
“不多说,老婆打针我得看着药。”
嘟得一声电话切断。
鸢明公司。
秦天溢看着手机,然后又望着身后会议室的一众人。
“朋友们,其实有时候我也很无助。”
第36章 Chapter 36
桐落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她的烧退了个差不多。
睁开眼的一瞬间,她有点发晕。
不熟悉的天花板让她第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在法国,而后又意识到自己早在几个月前便已经回国,再然后她又以为自己是在北京的家里, 但她感觉自己家的装修又不是如此。
她做了一场混沌的大梦。
梦里, 她在如宁。住在那老房子里, 每天可以让风牵着她四处走,还可以自由自在地画画。
突然心头起了雾气,梦境与现实相连。
她再次起了恍惚, 既然根本不熟悉这里, 那这里该不会还是梦吧。
难道是老宅?
原来如宁老宅的天花板,是这个样子的吗。
下意识想坐起来,身体却是昏沉一片, 根本没法动。
烧久了眼睛黑压压一片, 她只见周围有光,但氤氲着并看不清晰。
既然梦里能看见大致轮廓, 那说不准还可以说话。
“风!”
急匆匆喊出来。
果然也是可以说话的。
但她不知道梦里的风在哪里, 是否在她的身边。
第一次遇到这么清晰又真实的梦境,或许是老天给了暗示,说不准等会她就可以看到风的脸。
一颗心愈发燥热起来。
即便找了那么久失望了那么多次,但每次只要遇到一点新线索, 她的心又会重新被期待填满。
只要跟风有关的消息, 哪怕只是一点点都可以修补她受伤的心。
没有回应。
她又叫了一声风。
声音有点哑, 还掺杂着些惊慌。
依旧是没有回应。
或许风不在老宅里。
那说不准她出去走走就能碰上了呢……
强撑着身体,她刚想要坐起来。
便听到了一个开门声。
“风?”
“是你吗?”
桐落扬眸看上去, 光线氤氲着雾气传来,远处走来一个仿若浸着光晕的身影。
她看不清, 但却满心欢喜。
她觉得这一定就是风。
从门口走来的人却因这一声风愣住了。
他的心猛地一缩,眉甚至都皱起一分。
她,是发现了吗?
如果发现了,她会不会立刻离开他……
没来得及思考太多。泊风见到桐落正想挣扎着走下病床。
他向前快走几步,轻轻揽住她的双肩。
接着,又是一声风。
仿若敲在他的灵魂深处一般。
但他望向女孩的时候,只见她双眼有些失焦。
“桐落?”
一声轻轻的呼唤。
风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桐落大口呼吸着氧气,视野逐渐清晰起来。
“我是泊风。”
啊……
他是泊风。
她努力把视线聚焦在身边人的脸上。
是。
他是泊风。
这张脸,这份神情,只有泊风才有。
但此时的泊风,却看上去有些憔悴,还有些失落。
和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不一样。
“泊风……”
她唇边说出这句话以后,便仿佛彻底从梦境中醒过来一般。
眼前原本虚虚实实的景象也利落起来。
她看向自己身上穿着的病号服,又看向一边的病床。
一股冰冷漫上心头。
她讨厌医院。
他看见女孩一副被抽干了力气的样子。
“怎么了?”
“做噩梦了?”
桐落摇头。
“没有。”
“很好的梦,像是充满希望。”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在表达着她最单纯的感悟。
泊风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叫出风的名字,试探性调侃着问了一句。
“梦的尽头看到什么了?还想着要跑下床来。”
一句话,桐落却愣住了。
她看向门口传来的光,又看向身边人的面庞。
只说了一句话。
“梦的尽头是你。”
她的言语或许没有深意。
但听者有心。
话音扎进了泊风的心里。
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点醒他的自私。
她只是想找到风。
而他,却想把她留在她身边。
自始至终,自私的都是他一个人。
17岁那年是,24岁这年,也是。
但他做不到放手,做不到看她走到别人身边。
哪怕她对他能有一点点喜欢也好。
哪怕婚后相敬如宾,他也希望她在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个能想到的人是他泊风。
他想为她多做一点事。
竭尽全力地再多做一点事。
相顾无言,泊风唇边勾起一个笑,他手上拿着刚洗好还温热着的毛巾。
“擦擦脸吗?”
桐落伸手接过,眸中有些询问。
“昨天,你发烧了。然后我就把你送到了医院里来。”
他将她哭晕过去的事情浅浅翻过去不提。
“嗯。”
桐落将热毛巾盖在眼睛上,蒸汽刺激着她的脸,理智也一点点被拉回来。
“回桐家的事……”
“别担心,我上午已经去过了。”
桐落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不可否认,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她心底仿若如释重负一般,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但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回答。
泊风便完全不想提起这个话题般又接了一句。
“要叫餐吗?”
“这家医院的病号餐,很清淡,也很有营养。”
泊风拿起病房内的内部专用座机,用眼神示意她。
“好。”
医院希望桐落住院两个星期的时间调养身体,顺便这段时间的一日三餐和下午茶都由医院专门的营养师为她提供。
泊风和护士沟通的时候,意思是说,两星期会不会有点少,感觉需要一个月好好调养身体才行。
听到泊风说这话的时候,桐落在旁边一脸狐疑地看向他,然后坚定地告诉医生。
“我已经不发烧了,我想立刻出院。”
护士面露难色。
泊风转过头,看向桐落,很温柔地笑了笑。
然后说了句。
“这恐怕不行。”
话音落下,他的眉便上挑起来,近些日子少见的不驯气一下子铺满全身。
“你不听我的了?”
桐落将头略微别开一瞬,声音里带着软。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对泊风说话。
但她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拿捏住面前人。
泊风往她跟前凑了凑。
“这件事不行。”
“至少两个星期。”
桐落转过头去,不看他,假装赌气的样子。
“不行,最多一个星期,不能再多了。”
泊风似乎刚想再说些什么。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还没结婚呢,就开始安排我了。”
她是故意耍着点被偏爱的小心机和他说的这话。
里面并没有什么不满,听上去反倒更像是在撒娇。
接下来面露难色的只剩下房间里如同硕大电灯泡般的护士小姐姐。
“这……”
她表情略有些僵硬的看向泊风。
他露出一个拿她没那办法的神情。
“就依她吧,住院一周。”
得了这话的护士甚至感觉自己在病房内多呼吸一口都多余,她快步走出了房门。
泊风看见,病床上,假装扭过头去又将脸埋在膝盖里的女孩,眼角闪烁着狡黠的笑意,她一双眸素着,却依旧乌亮亮的,好看得不行。
他往前走了一步,坐在病床床脚。
“开心了?”
“勉强有一点。”
她将埋在膝盖的脸正回,只露出一双像鹿儿般纯净的眼睛。
看着她这般模样,他一些压抑了好几天的情绪慢慢释放。
泊风身子往前探。
食指轻轻落在桐落靠在一起的膝盖上,然后慢慢往前探去。
突然的亲密,惹得她心头一惊。
好近的距离。
他身上的味道仿佛将她紧紧包裹住,动弹不行。
就在猜测他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的手停在一处,然后单指一勾,轻而易举地挑起面前人的下巴。
她一张清秀的小脸完全展示在泊风的眼中。
桐落发现。
泊风真的好喜欢看她。
他在注视着她的时候,目光移动得非常缓慢,像是一寸一寸想把她的一切都刻在肺腑中一般。
她被面前人端详得心尖上发痒。
“你干什么。”
“我有一个问题。”
泊风的声音懒洋洋的,他脸上的笑不再是刚才那般温顺,而是变得极为不羁,甚至有一些浪.荡。
“可不可以麻烦你回答一下。”
“你说说看,我可以考虑考虑回答还是不回答。”
她伸出手,握拳,紧紧将他的食指握在手心里。
他的指尖有点发凉,很干燥。
泊风的眸垂下一瞬,看向两人肢体相触的地方。
视线暧昧地停留了几秒以后,又重新扬起。
“大画家怎么素颜都这么好看啊。”
他的声音哼着淡淡的气音,从嗓子窝出来,滑进她的心里,勾起一片酥酥麻麻。
桐落完全没想到面前人会突然来这么一招。
可能最近情绪紧绷太久,都让她有些忘记了他是个什么本性。
她不甘示弱。
唇角挑起一个笑意。
“好看啊。”
“喜欢吗?”
“喜欢。”
他的神情专注到极点。
他每句发自肺腑的话都极为与众不同。
即便桐落早已预设到他会这样回答,但是在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心尖发颤。
好受用。
好爱听。
他怎么像个听话的大狗狗一样。
起了歪心思。
“泊风,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对你说握手,你就会把手搭过来。”
泊风唇角的笑意漾得更大了。
“你可以试试。”
桐落眨眨眼,坏心思简直要冒出来。
她伸出手,故意换了一个说法。
“爪一个。”
他垂眸看向女孩伸出来的素白的手,身上那股子桀骜气压都压不住。
眸色上扬,里面尽是明亮。
他伸出手,落在她的手心上方。
却迟迟不落下。
在这期间,他一直看向她的双眸。
视线交错,谁的眼里都是拉着丝的暧昧。
半晌,他快速地落下手,但却只轻轻拍了下她的掌心,接着一触而离。
“想得倒是美呢。”
“还没结婚呢,就想着安排上我了。”
“大画家,这话,刚谁说得来着?”
第37章 Chapter 37
秦天溢一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他根本没想到泊风说的未婚妻是真的, 他一直以为他就是昨天晚上突然急病住院了。
结果今天一推门真就见到泊风和一个女的。
而且好像是在暧昧……?
他在看到那一幕的一瞬间就重新把门关上站到了外面,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好像看见泊风挡在了那个女孩面前,像是非常不爽他的人被他看到了一样。
泊风怎么想不重要, 秦天溢只是觉得女孩的侧脸有点眼熟。
可他仅仅是轻轻扫了一眼根本没办法确定是谁。
实话说他也不在乎这个女孩是谁, 他只是单纯感觉到震惊。
他在泊风身边这么多年, 根本没看见他谈过一个恋爱。
泊风倒也不是没接触过女人。
但是回忆起过往种种,秦天溢感觉泊风似乎只能对某个女人感兴趣几天,然后很快便淡了下去。
就好像是, 突然上头, 又突然……
下头?
这也导致秦天溢一直以为他有点什么毛病,说文雅点就是有点什么不可靠告人的情结。
但是仔细想想,他好像又能隐约感觉到, 泊风似乎总是在那些接触过的女人身上寻找些什么东西, 但是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至于,圈子里一直传的泊风有个心上人这件事, 他也只是听说, 从没见过那个女人,甚至连照片也不曾见过一张。
所以秦天溢一直对他心里到底有没有人这件事存疑。
他也不是没问过,他问的时候,泊风从不回答。
虽然说像是默认, 但……
但用情至深怎么可能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因此有一阵子秦天溢怀疑过泊风是不是喜欢男的, 只是一直拿心里有个白月光当挡箭牌。
不过后面接触久了, 他也发现泊风这人真的不像是喜欢男的。
短短不到一分钟时间,秦天溢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画面。
直到泊风推开门走出来。
秦天溢抬眼。
“几个意思?”
“你不敲门几个意思。”
男人声音里懒懒的, 没什么要解释的感觉。
“抱歉,是我打扰到你和别人调.情了吗。”
他声音里倒是没有什么道歉的想法。
“确实, 打扰到了。”
男人脸上又是一如既往的不驯,他话语尾音上扬,一副心情真的很好的样子。
“我以为你胃病犯了住院了呢,没想到真是女……女朋友?生病了?”
秦天溢似乎到现在也没能彻底消化这件惊天大事。
这么多年泊风身边连个挂名对象都没有,直接弄上来一个这么亲密的女人可还行?
“你不严谨啊,秦总。”
“我都说了,是未婚妻。”
他一副翘尾巴欠揍的样子。
秦天溢这下看出来,泊风是真的心情好,而且他好像从来没见泊风心情这么好过。
“行。”
“祝您幸福,泊总。”
秦天溢也扯了句没正经的,然后把手里的资料和笔记本电脑递给泊风。
“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过几天就是老婆了。”
泊风接过东西,脸上笑得过分。?
“我问了吗?”
秦天溢走的时候,还没缓过来劲。
他一向知道泊风这个男的是个骚.包,但没想到真开启屛来能狗到这个程度。
桐落在房间里看到门外依稀有两个身影,刚想出门去看看,顺便问候一声的时候,泊风就已经转身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两个公文包。
“刚那个是秦天溢?”
她随口一问。
“不是。”
泊风回答得很利索。
“啊?”
难道她看错了?她感觉那个人的长相就是和秦天溢一模一样。
“不是吗?”
“不用记他叫什么,其他男人都不重要。”
泊风仿佛是随口一说,但桐落总是感觉里面好像有点什么发自内心的东西。
听到他这话以后,她甚至迟疑了一秒,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以后便彻底笑出了声。
起了逗逗他的心思。
怎么说她也是个大两岁的姐姐。
“泊风,我记得你好像是在咱们两个正式见面之前就买过我的画吧。”
不远处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打开笔记本电脑,视线上扬一瞬。
“是。”
“那你平时关不关注我在法国的新闻啊。”
“我记得好像挺多人说我是……登娱乐版面最多的艺术家来着……”
她脸上笑意不减,一向清冷的声音此时仿若沾了蜜一般。
“前几天看了点。”
泊风神色敛敛,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大画家平均两个月换一个男伴呀。”
“佩服佩服。”
桐落自然是记得那些报纸上都写了什么,不过那些都是不实报道。只能说是那些记者真的很喜欢挖她的花边小料。
那段时间,她每遇到一个名字里带风的人后,都会和他们吃饭,逛画展,而后不出多久她就会发现他们都不是风,接着她就会说我们并不合适,就到此为止吧。
所以她和那些人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这些事她知道,但那些记者不知道。
那些记者只拍到她每隔两三个月,身边的男人就会换一个。
所以她这个爱换男伴的名声也算是落实了。
不过法国人不谈这些。
她突然想起来法国人对她的定义,又是憋出一声笑。
“泊风,你不懂,这叫浪漫的天才艺术家。”
“我,桐落本人。”
她一边说,一边指指自己。
“行,大艺术家,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换掉啊。”
“咱们认识,可都半年了吧。”
泊风看着电脑屏幕,仿佛很自然地在和她搭着话。
但语气里,总有点奇奇怪怪的味道。
“难啊。”
“这不都快结婚了。”
桐落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是得寸进尺。
她竟然觉得欺负泊风的感觉很有趣。
好想把他欺负哭。
很危险的想法。
堪堪打住。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对了,泊风,我们可以先领证,但婚礼的事情,先缓缓。”
“你觉得怎么样?”
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人,突然抬起眼,视线也集中起来。
但话还是不着调。
“怎么,怕办了婚礼,就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换人了?”
“倒,也不是。”
她存了满满的坏心思。
泊风自然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唇边挑起一个很危险的笑。
然后强调了一遍她的字眼。
“倒?”
“倒,也不是。”
“意思就是办了婚礼后,除了换掉我麻烦些以外,还有点别的原因。”
“确实。”
桐落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笑意。
接着,她又看见泊风的视线对上来,她突然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危险。
感觉不太妙。
然后,她看见泊风把电脑放在一边后向她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你干嘛?”
桐落坐在病床上,朝后面蹭过去,像个要被捉住的小动物一般,眼睛中忽闪着警觉。
但男人却丝毫没理会她的意思,只是带着那股子不驯的笑意。
他走到病床边,坐下,然后一点点俯身,直到把面前女孩逼到无路可退。
接着,他单手挑起女孩的下巴,视线紧紧黏在她的脸上。
好近好近。
无法抑制地心跳加快。
桐落感觉到泊风的指尖擦过她的唇畔,正在极轻极轻地揉着。
揉到她尾椎骨涌上来一阵阵酥麻,而后心尖仿佛化了水一般荡漾着。
玩脱了。
她最近被泊风过于像温顺大狗狗的事情蒙蔽,忘记了他本质里还是个高大又充斥着荷尔蒙的男人。
她看着男人的视线一点点压下来,眼角也缠上忍不住的深意。
不能认输。
就在泊风的唇堪堪停在她唇角之际,即便她已经被撩拨得心痒难耐,她也还是说了一句。
“干嘛,泊总,这是忍不住要亲我呀。”
泊风唇角哼出了一丝笑。
“倒,也不是。”
他伸手拔了她身后的充电器。
“大画家,这么喜欢误会呢。”
吃瘪。
果然,最后被撩拨到不行的只有她一个人。
段位真的拼不过。
她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在泊风这打一场胜仗。
就在桐落正自己尴尬着的时候,护士按铃走了进来,是来送下午茶的。
茶点很精致。
泊风只为她叫了一份,他不喜欢吃甜食。
桐落一边吃,一边偷偷抬眼瞄着不远处认真工作的人。
不用想,他肯定在做诗晴一号的事情。
即便已经在会议上见过他认真时候的模样,但是这么近距离地看他工作,真的是第一次。
他专注的神情真的很迷人。
说不准他此时正在检查她留下的修改意见。
想到这,她一边吃,嘴角一边涌上一个压都压不住的笑意。
“这么好吃?”
“笑成这样。”
被抓包。
泊风甚至连眼睛都没抬。
桐落迅速转过头去,假装咳嗽几声。
“是啊,挺好的,还好看。”
糟糕。
不小心说出心里话了。
她就说她真的不会撒谎。
“早点办婚礼,以后天天看。”
“那倒也没有这么想看。”
“明白了,还是想看别人。”
泊风全程都没抬眼,明明看不见神情,桐落却还是被他语气里的起伏逗笑。
“没有。”
她发觉她真的得跟他好好解释下这个问题,但刚想开口,又发现现在这个事情真的是没办法仔细讲。
她是F的事情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就在她再三思量到底要怎么圆过去的时候,手机突然传来一个提示音。
她突然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想着先把这茬搪塞过去。
“我看看谁给我发消息。”
结果。
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
一条来自邮箱的新邮件,落款是鸢明泊风。
好。
这真的很不错。
桐落相信她现在脸上一定是充满了尴尬,悄咪咪抬起眼,却发觉泊风的视线已然是紧紧贴在了她的身上。
一回是巧合。
第38回 ,是什么?
傻子也猜到了。
泊风突然神色动了动,然后脸色很好般地点点头,继而发出了一个意味深长到极点的。
“哦……”
看到他这幅模样以后,她只觉得自己对不起乔梦宁。
他一定是猜到了。
不行,他就算是猜到了也得装没猜到。
桐落内心充满了崩溃。
她扯起一个苦笑,扬了扬手机。
“其实,是岑惊北。”
第39章 Chapter 38
就在桐落苦着一张脸的时候。
手机屏幕突然蹦出三个字。
岑惊北。?
岑惊北竟然真的在这个时候给她打了电话。
这能说什么, 这就是上天帮她罢了。
必给岑惊北记一大功。
她扬起手机给不远处的人看。
“我说了,岑惊北。”
泊风眼睛眨了下,没说话,敛了神色继续低头办公。
桐落见他这模样, 也摸不准他到底是猜到还是没猜到。
他这人真的很难通过神色去判断内心。
电话接通。
岑惊北一如既往的腔调。
“最近戏园子封箱有好戏, 温温让我问问你, 来不来看啊。”
岑惊北母亲是大青衣出身,他从小便在梨园行里混,现在手上有一个非常红火的戏园子。
值得一说的是, 岑惊北小时候在彻底决定进商圈以前, 还上台唱过几次反串,他那张脸,再扮上相, 真的是惊艳十足。
只不过他不喜欢提这事, 所以桐落从来没挂在嘴上说过。
“去不了啊,岑总。”
“咱这, 病了, 住院呢。”
桐落抬眼状似点了泊风一眼一般。
如果不是他执意坚持,她今天就能出院。
“怎么了?”
电话那边响起来两个声音。
一个是岑惊北的,一个是温知润的。
“没大事,前天发烧来着, 之后刚好泊风在身边, 他送我来的医院。”
说到这她又补了一句。
“不用担心我, 他还在这照顾着我呢。”
“在哪?我和温温去看看你?”
“不用,这样吧, 要不过几天咱一起去看戏?你那园子,我记得往年封箱都演到腊月二十七八, 我出院了以后再联系你?”
桐落垂着眸子,百无聊赖地用手在脚背上画圈圈。
她这些琐碎的举动,都落到不远处人的眼睛,又在他灵魂深处刻下温暖的光。
岑惊北那边好像还想说点什么。
“行啦,就这样吧,后面我带泊风一起去。预备好包间。”
挂断电话,她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并没有问泊风去还是不去。
下意识抬起头,刚准备问出口。
泊风却直接说了句。
“去。”
“啊?”
速度快到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哦。”
“好!”
她脸上挑起一个笑意。
“岑总会唱戏?”
泊风似乎对这事并不知情。
“会啊,他妈妈是大青衣,岑惊北他小时候练戏很刻苦的,我感觉他不生病住院的时候,就都是在练功,曾经我还真以为他会一生从事戏曲工作呢。”
“你听过他唱戏吗?”
“听过,不过是很小的时候了。”
“后面他就不唱了,再加上他刚进商圈的时候,岑家大不如往日,很多人都拿这事暗地里讥讽他,所以岑惊北后面就不太喜欢提唱戏这茬。”
“那还挺曲折的。”
泊风对她的话,一直都很有回应。
“还行吧,只能说,曾经嘲讽过他的人,都……挺惨的。”
“岑惊北的手段,嗯,很难评。”
桐落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神情。
不远处的男人看到她这副表情后,唇角一勾,弯出一个笑意。
他很贪恋她生动的样子。
那种灵动又美好的神情,他想珍藏一辈子。
时间慢慢过,一晃到了晚上。
桐落发烧刚好,身子还虚,天一黑她就来了困意。
但是泊风还在身边,有点睡不着。
虽然每次偷瞄他的时候,都发现他在很专注地工作。
但是还是总有一种她一错开眼,他的视线就会粘在她身上的感觉。
她睡觉的时候,房间里从来没有过人。
翻来覆去。
声音有点大。
“怎么了?”
“睡不着?”
泊风的声音适时插进来。
桐落在暖色的灯光下眨眨眼。
“嗯,有点。”
“因为我在房间里?”
他的声音里压着一些隐秘的情绪。
配在淡暖色的灯光下,暧昧又旖旎。
桐落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睫羽上扬,握着被角,看向他。
“还不太习惯。”
“那过几天结婚了可怎么办。”
泊风的尾音拉得有点长,声音里晕着细微的哑意。
他没有靠近,但她却仿佛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冷松木香。
嗅觉刺激下,感观无限放大。
桐落甚至感觉房间内有风声。
而细细想来,那风声,正来自于她那颗躁动着的心。
结婚这两个字,说起来就是一瞬间。
而做起来……
她有点不敢想。
她看得出,男人眸底深处的晦暗。
结了婚,肯定是要在一张床上睡觉的。
那然后……
她没经验。
桐落感觉自己耳朵尖不断发热,甚至脸颊都微微有些烧起来。
泊风改换位置,从病房内的办公区改坐到病床旁边的看护椅上。
“这可怎么办呢。”
他状似很苦恼的样子,但眼底藏着那种慢慢悠悠的笑意。
“我怎么知道。”
桐落不示弱地说了句。
“让我习惯,是你的责任,你得……”
“你得想办法解决。”
话语声越来越小,一副很吃瘪的语气。
“那好办。”
“不如我们从今天开始就练习睡在一起。”
“怎么样啊。”
“说不准到结婚那天就习惯了。”
泊风站起身,非常利索地脱了外套。
她甚至感觉到了他袖子扫过她鼻尖带来的那一阵风。
明明微弱至极的气流却仿佛刺激到她心尖上一般。
她甚至感觉自己浑身都颤抖了一下。
睡在一起。
什么意思。
……
还能有什么意思。
脑子嗡嗡地响。
不行,她还没洗澡。
她还没做好准备。
不行的,今天是万万不行的。
“我,我还生着病呢!”
她脸已经漾起红晕,终于急匆匆地找出一个理由。
接着她又慌乱地往上填补着。
“我最近身体很虚弱,不能折腾的,尤其是晚上很需要睡眠,睡眠不足我的大脑就会非常迟钝,我的心情就会非常不好的你知道吗,而且一个家庭要是想和谐,必须得老婆开心,如果老婆不开心了,你的日子也会不好过的,你知道吗!”
匆匆忙忙,慌慌张张,桐落红着一张脸,连珠炮般说出这么一大堆的话。
泊风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只觉得她像个小猫一样,咋咋呼呼,可爱到了极点。
憋了很久,终于是在面前女孩话音全部落下的时候,彻底将笑意漫上唇角。
他的笑肆意张扬,里面,是压都压不住的不羁。
暖色的灯光压着暗,打在两个人的脸上,任凭谁都温柔至极。
桐落看见泊风轻松两下就扯开他领口的两颗纽扣。
此刻,她心都仿佛悬到了嗓子眼。
想岔开什么话题缓解氛围,但眼却没办法移开般地紧紧落在他的指关节上。
他的喉结非常性感。
从见第一眼的时候,她就发觉到了这一点。
而现在,除了觉得好看以外,她,竟然很想摸一摸。
手感一定很好。
如果再轻轻捏一下,掐一把的话……
本以为他会继续向下,但没想到他这扯开两个扣子后便堪堪停了手。
桐落只想到了两个字。
留白。
绘画里,适当的留白非常动人。
只是没想到她在现实生活中也能对这件事情有如此深刻的感悟。
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浮想联翩。
他的身体,一定很漂亮。
想到这以后,她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在发疯。
面前这个男人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蓄意勾引她。
她收了视线,逼迫自己不要去看。
却突然感觉眼前落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泊风朝她这边,压下来了。
一点又一点,直到她鼻尖全部都充斥着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冷松味道。
直到他的下巴完全埋在她的颈窝里。
不行。
她真的没有准备好。
“泊风,今天真的不行。”
一张开口,声音里竟带上她都没想到的腔调。
她感觉到面前的男人身体僵硬了一瞬。
接下来,一声啪嗒声。
她寻着声音看过去。
泊风,在插充电器。
所以。
是她,又误会了是吗。
很好,下午拔电源,晚上插电源,连续两次,他走到病床另外一边再去插充电器不行吗,就非得挨着她蹭着她才行是吗。
她刚才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
如果说刚才是害羞到脸红,而现在就有点是恼羞了。
啊……
头脑忍不住发晕。
本以为泊风会再说些什么,类似于你又误会了啊,大画家,之类的话。
她已经想好,如果他这么说的话,她一定会很生气,并且要狠狠挖苦他一番。
但她没想到的,泊风站起身后。
极为正式地注视着她的双眸。
他的眼中是抹都抹不开的情。
“当然了。”
“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开心。”
泊风揉了揉桐落的脑袋。
然后极轻极轻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有一句话我还是挺赞同的。”
“老婆开心最重要。”
“我会尽力让你每天都很开心的。”
“把之前的那些不开心,都补回来。”
近到极点的距离,桐落甚至能看清楚他睫毛的根数。
他双眼皮褶皱很细,很好看。
心动了又动,刚才那点气恼完全烟消云散。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揉了揉他的眼角。
“我也会让你开心的。”
半晌,她又说了一句。
“我们以后每天都会很开心。”
情之所起,她伸出手环抱住面前人的脖颈。
只是轻轻一下,她便感觉泊风的手直接从后揽住了她的腰身,然后毫不费力地将她从床上捞了起来。
单薄的被从两人中间滑落,凌.乱地落在床上。
他将她抱得极为紧。
桐落坐在床上,回应着他弯着腰的拥抱。
一股酸涩充斥着她的心。
他沉到湿润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
“会的。”
“桐落,我们一定会的。”
第40章 Chapter 39
视线交错。
泊风看着她的眼睛, 低声问了句。
“看电影吗。”
“嗯。”
她点头应了声。
“等着。”
男人站起身,朝一边走去。
不远处的桌子上有一本薄薄的手册,那上面是这个高级病房的功能介绍说明书。
微暗的灯光下,他的身体显得更加颀长, 他站在桌旁, 垂眸仔细看着。
桐落倚在床上端详着他的动作。
突然想到了鸢明。
然后又想到了机器人。
接着, 她想起了他那些堪称耀眼夺目的机器人比赛成绩。
“泊风。”
她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嗯?”
男人的声音是从嗓子里窝出来的,带着缠绵的沉意。
他放下手中的工作,抬眼看她。
就好像万物都不及她一句呼唤重要般。
“你能给我看看你的比赛作品吗?”
“什么意思?”
泊风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在麻省理工的时候, 不是得了好多的金奖, 我想看看。”
“你说这个?”
“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这个。”
他唇角挑起一个笑,以一个随意又尽显潇洒地姿势靠在桌边。
“大画家这么了解我呢。”
“是呢。”
“未婚夫不得提前了解了解。”
他的笑意更放肆了。
“那大画家说说,都是怎么了解我的。”
桐落莞尔, 眼睛里的光有点坏。
“维基百科。”
泊风似乎愣了一瞬, 挑眉笑出声。
“行。维基百科不知道的,未婚夫给你讲。”
“你设计的机器人, 也有这种操作手册吗?”
她伸手指向他手边的东西。
他随着她的视线跟过去。
“你是因为这个想起来机器人这一茬的?”
他顿了顿。
“比赛里设计出来的机器人, 一般没有手册。未来的应该会有。”
她知道,他言语里面的未来,在说诗晴一号。
“之前打比赛的机器人,因为是团队作品, 基本都捐给学校了, 你要想看的话以后带你去美国看。”
她真的很喜欢他字字有回应的样子。
“好。”
提起打比赛她就又想起来一件事。
“Leecode双周赛那件事也是真的吗?”
泊风挑眉。
“这你都知道?”
“他们说, 你参加了多少次比赛,就蝉联了多少次的冠军, 整整两年,从无败绩。”
房间内很安静, 只有加湿器喷洒出来的近乎听不见的声音。
幽暗的灯光下,泊风的唇上扬,他的骨节上还带着她送的戒指。
食指一个,小指一个。
她在等他的回答。
“真的。”
泊风轻轻落下一句肯定的回答。
不知为何,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她心动的厉害。
这些耀眼的成绩,她都在很久之前便在百科中看到过了,但是文字和语言还是不同,尤其听当事人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就显得格外不一样。
他是个多么多么优秀的人啊。
闪耀到夺目。
她只要轻轻想一下,就会知道他当年有多么的意气风发。
泊风见她动容但又微微愣住的神情,食指在桌面上散漫地敲了两下。
“怎么聊着天还能愣神呢。”
“想什么呢。”
桐落渐渐从幻想中将自己拉起来。
曾经在百科上搜索的人,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
鲜活的,灵动的。让她着迷。
“我在想……”
她略有些停顿,脑海里再次闪过那些画面。
“我在想,你当年的样子。”
“如果你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我就在台下站着就好了。”
他的眸眯了眯,似乎因为她的话心情很好。
“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完,他按下身边的遥控器按钮,一个投屏幕布缓缓下降。
“想看什么?”
一个电影名字出现在她的脑海。
即便已经看过无数遍,她还是说出口。
“真爱至上。”
本在研究遥控器的人把眼睛抬起来。
一瞬间,四目相对。
谁都没有言语。
视线中氤氲着的氛围刺激着周围环境在升温。
桐落一直都觉得他的目光格外动人,在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地心跳,沉沦。
半晌。
他说了句。
“好。”
影片的声音拉响。
她半靠在床上,泊风则在离她不远处的看护椅上坐着。
两人静静地目视前方,谁也没多做言语。
经典电影永远是让人百看不厌,就像是最为上等的红酒一样,味道越久越醇厚,每一次看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看这个电影。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注意力总是会被旁边的人吸引。
她轻轻侧目,尽可能缩小动作地看向泊风。
全屋只留了角落里四个昏黄的小射灯。
他的侧脸在微暗的灯光下更是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任何一个转角的弧度她都觉得赏心悦目。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
“别流口水了。”
一句话,带着几分闲散的调子。
泊风的视线都没转过来,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唇角的弧度却彻底出卖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桐落眸眨了又眨。
她想起他刚才的话,心思动了再动。
“你要不要,来床上和我一起看。”
“什么?”
她看到泊风的视线瞬间便转了过来。他的眉挑起,眸中藏着让人摸不透的深意。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
桐落看见身边人脱了鞋,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看见他的视线一直紧紧放在她的身上。
鬼使神差的一句话,牵动起无数的连锁反应,她甚至忘记了电影的声音,只剩下疯狂的心如鼓擂。
那股好闻的冷松木香,一点一点向她涌过来,从鼻尖冲向耳廓,仿佛可以将她浸泡在其中一般。
身边微微陷下去一块,泊风躺在了她的床边。
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这般距离近。
但是以往都是在其他环境下,而现在,是在床上。
这不一样。
桐落感觉自己的脑中正在嗡嗡作响,身体的每一片皮肤都在变得愈发敏感起来。
她想说点什么,但张不开嘴。
只能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分出自己的靠背给他。然后又拍了拍,示意他自己过来。
男人听话地靠过来,两个人的肩膀抵在一起。
一瞬间。
她的心猛地一声。
一些记忆的闸门疯狂旋开,那些岁月的潮汐不停向她奔涌而来。
当年她和风,也是这样靠在冰雪里,相互依偎着的。
她以为那是她此生还能剩下的最后的温暖。
但是今天,她却微微动摇了。
泊风的肩膀,好宽,好坚阔。
只是轻轻靠一下,一直惴惴不安的心,便会慢慢趋向平稳。
她是一个分外缺乏安全感的人。但此刻,竟然感觉到心里萧瑟不安的风声正在逐渐止息。
只剩下一片宁静祥和。
他身上的冷松木香,仿佛让她的灵魂找到了可以短暂栖息的地方。
电影逐渐接近尾声,到了桐落最喜欢的情节。
小男孩拼命朝小女孩的方向奔跑着。他穿过重重阻碍,后面有好多保安在追他。
但他依旧坚定地在向前面奔跑着。
无论看多少次,她都会湿了眼眶。
微微侧眸,她想避开这个情节,让自己的眼睛不再那般酸涩。却没想到被一只手拉住了手腕。
然后她感觉到,他的指尖缓缓向下,与她紧紧地十指相扣。
心有灵犀,他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
侧目。
桐落看见泊风正在看她。
房间里静静的,电影的声音仿佛是此刻最好的背景音乐。
这音乐。热情,勇敢,肆意,张扬。裹挟着尽情生长的力量。
此刻,空气中仿佛流淌着拉不开扯不断的粘稠缠绵。
他们的眼睛里,是彼此的影子。
眷恋至极。
好近好近。
近到他们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任谁,都是略微带着杂乱的。
她注意到身边人一点点靠向前。
她看见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她的额头,她的眉尾,她的鼻尖,最后慢慢滑到她的唇上。
暧昧至极。
他的神情中满是缠绵的情谊。
他的眸,眨了又眨,却眨不掉上面那一层粘稠的厚重。
她看到,他的唇一点一点向她靠过来。
已经近到不能再近了。
桐落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喧嚣到了顶点,内里似乎正在沸腾着冒着泡泡。燥热上了头。她的呼吸带上重意。
他的唇形很好看,一定很好亲。
心跳彻底乱了。
她感觉到泊风用另一只手轻轻擦过她的唇角,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再然后,落到她的下巴上。
他的动作轻柔,他的指尖仿佛是在煽风点火。
最后,他的手捧在她的下颌,指尖轻触她的耳廓。
桐落听到他的声音,哑了又哑。
“闭眼。”
她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将眼镜闭上,浑身的感观在一瞬间放得极大。
她承认。
她在期待。
她先是感觉自己的下巴被很温柔地吻了一下。
浑身忍不住地一抖。
她攥紧了指尖,想努力克制身体所带来的生理反应。
接着,他感觉到泊风松开了和她十指相扣的手掌,那双手慢慢钻进了被子里,然后按在她的腰肢上。
他一点一点用力,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他的肌肉很硬,衣服下淹没着精壮的线条。每一寸,她都感受的到。
在她感觉自己身体已经叫嚣到顶点的时候,泊风的手却卸了力,然后一寸寸退了出去。
他在她的眉尾落下一吻。
“晚安,大画家。”
桐落睁开眼,正看到他利落起身。
“泊风……”
不自觉叫出口。
“你先睡吧,我去洗个澡。”
“在你旁边,怕你睡不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思绪乱成一滩麻,身边还是男人躺过的痕迹,剩下半边的座椅靠背,凌乱褶皱的床单,桩桩件件都表明着不久前的情动。
她感觉的到,他在忍耐。
大约,是在等着婚后吧。
昏昏沉沉的思绪翩飞。
婚后也好,怎样都行。她发现,只要想到结婚的人是泊风,一切很难接受的事情都变得值得期待起来。
渐渐困意侵占了她全部大脑。
她并不知道,在她睡着后,泊风在浴室冲了多久的澡。
她也不知道,洗过澡后的泊风顶着还在滴水的发,克制又贪恋地看着她,看到天蒙蒙亮,看到精疲力竭。
住院一周。
桐落的气色肉眼可见地红润。
时间,渐渐也到一月底了。
回家后的第二天。
桐落便拥有了更高级的待遇。
往日里是泊风给她在私房菜点菜吃。
而从那天起,则变成了专门的营养师上门做菜,并且教学营养配比。
这也就直接导致后面几人戏园子听戏那天,温知润夸她有进步,看起来近来把自己照顾得很周到。
他们几人,是二月初去的。
贴近年根了,封箱戏一直都很精彩。
往年桐落都在法国,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回国一趟。如果有回国的机会,温知润一般都会约她来听封箱。今年算是彻底回了国内,时间充裕,想听几场听几场。
包厢内。
两个女孩坐在前面,手里掰着小枣吃,偶尔吃腻了再喝上一口茶水。
两个男人坐在后面看着,又看戏,又看自己的女孩。
正沉醉之际,桐落看见楼下有人朝她的方向招手。
“宋总?”
宋清意,岑惊北生意场伙伴,比他们这一帮人都稍微大上个几岁。
顺着桐落的视线,温知润也看了过去。
但是显然她看得是宋清意身边的女孩。
桐落并不认识是谁。
“那女孩是你朋友?”
“不是,最近的新星,我给她拍过封面,不过她怎么和宋清意在一起啊。”
“宋清意身边有谁好像也不奇怪吧。”
桐落对宋清意的印象不多。除了每次见面他身边的女人都不一样以外,记不住太多其他的。
岑惊北起身。
“我去招待一下。”
包间内恢复了三个人的宁静。
桐落正尽兴地一下又一下用手打着节拍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手腕被人碰了一下。
回头。
一小碟剥好的瓜子仁,被泊风推到自己面前。
她本来想吃的,但是懒得剥。
泊风怎么看出来的……
“谢谢呢。”
她俏皮地歪了脑袋,眼睛里微微闪着光。
中场休息。
岑惊北还没回来。
温知润倒也不急着找他,只是打量着面前一对即将结婚的新人,眯了眼睛。
“你们俩结婚照打算找谁拍?”
“还有拍结婚照这个步骤?”
桐落出声。
与她同时说话的人还有泊风。
但是他说的是。
“还没想好。”
温知润少见地没接桐落的话茬,而是说了句。
“找我拍吧。”
“不收费。”
“干嘛,知润姐,你要转行做婚庆吗。”
温知润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诶呀,好啦知润姐,如果我俩要是拍的话,就找你拍好吧。”
温知润又没搭她的话茬,转头去看泊风。
“会提前联系您商讨方案的。钱会如数付给您。”
泊风后背坐得很直。
本还在和稀泥这人,看见身边两人仿佛已经达成一致一般,只能囫囵着点了头。
“好吧,那你们两个商量着来吧。我没什么要求,听泊风的,他审美不错。”
话音刚落,她听见身后不远处的男人接了一句。
“我们还会去旅行度蜜月。”
“不知道温小姐有认识合适的旅拍吗,有的话可以帮忙介绍一下,酬劳会很丰厚。”
桐落略有些惶恐地转过头去。
“泊风,我们还有这个打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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