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Chapter 90
明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 但是她还是把手放进去摸了摸。
再将手拿出来的时候,素白的指尖除了淡淡的锈痕以外,再无其他。
就如同当年那般。
用力闭紧双眼。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 从踏入如宁的这一刻开始, 所有回忆便疯狂涌了上来。
再也无法止息。
看向面前的别墅。
桐承坤从未管过这里, 更别提什么翻修,从外观看上去,这里已然变成了一座有些破败且带有年代感的小洋楼。
或许这次回如宁拍摄这件事过去, 她会找装修团队翻修一下这栋小别墅。
但一切也都说不准。
如果翻修成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样子, 风回来了,以为这里的人彻底搬走了怎么办。
犹豫着犹豫着。
终归她还是在纷乱的思绪里拧开了别墅的大门。
陈列都和当年相差无二。
只不过当年,她搬进来的时候, 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摸索着。
而后面稍微康复一点偷偷跑来的时候,又看不清。
如今终归算是彻底清楚地看明白了。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
没人出言打扰她。
桐落一双眼睛发着红。
但却无法流出一滴泪来。
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着发痛, 甚至喉咙都要涌出铁锈味。
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眨了眨眼。
还是不行。
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在这里呆太长时间。
抬眼。
“知润姐。”
“不如我们等下吃点东西就正式开始拍摄吧。”
“最长一周, 不能再多了,如果可以的话,三天内能拍完最好。”
“我感觉我好像不能……”
余下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的手里便被递上了一杯温热的杏仁奶。
加了椰浆。
泊风递上杯子以后,便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她抬眸回给他一个安慰的视线。
然后没多注意, 便小口小口喝起来。
味道有一点不一样。
心头猛地一颤。
低下头朝杯子里一看。
里面放了几个干燥好的玫瑰嫩蕊。
“怎么放了玫瑰?”
“不喜欢?”
泊风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挺, 挺喜欢的。”
很久之前。
风也会这样给她泡杏仁奶。
不过他和泊风不同。
他放进去的是新鲜的玫瑰花瓣, 大约两三片,飘在杏仁奶上。
熟悉的味道, 并不一样的人。
慢慢将那杯杏仁奶全部吞进肺腑中。
她对泊风说了一句谢谢。
泊风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什么秘密?”
“现在,先不说。”
“等拍摄结束以后, 我亲口告诉你。”
她看着他故作神秘的样子。
“为什么现在不说?”
“这不是给老婆留一点期待吗,看你在如宁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桐落本还想再说点什么。
但却被温知润的声音打断了。
“你们两个去换一下衣服。”
原来刚才从她说想速战速决三天内就拍完照以后,温知润夫妻两人便火速在房间内搭起了简易设备,现在基本上已经是可以进行拍摄的程度。
泊风朝前一步拿走衣服,然后牵着桐落往楼上走去。
到了二楼。
他手微微指了一下。
“你去这间,我去那间。”
心中莫名涌上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桐落觉得非常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楼上有两间卧室。”
“我刚才上来看过了。”
虽然这句话有撒谎的成分在,但他也没完全说假话,在桐落刚才在外面发愣的时候,他已经仔仔细细把这个小别墅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个遍。
“这样。”
听了他的回答以后,她明显松下一口气。
两人换完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以后。
彼此都怔愣住了。
看上去大家好像都是准备开口说点什么走出来的。
但是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便立刻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不知为何,桐落觉得,如果风长大了,应该会很像泊风现在的样子。
她慢慢走上前去。
触摸着那身衣衫。
她再次愣住了。
只是轻轻一碰,便仿若没有办法再动弹分毫一般。
这个触感。
她永远都记得。
风家里很穷,穿过的衣服总是洗了又洗,直到最后面料都松软到不成样子,只要不坏,便还在坚持着继续穿。
泊风心疼得快要疯掉了。
但是他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意。
“是不是我穿着这身,还真挺像乞丐的?”
“只可惜,我这身高太高了,谁家少年长一米八还多。”
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把桐落揽在怀里,继而在她背后藏起他那张尽是苦涩的脸。
楼下传来声音。
“怎么样,二位换好了吗?”
“换好了就可以出来简单妆造一下了。”
两个人本就是上天给的好骨相,而如今,又在皮相最美的年纪,完全没有必要做太多妆造。
温知润只是给二人打了一个非常轻薄的底妆,其余一切都没有做任何收拾。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拍摄?”
“怎么样?”
温知润手里拿着段白色纱布。
桐落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伸手接过。
“这个我自己来系上吧。”
她熟练地将纱布缠在自己的双眼上。
在这一刻。
在这动作发生的那一瞬间。
她想起了自己之前一直遗忘的一个细节。
那天。
在给苏红果上课的时候,她的眼上也缠了纱布。
大脑在一瞬间空白。
周身的躯干都开始发麻。
她一把扯下自己眼上的纱布,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的泊风。
她的嘴巴张了又张。
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发出来。
“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
温知润蹲下身去看她。
桐落惊慌地摇摇头,再次把纱布蒙在眼睛上。
或许是她太敏感了。
怎么会呢。
不可能。
泊风怎么可能会是风呢。
如果他是的话,怎么可能会瞒着她这么久。
这本就是没有什么必要去瞒的事情。
一定是她到了如宁以后,思维一直在胡乱飘散,所有事情都让她愈发不安和敏感。
一定是这样的。
她用尽全力呼吸着。
在她重新蒙上纱布的那一刻。
泊风轻轻张开口,眉非常痛苦地皱了起来,之后无法控制地转过身去。
他双眼红得吓人,弯下腰。
泪直接从眼中滴落到地板上。
只有一滴。
他便强忍着全身的痛楚,站了起来,然后用脚踩在那滴泪上,像是要抹掉它存在过的痕迹一般。
继而他用指尖揩去眼角那一丝还残存的水痕。
屋子里静悄悄的。
岑惊北转过身去,看向窗外。
温知润扶着桐落走上楼梯。
这一幕,要拍盲人少女扶在楼梯扶手上。
然后乞丐少年迎着光在楼下看她的身影。
桐落身子轻轻朝外面探着。
当年,她就是这个样子。
在听见风回来的声音以后,她便会这样跑出来,站在二楼迎接他。
这个动作。
泊风也是永远地刻在了心里。
温知润拿着摄影机。
“好,二位注意一下情绪。”
其实她只是在提点泊风。
毕竟他现在的表情,已经不能用一般的痛苦来形容。
两个人出片的速度快到极致。
室内的几组照片,竟然在短短一下午都拍了出来。
原计划,至少三天才能拍完的东西。
竟然只花了一下午。
即便已经复明了这么多年,但是桐落依旧习惯带纱布的时候,莫名其妙,在黑暗里,她偶尔也能得到一种安心感。
就好像她往往选择在暗夜里起笔,然后在黎明的微光下落下最后一抹油彩。
即便黑暗里孤寂至极。
当天下午的拍摄结束以后。
岑惊北便将晚餐摆上了餐桌。
很清淡。
清淡到再没有胃口的人都能吃下几口的东西。
桐落硬生生是扒拉了二十分钟才彻底喝下半碗粥。
而泊风那边也是简单动了几筷子以后,便再难以下咽。
屋内安静得实在是过分。
岑惊北和温知润交换了一个眼神以后。
温知润开口。
“我们其实是有夜拍这个预定的,我们是今天晚上去拍,还是明天?”
“今天吧。”
桐落声音里有些疲惫。
“好。”
“那你们稍微在这里修整一下,我和惊北出去布置一下外景。”
“很快就好。”
她一边说一边拉岑惊北站起身。
但就在两人站起身的同时。
桐落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们两个也一起去。”
“不用的,很快就能完成。”
温知润真的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让我们也一起去吧,我和岑总,很快就能弄好。”
泊风心里明白。
其实在白天她突然摘下眼前纱布看向他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她心下定然已经松动了些什么。
毕竟她的女孩是那么聪明又通透。
此刻想要一起出去,多半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他共同相处在这个房间里吧。
夜景,拍的是雪边的墙根下。
两个人互相倚靠着,点燃火柴的场景。
绵软的人工雪,并不寒凉。
和桐落记忆里的并不一样。
她脑海中的如宁,永远都是那么冷。
冷到她只能感受到风是温暖的。
一根又一根火柴燃起。
直到温知润说了一句。
“好,这段就到这里。”
即便两个人都不是专业的模特,但或许是共情感太深,也可能就是实际在拍自己过去的影子,所以极为投入,出片率高到惊人。
另一幕,是雪中篝火。
在桐落的印象里并没有这样的场景。
她好像从未和泊风两个人在雪夜里烤过篝火。
但无所谓。
她的内心已经完全沉浸在当年的氛围里。
本还是很热的夏天,她的手心已经变得冰凉,甚至连全身都有些冷了起来。
温知润偶尔在旁边指导一下两个人的动作,其余便任由他们发挥。
在快门按下的声音里。
桐落感觉到自己手心里传来一点温热。
她猛地抓住泊风的手。
然后又将他递到手里的东西紧紧握住。
是。
烤土豆。
这,也是知润姐的设计吗?
她蹲下身,缩在篝火面前,手心里捧着两颗烤土豆,然后抬起头,看向泊风所在的方向。
接着,便是快门再次按动的声音。
第92章 Chapter 91
人造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桐落的眼睛透过医用纱布模糊地看着泊风的身影。
如果当年, 她也能这样轻轻看上一眼,该有多好。
即便只是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一眼。
那该有多好。
风雪中。
她蹲着身子,将一只手上扬,伸向泊风的方向。
另外一只手拿着发烫的烤土豆。
下一瞬。
泊风弯下腰, 虔诚无比地牵起她的指尖, 然后落下一吻。
轻轻的一个吻。
她浑身都是颤了又颤。
捏着那枚烤土豆。
她张开口。
嗓音哑了又哑。
“我永不背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住。
泊风整个人都僵了又僵。
最终, 谁也都没再张口说出一句话。
当晚。
岑惊北和泊风留下来打扫拍摄现场,温知润带着桐落先回了小别墅。
她感觉的到。
桐落的状态很不好。
浑身都软绵绵的,仿佛失掉了所有力气一般。
回家。
洗完澡。
桐落拖着湿淋淋的头发, 站在温知润的身边。
“知润姐。”
“今天我们一起睡吧。”
“楼下还有两间卧室, 泊风和岑惊北够睡了。”
温知润见她想这样直接进卧室,便把她按住,给她吹干了头发。
镜子前。
桐落一张本就素白的脸, 此时白得惊人, 甚至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唯一红着的,只有一双眼。
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她们两个互相望着镜子里对方的身影。
吹风机的声音停住。
桐落开口, 声音里只剩了哑意。
“知润姐。”
“烤土豆, 好吃吗?”
温知润愣了一瞬。
她不明所以。
“烤土豆?”
在那一瞬间。
桐落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一边笑一边流泪。
但却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是啊。
烤土豆。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烤土豆的事情。
谁都没有。
温知润害怕地蹲在她的身边,紧紧抱住了她。
“怎么了小落?”
“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不舒服的话,我们立刻回北京,我们现在就走, 叫他们晚上轮流开车, 立刻马上就离开。”
她看见桐落的样子, 简直就是要碎掉了一般。
身体瘦得也好像轻轻被风一吹就会倒下一样。
心疼。
太心疼了。
即便作为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她的心也疼到不行。
她知道,小落真的是吃了太多的苦了。
桐落的泪终于止住。
甚至可以说, 她是苦笑着把最后一滴泪吞进了口中。
她看向温知润。
“知润姐,我们睡觉吧。”
“明天不是还要拍摄吗。”
“我记得明天是雪中玫瑰吧。”
“我和风, 第一次相识那天。”
她唇角挂着让人心疼的笑意。
“我不好好休息,明天怎么能拍得好呢?”
就在温知润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桐落转身便进了卧室,继而安静地躺了下来。
她只好躺在桐落的身边。
慢慢地,她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平稳,慢慢陷入了睡眠。
“小落?”
她非常低声音地呼唤着。
没有回应。
应该是睡着了。
睡着了也好。
桐落刚才的状态真的是非常不对,甚至让她都非常害怕。
就在这时,刚好楼下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温知润快步走了出去,在楼梯拐角处示意两个人小一点声音。
两个男人听到以后,动作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接着,她走下楼去。
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和两个人说了一遍。
屋子里静悄悄的。
半晌。
泊风唇边提起一个苦涩到极致的笑意。
“她知道了。”
温知润和岑惊北的视线瞬间都追了过去。
但谁都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
余下的只剩对二人的关心。
岑惊北示意温知润先上楼去睡觉。
继而楼下只剩下了两个男人。
罕见的。
岑惊北开口。
“你还好吧。”
“不太好呢。”
泊风的尾音下沉。
眼眸中只剩下了疲惫和憔悴。
这基本也是两个人第一次没有以岑总和泊总的称呼开头说话。
“泊风。”
“会好的。”
岑惊北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朝卧室走去。
泊风没有再说话,只是垂眸点了一下头。
当晚。
没人知道他一个人在黑暗的客厅里坐了多久。
大家只知道第二天早上的早餐非常丰盛。
桐落的杏仁奶上,不再放着玫瑰花苞,而是新鲜的玫瑰花瓣。
早上阳光不算太好。
大家在室内进行了些对昨天的补拍。
不出意外。
一切都很顺利。
下午便是雪中玫瑰的初遇布景。
岑惊北和温知润在外面布置着。
泊风刚想去帮忙。
便被桐落拉了下来。
“他们就快布置完了。”
泊风没再说话。
他听得出,她的声音带着些疏远的冷淡。
“老婆……”
“别这么叫我。”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愣住了。
她不敢看泊风的眼睛,只能看向远方人造雪里的风景。
“泊风,我把那幅画,带来了。”
“你想看看吗?”
“本没想到一定有必要要用到这幅画的。”
“但倒是凑巧了。”
泊风的嘴唇微动。
竟不知道该说怎样的话才好。
桐落也不在意他的回答。
只是去车里取出了那幅画。
本跟在后面的泊风怔愣住了。
就是那副,他17岁时候看到的玫瑰图。
那天的桐落光着脚,散落着缱绻的长发。
在雪中如同起舞般作画。
仿佛天使,也仿若神祇。
桐落取好了画,默默越过泊风自顾走到布景中去。
她脱掉了鞋子,也脱掉了袜子。
一步步走在雪中。
和当年的感觉不一样。
当年的雪彻骨寒。
而如今,脚下松软。
但她却感觉自己踩在刀尖上一般。
每一步都和着带着血的心痛。
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蒙上了什么东西一般。
她只能感受到浑身麻木。
心尖冰冷。
她有一万句话,只能哽在喉咙中。
她明白。
这是她的应激反应。
这个应激反应在短暂地保护着她。
而当这层保护罩被揭开以后,她的崩溃便会决堤。
但如今,她的心头只有如同死水一般的孤寂。
将画摆上画框。
她拿起手边的油彩,随意调着色,竟仿若像平常作画一般。
而后她将白色纱布绑在眼前,望向温知润的方向。
“知润姐。”
“我准备好了。”
“行,那我们就开拍吧。”
岑惊北轻轻拍了拍温知润的胳膊。
他知道,她心里也很难受。
但他现在能给她的安慰,只有这简单的肢体相触了。
温知润回给他一个视线,示意自己没有事。
接着看向另外一边。
“泊风,我们开始吧。”
泊风向前一步踏向布景去。
绵软的雪在脚下发出轻轻的声响。
他的眼仿若着了迷一般地看向面前的女孩。
这是他的梦。
他的痴念。
是他一生的救赎。
当年那个他浑身上下唯一的光。
如今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可惜。
他能看到的尽头,只剩下破败不堪。
相机的喀嚓声在耳边响起,但是却无法打扰到任何人的情绪。
桐落像个精灵一般,在雪中墨发飞散,一双脚已然有些微微发红。
就如同当年那般,一副冻坏了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
桐落转身。
她隔着纱布看向面前的泊风。
伸出手。
接着。
她的手中稳稳落入了一支玫瑰花。
她轻触花瓣。
脆弱。
干燥。
冰冷。
易碎。
就如同当年一样。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涌现到脑子里。
一天一束玫瑰花。
越来越干燥的花瓣。
竟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铺垫。
她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能生硬又生硬地笑着。
半晌。
两人怔愣在雪中。
她再次开口。
“风,我永不背叛。”
“你呢?”
“你要我永不背叛。”
“你呢?”
泊风的眼中尽是红意。
他擦掉眼角的湿润。
“我。”
“为什么?”
如此炎热的天,她却冷得微微发颤。
“为什么?”
在说出这句为什么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地又问了一句。
“为什么?”
“我该下地狱。”
“我,不得好死。”
泊风知道,她在说,他背弃了誓言。
是,是他有罪。
他活该受死。
他就该被千千万万遍惩罚。
桐落将那枚玫瑰捧在心口。
眼角的泪隔着纱布滑落,又顺着脸颊滴到下巴上。
接着,她缓缓摘下眼下的纱布,看向布景最边缘站着的两个人。
眼中盛满了泪。
“你们,早就知道了,对吧。”
温知润垂下眸,泪水从眼尾滴下。
岑惊北的对不起刚说出口就被桐落打断。
“泊风,我们离婚吧。”
泊风紧紧闭上了双眼。
浑身上下都发着难以忍耐地痛苦。
但他不能逃避。
他只能再次睁开眼睛。
然后缓慢到仿若好久没上过油的机械一般点了头。
说了一句。
“好。”
听到这句话以后。
桐落的泪和笑声一起传了出来。
她甚至弯下了腰。
眼泪甚至都没有滑过脸颊,便直直地从瞳孔落到地面上。
再然后,她身体轻微一栽。
倒在了漫天的人造雪中。
她最后几秒,趁着还能见到的光明,望向朝她跑来的泊风。
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我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找回你。”
再然后,她依稀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
便再也没有了意识-
两个人的离婚手续是委托律师办的,又找了关系。
所以双方没有任何人到场。
桐落从医院醒过来以后,没有通知任何人,提着行李便回了法国。
她又买了一套新的别墅。
离塞纳河远远的。
每天吹着清晨的风。
她安静地作画。
迎来了事业的另一个爆发期。
她手机里逢年过节都会收到泊风的祝福短信。
她也会礼貌地回一句谢谢。
桐落换掉了自己头像,换掉了网名。
她用了整整七八年的等风来。
她的风回来了。
但她,又该走向何方呢?
她知道自己应该好好和泊风谈一次。
岑惊北和温知润频繁地来法国看她。
他们一次又一次表达了他们的歉意。
她只是温和地点了头。
她本就不怪他们。
她为什么要怪呢。
她知道的。
她的眼睛,如果复发便会到很糟糕的情况。
她能理解。
也愿意去理解。
岑惊北每次都会说。
“有机会和泊风谈谈吧。”
桐落也没有拒绝。
每次都是说。
“有机会的吧。”
但她知道,只要她不提和泊风谈谈。
泊风永远也不会主动来找她。
他不想逼她。
她也是明白的。
今年,是她唯一没有回国给桐清灿扫墓的一年。
整整一年,她都呆在法国。
每天画画。
画到忘记了时间。
画到,忘记了自己是谁。
她辞退了美院方团队的工作,只挂了个名在国家美院当客座教授。
但也从未回去上过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
过到只剩下数不清的麻木。
她怨恨吗?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怨恨些什么。
她也不知道要去怨恨谁。
怨恨自己吗?
可是她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怨恨泊风吗?
这辈子她唯独不能怨恨这个人。
这个无数次将他从黑夜里拉出来的人。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她拼命地去给自己时间,让自己和这一切事情和解。
但是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
因为她不明白。
如果换位。
如果她是先认出来的那一个,她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告诉他。
风,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是为什么。
他要选择隐瞒。
要选择背叛。
他忠于婚姻。
但却背弃了他们最初的誓言。
她怎么能和风结婚呢。
不能的。
每天深夜。
她从梦中醒来。
都会发现自己在喃喃着这两句话。
就快要疯掉了。
苦笑和眼泪一起涌了出来。
天花板的灯逐渐模糊。
摇摇欲坠一般
糟了。
不好。
她的眼睛。
……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第93章 Chapter 92
高烧不退。
桐落记得自己最后的意识就是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
然后再醒来的时候, 便是在巴黎医院的病床上。
身边。
是泊风和岑惊北。
依稀中她听见岑惊北说。
“私人飞机下周会接她回中国的私人疗养院。”
“我今天临时有事必须立刻回北京。”
“泊风你自己在这里没问题吧。”
“我没问题。”
“我只是担心她醒了会不想见到我。”
他的声音里藏着浓重的失落。
岑惊北没再接话。
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桐落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只剩下囫囵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睡多久了。
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然是酸软一片,哪里都提不起来一点力气。
她勉强着睁开眼。
用手在眼前挥舞着。
有些模糊。
但还好, 还能看见光亮。
太好了。
她并没有完全失明。
就在她还在轻微晃动指尖的时候。
她感觉到一双手将她的手指握在掌心之中。
但只是握住了一瞬, 便立刻抽离。
她的视线看过去。
虽然还是有些模糊。
但认得出来。
那人是泊风。
只是不知道。
现在应该叫泊风合适, 还是叫风合适。
她从喉咙里轻轻咳了一声。
“桐落?”
“怎么样?”
“要不要喝水?”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里面甚至带了些诚惶诚恐。
为数不多的几次。
他叫她桐落。
还真的是很不习惯。
似乎之前的每一句老婆还回荡在耳边。
而且,在叫老婆之前。
他一直都是叫她大画家。
直呼其名的时候。
还真的是很少很少。
又熟悉。
又陌生。
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她最终只是淡淡开口说了一句。
“我看不清。”
或许是因为发觉她已经醒来。
泊风刚才叫了医生铃。
所以在两人还没说几句话的时候, 医生便敲门走了进来。
医生来了以后, 讲的是法文。
桐落也在用法文回应着。
基本上就是问她的身体状况,感觉如何。
医生通知了她的病情,高烧两周, 如今是烧退下去的第三天, 彻底转醒。
接下来可以将营养液换成清淡饮食,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去做整个身体的全面检查。
在这里, 桐落着重强调了一下她需要一个精密的眼部全方位检查。
医生说, 这方面她不用担心,之前来过的先生已经嘱咐过这一点。
医生走后。
泊风略有些落寞地站在桐落的病床床头。
手足无措的样子像个被主人丢掉的大狗狗。
其实医生进来以后,第一句讲的是英文。
只是桐落自然地用法文接了过去,所以医生便全程用法文和她沟通。
所以这也就导致, 他们之间的交谈内容, 泊风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心急如焚。
但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不起。”
他张张口, 最终只吐出来这三个字。
桐落没有回复。
她反复地想着岑惊北跟她说过的话。
有机会和泊风谈谈吧。
和泊风谈谈吧。
这几个字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着。
是啊。
有机会,谈谈吧。
放过他, 也放过自己。
“我们谈谈吧。”
她的声音带着好久不说话的哑意,顺带而来的, 是数不出的清冷。
泊风的视线亮了一瞬,眼神立刻跟了过去。
“真的可以吗?”
声音里仿若盛满了渴望。
“我只要一个理由。”
“为什么瞒我。”
这个理由,纠葛了她整整一年。
她真的很想得到一个出口。
“我没办法看着你嫁给其他男人。”
他的声音,藏着无尽的颤抖和痛苦。
“对不起。”
“我知道,如果你知道我是风,那一定不会嫁给我。”
桐落眼角滑落一滴泪。
又被她轻描淡写地擦过去。
“是啊,你知道的啊。”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般。
他处于水深火热的双重纠葛之中。
而她何尝又不是呢?
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
她的心便被人狠狠捏住。
在听到他说第二句话的时候。
那只捏在她心脏上的手便更用力了几分。
她承认。
即便是到现在。
她也还爱他。
但是她爱的,是她不能爱上的人啊。
她在所有人知情者面前,每一次都在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他们不会相爱的,他们之间怎么会呢。
她把他们之间不会产生爱情这件事情,仿佛是刻在了骨子里一般。
她当做信条一样相信的东西。
却像风吹泡沫一样轻易地破碎了。
就是这样强烈的人生背离感贯穿着她的心。
她觉得她被自己抛弃了。
她觉得她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了。
失去了主心骨。
失掉了一切。
茫然又无措地在漫天冰雪里行走。
这一年,她便是这样过来的。
“为什么?”
她甚至都没有想好她要说什么话。
但一张口,就又只剩下了为什么。
“对不起。”
“我,擅自地,自作主张地爱上了你。”
“然后,又逼你,爱上了我。”
“对不起。”
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骨血里沁出来的一般。
里面带着生涩的痛意。
每说出一个字,都仿佛要将他的筋髓抽干一般。
“算了。”
她心里有千头万绪,最后也只变成了一句算了。
她就没错吗?
她也是有的。
她明明那么多次地感觉到他可能是风。
不还是继续在他的爱里沉沦下去了吗。
归根到底。
她也在装傻而已。
在每一次岔路口,她都仿若故意走向相反的方向一般。
怎么能是他逼她爱上他呢。
是她心甘情愿的。
“我也有错。”
她轻轻开口。
“不是你逼我爱上你,是我心甘情愿的。”
“而且,如果硬要算个开始。”
“我们之间的开始,是我主动的。”
“结婚,也是我答应的。”
“把所有错误都归结到你一个人的头上,那我也太失败了。”
桐落仰起头。
一双略有些失焦的双眼游荡着。
最终落在了泊风的身上。
“还好。”
“一切事情都不算晚。”
“我们还能像最开始那样。”
“像我最初所说的那样,我知道你过得好,那就好。”
“你也是,知道我过得好,那就好。”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
心尖已经痛到麻木。
泊风眸中的痛色无法掩住。
“我们,永远,都没有可能了吗?”
“没有。”
她两个字直接从嘴边滑出。
“为什么。”
他这句话问得完全没有任何底气。
但他就是想知道。
“我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我不配爱上你。”
“你也不该,爱上我。”
她如今,已经是将心剖开般的极度坦诚。
她的心就是这样告诉她的。
她便也将这些话,转达给了泊风。
屋子里静悄悄的。
安静到似乎能听见滞留针里液体流动的声音。
他再次问了一句。
“那我之间曾经的相爱,都是假的吗。”
不是质问,甚至都不是反问。
只是一句可怜至极的渴求。
“不是假的。”
“只不过,是个错误而已。”
桐落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出口一样。
“对,就是我们之间突然走岔了路而已,是可以修改的。”
“是可以重新走回到正轨上的。”
“我们只能当朋友。”
“不能当爱人。”
半晌。
泊风轻轻说出几句话。
“自始至终,是我不配去爱你罢了。”
“我这样的人,怎样才能配的上那么好的你呢。”
桐落的心像是被针扎过一样痛。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话题会出现在她和风之间。
她幻想过一万次和风重逢的情景。
但从未有一个是这样的结果。
她想张口去反驳他说的话。
但是该怎样去反驳才合适呢?
说不是这样的。
是我配不上你。
是你该去被更好的女孩爱。
说这样的话吗?
这话说出口只会让两个人之间显得更加荒诞又可笑至极。
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只是开口。
“当年的誓言。”
“我依旧永不背叛。”
“那我还有继续守着你的机会吗?”
他的声音带着虔诚和渴望。
桐落唇角挑起一个勉强至极的笑。
干燥的唇微微起皮。
“当然。”
“我们不是很早就约定过吗。”
这算是一个和解吗。
也许吧。
“谢谢。”
泊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没有甩开。
也没有动。
只是那样默默地僵硬着。
后面连续三天的精细检查。
除了有些贫血,和大病初愈以后的红白细胞不稳定以外,她的身体机能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大障碍。
至于眼睛。
由于法国这边的医生并没有得到她之前的病例,所以只是建议她应该去佩戴一副眼镜了。
在她身体恢复了差不多以后。
岑惊北的飞机接两人回了北京。
回北京以后。
桐落就住进了私人疗养院。
在这里,她重新再次做了全方位的眼部检查。
这里的医生,知道她以前全部的病状。
医生表示。
现在确实是一个近视的状态。
就像之前说过的,一旦复发,很有可能会再次失明。
如今没有失明,只是近视,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至于近视是短暂的,还是长期的。
还需要观察。
没有办法得到一个定论。
如果后面心理状态恢复,眼睛能恢复正常,那就是能恢复正常。
如果心理状态恢复了,眼睛还是不能恢复正常,那就可能是终身近视。
桐落点了点头。
她自己倒是心里落得个轻松。
毕竟近视和失明相比较起来,哪个更可怕一点,显而易见。
但她转过头来的时候。
只看到身后三个人,三脸凝重。
泊风,岑惊北,温知润。
脸色已经差到不能再差。
“我说,朋友们,你们可不可以不要一副这个表情。”
“难道接下来最重要的不是,给我挑一副漂亮的眼镜框吗?”
所谓私人疗养院。
其实就是一个环境极为安静适合人休息的独栋别墅区。
别墅区之间的独栋别墅间隔很远,且不规则排序。
在内所住人员互相不打扰,甚至打了照面也不会知道对方也是住在疗养院的病人。
故而私密性很好。
别墅内配备各种精密仪器和随身医疗团队。
一切均为入住人员提供无间断服务。
一日三餐,营养搭配。
可以说,住到这里,除了修养身心以外,一切事情都不需要她来操心。
当天。
她打发走了岑惊北和泊风。
只留下温知润一人陪她聊聊天。
“听惊北说,你和泊风聊过了?”
“嗯。”
“我们说好,以后只当朋友。”
她的声音淡淡的。
或许从那天他们谈清楚以后,她就慢慢卸下心头上的压力,然后也可以学会将注意力慢慢放到自己身上。
“决定好了?”
温知润让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嗯。”
“决定好了。”
“我可以再多说一句吗?”
温知润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当然。”
两人躺在床上,桐落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腕。
“你真的,不爱泊风了吗?”
几个字扎进她的心里。
带起丝丝痛意。
她眨眨眼。
回答得却并不费力。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爱过他。”
“除此之外,便是我现在,不该继续爱他了。”
她没有撒谎。
这就是她目前想清楚的全部。
“小落,我能再问一句,为什么吗?”
桐落垂下眸,大病初愈的脸上,看不见血气。
“我不知道啊,知润姐。”
“我真的不知道。”
“知道他是风以后,我就不知道我该怎样去爱他了。”
“我心里有个结。”
“有好多好结。”
“我打不开。”
“这一年我一直都在问自己。”
“我为什么不能爱他。”
“但是所有的答案都是在告诉我,我不能我不该我不配。”
“我找不到出口。”
“也找不到方向。”
半晌,她顿了顿。
“我还需要一段时间,安静一下。”
温知润握紧了她的手心。
“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
“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不过,我还有一句话想说。”
“如果到了什么必须要做出抉择的关头,我希望你能多多问问你自己的心。”
“认真听一听,那里面,是什么答案。”
她抱住桐落。
“但在此之前,就好好休息,开心了就画画,不开心了,就给我打电话。”
“现在都在北京,你一个电话,我们就出去吃饭,逛街。”
然后她点了点桐落的脸蛋。
“再多挑点,好看的眼镜框。”
“好。”
桐落脸上绽开淡淡的笑意。
这么久来的第一次。
发自内心。
她回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八月了。
去年没有去扫墓。
今年,还是没有。
她提出说想和岑惊北一起给姐姐扫墓的时候,被他拒绝了。
她的眼睛每次扫墓回来都会很模糊一段时间。
而现在这样的情况。
最好还是不要雪上加霜。
岑惊北说,他会替她带一束花,放在清灿的墓前。
也会把她想说的话讲给清灿听。
桐落也没坚持。
他说的没错。
她的眼睛,不允许再出差错了。
现在只是近视。
下一步便是失明。
或许放在之前。
她会觉得无所谓。
但是现在,她感觉自己要更爱自己一点。
想到这。
她承认。
她对自己的爱,源于曾经泊风对她的爱。
是他的爱,让她愿意更关切自己。
让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值得被更多关爱的人。
又是一年过。
雪落了,春又来。
春离去,便是盛夏的蝉鸣。
再继而,是秋的萧瑟。
很快,冬天,就要来了。
桐落29岁的冬天,还是在疗养院度过的。
这两年,她迎来自己的事业爆发期。
大量地作画,让她的名声进一步响彻油画界。
全球各地高校美院频频高价邀请她客座讲授。
但均被回绝。
她说,自己还在养病中,不方便。
除了她之外。
泊风的事业也在蒸蒸日上。
诗晴一号平稳发行以后,经过两年的进一步研发,之前大家一直在筹谋的脑电波机器人也以诗宁一号的名字开始发售。
发售后,便取得热烈反响。
那是她两年。
第一次给泊风发去消息。
泊风的头像没有变。
还是当年两个人蜜月第一天拍下的照片。
只不过被他裁成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只留下了桐落缠绵的发丝。
桐落只给他发了一句。
恭喜。
他也只是回了一句。
谢谢。
之后便是逢年过节,来自泊风的问候。
从未少过一句。
也从未多过一句。
就像桐落原本假设的那样。
如果她找回了风。
便会和他像如今这般保持联络。
他,做到了。
她,也做到了。
北京的冬天,终于还是来了。
肃杀,又萧瑟。
寒凉得惊人。
她有时候很想出门走走。
但有时候又觉得不愿意踏出别墅半步。
温知润偶尔会给她发消息。
说什么时候出去看个电影吧。
她基本只会说。
找机会吧。
但是机会。好像从来都没有找到。
她本来只是想安静地休息一段时间。
但却反倒把自己锁住了一般。
一日。
窗外大雪漫天。
桐落刚落下一幅画作的最后一笔,便见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温知润。
她说。
之前参赛的作品,获奖了。
她问桐落,要不要看看。
桐落捏着手里的画笔。
看向自己的画作。
不知不觉,她也爱上了画雪。
就像泊风当年那样。
温知润的消息再次传来。
【知润姐:是乞丐少年和盲人少女那组图中的一张。】
婚纱照,蜜月视频。温知润很早之前便跟她说过,这一切都已经做出来了,问她要不要看。
都被她回绝了。
但今天。
望着自己笔下的漫天大雪。
她心思动了又动。
【。:那看看吧。】
第94章 Chapter 93
回复完这句话以后, 她便把手机彻底丢到了一边。
她燃起一支香薰蜡烛。
只是随手一拿,没想到刚好便是木质香,又加了雪后的味道,只不过不是松木而已。
只是轻轻一嗅。
她便想起了泊风。
挑了一张喜欢的黑胶。
小提琴乐悠扬。
她慢慢地沉入浴缸里, 泡了一个温水澡。
昏昏沉沉, 她甚至有些睡意。
在那些睡意和清醒之间夹杂着的, 是她想不透也摸不清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的身影。
泊风。
曾经那么多年里,缠绕在她心里的人是风。
而现在,是泊风。
说来也奇怪。
明明他们两个都是一个人而已。
为什么会有一种, 放下一个又放不下另一个的感觉呢。
每每体会到这种情绪的时候她都会陷入到一种矛盾之中, 而后又努力在寻找出路。
桐落好像在很故意地去洗这个澡一般。
她将身上的水擦干,又仔细涂抹上沐浴露,然后再在头发上涂抹护发精油, 继而再吹得不留一丝水痕。
在浴室里徘徊。
她轻轻靠在玉石桌台上。
眼角微侧, 看向一边不远处的手机。
那张照片,应该已经传到手机里了吧。
思索良久。
她终究唇角无奈地挑起一个笑意。
桐落啊, 你这是在什么。
说好了要看照片, 又在这里退缩个什么劲头?
一张照片而已。
她故作利索地拿起手机,然后果然看见了屏幕上的未接消息提醒。
她生怕自己会反悔一样地迅速点开。
视线接触到图片的一瞬间。
还是触目惊心。
果然是那张。
耀眼的阳光下,她光着脚在雪地里作画。
她向泊风伸出手。
泊风向她递上一支已经冻硬了的玫瑰花。
构图精巧,意境非凡。
仿若不是人间之境。
即便图片中的人是她自己。
她也依旧感觉到恍惚。
或许这就是名摄的实力和胶片的魅力吧。
她轻轻捻着指尖。
那玫瑰花的触觉似乎还在手中可以重现。
随之而来的, 在如宁那短暂的一段日子, 似乎就发生在昨天一般。
说好的陪他去看看妈妈的。
还是没去。
记忆的匣子打开到这里, 有些东西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
她之前一直都在望着缓缓滴出来的水流,把那个阀门关紧一点, 再关紧一点。
而今天,从这张照片开始, 从想起如宁,想起未曾陪泊风去祭拜她母亲开始。
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
曾经在飞机上。
他说他母亲去世了。
他说母亲去世后他一直很艰难地靠卖画活着。
泊风说他继母的儿子需要他当造血干细胞。
他第一次拒绝了。
而后面他父亲多次前来请求。
他不得不去美国。
他说他要为妈妈挣得一个名分。
她眼角的泪滚了下来。
悄无声息地。
甚至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为她妈妈挣得的名分是泊家百分之三十的股权,也是他用他的身体一次次去换的。
而后面呢。
签婚前协议的时候。
他又说这百分之十本该就是你的。
什么意思。
一个让她痛彻心扉的念头冲进脑海。
所以说。
那百分之三十里,百分之二十是他母亲的,剩下的百分之十,一直都是他想留给她桐落的是吗。
为什么。
她做了些什么值得他为她付出这么多?
当时泊风还说过。
回美国,心甘情愿当血包,是他唯一的路。
只有这样才能救他心上的人。
那个时候。
她脑海里想的,一直都是他的母亲。
可是如果说是救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母亲死而复生啊。
那或许。
那句话指的是她桐落吧。
她还问过他,是不是真的很热爱机器人研发。
他笑了笑没回答。
如今只要轻轻回忆起来他的笑,她的心都仿佛被狠狠碾碎了一般。
尤其是他那一次次的避而不答。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乔梦宁说过,泊风是人才召回计划中,主动请求召回的人。
秦天溢也说过,没人明白泊风为什么要放弃在国外深造的大好前程,一心回来研究医疗辅助类机器人。
盲人。
为盲人提供绘画方向的医疗辅助。
泊风是为了她啊。
泊风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眼睛还是能恢复的。
泊风一直以为她是个永远失明了的盲人。
泊风他,拼尽全力地想让她再亲眼看一看她自己的画啊。
她突然蹲下身子,失了声般地哭泣起来。
她紧紧抓着头发,身体蜷缩在一起,甚至把头都埋在了膝盖之间。
明明已然是嚎啕大哭到浑身都颤抖的状态。
但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桐落哭到浑身发麻,最终缓缓躺倒在地面上。
一切,都好像显而易见起来。
她想起来他们曾经度蜜月的时候,泊风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风他爱你呢?”
虽然很快便被他担心她会出轨风这种玩笑而掩盖过去。
但是她还是记住了这句话。
一个不敢相信又不可能的想法在脑海里疯狂生长出来。
风爱她。
不是从泊风的时候开始,而是从风的时候开始。
那个所谓的心里的女人。
一直都是她。
从一张照片开始。
她打开了她从来都不愿去捋顺的时间线。
在这条时间线里,她看到了泊风的身影。
她一直以为是她自己在向风一步步走去的。
但没想到。
她等的风。
也在一直拼尽全力地为她而来。
甚至他的那条来路,更是布满了乌云和荆棘,或许他每一步的脚印里,都浸润了淋漓的鲜血。
哭到浑身麻痹。
她脑子里过电一般想起一串数字。
WYBBP1、WYBBP21。
我永不背叛1、我永不背叛21。
眼泪发了疯一样地滚落出来。
她懂了。
她懂了为什么在她和秦天溢说,这是配件缩写组合时,秦天溢奇怪又疑惑的表情。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配件缩写。
这是抽了一次又一次骨髓血的泊风,在刚接触机器人行业的时候,一遍又一遍拼命呐喊着的誓言。
她哭到浑身发冷。
两年了。
整整两年了。
她都不肯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她也不肯给自己一个将所有事情梳理明白的机会。
一年前所谓的和解。
真的是和解吗。
似乎只是把一个稍微有些松动的死结,打得更死了一点而已吧。
那或许不叫和解。
那或许勉强只能算得上一句体面。
她当时说谈谈。
而真正谈了吗?
什么都没有。
她所谓地给了一个谈谈的机会,实际上只是自私地想假装在心里放过了自己。
而实际上呢。
还是什么都是乱成一团。
她只是在把两颗心,越推越远。
她知道的。
如果不是今天她自己主动愿意去将所有事情拼凑起来,想起来。
泊风这辈子都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里,一个字也不会提。
他依旧会按照她说的那样逢年过节问候她,隔三差五买贵重的礼物到疗养院,而后,不再见面。
他永远只会把自己心里的委屈,自己心里的痛,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泊风永远都是只想着她的。
可这样的话,那他自己怎么办。
她只觉得她的心好痛好痛。
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发了疯般的痛过。
桐落看着微信里的那张照片。
缓缓向后划着。
温知润传来了部分其他在如宁拍摄的照片。
虽然只有简单九张。
她却视若珍宝般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她感受到了变化。
当年在如宁的时候,她的心里只有痛苦。
而现在。
在缓慢拼凑起一切以后。
再回首这些照片。
她慢慢能回忆起那时晚风吹拂过脸颊的声音,也能回忆起阳光落在身上的温暖。
尤其是,那枚烤土豆的热度和香气。
就在她失神的时候。
手机上方传来一条推送。
好巧。
竟然是和诗宁一号有关。
回忆源源不断地冲进脑海。
诗宁一号。
脑电波机器人。
WYBBP21。
我永不背叛爱你。
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第二十一号。
她眼角流出的还是泪吗?
为什么像是从她心里流出来的血一般呢。
小心翼翼地点开那条推送。
配图依旧是泊风那张帅到逼人的脸。
他们已经整整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了。
现在的他也已经27岁了。
极为瞩目的。
他新闻图的手上,还佩戴着婚戒。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什么也没有。
她没有将婚戒还给泊风。
而是将其和那两张字条一起锁在了小箱子里。
就像是锁住什么回忆一般。
其实。
她。
也是舍不得的。
对于这段珍贵又仿佛是偷来的时光。
她也是眷恋至极。
是。
她承认。
她眷恋至极。
手指随意向下划去。
泪眼迷离中,她突然看到了几个字。
鸢明总裁泊风,已被法院传唤。?
什么?
本就被重创的情绪再次被狠狠一击。
这时候她才仔细去看新闻的最上方的标题。
这根本就不是一条好消息。
而是一条关于诗宁一号的负面新闻。
新闻内容说得极其夸张。
说因有盲人儿童险些丧命于诗宁一号,所以该盲人儿童父母依法对诗宁一号研发公司鸢明科技以及公司法人泊风进行起诉。
什么意思。
她强忍着满脑子的痛苦,抽出纸巾,用力吸干脸上的泪水。
她第一时间打开了和泊风的微信。
通话键刚要按出去,又收回了手。
转而给岑惊北拨过去了一个电话。
那边电话很快接通。
“喂?”
“岑惊北,我有点事想问你。”
“什么事。”
他的话语尾音明显下沉。
像是猜到桐落即将要说什么。
“泊风的事。”
岑惊北那边沉默了几秒。
“那我长话短说。”
他很概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首先,他表示,虽然这场官司注定要打,但是她不必担心,因为过错方,不会在鸢明,最多,也只是人道主义赔偿。
至于为何这么说。
是因为儿童虽然是在使用诗宁一号的过程中出现自杀行为,但重点过错不在于诗宁一号本体。
根据警方的多次调查。
儿童本身便具有心理问题,曾在过去,便被精神专科医院建议住院治疗。
但是父母不同意。
此次儿童的意外坠楼事件,实际上是父母强迫儿童佩戴头戴式诗宁一号,并与本就精神不稳定的儿童产生强烈的肢体冲突,所以导致儿童冲动跳楼。
但好在儿童年岁并不大,同时楼层数并不高,虽然身体有多数骨折状况,但目前生命体征一切都正常,儿童也正在准备出院康复过程中。
话说到最后。
岑惊北千叮咛万嘱咐了一句。
别放在心上。
他说,这事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官司虽然说还没打完。
但是儿童父母那边显然只是想要讹钱罢了。
这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是小事情。
而且过错方本就不在泊风。
泊风愿意赔偿的话,也属实是属于人道主义赔偿。
而且泊风也不缺钱。
岑惊北说了一万遍,让她别担心。
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健康。
桐落嗯了一声。
然后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的一瞬间,她仿佛冻住了一般,傻站在地板上。
原来,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前发生的事了。
没有人和她说。
如果不是她今天碰巧看到。
估计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温知润和岑惊北不跟她说也就罢了。
可是为什么连泊风也不和她说?
不是说好了要互相守着彼此的吗?
她心头的追问只冲上来了一瞬间,便被狠狠打消。
是啊。
说好的互相守护彼此。
她做到了吗?
她不是也没做到吗。
如果她做到的话,她需要泊风去通知她这件事吗?
尤其她目前还在养病。
泊风又是一个肯定什么都不会说的性格。
放下手机。
她眼睛肿得发疼。
桐落望向窗外漫天弥散的大雪。
是时候了。
或许是时候把自己心头的那把锁打开了吧。
她脑海里回想着岑惊北刚才说的话。
他一直都在强调没事。
只是小问题。
商业纠纷,不算事。
但不是这样的。
他不懂泊风。
但她懂。
诗宁一号在泊风心里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现在出现这样的问题,他心里肯定是遭不住的难受。
他将他的研发心血,投放到了使用者的身上,却出现了迫使使用者出现强烈自杀倾向这样的事情。
放在他身上,他肯定接受不了。
即便这自杀倾向的根本原因完全不在诗宁一号上面。
但是泊风一定不会这样想。
他一定会为此自责至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们是一类人,一类轴到不行的人。
天才,往往都会有些隐秘在深处的偏激和狂傲。
只有惺惺相惜的人才会懂。
桐落望着漫天弥散的大雪。
又看着自己窗边不远处那副雪景。
她喃喃到。
是时候了吧……
是时候了……
那副雪景是在上个月的大雪时开始画的,如今已经干了个透彻完全。
她唇角挑起了一个极轻的笑意,显得整个人冷淡却又破碎十足。
“你喜欢的东西,送你,当交差了。”
泊风。
三年前的约。
我来赴了。
第95章 Chapter 94
她耐心又仔细地将那幅油画装进专用手提箱。
接着给自己化了一个妆。
淡淡的细闪小烟熏, 压着银和暗绿。
是她和泊风第一次见面的那次拍卖会上,化妆师给她化的妆容。
化着化着,一种久违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好久都没有化妆,也好久都没有出门了。
衣柜里的衣服, 每个月都有新品送到她的疗养院。
但不是泊风送的, 泊风不会送衣服给她。
都是温知润去大牌店里挑的一线新品, 甚至有些是秀款。
还好。
都是她习惯的品牌,也是她喜欢的风格。
挑来挑去。
选了一件烟银色的长款大衣。
她记忆里,好像那天她穿的也是这样颜色的礼服。
不知不觉, 她就向那天自己的装扮靠拢。
窗外还纷纷扬扬下着雪。
她联系了司机。
然后给自己围上围巾。
安静地坐在房间内等待着。
她的心里, 并不雀跃,也不欢喜。
甚至,也不期待。
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一种超凡的安宁。
但这份安宁里, 蕴藏着一种向上生长的力量。
这份安宁到底来源于哪里。
她不清楚。
但她记得她曾经在哪里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都是在和泊风在一起的时候。
或许从她将油画装好放进手提箱里的那一刻, 那个一直在心里蜷缩着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那个小女孩正在努力穿过云雾走向阳光里。
而此时的桐落,也提着手提箱, 走进了漫天风雪中。
她熟练地报了一串地名。
是那家私房菜。
到了私房菜门口。
司机问她需要在门口等着吗。
她摇了摇头。
“不用。”
因为她也不确定今晚她将去往哪里。
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只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会是她,心之所向。
进门,报了泊风的名字。
熟悉的包间。
她没有坐在外面的位置,而是缓缓朝里面走了过去。
当时, 她和泊风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泊风就是坐在这里。
她安静得在那里落座。
点了一瓶香槟, 一瓶红酒。
然后, 她打开手机。
点开和泊风的聊天界面。
没有一丝犹豫。
她将目前自己的坐标定位发了过去。
然后留言两个字。
【。:等你】
几分钟后。
泊风的消息回了过来。
【泊风:三十分钟以内。】
有求必应。
他不会主动约她吃饭。
但只要她希望他能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他立刻马上就会出现。
桐落没有打字, 而是按下语音键,轻轻说了一个字。
“。:好。”
鸢明科技。
刚开始做二十分钟后会议准备的泊风, 将那句好一遍又一遍播放着。
慢慢红了眼眶。
他立刻换了一身衣服。
出门时刚好撞见提前上来的秦天溢。
“嘛去?”
秦天溢手里还抱着一大沓子资料。
泊风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
“今天晚上带兄弟们出去吃点好的。”
“我有点急事。”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朝楼下走。
秦天溢在后面喊了一句。
“还有事比官司的事还着急?”
“和她比起来,我的事不值一提。”
他远远甩了这么一句过来,甚至最后半句话的尾音都吞没在他匆匆的步履声中。
没有等司机。
他打了计程车。
终于是赶在三十分钟内到达了私房菜。
进门。
走向熟悉的包厢。
正当他准备开门的一瞬间。
门从里面打开。
迎接他的是一阵清苦的花香,又带了点淡淡的油彩味道。
双眸之间。
是他千思万念般的人。
桐落的唇角提起一丝笑。
“好巧。”
好熟悉的情节。
当年便是这样。
只不过是两个人的位置对换了过来。
桐落又说。
“可能是我心里惦记着泊总您,所以对您的脚步声,格外关注了些。”
更是如同复述一般。
泊风当年便是如此说的。
听完她的话。
他眼角挑起笑意,那笑意里,藏着克制又克制后的情。
“好久不见。”
“大画家。”
大画家三个字。
勾起了无数的回忆。
四目相对。
两人近乎都陷入失神中。
后来,终归是桐落先松了手。
她让开一步走进包间内,给泊风倒了些醒好的红酒。
“没想到,来这么早。”
“我说过,只要你想见我,我随时都有时间。”
坦诚至极。
桐落抿下一口香槟,唇角挑起一丝笑意。
“我知道。”
半晌,她又接了一句。
“谢谢。”
接着,她拿起旁边的手提箱,放到泊风面前。
“打开看看?”
“好。”
甚至也没问一句这是什么。
她说让他打开,那他就会立刻打开。
打开的一瞬间。
他神情难以抑制地动了又动。
“桐落……”
“泊风,三年前的约定。”
“我来赴约了。”
“希望这幅画,你还喜欢。”
“只不过依稀中我记得当时你希望我画玫瑰?但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泊风接了过去。
“我很喜欢。”
“太喜欢了。”
“非常喜欢。”
“特别喜欢。”
“谢谢。”
一连串的强调肯定。
他的眉眼间都写着动容。
“那就好。”
桐落笑着,慢慢走回原位。
“还没有点菜。”
“要不你看着点些?”
“好。”
泊风小心翼翼地将手提箱放回原位。
“不用担心,手提箱是我定制的,非常牢固,画在里面不会受伤的,即便箱子被砸了,画也会完好无损。”
她看着拿着ipad点餐的泊风。
“不用只点我喜欢吃的。”
“多点一些,你爱吃的。”
泊风抬起眸,笑了一下。
然后没再回复。
她就这样注视着泊风。
直到他再抬起眼看她。
“怎么了?”
他问出声。
“仔细说起来,我们这两年只见过一面。”
“你看起来,更成熟了。”
不一样的感觉。
她能感觉到这两年带给他的磨砺。
并不是说在面孔上沧桑了许多,而是眼神。
他的眼神里多了更多的东西。
那些都是岁月和成长的痕迹。
“最近,还好吗?”
“都很好。”
泊风笑着回答。
“真的?”
“真的。”
听到泊风的回复以后,她脸上挑起一个苦涩的笑意,然后将手边的香槟一饮而尽。
“骗子。”
“法院传唤,官司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不是说好也让我守着你的吗?”
“怎么能什么都不让我分担呢。”
“你已经为我分担够多了。”
泊风显然没想到桐落会知道这件事。
“比如说呢?”
“我为你分担了什么?”
“说好的,陪你去见母亲,也没有去。”
“说好的见证你,制造出脑电波机器人,也没有做到。”
“这几年我就像个胆小鬼一样躲在疗养院里。”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自嘲。
“只要知道你身体健康,我就很知足了。”
他的话,发自肺腑,真诚动人。
“可是,泊风。”
“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就像你希望我过得好那样。”
她轻轻浅浅说出一句。
然后拿起自己的小包。
“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接着,她拿出几个证件。
心理学博士毕业证书。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
再然后,是她这些年在美术方面获奖履历的复印件。
接着,她抬起双眸。
那双眸里,多出了多年不见的璀璨和动人。
“泊总。”
“不知我的履历,您是否还看得过眼。”
“我想申请成为鸢明科技的员工。”
泊风愣住了。
他一张脸仿佛冻住了一般,只有偶尔眨动着的眼睛,告诉着她,他还活着。
他眼中的红意越来越重。
接着,他不经意地用手捏着山根,并顺手抹开那里面淡淡的水痕。
“桐落。”
两个字,带着浓浓的情,和克制。
再然后,便是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了。
“我都听说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打算进一步升级诗宁一号。”
接着,桐落缓慢地说出了一串数字。
“WYBBP21。”
泊风的眸一瞬间抬起。
他的唇动了动。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段时间的疲倦和心力交瘁,已经压得他心口喘不上气来。
今天能见到桐落是他唯一一件开心的事情。
而她,又带给了他这么多意料之外的惊喜。
再然后。
桐落轻轻说了一句。
“风,我永不背叛。”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泊风的面前。
像当年一样,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酒杯。
泊风的眼眶瞬间红得惊人。
他站起身,手上的动作只起了一瞬,便又生生克制住。
“我可以,抱抱你吗?”
一句话,让人心痛至极。
在他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
她便直直走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这段时间,一定很辛苦吧。”
“对不起啊,又是我来晚了。”
泊风的眼泪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落下。
他的眉紧紧皱着。
自从两人离婚开始,他的心便仿佛永远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一样。
再然后便是心力憔悴和焦头烂额。
研发,宣发,上市,推广。
在以为一切正在平稳运行的时候,瞬间跌入谷底。
但这个世界不会给他任何一个喘息的机会,他必须立刻做出回应,立刻给出最积极的措施。
他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也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温暖是什么了。
他好想见她。
想得都要发疯了。
好想听听她的声音。
就像是要着了魔一般。
但他不能。
他只能每天把自己圈禁在工作里,仿佛自我惩罚般的自苦。
他爱她。
却再也无法说出口。
每一天都是煎熬一般得痛苦至极。
而今天。
他干涸的内心终于在这个久违的拥抱里得到了一点点甘霖的滋润。
像是上天给他的赏赐一般。
是啊,桐落对他来说,自始至终都是上天给他的怜悯。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不远的昨天,还是现在。
甚至说是永远的将来。
她永远都是他心尖上那最明亮的珍宝。
永远闪着温润的光,将他从彻夜的黑暗里拯救出来。
“之前让你自己吃了那么多苦。”
“接下来的路,让我陪你一起走吧。”
“我们一起,把诗宁一号,改版,重制。”
她的声音,清冷,宁静,仿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们在一起,便是无坚不摧。”
“小时候是这样,以后也还是这样。”
“桐落……”
他抱住她的力越来越大了,仿佛想把她融入骨血一般。
“谢谢你。”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出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将感谢说出口。
由于诗宁一号出现了问题,再加上正好赶上美院方和鸢明方的合同到期的关口。
所以经过重重慎重考虑,美院方表示出于顾全大局和安定人心,不能再和鸢明方进行合作。
也就是说,美院方和鸢明方的合作到此终止。
但是他们也积极表示,如果鸢明方有任何专业方向上的咨询,都可以继续和他们保持邮件联络和沟通,他们会在力所能及的方向提供支持和帮助。
同时出于安抚鸢明方的情绪,以及表明自身实际上的态度。
上级领导给了泊风国家科技大学的荣誉教授头衔,基本等同于桐落在国家美院的位置。想来上课的话随时都欢迎,不想来上课没时间的话,他也永远都是荣誉教授,受学生尊敬。
面上的合作没有办法进行,但上级领导表示他们永远感谢泊风的回归,以及永远肯定泊风在医疗辅助类机器人方向做出的贡献。并相信鸢明会在泊风的领导下研发出更多更优秀的机器人。
这一切的安排。
泊风都清楚。
而且表示理解。
但是,缺少了美院方的技术支持,那他这边做起事情来,一定会困难很多。他已经很多年不碰油画了,加上一个人,终究无法抵过一个团队的力量。
他总不可能一个人支撑起来研发,再一个人支撑起来美术方向。
正在一切都一筹莫展的时候。
桐落的到来,就像是一阵风一样。
一阵最燥热时的清风,慢慢拂去一切喧嚣。
给他莫大的安定。
桐落拍着他的背,尽最大能力安抚着他的情绪。
“泊总,提前告知您一下哦。”
“我可是非常贵的,你养得起这么贵的员工吗?”
“养得起。”
“多贵都养得起。”
他难以克制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蹭了又蹭。
第96章 Chapter 95
当晚, 两人用完餐。
泊风说叫司机送她回疗养院。
桐落摇了摇头。
“我就,不回疗养院了吧。”
“嗯?”
他的声音里带着询问,还掺杂着担心。
“去御林紫岸吧。”
“房产证上不是我的名字吗。”
她唇角勾起。声音也轻轻浅浅的。
的确。
她这次离开疗养院,基本也就打好了不会再回去的主意。
在里面将自己困住了那么久, 是时候出来看看了。
既然已经出来了, 那又何必再回去周折。
至于为什么选御林紫岸。
桐落倒是也没想太多。
她发现从自己能够正视内心, 正视和风的关系,以及正视和泊风的关系开始,她就变得坦然起来。
即便御林紫岸是他们两个当时的临时新房。
她也觉得住进去没有什么大关系。
反倒是泊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她出口解释道。
“秦南别苑离鸢明太远了, 我总不能来回早上通勤那么久去上班吧。”
“御林紫岸最起码离鸢明很近。”
“而且离美院也不远, 如果我想回去上课的话,偶尔也能去几趟。”
泊风眸子略微垂了一瞬。
“好。”
“那我叫人送你回御林紫岸。”
“其实也不用,我给我司机打个电话就行。”
“你不是要回京繁一号吗?”
又是两个人曾经熟悉的住哪里的问题。
只不过出发点已经有着很大的不同。
桐落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两个人体面地道别。
车上。
桐落还是没忍住看向后视镜。
后视镜里, 泊风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很苍白, 身形也好像瘦了些。
他的视线,一直紧紧看向桐落车离开的方向。
直到消失不见。
当泊风也彻底消失在桐落视野的那一刻。
她转过眸子, 垂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 在整场饭局中,她都在装淡定,装坚强。
她一直用一副自己已经放下的样子粉饰着一切,但其实真的放下了吗?
她不知道一个正确答案。
她只知道她今天的演技不算拙劣。
甚至差一点点就要骗过自己的心。
但自从踏入御林紫岸的那一刻。
她便发现, 她再也骗不了了。
往日的回忆一幕幕冲进脑海里。
即便只是刚刚才分别。
但她好像, 已经有点开始有些想念。
御林紫岸内, 一尘不染。
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扫。
想到这,她的心便又痛了一下。
泊风一直都没有放弃过这里啊。
即便在他以为这里永远都不会有人再住进来的前提下。
他还一直珍视地保管着这里的一切。
洗过澡。
她坐在松软的地毯上, 打开手机,给温知润发过去一条消息。
【。:知润姐, 我发现,我其实才是那个一直都想不清楚的人。】
桐落知道,对于泊风,她心里藏着很深很深的感情。
她不敢去提,也不敢去看。
而且,就算是去提了去看了,她也没有办法想清楚。
她知道这份感情的起始点在哪里,但是她找不到终点会驶向哪里。
她能感觉到今天那久违的拥抱,她也动了情。
再多的,她也就想不清楚了。
不久。
温知润回复了她的消息。
【。:小落,想不清楚的话,就顺其自然吧,人生很难向预设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是啊,顺其自然吧。
她也只能在心里送给自己几个大字。
一直压在她心里的石头已经消失了。
这么多年,她都在寻找风。
虽然说是以意料之外的方法吧,但终归,她也还是找到风了。
余下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既然没有一定要做的事情,那就在合理范围内允许自己有更多的可能性吧。
至少现在第一件事。
她想要做的,就是帮助泊风,完善并修复诗宁一号。
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也可以发挥到她自己的优势,也可以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业。
同时,也能遵循着过去的约定,守着他。
目前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至于其他。
放在以后再说吧。
一周的时间调整休息。
桐落回疗养院将自己的行李收拾走,然后还做了一个全身的检查,接着便办理了退院手续。
之后她又约了温知润和岑惊北吃饭。
他们夫妻二人也都没有对她突然出院这件事太过于震惊。
或许从那天桐落给岑惊北打电话开始,岑惊北就预感到了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既然岑惊北知道了,温知润也是一定会知道的。
当天,几个人吃饭是在御林紫岸的家里。
煮的火锅。
吃完饭以后,温知润让岑惊北去厨房帮忙把碗刷掉。
而后拉着桐落走到了一边。
“小落,这张储存卡里面,是当年你们两个蜜月录像的全部内容。”
“这里有我制作出的微电影,也有原来你们各自的原件。”
“如果你想看的话,就看看吧。”
她将储存卡放进桐落的手里。
“知润姐……”
桐落看向自己手中那枚不大的卡片,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没人逼你立刻看,甚至也没人要求你一定要看。”
“就,如果未来有一天,你想看的话,就打开看看。”
温知润和她说话的时候,永远都很温柔。
“至于那天你给我发的消息。”
“其实我很理解,我比你大几岁,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会比你更多经历一些事情。”
“其实很多东西吧,没有必要想得太清楚,想得太仔细。一旦你开始纠结,开始徘徊,便有可能会陷入到什么深渊漩涡之中。”
“然后慢慢就忘记了自己的本心。”
温知润摸了摸桐落的头。
“大家都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所以他们总是在强调,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去开始做事情。”
“但我不这么觉得。”
“我觉得人,永远都是没办法准备好的。意外那么多,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准备到面面俱到呢?”
“所以我一直认为,向前走,比在原地不动地去准备去思考更重要。只要你往前走一步,便会得到一步的成长。”
“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随着阅历,年龄的增加,你曾经认死的道理,也会有改变的那一刻。”
说到这,温知润顿了顿,握住了桐落的指尖。
“改变,并不可怕。”
“还是像我之前说的那样,随心走吧,我和惊北永远都会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一席话,听得桐落的眼角都有些微微湿润了。
她一直都很敬佩温知润。
她敬佩她的热烈,她的勇敢。
敬佩她身上那些闪闪发光的特质。
她回握住温知润的双手。
“知润姐,谢谢你。”
“小落,我们,都希望你健康,快乐。”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温暖层叠传递,直至心灵深处。
短暂的几天修整。
接下来。
便是正式的鸢明入职了。
第97章 Chapter 96
十二月的第一天, 她穿着一身高定女士西装,将头发扎起,开车从御林紫岸前往鸢明。
定的入职时间是早上十点半。
为表诚意。
桐落十点便到达了鸢明大厦的门口。
果然是充满回忆的地方啊。
她关上车门,轻轻靠在车身上。
只要一抬眼, 望向上面鸢明的几个大字, 她便觉得自己内心如同潮汐起落般动荡不停。
她感到心中仿佛喷涌着一个又一个漩涡。
这些漩涡里藏着她那些隐匿在心底的甜蜜与潮湿。
翻搅着, 不得一刻停息。
就在她摘下眼前墨镜的一瞬间。
她看见一个人穿着西装,缓缓从鸢明大厦的门口走来。
是泊风。
桐落陷入些许恍惚。
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 那天她和泊风做约定的晚上, 她也是这样在夜色里,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记忆重叠,辗转反复。
桐落没有往前走。
也可以说, 她忘记了往前走。
只是站在那里, 等待着泊风向她走来。
直到他在她的面前站定。
她才缓过神来。
一时间有些懵住,硬生生从嘴边说出了一句。
“早上好。”
生硬又奇怪。
“早上好。”
泊风今天穿着极为笔挺而正式的西装, 袖箍袖口压在肘肩和腕口, 显得矜贵非凡。
“欢迎入职鸢明。”
他向桐落伸出手。
桐落垂眸看向这个她握过无数次的手,略微发愣了几秒,但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和他握住。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她将视线上抬, 对上他的双眸。
“那今后, 就麻烦泊总, 多多关照了。”
“还请大画家多多指导。”
泊风礼貌地松开了手,脸上笑意不减。
“那我们先进去?”
“好。”
在即将踏入鸢明大厦之前, 泊风的司机走向桐落身边。
“桐小姐,需要我帮您将车停进地下停车场吗?”
“哦……”
她像是又缓过神来一般。微微颔首。
“麻烦您了。”
她将车钥匙递了过去。
接着。
桐落跟在泊风身后, 走进鸢明。
踏入大门的那一刹那。
桐落有些怔住了。
鸢明的所有员工,都穿着整齐的西装,站在大厅内。
一排排,规矩又正式。
在看到桐落的那一刻。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
“欢迎桐落艺术家入职鸢明。”
“鸢明感谢您的到来。”
她的双眸睁大,目光环视着周围的人群。
她看见了秦天溢。
还看到了过去一起吃麦当劳的那些人。
几年不见,大家似乎看上去都成熟了一些。
桐落被这阵仗惊得稍微有些拘谨。
“感谢各位。”
“抱歉,没有给各位准备什么礼物。”
“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说这个时候,但是如果各位愿意的话,今天晚上我做东,请大家吃饭,地址各位来选。”
秦天溢非常自然地把话接了过来。
他依旧是个爱说话的话茬子。
“太好了!那看来今天晚上大家能狠狠放松一下了!”
泊风把笑了一声,然后把话接过去。
“今天晚上,自然得是我请客的。”
“感谢桐落大艺术家愿意帮助我们鸢明,帮助我们诗宁一号。”
他习惯地想顺势揽住桐落的肩膀。
结果手刚伸出去一瞬间,便立刻瑟缩回来,转向身后背着。
桐落背后没有长眼睛自然没看到这一点。
但所有站在这里的鸢明员工都看见了。
他们都知道桐落和泊风离婚了。
但离婚原因甚至连秦天溢都不是很清楚。
好像在看见总裁收回手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眼中都增加了一丝落寞,但很快又被掩饰过去。
泊风看向桐落。
“人事部那边,我已经把你的材料递交上去了,手续昨天就已经办好,从今天起,鸢明就正式变成我们的鸢明。”
他的话语,莫名带了些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们的鸢明。
听到这几个字以后她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一样。
我们的鸢明……
自从离婚以后,她便得到了鸢明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按照理论来说。
鸢明早早就有一半是属于她的了。
心头莫名有些发冷。
顺带着身体也有些寒凉起来。
北京的冬天,是寒冷又干燥的。
她并不习惯。
将双手握紧,她不经意地搓了一下。
“冷了?”
泊风极为自然地问出一句,而后又匆匆闭上了嘴巴。
他将视线转向眼前。
“秦天溢,带各位先回吧。”
“我带桐落老师去看一下她的办公室。
大家纷纷散去。
泊风带着桐落走向电梯间。
站在电梯门口。
桐落看向不远处的走廊。
淡淡开口。
“泊风,我们走楼梯上去吧。”
看着已经打开的电梯门。
泊风按了关门键。
“好。”
鸢明的员工本来就不多。
加上电梯设置了四台。
所以几乎不会有人走走廊的楼梯。
但出于消防需要,必须设置可以逃生的消防通路,所以当初在建造大楼的时候,便在建筑的两侧修建了楼梯。
楼梯里静悄悄的。
阳光透过窗子打进来。
桐落甚至能看见阳光里漂浮着的尘埃。
她伸出手去触碰那些微小的颗粒。
但又留不下一点点感受。
跟在泊风身后。
她看着他的身影。
不知为何,只觉得心痛。
在安静的空气中,她淡淡开口。
“泊风,你最近还好吗?”
他转过身来,一句好的嘴型还没说出口。
便有些红了眼眶。
“不许撒谎。”
她的眼尾也压了红晕。
“不好。”
两个字,从他嘴边逃出来。
像是从心尖零落出来的低语。
他一点点也不好。
离开桐落的每一天,他只感觉到痛苦至极。
听见泊风说出这两个字以后,她把头扭了过去。
似乎只要再和他对视一眼,她的眼泪便会掉下来。
“你呢?”
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她垂下眸,避免和他视线接触。
“你买的各种高昂营养品,我都吃了。”
“你送的稀有颜色颜料,我也用了。”
她像他之前那样,回避着话题。
“带我去看办公室吧。”
她的办公室被安排在顶层,和泊风的办公室仅有一墙之隔。
推开门的一瞬间,她再次有些微微愣住了。
短短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不知道是几次被震撼到了。
这里哪像个办公室。
倒像是一个清雅的一人居。
面积很大很大,比泊风的办公室还大出整整一倍的面积,隔断里面竟然还设有一个休息室,休息室里还有独立卫浴和独立淋浴间。
休息室外。
纯木色的淡雅风办公桌,沙发,人体工学办公椅。
甚至还有一个天鹅蛋秋千,里面还铺着一个厚厚的毯子。
除此之外,空气净化器,空气循环扇,饮水机,咖啡机,加湿器,扫地机器人,甚至连空调都是台式一个立式一个。
窗帘也是有两层。
喜欢亮一点的话,就可以只拉一层,喜欢暗一点的话,拉两层也不错。
甚至,还有一台双开门冰箱。
桐落打开冰箱。
里面摆满了新鲜的水果。
泊风在她身后说了一句。
“都洗好了,可以随时吃。”
休息室外的区域,被推拉门隔断成两个办公区。
一个办公区是专门的办公区域,很吸引人瞩目的是一个巨大的电子幕布,还有一个巨大的电脑屏幕。
“这些都是最近的高科技产品,防蓝光效果很好。”
“还有,这里有一副眼镜,能够尽可能减少屏幕对你眼睛的伤害。”
除去这个办公区,另外一个办公区,基本可以理解为一个画室。
里面摆满了全新的满管颜料,以及全新的画具画纸。
即便桐落从来不缺钱买高级颜料。
但是归根结底,她还是个对画画充满极度热忱的人。
任何一个搞美术的,看到这么多高级且全新的画具,都不可能不心动。
桐落略有几分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看向泊风。
“没想到泊总的鸢明,对员工的福利待遇,这么好呢。”
“你专属的。”
他的声音很真诚。但除此之外,没有再多说一句。
他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喜欢把付出的东西摆在明面上说,即便做这个事情一定耗费了他无数的心力,但是他也只是会淡淡说一句,没花费多少时间。
看桐落没有回复。
泊风又补了一句。
“高级顾问,值得这样的待遇。”
其实她刚才并不是有意没有回复,只是还沉浸在一些震惊中无法自拔。
她笑着,抬起明亮的双眼。
“泊总要是这样的话,那我都舍不得辞职了呢。”
“那就别辞职。”
他的声音淡淡的,里面似乎藏了些落寞。
好像自从桐落刚才在楼梯间说了那句不许撒谎以后,泊风就开始不再掩饰他的内心。
就像是一个大狗狗一样,遇到开心的事情,就会摇尾巴,然后把所有的心思都表现在肢体动作上。
“那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桐落再次环顾自己这超级大的办公室,情绪翻涌。
半晌,她再次出口。
“谢谢。”
“这办公室,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如果觉得再缺什么,随时联系我,我会尽快添置。”
桐落笑了笑。
“好。”
“不如先带我去研发室,看看诗宁一号?”
“我想听你详细地给我介绍一下。”
“然后,我也好做出一些自己判断和思考。”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桐落都在和泊风交流着关于诗宁一号的事情。
她穿着他为她准备的全新白大褂和护目镜,和他一起沟通着这些掺着他数不尽心血的机器人。
两人从研发室走出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冬天,天短,也没办法的事。
会议室内。
秦天溢正在召开一个他队伍的小型会议。
其他员工正在另外几个研发室内分别检测各自负责的程序。
脱下白大褂,两人身上依旧是一身西装,从背影上看上去,简直是相配至极。
马上就到下班的时间了。
泊风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说想晚上去聚餐的兄弟,可以一起去,如果今天太累了,不想去的话也不必勉强。
接着,他发了一条餐厅的地址。
是最近刚开始营业但一直预约极为火爆的火锅店。
每个人一个锅,招牌是特色汤底。
在群里发完消息以后。
泊风看向桐落。
“穿这身衣服会不会觉得有点拘谨?”
“我可以先送你回家,换身衣服。”
确实,桐落不太喜欢穿西装,今天板了一整天,确实想换件衣服舒舒服服去吃顿饭。
“行是行,但来回也太折腾了,不如我自己那边买一件。”
“然后穿着直接走呗。”
“那我送你去。”
他没有一丝犹豫。
“不用,我早上也自己开车来的。”
她下意识拒绝。
“外面下雪了,路滑,如果不愿意我送你的话,我叫司机送你。”
他的眸色有点暗。看上去有些可怜。
“我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还有点怪怪的,但是桐落并没有不想和他接触的这个意思。
“那就让我送你去。”
“之后正好我们一起去餐厅。”
桐落点了下头。
“那,就这样吧。”
香奈儿。
店员见两位如此不俗地走进来以后,极为热情地迎上来。
桐落回了一个笑容,表明自己想看几件衣服,麻烦带她去一下服饰区。
桐落被带着渐渐走远以后,又一位店员微笑着望向他。
“先生,请问您想要看些什么呢。”
他递上一张信用卡。
“刚才离开的那位女士,今天试过的衣服,都买下来,用这张卡付款,麻烦了。”
接着,他慢慢走向等候区。
等待着换好衣服的桐落。
或许是两人相处的时候久了一些,桐落身上那些不自在的感觉稍微退去一部分,她现在也可以转一个圈看向泊风,问问他这套怎么样。
泊风一般都会说很好。
但并不是敷衍的那种。
他在说出很不错以后,还会给出这件衣服,适合桐落的点在哪里,有的是设计,有的是颜色。
桐落没打算买太多,就打算买个一两套,然后今天有一件穿就行。毕竟她的打算也不是出来购物的。
“泊风,我再试一下这件衣服,你看看这两个颜色,哪个更适合我。这件试完以后,就不试了,我觉得差不多这几件可以了。”
“好。”
他笑着点头。
然后在她走进试衣间以后,他示意刚才的店员,把所有的衣服都包起来结账,包括她现在正在试的那件也一起结算进去。
店员笑意盈盈地鞠躬后离开。
一时间,周围没有了客套的夸赞,空气变得安静起来。
泊风只要静静地坐在这里等待桐落走出来就好。
他好像很久没有感觉到内心这么宁静了。
这种心里怀揣着期待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能见到她的日子。
真好啊。
几分钟过去。
桐落从试衣间走了出来。
她看像泊风。
“这件怎么样?”
“很不错。”
他笑着。
眼角似乎少了些几年前的桀骜,显得格外温柔了些。
“那这个颜色更好,还是刚才那个颜色更好。”
就在桐落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
刚才的店员拿着一张信用卡账单,半蹲下来。
“先生,衣服都给您包起来了。”
“还请您在这里签个名。”
“好。”
潇洒两个大字,泊风。
“谢谢您。”
桐落还略微没反应过来。
泊风站起身,将她略有些折起来的衣领理好,然后很有分寸地向后退了一步。
“就穿着身上这件走吧。”
“嗯?”
接着,她才注意到泊风身后一个店员,一手拿了三件包装盒。
她看了下自己身上这套。
终于是明白过来。
“你都帮我包下来了?”
她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被泊风堵住。
“入职礼物。”
“希望大画家,还喜欢。”
桐落眼睛眨了又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轻轻道出。
“谢谢。”
店员极为尊敬地将两位送进车内,并将衣物放进后备箱。
就在两人刚上车的时候,秦天溢一个电话打过来,泊风直接开了蓝牙外放。
“泊风,你们什么时候到啊,兄弟们可是都来了。”
“刚陪老……”
他瞬间闭了嘴。
“刚陪桐老师买了几件衣服。”
说完,他看了一眼地图。
“我们这边大约二十分钟以后到。”
“你们先点菜吧。”
车内,静悄悄的。
桐落的眸子微微垂下。
或许,他刚才顺口想说出来的是,老婆吧。
只可惜,现在她已经不是他的老婆了。
餐厅内。
虽然菜基本都上齐,但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都在等着两人到来。
“愣着干嘛,快吃啊。”
泊风拉开一把椅子,示意桐落坐下,然后自己脱下了西装外套,坐在她旁边的位置。
大家看两人都来了,也不再顾忌起来。
泊风将菜单拿过来给桐落。
“你看看想吃点什么?”
“这家锅底比较出名。”
“我没来过。”
“不是很清楚。”
“你有什么推荐吗?”
她的视线转向泊风的方向。
一瞬间,四目相对。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随意地聊过天了。
在对视的这一刹那。
他们都感觉到了彼此眼中的怀念。
甚至泊风都顿住了半秒,然后才看向菜单。
“我推荐这个滋补的汤底。
“可能没有什么辣的味道,但是很香醇,根据使用食材来说,会对你的身体比较好。”
其实桐落这几年在疗养院,还胖了一些。
因为每天都是吃着高昂的补品,以及被悉心料理好的营养餐。
所以较比之前的瘦弱不堪,她现在看上去面色柔润了不少。
“那就按你说的。”
“行。”
泊风点点头。
“还有什么其他想吃的吗?”
“点你爱吃的,双份。”
“我也想尝尝你爱吃的东西。”
她眼中掺杂着淡淡的水泽。
是啊。
这么多年。
她甚至还不是特别清楚泊风爱吃什么。
以往每次,不管是外出,还是在家里做饭,泊风挑选的每一道菜都是桐落喜欢的。
这次。
也该换她,来多多照顾一下他了吧。
泊风的视线和她对视一瞬,手在暗里轻轻握住又放开。
他很想轻轻触碰一下她的脸颊,但是他并不能。
他只能笑着点点头。
然后说。
“好。”
第98章 Chapter 97
整场饭局。
桐落能够感觉到泊风一直在有意无意照顾着她。
比如说在她想吃某个菜的时候, 旋转桌就正好停在她的这个位置,再比如说当她正想叫服务铃去加一些汤底的时候,服务人员便正好会端着汤壶走过来。
甚至当她想喝一杯果汁的时候,手边都刚好是自己想喝的口味。
而他。
又将这一切做得丝毫不留一点痕迹。
连一个让她说谢谢的机会都没有。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了不到两个小时。
时间还早。
秦天溢提议去下一摊。
他说他请客。
他在鸢明是副总, 除了没有股份以外, 真的是职位仅次于泊风之下的人。
桐落把话音接了过来。
“我觉得还是我请客比较好。”
“大家想去哪里?”
“ktv?”
大家看了一眼泊风, 又看了一眼秦天溢,他们好像都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于是纷纷附和起来,说ktv可以。
“行, 那大家先在这等一等, 我出去打个电话预约一下。”
她笑着走了出去。
本想着顺着打电话的空档直接把账结了,但服务人员说,账单一位先生已经结算过了。
虽然也没什么感到意外的吧, 但桐落还是有几分无奈地笑了笑。
拨通一个电话给岑惊北。
那边很快接通。
“怎么了?这么晚, 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我在北京,能出什么事。”
桐落的声音也在这几年中磨出了几分柔软。
岑惊北的声音也缓下来。
“那, 什么事。”
“我记得宋总, 宋清意那边几乎垄断了夜场吧……”
“我今天想请几个朋友去音爵的A座,就是宴会厅级别的那个?我记得应该是宋总的产业吧,不过我没有预约,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 今晚上可不可以直接去。”
“我这边大约三十个人左右吧。”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瞬, 之后换了一个懒散的声音接过来。
“巧了呀, 桐大艺术家。”
“我就在惊北旁边呢。”
虽然不经常见面,但是她听得出来是宋清意的声音。
“宋总, 那今天晚上能麻烦一下您吗?”
“客气了,您这说哪里话。”
“直接去吧, 等下我给A座的人打个电话。”
那股子散漫的声音里似乎晕着酒气。
接着又是岑惊北把电话接了过来。
“泊风在你身边吗?”
“现在吗?”
“现在不在。”
“我是说今天晚上,有人送你回吧?”
“这你放心,就算没人,我不是还有司机吗。”
岑惊北那边顿了一下。
“让泊风送你回去。”
“注意眼睛。”
说完之后,那边便把电话挂断。
桐落看了看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莫名嘴边笑出一声。
接着她电话联系了几个司机。
嘱咐他们这边有将近三十个人,开商务奔驰来。
再然后她在鸢明的群里发了下具体定位,说等下会有几台大奔来接,到时候看见车牌直接上就行。
接着,她便重新向房间内走去。
刚过转角。
她就看见一个人正靠在门边上等她。
四目相对。
是泊风。
她迎着他的目光向他走去,直到慢慢在他身前站定。
“去音爵A座,我叫司机了。”
泊风看着她微笑着。
“费心了。”
“怎么会。”
包间内的氛围还热闹着。
大家似乎在为能去音爵A座的事情感到非常兴奋,声音里也是极为充满激情的样子。
桐落看向远处一弯明月。
心中顿时升起一阵酸楚。
曾经多少个在巴黎的夜晚啊。
她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思念着风。
她一步步朝窗边走去。
他跟在她身后。
直到她缓缓站定。
“怎么了?”
桐落笑着摇摇头,视线仍然盯着面前的明月。
“曾经,我在巴黎,每次想你的时候,都会捏着你留给我的盲文字条,望向月亮。”
“那时我会想,明明月光都同样地照耀在我们的身上,但我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你呢。”
她不加掩饰地诉说着自己的内心。
声音里除了淡淡的冷意以外,尽显落寞。
“是我来迟了。”
他望向桐落,声音很低。
桐落也同样望向他。
在疗养院这些年,见面太少,仅仅靠着丁点念想度日。
导致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正式地把泊风和风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少年的他,和成年的他。
像两个虚影迷糊般,变换不清。
她的心里依旧是一团糟。
只能很无奈地笑了笑。
“泊风,你知道吗。”
“在看到你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割裂,我明明知道,你就是那个陪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的风,但我却还是感觉没有办法将那个时候的你,和几年前那个和我如此恩爱的你联系在一起。”
桐落在说恩爱两个字的时候,明显抽噎了一下。
“我,我从未想过,我们会谈恋爱。”
“更别说结婚。”
之后她类似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当然,更别说离婚了。”
“可是,明明都是你啊。”
她没有喝酒,此刻却仿佛是醉意上头一般。
她红着一双眼,看向泊风。
泊风的眼里也只剩下苦意。
桐落继续说着。
“我不否认,我爱过你。”
“曾经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我觉得我这辈子遇到你,简直是我天大的福气,我一直都说,我人生中唯一两件可以称得上幸运的事情,一件是小时候遇到风,一件是长大后遇到你。”
“可是,可是为什么?”
她的双眸红得让人心碎。
“明明都是你,我却说服不了我自己。”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我问了她千百遍,我为什么不能继续爱你。”
“但是她,不肯给我一个答案。”
在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心痛至极。
“对不起。”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但却连上前抱一抱她都不能。
“这不是你的错。”
“只是我太软弱无能罢了。”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然后转过身去。
她听见身后传来泊风的声音。
“不想清楚也没关系。”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的身后,守护着你。”
“不管,以哪一种身份,哪一种资格。”
“我永远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
桐落垂下眸。
晶亮的瞳仁在星光下闪烁。
她开口。
“谢谢。”
“桐落,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泊风走到她的身边。
她此时已经勉强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调侃了一句。
“礼物?”
“今天泊总给我的礼物,还少吗?”
他没有着急出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递到她的手上。
“打开看看。”
她顺从地打开。
下一瞬,眼眸便蒙上了一层湿润。
“你把它,修复好了……”
“什么时候的事……”
“你怎么都没有和我说一声。”
是那枚玉经络梳,曾经在法国,泊风失手打碎过的那一个。
“想来想去,总觉得要亲手交给你才最好。”
他尽力遮掩着声音里的苦。
她摸着那枚玉,温热的手感传入手心,又慢慢涌入心尖。
非常精巧的修复功底。
即便用上了黄金固定,但也并没让这玉落了俗套,反而变得更别具一格。
她爱惜地将玉梳握在手里,用力压了压眼角的泪意,然后抬起头来。
“泊风。”
“有些事情,我不问,你就不说。”
“你要将那些事情永远放在心里吗?放多久,才算够呢?”
桐落好像是被这玉戳开了什么话匣子一般,那些憋在心里的话一句又一句冒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说,泊家百分之十的股权本该就是我的。”
“你为什么要说,不回美国,就救不了你想救的人。”
她的泪已经是忍不住地往下滚。
“WYBBP21。”
“是什么高科技编号,你要不要立刻用你那聪明的脑袋编一个理由来说说看?”
“还有,为什么要研究医疗辅助类机器人,为什么要帮助盲人群体学习绘画,还有,为什么要创建澄风。”
她看着泊风的眼眸一点点地红了。
她看得见他眉宇里尽是痛色。
她又何尝不是?
她又何尝不是每一天都在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中煎熬着。
“如果我自己想不通这些,你就要一辈子都把这些事情藏起来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我付出这么多,又为什么,你付出了,却一个字都不肯告诉我?”
她心疼面前这个人。
心疼到肺腑中,心疼到骨血里。
“你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为什么要逼自己扛起来那么多不该独自去抗的事情呢?”
空气中寂静万分。
远处包间内的喧嚣隔着房门,被隔绝得仿佛是世内传来的交杂音律一样。
而世外。
是泊风和桐落两个人的桃源。
只不过这桃源里尽是苦涩。
“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啊。”
他的声音苦涩至极,卑微到尘埃里。
泊风也如同她那般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你的身影,一直在这里,支撑着我。只要想起你,我就会感觉到仿佛阳光明媚一般。”
“我被一次次抽骨髓血的时候,也才十八岁。”
“在手术台上,我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第一次见到你时的身影。”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或许,早就死在了遥远的十八岁,甚至再早一点。”
他轻描淡写地擦掉了眼尾的湿润。
“桐落,你以为我们的见面,是在你19岁那年是吧。”
“那天你在雪地里光着脚作画,像是天使一样,我拿着一朵玫瑰花,不敢出声惊扰到你,直到那花瓣冻硬了,你才注意到了我。”
“但那是你第一见我。”
“而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桐落的泪一滴又一滴地落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些话是什么心情。
她在听到他说他在抽骨髓血的时候拼命都在想着她的时候,简直心痛到快要窒息。
她甚至已经崩溃到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别哭啊。”
泊风轻轻擦了擦她眼角的泪。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我母亲刚去世那年,你突然便来了如宁,然后每天都在那片雪地里作画,我当时只觉得看着你画画就仿佛活过来了,我也不想去打扰你,只想着每天偷一点你的时光去看看就好。”
他轻轻浅浅地说着,仿若陷入到什么回忆里一般。
“哦……”
他吐出一口气,像是掐准了什么时间节点。
“那应该是你17岁尾的光景,我可能刚刚过了16岁的生日吧。”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每天看看你坐在那里画画,就足够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突然就离开了。”
“你离开后的两年,我仿佛被抽干一般,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对……更没想到是,你两年后又回来了。”
说到这,他的唇角扯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你可能不会知道,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有多么高兴。”
“我发了疯一样地狂奔着去买了一支花,又狂奔回来,跑到感觉整个嘴里都是生涩的血腥味,但是我不敢慢下来一点点脚步,我好害怕我回来以后发现,你已经离开了。但还好,当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那里画画。之后我就站在雪地里,等你画完那副玫瑰。”
泊风的肺腑里似乎都掺杂着带血的痛苦。
“我生怕再错过你。”
“我生怕一不小心,你又离开了。”
“所以你可能不知道,不是你没有我会活不下去。”
“是我泊风,从那时候开始,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了。”
他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肺腑中逼出来的一般。
里面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痛意。
他的每一个呼吸都带着难以忍受的挣扎和苦楚。
桐落呆愣地站在原地,她的泪大滴大滴从眼角流下,滑到下巴上,又一滴滴落向地面。
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她不知道这一桩桩一件件事的背后还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将事情全部联系在了一起,却没想到她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得多。
“别说对不起。”
“你这辈子,都不会对不起我。”
“就算你拿一把刀捅进我的心脏,那也是我罪有应得。”
“也是我对不起你。”
泊风的眉紧紧皱在一起。
他喝酒了。
每次喝酒以后,有些事情就会藏不住一样地说出来。
没有见到桐落的这几年,他简直要把自己逼成一个疯子了,这些话在他心里藏得快要发疯,似乎是紧紧黏在他的胸口上一般,让他窒息,让他无处可逃。
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就这样忍着,忍着,将这些事情永远地埋在心底。
但是只要一见到桐落,他所有的原则都会打破。
他对她的爱,发自灵魂,赤诚如金。
“你离开以后,我等了很久。”
“但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
“我那个时候没有路可以走了。”
“我如果不去美国,我的学籍,考不了大学,做不了研究,我如果一辈子只碌碌无为做一个普通人,别说找到你,连帮助你,都做不到。”
“我只能拼命地往前跑,我想着,只要我研发出来了机器人,你就一定可以用到,就算我不知道你是哪个购买用户,但只要我知道,我还能帮助到你一点点,我就觉得满足。”
“所以我必须去研究机器人,我必须去做这些事情,这是我唯一能够靠近你的路。”
“桐落。”
他这两个字落下,仿佛带着灵魂的震颤和激荡。
他的眼神里,只有她的影子。
他的心里,生生世世,也只会有她一个人。
桐落听到他这些话以后。
整个人仿佛是在被千锤万击一般,她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捏来捏去,身体也好像是沉浸在海里被什么浪花推来推去一样,碰不到底,也够不到海面。
她知道泊风受了很多苦。
但没想到亲耳听到这些以后,竟然如同万箭穿心般的痛。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反抗不了我父亲,当时医疗团队说,我的眼睛有了好转的迹象,所以我被立刻带回了北京,甚至可以说,我被立刻押送回了北京。”
“对不起,泊风。”
“真的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没有说不的权利。”
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不停重演。
“我真的,对不起。”
“但凡我有一点点可能,我都不会不辞而别。”
“我后面又拼命偷跑回了如宁,可是那时候,你就已经不在了,邻居说你被你父亲带走出了国,剩下具体的细节他们也就不清楚了。”
“所以从那以后,我也离开了中国,我在每个国家疯狂找你,我和每一个名字里有风的人约会,见面,只为了试探他们,是不是你。”
她已经哭得有些抽噎。
但还在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桐落。”
“看着我的眼睛。”
泊风突然俯下身,看向她。
然后脱口而出。
“我爱你。”
“桐落,我永远爱你。”
几个字,如同雷鸣一般。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看得到泊风眼里只有她的影子,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从骨血里发出来的,他真诚至极。
“求求你,再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
“好吗?”
他的声音里,只剩下了祈求。
桐落张张唇,声音颤抖着。
却只能发出几个字节音。
她发了疯地哭着,眼泪不停地滚出来,甚至已经没办法完整吐出一个字。
就在她想拼命说出点什么的时候。
泊风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不需要立刻给我答案。”
“如果还有可能的话,请看看我的行动,好吗?”
桐落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头。
“可以,抱一下你吗?”
他红着一双眼,极为克制地轻轻往前踏了一步。
桐落再次拼命点着头。
接着,两个人深深地陷入对方的怀抱之中,谁都仿佛不肯撒手一样想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发了疯一样地哭着。
泊风摸着她的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终究是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她哭得大脑缺氧,浑身都有些发麻了。
她才终于抬起眼,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如果在如宁的时候没有遇见你。”
“或许活不到现在的,不止是你一个人。”
“所以……”
“我恳请你,不要再道歉了,就像你不允许我道歉那般,我也不允许你再向我道歉。”
她的声音里藏着数不尽的颤抖。
还藏着那些,连她都想不清楚的决堤爱意。
第99章 Chapter 98
不知道过了多久。
桐落先是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冷, 冷到仿佛在数九寒冬里穿着一身单衣行走,而后又在泊风的怀抱里感觉自己身体在慢慢回温。
好温暖。
他的怀抱,永远都是那么温暖。
她甚至有一种错觉。
她再次在他的怀抱里复生了一次。
复杂,又难以言说。
突然的几声, 电话震动。
是泊风的手机来电。
她像是突然缓过神来一样向后退了几步, 然后擦了擦脸上的泪。
“你接电话吧。”
泊风摇摇头。
意思是自己不接也可以。
“你接吧。”
他把手机拿出来。
然后将屏幕朝她的方向摆动。
她瞟了一眼, 看到上面显示的是秦天溢。
这时她才注意到远处的包厢内已经是空无一人,估计大家现在都到了音爵A座。
“我接吧。”
泊风毫不顾忌地把手机递给面前的女孩。
她按下通话按键。
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喂,泊风, 你们在哪层啊?我们都到了, 在音爵外面呢,A座属实是有点太豪横了,没来过啊, 有点不敢进。”
秦天溢话语的尾音里带了点上扬的打趣。
桐落轻咳了两声, 将嗓子里的哭腔逼退。
“我是桐落。”
“你直接跟前台人员说我的名字就行。音爵的老板算得上是我的旧交,他那边应该已经给大家安排好了。”
“我和泊风耽误了一下, 很快就到, 你们先玩,没事的。”
“哦,哦。”
秦天溢这两声哦之间还间隔了一下。
像是有点发愣一样。
“那我们就直接进去了?有没有什么预约号什么的?”
“没有。”
“说我的名字就可以。桐落。”
“如果对面不清楚,你再补一句, 宋总安排好了。”
“要是还不行的话, 你再给我回电话, 我估计应该是没有这个可能。”
估计秦天溢那边开的免提。
大家都喝了酒热热闹闹的,这时候都说着还是桐落厉害, 来这么牛的地方,靠刷脸就行之类的话。
桐落也没再回复什么。
“有事你再说, 先挂了,我们很快就过去。”
电话挂断。
她把手机塞到泊风手里。
“我去下洗手间。”
刚才的氛围被这一通电话打断。
她疯狂发热的脑袋似乎正在一点点冷静下来。
洗手间。
镜子面前。
她看着自己有些哭肿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用清水洗着脸。
但每洗一遍。
她耳边都会响起那个声音。
“我爱你。”
每当这个声音响起。
即便是闭着眼睛,她的脑海里都会出现泊风那双深情到极致的双眸。
她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着。
脑海中只有泊风。
还有那一句。
我爱你。
泊风说。
他爱她。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深深吐息。
泊风一直都爱她。
泊风就像是她深深需要他那样,深深需要着她。
他们自始至终都是相互紧紧拥抱着对方的。
从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开始。
不。
是从泊风。对她的第一次相遇开始。
她从来没想过。
在她深刻感激风的出现之前,她已经在风的生命中留下那么深刻的痕迹。
她也从来都没想过。
她的出现,会成为别人生命中那么贵重的礼物。
她也从来没想过。
她,也可以是那么那么重要,那么那么被珍视的存在。
而那个人。
还是泊风。
还是对她来说,最特别最与众不同最非他不可的泊风。
她轻轻擦着脸上的水痕,看着面前素着一张脸的自己。
此时在冷热水的反复交替下,眼睛的肿胀已经渐渐消退,剩下的,便是那一张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
在疗养院的这么多年。
她不需要出席任何活动,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和公众见面的事情,所以她几乎不化妆,也不照镜子。
所以此时,她在如此认真看着镜子前的自己的时候,甚至会有几分怔住。
转眼。
她已经29岁了。
似乎已经到了一个可以假装成熟的年纪。
桐落拿出一张粉饼,轻轻在脸上按压几下。
然后又随机拿出包里的阴影粉,在自己脸上勾画着。
轻轻几笔。
她最擅长的光影结构。
她尝试着在琐碎的动作中让自己再次冷静下来。
但脑海里依旧是泊风刚才说过的一句又一句话。
他说。
让她再给他一个爱她的机会。
他说。
她不必立刻回答,只求她看一看他的表现。
桐落再次双手按在水池边做着深呼吸。
她想起温知润跟她说过的话。
没有人能够预设未来一定会按照自己想要的轨道发展。
即便已经假设好了一切可能,最终选择的路也可能是不一样的。
是啊。
她曾经假设了那么多种和风重逢的场景。
她以为她假设好了一切。
而实际上呢?
事情并没有按照她所设想的方向发展。
哪怕是任何一点点相似性也没有存在过。
她的脑子越来越乱。
但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何种形状纠结成一团。
她始终能听见几个字。
桐落,我爱你。
每次想起这几个字的时候。
她都会感觉到她的灵魂好像被狠狠激荡了一番一样。
她能感觉到这句话带给她的生机。
就好像是心底某块已经冻硬了的土壤下面,深深埋着的一颗种子正在非常努力地复苏,正在拼尽全力地顶开上面重重的泥泞。
桐落轻轻在嘴边吐出了三个字,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我爱你。”
即便只是一个嘴型。
但是她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重重颤抖了一下。
而这颤抖并没有带来任何强烈的不适感。
她感觉到一种很久都没有感受到的东西。
那个东西叫做。
希望。
就像是和风刚刚遇见的时候。
那枚冻硬的玫瑰花。
即便它的花瓣轻轻一触碰便像是要碎掉了一样,她也还是感觉到了希望。
是的。
自从风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以后。
她便感觉到一颗种子掉进了她那颗冰冷又坚硬的心中。
而那颗种子。
在今天。
在泊风炽热爱意地呼唤下。
苏醒了。
它带着蓬勃的生命力,拼命地想要冒出头来。
这一切。
她都感觉到了。
是啊。
自始至终。
不管泊风以何种身份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带给她的都是无尽的暖意。
她不能否认,她深深眷恋着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她都能感觉到一种别样的生机。
这是她身上,从未有过的。
他不仅教会她爱。
还教会她爱自己。
望向镜子。
她给自己涂上了一个略有些晶亮的唇釉,然后唇角提起一个略有些生涩的笑意。
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表情一般。
是啊。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就像是温知润给她储存卡的时候说的那样。
没有人逼你,也没有人要求你。
只是看你想不想。
泊风也是这样。
他也不需要一个答案,他只是说,可不可以多看一看他。
近乎是快要过载的大脑终于缓缓安静下来。
刚才那些疯狂翻搅的情绪一点点压下去。
顺带着脸上被逼出来的潮红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是啊。
没有人要求她什么。
她也不必立刻做出什么选择。
所以。
她也没必要逼着自己给出自己一个答案。
就让事情慢慢往下发展下去。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既然已经决定从疗养院走出来。
既然已经决定重新面向新的未来。
那就再勇敢一点吧。
再勇敢一点。
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转身走出洗手间。
抬眼。
泊风就靠在不远处的墙边,低着头。
注意到人影闪过。
他抬起眼,朝桐落露出一个微笑。
“如果觉得累了的话,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她心里动摇一瞬,但还是坚定地摇摇头。
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为我组的局。”
“我怎么好提前回家呢。”
“何况,音爵的账单,秦天溢付起来,多少会有点肉疼。”
她状似调侃一般,然后走到泊风的前面。
走出几步后她又回头看向他。
深深的一个对视。
里面藏着两个人深埋在心底里的情意。
两双眸,似乎只是相触一瞬,便能带起无数的缠绵和柔软,只是在一个视线中,彼此都能感受到彼此心尖的温暖与心头的情谊。
任凭是谁的眼睛,都像是汪洋深溪一般,又在粼粼月色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终是桐落先开了口。
“不出意外,门口应该还有一辆大奔在等着我们。”
“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好。”
泊风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先是握在了手里。
她注意到他的动作,先是看了看他的指尖,然后又看向他的双眸。
“可以吗?”
他轻轻问到。
眼神中闪着淡淡的光。
“当然。”
她没有拒绝。
泊风温柔又绅士地把衣服搭在她的身上,接着,与她一同走入夜色。
两人到音爵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
她本想在前台的时候先结一下账。
但前台的服务人员说。
“桐落女士,我们宋总特别交代过,今天晚上您和您的朋友,是免单,不必付款。”
桐落眉轻微皱了一瞬。
然后服务人员又亲切地笑道。
“宋总还特别嘱咐过,如果桐落女士一定想要付款的话,那就和您说,今天的账算在岑惊北,岑总的账上,总之今天是不能让您多花一分钱的。”
她笑了一声。
“行。”
“那麻烦替我谢谢你们宋总了。”
“改日我会亲自道谢。”
“好,祝您和您的朋友玩得愉快。”
接着,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
他们到了二十二层。
一整个巨大的大平层,宴会演奏厅级别的设备。
光是过一下耳,都觉得不一般。
除此之外,还有沉浸式电影厅,台球室,电玩厅,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健身房。
虽然桐落从小就是有钱人,甚至可以算得上一句贵族老钱,但是,她的生活,从不奢靡。
但宋清意,就不一样的。
他本就是出了名的奢靡浪子。
大家玩得太尽兴,加上这大平层属实太大,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桐落看向一边的泊风。
“其实,我没来过音爵A座。”
“但,这里,真的还挺……挺,宋清意的。”
“这些年,你和他有什么合作吗?”
“在一些商务酒宴上见过几面,但暂时还没有什么深入的合作,毕竟方向不一样,加上现在鸢明并不属于一个纯粹的商业公司,我目前的重心还是在研发上。“
泊风和桐落在一处安静的地方靠了靠。
这里能看见整个北京最美好的夜色。
霓虹漫天。
灯火非凡。
他又继续开口。
“而且,我觉得,鸢明可能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个商业公司吧。”
“我觉得我也并不适合经商。”
“准确的说,我也不想去经商。”
“那你想怎样?”
两人看着窗外的夜色。
又望向彼此的双眸。
“我想。”
泊风顿顿,然后又笑了笑。
好像从刚才说完那些话以后,他整个人也前所未有地放松下来。
不仅仅是泊风。
桐落也感觉自己心中有某一块很沉重的担子卸了下来。
所以她现在,才能这么简单地和泊风聊天。
就是那种。
不带一点杂念压力和纠结的简单。
她抓了他话语的尾音。
“你想?”
泊风看向她,然后靠近她的耳朵,笑了一声,之后又缓缓拉开距离,看向她的双眸。
“我想,继续当校长。”
“啊?”
她也很轻松地笑出声,顺带抿了一口刚才拿过来的香槟。
清爽的酒意,正和当下的意蕴。
“澄风。”
“我想将澄风建在越来越多的地方,帮助更多的特殊的群体。”
四目相对。
桐落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但她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如同鼓擂一般。
她有一万句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甚至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但她必须开口。
“为了我吗?”
思虑良久,她还是问出来了这句话。
之后她很快接了一句。
“你知道的,我希望你可以真正找到你想做的事情。”
“最开始,是为了找到你,帮助你。”
“但现在,看到你好好的,这很好。”
“但……”
泊风顿了顿。
“我确定我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我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少一些当初饱受折磨的那个你。或者说……”
他皱了一下眉,表情里藏着说不清的复杂。
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没能守护你,是我的遗憾,你现在很健康,眼睛虽然近视,但勉强还维持在一个大家还能接受的结果,至少说并不影响你绘画。但……”
泊风不停地在用但是来转折。
他好像有很多晦涩的言语堵在心口无法表达。
但他又很想表达给面前他心爱的人听。
他只能很真诚地注视着桐落的双眸。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也知道时间并不能倒流回去。”
“但我还是有一个很幼稚很天真的想法。我想用我做出来这些医疗辅助机器人,然后,去帮助小时候的那个你。”
“即便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拿着这些东西回到过去,去帮助那个时候的你,但是……”
他的眼睛红了一瞬,然后再次开口。
“或者说,我是想……”
“去赎罪。”
“赎那些无能为力的罪。”
“赎那些把你弄丢了的罪。”
“我想……”
桐落看着面前的男人。
看着他高大的身躯,但却始终红着的一双眼。
她看着泊风将他的柔软脆弱信任至极地摊开,毫不顾忌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她心痛地摇了摇头。
“泊风。”
“你……”
她的声音哽咽住。
她用力平复着呼吸。
“你记住。”
“你必须记住我说的话。”
“你的存在。”
“是我生命中,最最最最珍贵的礼物,不管是小的时候,还是我们结婚。”
“即便我们现在……”
她不忍心强调出离婚那个字眼。
“我也希望你知道。在我心里,你从来就没有做错过什么,即便是你没有立刻告诉我你就是风。”
“其实这件事在我心里已经过去了。”
桐落发现自己再注视着他的眼睛就会没办法再言语,只能努力将视线转向窗外。
没想到纷纷白白一片。
竟然。
下雪了。
或许是这丝丝缕缕的纯白缓和了她的情绪。
她继续说出口。
“泊风,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最好的。”
“即便我现在并不清楚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不允许你用赎罪这种我绝对不认可的字眼。你难道觉得,我们曾经的那些美好,我心里的那些光和温暖,是你犯下的罪吗?”
她刚想继续说下去。
便被他的声音打断。
“不是的,不是的,桐落,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话不说开。
他心里的那个结便会永远拧在那里。
“我只是常觉亏欠。”
“我只是觉得我做得还远远不够好,还差太多。”
“我想用我一生去弥补你。尽我自己最大的全力……”
他的字音一点点放轻,像是慢慢失了力气。
桐落缓下情绪。
她转头看向泊风。
“泊风,你说你不需要一个答案。”
“我接受了。”
“那接下来换我来说。”
“我说,我们来日方长。”
“你接受吗?”
两人在彼此的视线中沉溺,似乎都在拼命向对方的灵魂深处触及。
泊风唇边挑起一个极为温和的笑。
甚至看上去有些脆弱,但那脆弱中却好像又在尽力生长出力量。
“好。”
“我们来日方长。”
桐落张开双臂。
“抱抱。”
泊风愣了一瞬,然后向前,慢慢走进她的怀抱中。
窗外是风雪漫天。
室内。
温暖的环境。
安静的个室。
还有两个人。
拼尽全力为彼此跳动的心脏。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声音轻柔而缱绻。
“泊风。我们来日方长。”
第100章 Chapter 99
就在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的时候, 外面传来一声酒瓶打碎的声音。
桐落猛地身子一抖。
泊风也下意识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下一瞬。
两人的目光同时上抬,深深地望向彼此。
他的睫毛清晰可见。
声音有点低,但很温柔。
“没事吧?”
桐落摇摇头,然后慢慢从他的怀抱中直起身。
“没事, 我们出去看看吧。”
是秦天溢。
失手打碎了一个瓶子。
也正好借着这么个机会, 大家都注意到了两人的到来。
秦天溢一下勾住泊风的肩膀。
“什么时候来的, 也不说一声。”
泊风歪头笑得随意。
“刚到。”
桐落这时候按了服务铃。
服务人员几乎是在三十秒便到了房间。
“桐女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不好意思,我朋友刚打碎了一个瓶子, 能麻烦收拾一下这里吗?”
“好的, 当然,没问题。”
“如果各位需要更换楼层的话,我们这这边也可以帮您更换到二十三层。”
桐落笑着摇摇头, 然后从钱包里抽出一千块钱。
递到他的手里。
“小费, 麻烦您费心了,尽量不要有玻璃碎片残余。”
“您放心。”
服务生也丝毫没有见怪地收了小费, 然后按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铃, 接着三五个服务生迅速走进来。
不到五分钟便完成了清扫的全部工作。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甚至还携带了一块巨大的黑色毛毯,将清扫过的区域盖住,绝对不会给玻璃碎片一点可乘之机。
“谢谢, 费心了。”
桐落笑着点头。
然后她又说了一句。
“我们再叫一个香槟塔, 和一个红酒塔。”
说到香槟, 她眨了眨眼睛,回忆了下刚才的那个味道。
“我刚喝的好像是路易王妃吧, 来一个路易王妃的香槟塔。”
“然后至于红酒的话……”
她抬眸看了一眼泊风,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听说这里有92年的啸鹰?”
92年, 啸鹰赤霞珠干红,是全球目前售出过最高价位的红酒。
服务小哥笑了一下。
“92年的……稍微晚一点年份的话,没有问题。”
桐落点点头。
估计着92年的啸鹰是被宋清意自己珍藏了吧。
“那红酒就麻烦啸鹰吧。”
有随意点了点吃的东西之后。
她和泊风两人被拉到沙发椅上,和大家围在一起坐。
三十多个人,大家围成一圈,竟然还松松散散的,可见这房间有多大。
秦天溢喝了点酒,话更多了起来。
“桐老师,刚小费,都一千一千的给啊,实在是阔绰。”
他明显带着朋友间的调侃。
桐落刚也喝了点酒,现在心情也是好着。
她笑笑。
“别装了,秦副总,您的家底,我也是了解的。”
虽然秦天溢家算不上是老钱,但绝对也是数得上的。
“瞧您这说的是哪里话。”
秦天溢这边正说着。
外面敲门进来几个服务人员,四个人为一组,抬进来一个香槟塔和红酒塔。
香槟塔是空瓶。
红酒塔是已经倒好酒,然后摆好的。
很容易产生晃动,但所有人的动作都是干净利索。
极为训练有素的样子。
看上去莫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还是刚才那个塞了小费的服务小哥。
桐落估计着他应该是比较高级的经理之类的。
“请问桐小姐,香槟塔是,我们这边帮您,还是……”
“麻烦了。”
她唇边微翘,看别人倒香槟塔是她一贯最喜欢的环节。
“好。”
接着他熟练地几下敲击,砰砰的木塞冲破瓶子的声音,接着便是如同欢呼一般喷涌而出的清香气味。
再然后,一瓶瓶香槟从最上面倒下来,缓缓流满整个塔体。
“各位放心,所有酒杯都经过高温消毒处理。”
可能是其他人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此时已然是庆祝声此起彼伏。
这时候桐落拿起红酒塔上,最顶上的一杯。
她递给泊风。
“尝尝。”
“啸鹰?”
泊风一口就抿了出来。
桐落笑出声来,声音里少见得带着些雀跃和调皮。
“诶,我就猜你之前喜欢喝的那个肯定是啸鹰。”
这时候秦天溢也拿了一杯红酒,放唇边抿着。
之后大家纷纷效仿。
在场的其他人,除了秦天溢以外,没人喝出来是什么品牌。
只有他抿了一口以后说了句。
“破费了破费了。”
大家注意到秦天溢的声音以后,转头看向桐落。
“这红酒,很贵吗?”
桐落笑而不答。
“我就知道92年的啸鹰曾经拍卖出过二百多万人民币的价格,6升。”
秦天溢的那个表情,难以言说。
大家听完这话以后,纷纷看向自己的酒杯,然后又看向桐落。
一副很震惊的样子。
她连连摆手。
“放心放心,这不是92年的。”
就当她想把这茬掀过去的时候。
一个人看着手机像是发出尖锐爆鸣一样说了一句。
“音爵A座,低消666万。”
然后他看向桐落。
“桐老师,这是真的吗?”
桐落在心里暗自说了一句这真的很宋清意以后,拿了一杯香槟。
“诶呀,网上那些传闻,不必当真。”
“大家来玩,开心就好。”
泊风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附和着桐落的话。
“大家开心就好。”
热热闹闹。
唱唱笑笑。
都是一帮年轻人。
桐落也没什么架子。
天蒙蒙亮,大家最后都有些累了,然后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她看着秦天溢大冒险输了打电话给他亲爸,凌晨五点多,说了三遍我爱你然后挂断。
再然后三秒钟以后电话响起来,他免提让大家听了三分钟他挨臭骂。
灯光交错下。
大家笑得真的很开心。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像是感觉回到了在美国度蜜月的时候,泊风也是被一大群人围着,大家一起笑笑闹闹。
不知不觉到了最后一轮。
桐落手里还拿着一个香槟杯。
她本来还盘算着自己运气好,玩了这么多回合都没轮到她,所以正抱着看戏心理,打算最后一轮结束就把这杯酒喝干的时候。
指针转向了她。
她唇角提起一个惊讶的笑意。
然后就是大家的欢呼声。
桐落无奈地点点头,然后抽了一张牌。
她将牌放到桌面上。
“是真心话。”
“大家有什么想问的吗?”
所有人虽然都在起哄,但是谁都没敢张嘴问。
桐落看向泊风。
泊风摇摇头。
“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不想给桐落压力。
然后桐落把目光看向这里最熟悉的人。
秦天溢。
“那秦副总来问?”
秦天溢左右看看,似乎只剩下他能提问。
本就是一个随意的提问环节。
但是他却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之前给自己壮胆一样连干了两杯香槟。
再抬眼。
他问出一句让全场都失去声音的话。
“桐老师,你和我们泊风,会复婚吗?”
桐落唇角的笑意慢慢压下去,只勉强保留在一个不算尴尬的弧度。
空气很安静。
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
就在旁边的泊风刚想要说话的时候。
桐落拍了下他的腿,暗示他闭嘴。
然后笑着抬起眸。
“答案必须在会,和不会之间选吗?”
“可以,但也不是必须。”
秦天溢回答得很利索。
“那,我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她声音淡淡的,仿若很坦然。
的确,她本就坦然。
坐在她旁边的泊风,在听完她的回答后,身体却硬生生僵住了。
她说的是不知道。
在本可以回答,不会这个选项的前提下。
她回答的是不知道。
那就是。
她的答案,不是不会。
那就是她给了泊风刚才那个问题一个答案。
她抬眸看向泊风。
只是一眼。
她就知道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那双眼睛,在她这里,永远藏不住秘密。
或者说,自从他将风的身份彻底曝光后,他就对她不再有任何秘密。
她看得见他的脆弱不堪,也看得见他的雀跃狂喜。
像是泊风过去那样。
桐落站起身。
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一触即离。
之后她转头看向大家。
“司机都在楼下等着,都能送各位回家。”
她低头看着泊风。
发现那人还在发愣没有反应。
只好又接了一句。
“那我就替泊总祝大家年假愉快?”
是的,没错。
桐落是在大家年假的前一天到公司入职的。
大家纷纷和桐落道谢。
虽然大家都属于不是很差钱的人。
甚至说大家家底都不算是很薄,打个比方,拿出今天低消这666万,或许在场所有人家底都拿得起。
但能拿得出来,和随随便便就可以拿出来陪大家玩,甚至今天玩完过几天想来还能来,就不是一个概念。
这,或许就是一个阶级跨越。
就像是那些酒,如果不是有人买单,他们可能这辈子也未必愿意像今天这样想喝几杯喝几杯。
所以今天确实是很尽兴。
他们和桐落纷纷打着招呼,然后慢慢走向外面的电梯间。
莫名其妙。
她像是公司的女主人一样代替着泊风,祝他们假期愉快。
直到所有人都近乎离开。
桐落最后递给秦天溢一个眼神,让他放心走。
当电梯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刹那。
刚还热闹非凡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安静到似乎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发出声音。
而后又这样静默了整整十分钟。
泊风才像是缓过神来般地开了口。
“不知道?”
他的话语尾音提了起来,带着疑问。
桐落背对着他站着,又开了一瓶香槟。
砰得一声后。
随着缓缓的酒液倒入杯中的声音后,她重复了泊风的话。
“是啊。”
“不知道。”
这时候,泊风站起身。
迅速走到她的面前。
将她倒出来的酒一饮而尽,甚至有一滴顺着他的嘴边流到脖颈。
他满眼带着红,声音似乎都有些不稳。
“不知道?”
颤了又颤。
她清晰地看见他的喉结在滚动。
他整个人脆弱得像是要碎掉一般,甚至看上去有些可怜。
桐落上前,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擦过他落到锁骨的酒液。
然后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坚定又真挚。
“对。”
“不知道。”
一边说,她又一边垂下眸,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就当她的注意力还放在手中酒的时候。
她感觉自己的双肩被人猛地抓住,然后一个带着浓浓香槟香气的吻霸道又极具侵略性地落在她的唇上。
手上一个不稳,刚倒出两杯的香槟瓶哗啦啦地顺着桌子掉到地毯上,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在桐落心尖上滚过一般,接着,流了她一手的酒液。
下一瞬。
没做任何思考。
她带着酒液的手直接索求向泊风的脖颈,热烈又激情地回应着他的吻。
她从未想过她会这么想念。
当他的吻落在她唇上的那一瞬间。
她浑身的所有欲.望便都被挑了起来,顺应着之前每一次的回忆,她熟练地和面前的人接吻。
过去和现在相连接,两个人在模糊又矛盾的交接点用尽全力地亲吻着彼此。
缠绵至极。
慢慢的。
她被他抱起来。
像是在一瞬间踏上云端。
双腿盘在他的腰上。
她迷离着双眼。
双唇只分开一瞬间。
便再次搭了上去。
若即若离的几息后,便又是热烈而缠绵。
混乱。
夹杂着清爽的香槟气。
还有他身上那股雪后的松木味道。
好香。
本没喝几口酒的,却越来越醉了。
醉得浑身都开始发烫起来。
醉到她不知道这个吻该如何停下来。
她低着头,竭力地亲吻着他,顺带着偶尔睁开的双眼,她能看见他仰起头,轻闭双眼,沉醉又动情的模样。
好漂亮。
甚至连睫毛的弧度都帅得让人心魂动颤。
她承认,她真的好喜欢看他为她意.乱.情.迷的样子。
在吻里沉醉,在爱里沉沦,她的脑子混沌一片,眼前心中以至于浑身的所有感观都被面前的这个男人完全侵占。
最慷慨的温柔,在某些时候好像也是最致命的霸道。
直到她慢慢被泊风按倒在沙发上。
她的脊背轻轻硌到自己的手机边缘。
她才一下子勉强收回了点神志。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唇边勾起一个笑意。
然后将手轻轻一抬,推推他的肩头。
“你压到我的腿了。”
泊风酒量很差。
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然后揽住她的腰,将她扶起来。
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
明明只是一场吻。
却酣畅淋漓地仿佛是事后一般。
桐落只要一歪头,就能看见他性感又滚动着的喉结。
半晌。
他说着。
“抱歉。”
而后又轻轻笑了一声。
“谢谢。”
“谢谢你,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
桐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只是笑着说。
“今年比那年,早一个月呢。”
像是哑谜一样。
但是他却一下子听懂了。
唇边笑出声。
“那今天,就是我泊风,再次正式追求我们大画家的第一天。”
“再接再厉。”
她的声音也带着缠绵和柔软。
不知道是今天酒意上头。
还是刚才那个吻太过于浓烈。
也或许,是今天听到他说了那些他一直埋在心里的那些话。
不可否认。
那些话带给了她强烈的震颤。
那些震颤仿若发自灵魂一般。
一点点连锁起来补全的时间节点。
一句直达心灵深处的我爱你。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魂不守舍,让她逐渐抛弃她那些奇怪的防备和所谓的理智。
甚至还有那些自己逼着自己说过千千万万遍的不可能。
桐落自从放弃了去追求一个答案以后。
她便能彻底去感受自己的内心,而她的内心只要是轻轻一碰,她便发觉到自己依旧是全身心地被泊风所吸引。
她就是喜欢面前这个男人。
只要和他呆在一起,她就会感觉到舒适和安心。
她说了,来日方长。
那,以后。
就随心走吧。
心会告诉她最正确的答案-
研发部休了年假。
公关部可没有休。
顺带着泊风也不可能休。
自然……
昨天预祝了年假愉快的秦天溢也在第二天下午来了公司。
至于桐落。
这是她上班第二天。
回家补个觉后自然也在下午出现在了鸢明。
三个人同时坐在公共办公室的时候,莫名空气中涌现出了一阵尴尬。
秦天溢看着手机。
可能是在反思自己昨天喝多问出来的问题,也可能是在反思自己给他爸爸凌晨打电话狂说我爱你这件事。
脑海里想到这事,桐落不自觉就笑了一声。
即便被她用咳嗽压了下来。
她唇角还是在忍不住地上扬。
继而,秦天溢就更尴尬了。
泊风抬眼看向桐落。
两人像是心有灵犀般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都转过头藏了个笑意。
看着突然背对办公桌的两个人。
秦天溢像鸵鸟一样。
“你们吃饭了没,没吃饭我点点东西吃?”
“吃过了。”
泊风和桐落异口同声。
“行。”
“那我自己吃。”
秦天溢吃完饭。
基本也到了下午和公关团队开会的时间。
这件事泊风和桐落透过底细。
大致事件和岑惊北之前和她说过的差不多。
其实公关也走向尾声。
虽然说风评受损是一定的,但是公关也尽力做到了最好。
其实在用户方面。
诗宁一号的用户和诗晴一号的用户有着高度的重叠,所以按照客户黏性上来看,即便鸢明全方位开放了诗宁一号的无理由全款退货,但还是有相当大一部分的用户并没有进行退货退款处理。
在这个方向上来看,还算是好的。
但是既然研发品出现了问题,在能更好的情况下,进行进一步的优化升级,是泊风目前的方向,至于这个方向,就是等研发部休完年假以后,再结合桐落这方面的建议,进行进一步的整改。
至于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接下来的公关措施。
以及。
最后一次的终审开庭。
会议。
桐落没有参加。
毕竟,这不是她需要处理的范畴,而且,就现在的程度来讲,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比如说,她现在手里拿到的这张硬盘。
这里面有全部的关于诗宁一号的资料。
在看这其中资料的时候。
她甚至有一种几年前刚刚坐到美院办公室的感觉。
她这一看起来。
就是日夜不停。
直到终审开庭这件事,才将她从自己沉浸的世界里叫醒。
她之前和泊风说,她想去旁听。
虽然他不想她掺和进这趟浑水里面,但是还是没法拒绝她的请求。
当天。
戴着口罩。
她非常低调地出席在会场。
甚至并没有和秦天溢坐在很近的位置上。
只是远远地坐在一个角落里。
泊风的律师很出色。
最后的结果也和最开始的判断无二。
泊风方全胜。
但自愿表示可以进行一部分人道主义赔偿。
但这不是对于产品问题的精神抚慰费。
而是对盲人儿童的心理援助金。
因为核心,产品本就没有问题。
这个是这场官司必须打出来的结果。
之后的,只是鸢明的慈善。
想要钱的得到了钱。
也没再有什么言语。
但隐隐。
桐落总觉得这件事哪里有点奇怪。
如果只是想要钱的话,私了不是更容易解决问题吗?
为什么这对家长一直执意要状告鸢明呢?而且几乎是在败诉百分百的前提下。
本想着在庭审结束以后和泊风说清楚这件事。
但庭外围着的密密麻麻的记者,让她一时有些慌乱。
匆匆跑了个小路,在绿化带后面紧张兮兮地瞟了几眼。
泊风没有给她任何一个眼神。
但是他戴着钻戒的手朝着她的方向断断续续地比了几个手势。
旁人看不出来。
但是她读懂了。
一段非常简略又很差劲的手语。
让她安心的意思。
看到这,她唇角莫名提起一个笑意。
果然,她小时候的手语就是和她想象的一样差劲。
所以泊风学得也差劲。
发现自己唇角竟然挑起笑意的时候她心头一惊,然后匆匆混入人流中离开现场。
坐在车里。
她回想起自己刚才的那个笑容。
她竟然,在想起小时候的时候笑了出来。
那明明是她最痛苦的时候,也是她最不愿提起的时候。
而现在竟然。
能够在某一时间节点浅浅地笑出声。
想到这,她长呼了一口气。
或许这就是一些成长吧。
但这成长里,泊风的参与感着实过于强烈了些,如果没有他的话,她应该也没法走到今天。
甚至可以说,是无论任何一个时间段。
一些很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但如果硬要总结的话。
就是,泊风是风,真好。
如果他不是的话。
虽然预想不到什么所谓的结果。
或者说做假设也没有什么意义。
但桐落莫名会有一种事情会变得更加纠结且令人感到不安的感觉。
算了算了。
就在她脑子里这样胡乱想着的时候。
车前走过一个身影。
侧脸,瞄了一眼。
有点眼熟。
她跟着那个男人的身形看过去。
很熟悉的感觉。
但是想不起来是谁。
来不及细想。
她开车驶离了现场。
目前周围有太多记者,她可并不想引人耳目。
庭审一过。
转眼又要到新年了。
想起新年。
很难不想到澄风。
那个跨年夜。
那个无人机飞舞在夜空的跨年夜。
那个她得知泊风就是神秘画家F的跨年夜。
实在是过于美好。
也过于让她怀念。
说起来澄风。
感觉有些对不起苏红果。
说好了要一直教她画画的。
但是因为她的身体原因。
中途换了老师。
不过她也一直没有停止对她的资助。
她经常会收到王月香来的微信。
他们还住在她的那间出租屋里。
几年过去。
苏红果出落得也越来越漂亮。
视力可能是永远的遗憾。
但她现在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完全拒绝沟通的样子,虽然算不上活泼爱笑,但至少心理上已经没有了自闭的倾向,只是单纯的一个安静的小女孩。
一月一号的前三天。
鸢明彻底放了假。
桐落坐在御林紫岸,看着面前的电脑。
这一个月,她基本上已经把诗宁一号的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
她不会建模。
但是她会画画。
所有或许需要建模的东西,她都用画表达了出来。
比如说诗宁一号的整改方向。
她大量地融入了心理学的元素。
从最开始的简单头戴式,变成了整个的肢体接触式。
目前她做了几个企划方案,一个是拥抱感接触,一个是沉浸感接触。
方方面面都从心理学和美术学两个角度对诗宁一号机器人进行了一个高度的优化。
虽然说这个企划,她还没有和泊风私下交流过。
但是她觉得她的建议完全可以纳入考虑范围。
当然她也不是那种独权的人,大家是一个团队,一切的事情都要以商量讨论为主。
但她对自己目前做出的整改方案,很有自信。
当整个企划案彻底落下尾声的那一天。
正好是十二月三十一号。
她这几天全身心沉浸在企划案的最终修改当中,完全没有在意手机留言。
当再看到手机的时候,发现每天泊风都给她消息。
正当她准备回过去一条消息的时候。
泊风的电话打了过来。
手机上显示出两个字。
泊风。
她的心狠狠地动了下。
电话接起。
“喂?”
“大忙人,终于肯接电话了?”
“是呢。”
她话语的尾音上扬,里面带着点俏皮。
接着她唇边弯起一个弧度。
向他发出邀请。
“我的企划案做完了,要不要找时间见一面,我提前先给你看一看。”
“好。”
电话那边传来很温柔的声音。
桐落双眸亮晶晶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呢?”
“现在就可以。”
“现在?”
就在她还在惊讶的一瞬间。
门铃响了。
匆匆跑过去。
可视对话中。
她看见泊风,双手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她心头。
余下的只有惊喜。
御林紫岸是独栋小别墅。
她小跑几步,把门打开,然后迎他进门。
几天不见。
她莫名有点羞涩。
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她甚至还客套地说了句。
“来就来嘛,拿什么东西。”
说完这话以后她自己都笑出声来。
随之而来的是泊风也笑了一声。
声音里带着调侃。
“元旦,我这当领导的,不得给员工表示表示。”
听到这话。
桐落一整个笑出声来。
她双眸带着明媚。
“不错,鸢明的企业文化,我很喜欢。”
“就是得这样的公司才行。”
接着,她就迫不及待地把泊风拉到电脑面前。
让他看自己做的企划案。
本来泊风是想说先把买的东西放到冰箱里,但是桐落真的很急,她说她自己来放,让他先专心去看她做的东西。
没想到的是,泊风这一看竟也入了神。
甚至桐落收拾完东西,想跟他闲聊几句的时候,都被他的神情震慑住。
极致地投入。
他的眉轻微有一点点皱起,后背很直,一个手放在鼠标上,另一只手偶尔支撑一下下巴。
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
桐落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看着泊风。
默默出神。
其实自从那天晚上在音爵那场热烈的接吻以后,他们两个的生活,可以用忙碌、专注,以及平淡来形容。
怎么说。
就好像是一种瞬间进入老夫老妻的状态。
在鸢明偶尔工作的时候见面,然后方便的话一起吃饭,不方便的话就各自吃各自的。
甚至也不是必须每天要视频通电话。
和最开始的时候……
就是最最开始,泊风追求她的时候不太一样。
或许这就是再次正式追求的区别?
她在心里胡思乱想着。
怎么说。
一切就自然的好像是两个人完全没有离过婚,然后这几年分别就像是度过了新婚期,然后再重逢便直接踏入了老夫老妻的阶段一样。
说不上来的奇怪。
但是桐落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觉得很安心,很舒服。
而且她有一种感触,就是只要是和泊风待在一起,她就会对生活产生一种期待感。
比如说现在。
她就对诗宁一号的未来十分期待。
就在她看着泊风发呆出神的时候。
泊风的声音突然出现。
“想什么呢?”
醒了神。
桐落瞟了一眼时间。
泊风竟然看了她的企划整整两个小时。
而她,竟然也就这样看着泊风看了整整两个小时。
不可思议。
但却又很舒适自然。
“你看完了?”
“怎么样?”
“你觉得企划案。”
明明是她主动强烈要求泊风看的,可现在她竟又有一种被领导审查工作的紧张感。
泊风看着她。
慢慢挑起笑意。
有一种野兽在猎捕小白兔的感觉。
看着他这个眼神。
她心里有些没底。
刚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氛围。
他便开了口。
“很好。”
“我的评价是,非常棒。”
“真的吗!”
桐落的声音里都充满了雀跃。
“你没骗我吧。”
“你该不会是为了哄我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怎么会。”
“真的很好。”
泊风挑挑眉,许久不见的不羁笑意。
她兴奋地跑到他身边。
“你详细说说。”
“你看这里。”
“这里,还有这里。”
桐落的企划案有将近一百页,两个小时的时间,泊风便熟悉地仿佛是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一般。
他指尖只要一滑动,就会很快地选择到他想要说的页面。
“这些想法,和我的想法都是高度吻合。”
说到这,他转头看向一边的近在咫尺的女孩。
“在我从来都没有和你商量过的前提下。”
接着他又说道。
“我们这叫……”
“心有灵犀。”
他的声音。
“老夫老妻。”
她的声音。
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在看到泊风挑起的眼尾的时候。
她便开始懊悔自己怎么就是这么心里藏不住事,脑子里那点东西迟早都得从嘴巴里嘟囔出来。
接着她看见泊风的笑意越来越重,然后他的手慢慢拉过她的腰,按揉向她的肌肤。
屋子里的暖气很足。
桐落只穿了薄薄一层。
她此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接着,泊风状似无意地用唇角在她耳廓蹭了一下,声音带着哑意。
“那我们是不是该做点老夫老妻,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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