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老板给员工又是配房, 又是配人,目的自然是为了能理直气壮地压榨员工卖力干活。
所以林青瑜第二日一早就被朱成宣亲自来催着,苦逼兮兮地去神机营衙门里上工了。
神机营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两队兵士把式, 个个身披乌金铠甲, 腰挎玄铁宝刀,手握一杆超过半人多高的银色长/火/枪。
这戒备森严的模样, 俨然是一副军事重地, 闲人免进的架势。
林青瑜瞄了那些目不斜视的兵士一眼, 忍不住关心道:“姨父,您说等我了得了大匠评级后,要是再有北狄的刺客出现,门口这些兵士是先保护我,还是先保护您?”
“我可是超一品亲王,你有数没数?!”
朱成宣翻着白眼鄙视过后,也不得不承认道:“若是在其它地方,你肯定是不能跟本王相提并论的, 但在神机营里的话还真不好说。”
“神机营守卫的第一任务是保护神机营的神兵利器,以及创造出神兵利器的匠人们。”
林青瑜听完顿时放心不少,感觉自己的人身安全又多了一重保障。
还是这种架空的朝代好, 正常的封建社会里匠人们哪里能得到如此重视!
神机营大门进去是一个铺着青石板的宽阔广场,广场中中间放着一块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花岗岩石碑。
石碑正中间刻有“开物成务, 兴邦利民”八个大字, 其笔势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林青瑜跟着朱成宣从石碑旁走过,目光却忍不住在石碑上流连忘返, 发自内心地赞叹道:“这字写得可真好,特别有气势!”
朱成宣闻言嗤笑道:“这字乃出自大旻朝高祖皇帝之手, 你说有没有气势。”
林青瑜闻言沉默片刻,随后合掌一击,语气夸张道:“嘿!我说这气势怎的如此雄伟,却原来是龙威啊!”
朱成宣:“……”你很适合当个佞臣啊!
朱成宣没好气道:“你一个小娘子,莫要作这油嘴滑舌的模样!我给你说一说天策神机营的由来以及人员部署,你且仔细听着,心里也好有个数。”
林青瑜闻言立马似小鸡啄米般点头,装作一副乖宝宝认真听讲的模样。
朱成宣见此又是一阵无语,心说这丫头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跟自己那坑货侄子有得一比!还是朱长泽那小傻子更可爱一些,至少单纯不做作!
“高祖皇帝当初征战四方时多有仰仗神机营,所以登基后第一时间便下令修建了神匠坊,并任命发明了火/铳/、火/炮等利器的巨匠莫冲为总督造。”
“可惜莫冲是个只喜欢搞技术的二愣子,嫌弃管理等杂事耽误了他搞发明的功夫,要死要活地不愿意干!高祖皇帝无法,只能让嫡亲兄弟瑞亲王朱元羲顶上。”
朱成宣背着手,慢悠悠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天策神机营的历任总督造都由皇帝最信重的皇室宗亲担任。”
林青瑜听完却十分不信道:“当今圣上最信重的人竟然是您?……不可能吧!”
据坊间传闻,康亲王的生母似乎就是被天顺帝生母胡贵妃害死的。
天顺帝当年做了俘虏后,曹氏太皇太后本打算扶持康亲王上位,结果还没开始行动呢,天顺帝就又被北狄人给送了回来。
朱成宣:“……”太过聪明的小娘子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朱成宣咬牙切齿道:“他信不信重有什么所谓?本王若想要掌管天策神机营,只肖说服了皇祖母便成。”
林青瑜听完却又十分好奇道:“那您是怎样说服太皇太后的?……想必花费了很大的功夫吧!”
据坊间传闻,曹氏太皇天后是位睿智贤明,还十分有政治眼光的女豪杰。
她能将天策神机营随意交给一个不靠谱,还只知道抱大腿的咸鱼?
朱成宣:“……”不可爱就算了,怎么还老爱戳人肺管子?
朱成宣沉默了许久后,才破罐子破摔道:“也没花费太大功夫,岳父推荐了他的一位门生帮我出谋划策,那人名叫宋应星,是个中了二甲进士却不愿意出仕为官,只喜欢钻研格物机括的家伙。”
“宋应星当年正在编写一本书籍,我将他写好的前半本给皇祖母看了,然后又参照书籍内容,阐述了我自己的想法,皇祖母没如何犹豫就同意了。”
这真是一个十分耳熟的名字啊,林青瑜不确定道:“那本书是不是叫《天工开物》?”
朱成宣闻言,惊疑道:“宋大人这书并未刊印,乃天策神机营绝密之一,你是如何知晓的?”
林青瑜脸上波澜不惊道:“我穿越而来的那个世界里也有一位叫宋应星的人,他编写了一部非常伟大的综合性科学技术著作,名字就叫作《天工开物》。”
朱成宣惊讶道:“宋大人写的书这么厉害呢!怪不得皇祖母只看了半本就破格任命他当了神机营副督造。”
林青瑜却疑惑道:“姨父,宋大人这般厉害的人物,没道理没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留名呀,您为何还如此惊讶?”
朱成宣老脸一红,吞吞吐吐道:“那个……,我历史学得不怎么好。”
林青瑜:“……”恩,看出来了。
朱成宣肺管子险些被林青瑜戳破,只觉心口飕飕的凉,有气无力道:“阿瑜啊,姨父还是直接给你介绍一下神机营各司布局吧。”
林青瑜心虚地揉了揉鼻尖,微笑着感谢道:“好啊,有劳姨父了!”
“神机营中轴线以石碑为起点,贯穿东西,中轴线两侧依次排布着六个院落,合起来便是神机营十二司。”
“轴线尽头处是神机营督造衙门,我跟宋大人大多时候都在那处办公,神机营会议室、藏书室也都在那里。”
朱成宣指着左手边第一道黄铜黑漆大门,语气笃定道:“只看门匾上那‘军器司’三个大字,阿瑜应该就能猜到这院子里是干什么的了吧。”
林青瑜点头,大旻军中配备的火/炮/、火/铳/,估计都是出自这里。
朱成宣感叹道:“神机营十二司里,军器司最得朝廷看中,所占院落也最为宽广。”
说到此处,朱成宣压低声音道:“神机营十二司主事里,军器司主事莫怀安也最是让人头疼,自觉家学渊源,为人傲慢又刻薄,连我这个堂堂亲王殿下也常不放在眼里!”
林青瑜觉得这话多少有些水分,莫主事为人傲气刻薄不一定是真的,但不将康亲王放在眼里却肯定是真的!
与军器司相对的是弘农司,占地面积第二大,由此可见,农业生产无论在何时都十分重要。
大约是觉得纺纱机多少也跟农业相关,所以鲁师傅的太祖父当年便是弘农司主事,鲁师傅如今也挂了一个副主事的名头。
朱成宣带着林青瑜沿着中轴大道一直往西走,沿途依次是冶铸司、舟车司、皮作司、宝源司等等。
有的院子占地面积小,有的院子占地面积大,上位者用占地面积的大小非常直观地表达了对各司的重视程度。
中轴大道南边排在最末的院子看起来只有军器司的四分之一大小,就连那黄铜黑漆大门似乎都要矮小一些。
林青瑜看着门匾上“杂造司”三个大字,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
林青瑜不可置信道:“姨父,蒸汽机怎么就归类成杂造了?!您任命我当杂造司副主事,那主事是谁来着?!”
朱成宣眼神飘忽,讪讪道:“名字不重要,蒸汽机最开始便是我提议要研制的,所以主事一职也是由我兼任。”
林青瑜:“……”您不是一年有大半年都不在京城么!
神机营的大小事情基本都是宋副督造在操心,您这个总督造也就跟个挂名的没两样,怎么还有勇气揽个杂造司的差事在身上?!
朱成宣看懂了林青瑜眼里的震惊,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当初说要发明蒸汽机,宋大人担心我给其它司裹乱,就单独成立了一个杂造司。”
“刚开始我也找了许多工匠师傅,几乎是日日都呆在神机营里,亲自带队琢磨了两年,可惜实在没有半点眉目。”
朱成宣觉得自己当年确实想当然了一些,只自顾自挽尊道:“呵呵,那个……,不过幸好我没有完全放弃!千兴万苦地将阿瑜你这样的人才给挖掘了回来!”
朱成宣握着林青瑜的肩膀,像托付性命似的,语气十分郑重道:“以LJ后杂造司就交给阿瑜了,不管是要人、要物、要银钱都尽管开口!姨父就是豁出脸面不要也全力支持你!我们杂造司就要逆袭了!”
林青瑜一脸木然:“……”感觉任务好艰难!
只争取个资金扶持就要超一品亲王豁出老脸!是您的老脸不够值钱,还是杂造司太过不起眼?
朱成宣继续鼓励道:“阿瑜,莫冲当年凭着火绳/枪/就成了新宁伯,你若是能将蒸汽机造出来,就是侯爵也不是没有想头的!”
“……”
林青瑜闻言瞬间心潮澎湃。
果然,画大饼是激励士气的最好方式!
第三十二章
林青瑜第一日担任副主事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忙。
熟悉一下杂造司环境, 再跟为数不多的几位下属交流一下心得体会,转眼一日便过去。
神机营里的工作环境比上辈子的设计院还要简单。
十二司主事、副主事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不眠不休地泡在工房里, 挖空了心思地想要做出新东西来跟朝廷换取爵位评级, 一年到头也分不出几日时间来勾心斗角。
王爷姨父说莫怀安为人傲气,林青瑜却觉得这话并不十分准确, 神机营里的主事, 明明个个都很傲气!
难得回一次神机营的总督造大人新认命了杂造司副主事, 这些个傲气的家伙半点不好奇不说,被总督大人挨个从工房里请出来的时候,竟然还都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
再听说林青瑜是总督造大人妹夫家的小娘子时,那一双双眼里竟然全都明晃晃地写着,‘你这个总督造混日子便罢了,如今竟然还要带着妹夫家的小娘子来混日子!’
活了两辈子的林青瑜早已经修炼到了宠辱不惊的境界,俗称厚脸皮。
即便被人如此轻视,林青瑜也绝对没有要以加班来证明自己不是混日子的想法, 所以一到酉时,便抛下被宋副督造拦住的王爷姨父,自己一个人佩戴着刚发放的副主事腰牌, 溜溜达达地下衙回家去了。
*
当林青瑜欣喜于神机营工作环境舒适轻松的时候,韩令和却在文渊阁里被迫围观两位阁老撸着袖子干仗。
自宁波、泉州等地设立市舶司以来, 大旻朝海上贸易空前繁茂, 间接带动了江南等地的民生经济,从广州到浙江,纱厂、瓷窑、布坊等多如繁星。
大旻朝开国至今土地兼并已十分严重, 无地庶民至少占了全国人口总数的四分之一,就连林青瑜家也只是在阿娘名下有九亩陪嫁的水田而已。
江南纱厂、布坊等日益增多, 丰厚的工钱不可避免地吸引来了各地的丁口劳力,北方好些地方甚至出现佃农跑得十不存五的现象。
高阁老乃河南怀庆府人氏,想到家乡因无人耕种只能长草养蛇的田地便心痛不已,语气沉重道:“农桑稼樯乃国之根本,合该限制人丁南流才是!”
高阁老的忧心并未引来众人共鸣,董阁老率先出声道:“听说怀庆府的地主乡绅一般都收佃农四成租子,贪婪一些的五、六成也是有的。”
董阁老瞥了高阁老一眼,讽刺道:“可怜那些佃农,风里雨里忙碌一年,怕是维持温饱也不易吧!可若是在纱厂、布坊上工,只手脚稍微麻利一些的小娘子说不得就能养活一家子。”
董阁老嗤笑一声,继续反问道:“限制人丁南流,如何限制?强押回去用镣铐绑在田地里吗?”
高阁老听了这话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指着董阁老的鼻子大骂道:“董咸鱼,你莫要在老夫面前扯东扯西!当谁不知福建泉州有半数以上的织布坊都在你胞弟名下!你这番存私之言,可对得起你身上这朱红蟒服?!”
这话却叫董阁老十分不服气,挥开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同样的话回骂道:“高黑驴,当谁不知怀庆府河内千顷良田,你高氏就独占了一半!你这番存私之言,难不成就对得起你这身朱红蟒服了?!”
“你、你!你个卑鄙小人,你污蔑老夫!”
高阁老长得高壮,皮肤微黑,面上蓄着花白的络腮胡须,耍嘴子虽然赢不了,但惊怒瞪眼的模样瞧着也十分唬人。
“你个粗鄙莽夫!是否污蔑,你自己心里清楚!”
董阁老留着一把灰白色的山羊胡须,上了年纪后原本就不胖的身量更显干瘦,面上却无半点惧怕之色,一副‘只要你敢对我动手,我就立马躺下讹人的模样!’
韩首辅手里捧着一盏大红袍,看着针锋相对两个老伙计只觉得意兴阑珊。
若是年轻时候,这会儿差不多都已经动上手了,如今却只是光打雷不下雨,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
旻朝高祖皇帝废中书省而立内阁,起初内阁只是皇帝的资政机构,内阁大学士说白了就只是皇帝的智囊团而已。
直到孝宗皇帝登基后,内阁职权渐重,甚至兼管六部尚书,到最后不仅有了参政、议政权,还有了决策、行政权。
全国大大小小的奏章由通政使司汇总,在送呈皇帝批示以前,先由内阁学士负责草拟处理意见,将批阅建议写在纸上,并贴在各奏疏的对面,进呈皇帝裁夺。
天顺帝朱成宪自十五年前便失了民心威望,如今需要他裁夺的事情极少,但表面上的功夫却还是要做足的。
内阁四位阁老都上了年纪,前年在韩首辅的领头下,一个个都以眼花耳聋为由,将家族里最是出众的子孙带到身边打杂,美其名曰内阁司值郎,实际上就是阁老秘书。
韩令和埋首于堆积成山的奏章里,一目十行看得极快。
高继坤抬头瞧了一眼正在大殿中央拉扯的两个老头,觉得自家叔祖父于武力上明显占优势,便放心下来,继续抄写着票签。
董子攸却是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搁在檀木官帽椅上的屁股也是半抬着,随时准备冲上解救自家十二堂伯。
眼瞅着高阁老就要忍不住动手之际,司礼监大总管魏全安急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魏全安径直走到韩首辅面前,从衣袖里取出一个明黄色卷轴,神情苦涩道:“陛下命咋家去安乡伯府里传旨,劳烦首辅大人帮忙瞧瞧,这旨传不传得?”
原本撕撸在一起的高阁老跟董阁老都齐齐停手,对视一眼后,十分默契地回到原位上,一边装作埋头整理着衣冠,一边却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圣旨上瞟。
韩首辅接过圣旨后径直打开,沉默看完后,只轻笑一声,别有意味道:“给安顺郡王和定国公府千金赐婚?陛下这旨意倒也别出心裁。”
韩首辅将圣旨递还给魏全安,语气随和道:“魏公公服侍陛下辛苦,不若在文渊阁里喝一盏茶再去。”
韩令和闻言亲自给魏全安泡了一盏大红袍,魏全安道了句“有劳小韩大人”后,便当真坐到韩首辅右手边上认真品起茶来。
两刻钟过后,有小太监在文渊阁殿外报信,说是安平长公主已经怒气冲冲地到了宫门口。
魏全安这时候才揣着圣旨慢悠悠告辞离开,半道上正巧被安平长公主拦了回来。
韩首辅带着孙子下衙的时候,特意跟在一旁的高阁老好奇道:“东升,若是安平长公主未阻拦,难不成就真由得圣上胡来?”
韩首辅名旭之,字东升,跟高阁老说起还是同年。
“曹家小姐还不一定会铱驊接旨呢,就算真接了,也该由定国公曹信业自己操心去!”
韩首辅叹了口气,故作悲凉道:“陛下本就对老夫心怀芥蒂,老夫又何必再为这一桩小事拂了他的意。”
高阁老:“……”你大事上直接对着干,小事上倒讲究起来了?!
高阁老懒得吐槽,面上又重新立起耿直人设,赌咒发誓道:“东升,你是知道我的,人丁南流确实对高氏颇有影响,但我之前那些话也绝无私心!”
“董咸鱼那小人惯爱损公肥私,只顾着自家那点蝇头小利!可东升你去北地瞧瞧,千亩良田成荒野,原本人丁兴茂的村庄如今只剩老幼留守。”
高阁老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只差失声痛哭道:“东升,若再是放任不管,必损国之根基啊!”
都是经年的老狐狸,韩首辅哪里会被他这点演技唬住。
韩首辅面上不动声色,只拍了拍高阁老的肩膀,语气神秘道:“则诚兄(高阁老名长明,字则诚)莫要忧心,且再等上一年半载,到时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韩首辅说完搭着孙子的胳膊上了马车,将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的高阁老爷孙俩留在原地。
看着韩家的马车渐渐走远,高继坤凑到高阁老耳边,低声惶恐道:“叔爷,您说一年半载后,韩首辅是不是,是不是要……?”谋反?
后面那两个字高继坤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高阁老闻言却淡定得很,之前还在为家乡忧心悲怆的人,此时脸上尽是狐疑,眯着眼喃喃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韩东升要做什么,谁他娘的又能阻止呢?……啊呸,不对!你个蠢小子!险些将老夫也带歪!”
高阁老给了侄孙后脑勺一巴掌后,语气笃定道:“韩东升肯定是有了解决人丁南流的法子!”
高继坤困惑道:“什么法子?芙蕖山韩氏在江南的纱厂、布坊也同样不少,首辅大人怕是和董阁老是一个想法吧!”
“董咸鱼那格局狭窄之辈岂能与韩东升相提并论?!”
高阁老鄙夷过后,又十分不满道:“在老夫面前还卖什么关子!他韩东升莫非还能让自家纱厂的织机自己转不成?”
高继坤小心扶着自家叔爷上了马车,心里却吐槽叔爷实在太过异想天开。
韩家马车上,韩首辅此时正对着孙子乐呵呵道:“你瞧见高家小儿那青白的脸色没?他肯定以为老夫一年半载后就要谋反了!哈哈哈……”
韩令和:“……”这般逗弄小辈,还拿谋反当玩笑,您倒是一点也不怕犯忌讳!
韩令和无奈又无力道:“祖父,您莫要说笑了。”
韩首辅轻咳一声,面上恢复了正经,只是那说出来话却依然透着几分调侃之意,道:“你那未来夫人可是个勤快上进之人?她何时能将蒸汽机造出来?老夫还等她那蒸汽机解决人丁南流,壮劳力不足的问题呢。”
对于“未来夫人”这个形容,韩令和不似离京之前那么排斥,只红着耳朵默认后,委婉形容道:“阿瑜妹妹跟姑父一样,都是淡泊名利之人。”
韩首辅:“……”换句话说就是散漫惫懒,没有上进心。
韩首辅抚了抚胡须,十分有先见之明道:“幸亏我未在伯安面前将时间说死,一年半载还是很充裕的。”
第三十三章
朱成宪自小便目睹了父皇对母妃的独宠专爱, 那茫茫人海中似乎只剩下彼此的深情与专一,让少不更事的朱成宪好奇又向往。
直到在那年灯会上,朱成宪遇到了那个似天山雪莲般独特美好的女子。
只一眼便是万年, 从此满心满眼都是她, 千山万水也是她。
茫茫人海中众生皆庸碌,唯有她与自己灵魂投契, 心神相合。
安铱驊平长公主大约是不理解这种心情的。
她将明黄色圣旨扔到御书房的桌案上, 看着眼前跟自己血缘亲近的侄子, 满是疲惫道:“大郎,你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跟胡皇后也好,跟任意一个妃嫔宫女也好,再生一个儿子吧,你难不成真要为了朱长庸冒天下之大不韪?!”
朱成宪坐在桌案后的龙椅上,面色比安平长公主还要痛苦,痴迷道:“姑母,我不会再有其他儿子的, 若说/情/欲/是毒,她便是我唯一的解药。”
“……”
安平长公主闻言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为了那蛮夷女子,你还当了这么多年清心寡欲的和尚不成?!
朱成宪只说了一句便不愿意再多作解释, 安平长公主犟不过他,一时竟气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成宪对安平长公主到底还是有几分敬意的, 即便被她拦了圣旨, 也只是淡淡问道:“姑母今日是从何处知道的消息?朕身边也有您的眼线,还是韩东升那老匹夫怂恿您来的?”
安平长公主在侄子身边是没有眼线的,但她次子梁季功掌管着皇城御林军, 宫里的一举一动都清楚得很。
次子万万不能失了圣上信任,安平长公主只否认了安插眼线之事, 后半句竟然默认了下来,心想韩东升那老狐狸多半也不在乎这一桩。
朱成宪心中了然,目光阴翳道:“好,好得很!不愧是权倾朝野的韩首辅!只要他不同意,朕的圣旨竟是连宫门口都出不去了!”
朱成宪面色苍白,望着安平长公主,惨笑道:“姑母可知朕每日坐在金銮殿上心里是如何惶恐么?抬眼望去有超过半数的文臣都是韩东升的门生故旧,若哪日他韩东升要将朕从金銮殿赶出去,众人怕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历来只有别人想不出来,没有韩老狐狸做不出来的事情,安平长公主也无法违心说韩东升对皇帝绝无不敬之意,只吞吞吐吐道:“朝堂上不是还有一半的武将么?韩东升他不敢的……”
朱成宪:“……”
朱成宪闭了闭眼,颓唐道:“大旻朝四大精锐之师,南海水师营统帅辅国公姜煜是韩老儿嫡亲的大舅子,滇南钻山军总兵南雄侯段启渊跟韩东升曾有过命的交情,就连担任京师营大将军的姑父怕也是对韩东升恭敬得很吧!呵呵……,掰着指头算来算去,也就幽州突骑曹氏与咋们这位首辅大人无甚牵扯。”
朱成宪起身,握着安平长公主的双手,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诚挚又疯狂道:“姑母,您莫要拦着可好?孤如今就指着曹氏那十万铁骑与韩老匹夫抗衡了!”
安平长公主并不是多有原则之人,险些就要被朱成宪循序渐进的一番卖惨之言打动。
冷不丁一阵激灵过后,安平长公主才犹犹豫豫道:“可,可幽州曹氏与北狄人有世仇呀!你若硬将曹氏孤女跟有北狄血脉的朱长庸凑在一起,这这……、这对曹氏来说,也太不地道了!”
朱成宪:“……”
君王跟臣子讲什么地道!
韩东升那老匹夫当年对孤可曾地道过!
朱成宪气得险些将桌案上的砚台兜头砸到安平长公主的脸上,那一瞬间狰狞仇恨的面容几乎是藏都藏不住。
女人大多都十分擅长感知别人的情绪恶意,朱成宪即便掩饰得极快,安平长公主还是察觉出了几分来,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
安平长公主退后几步,强忍住心中失望与悲痛,努力端着长辈的架子,有些强势道:“曹家那丫头代表不了幽州铁骑的态度,将她跟朱长庸凑在一起是绝无可能的!”
安平长公主闭了闭眼,最后一次为皇帝打算道:“你若信得过姑母,姑母亲自为朱长庸寻一门好亲,可好?”
朱成宪自然是信不过的,只冷笑道:“京中贵女怕是对我儿都避之不及吧,姑母何处去寻?让堂堂皇子配个小门小户之女吗?”
安平长公主目露挣扎与不舍,嘴唇开开合合了几回后,才哑声道:“若寻不着合适的,将我家婉儿许给他便是。”
安平长公主口中的婉儿乃其长子梁伯安之遗腹女,亦是安平长公主的嫡长孙女。
朱成宪闻言目光一闪,似是怕她反悔一般,飞快道:“姑母可要说话作数。”
安平长公主自然是说话作数之人,所以来时怒气冲冲,离开时却背影萧索。
将近六十岁的天之骄女看着一重重宫门神情哀伤,她到底是不如母后果决,即便再是失望,也总是忍不住心软。
安平长公主离开后,朱长庸从御书房内殿里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玄色绣四爪金龙的锦衣,头上戴的是紫金东珠头冠,身量挺拔,五官凌厉立体。
朱成宪看着他那碧蓝色的左眼目露怀念,转脸又像个慈父般,温声道:“姑母到底是姓朱,总归还是向着娘家人的,她其实也打心底忌惮着韩老匹夫吧,呵呵……,也好,我儿若是能娶了梁婉儿作正妃,再纳了曹芳菲为侧妃,岂不是两全其美!”
到时候京师营跟幽州突骑尽入囊中,就是韩老匹夫也不足为惧!
朱长庸闻言神情一滞,声音暗沉道:“菲儿傲世轻物,不污于俗,怕是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
朱成宪:“……”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却又肯跟你私相授受?
朱成宪眼底藏着几分鄙夷,似有深意般道:“那丫头已对你芳心暗许,以我儿之聪慧,难不成还寻不到法子让她不得不同意么?”
“前几日幽州突骑收复了桐梓关以南的河套地区,定国公曹信业身先士卒,却不小心负了伤,上折子说是要回京荣养些时候。”
见儿子眼里仍在挣扎犹豫,朱成宪索性直言提醒道:“你跟曹家丫头若是在曹信业入京之前还未能定下来,以后怕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朱成宪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又变得痛悔起来,似自言自语道:“与其看着心爱之人远走高飞,不如一开始就折了她的翅膀,她若要恨,便恨吧!被她恨一辈子也好,总好过相隔天涯,孤雁独飞。”
朱长庸闻言心头大为震动,只是稍微想象父皇描述的那般情景,就心口发疼发闷得紧,等稍稍平息几分后,脑海里已经暗中做好了决定。
安平长公主回府后果然张罗着要为安顺郡王相看婚事,那热情积极的架势,就差没命人敲锣打鼓地围着京城转几圈了。
如今韩首辅势大,朱氏江山大有岌岌可危的态势,皇子妃的名头也变得不那么吸引人了。
安顺郡王性格相貌本就不被大多数贵女所喜,再加上他那尴尬的血统身世,一时间确实让人避之不及。
然而在长公主放出消息后,安顺郡王竟然开始日日流连青楼,彻夜不归不说,还有伺候的花娘透出消息来,说是安顺郡王早就有了意中人,却因为求而不得,才自暴自弃地来百花楼里买醉。
大约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只不到半日,这说法就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
安顺郡王也被传成了一个被世人偏见所裹挟,爱而不得,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就连他醉酒时又哭又笑,深情呢喃着心上闺名的模样,也被传得好似真有人看见、听见一般。
*
京城的流言蜚语大多都传不到神机营里,林青瑜连续当了几日的画图机器人后,终于迎来的古代上班生涯的第一回休沐日。
阿娘本想带着她去鲁师傅家里拜访窜门,结果一大早就被鲁家的马车堵在了门口。
林青瑜抱着一个不到五岁的小胖仔坐在马车右侧啃着桃酥。
另一边,何婉娘挽着韩秀兰,装憨告饶道:“哎呦,我实在是没法子,才不得不借口说要陪你看戏躲了出来,阿兰,你可千万不要生了我的气。”
韩秀兰于何婉娘同岁,闻言佯作不满道:“待会儿去戏院子的花费你都包了,我便不跟你生气。”
何婉娘豪爽道:“包包!都包!”
林青瑜赶忙暗示道:“师娘,我听说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在春岚院,班主程轻雨武旦、青衣都唱得,模样身段更是美若鲛人。”
何婉娘闻言好笑道:“你个小戏痴子,才来京城几日,竟然就打听得这般清楚了。”
林青瑜怀里的小胖仔不明其意,只看着林青瑜傻笑道:“阿瑜姐姐是小戏痴子,嘻嘻……”
“……”
林青瑜十分无语,默默地在他胖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结果又被小胖仔喷了一手的桃酥渣滓,逗得何婉娘跟韩秀兰笑成一团。
笑完后,韩秀兰才好奇道:“何姐姐,你到底是在躲着谁呢?”
“还能有谁,我婆母呗!”
何婉娘撇了撇,解释道:“公公病逝前就作主分了家,相公又是庶子,原本跟嫡支长房那边是没什么来往的,可如今相公名下不是有个国子监的恩荫名额么。”
“大房那边便惦记上了这个名额,之前大嫂上门来要,我未同意,如今又将我那婆婆搬了出来,可不就只能躲出来了么。”
涉及别人家事,韩秀兰母女也不好评价什么。
何婉娘更不想多说这些烦心事,大致解释了一番后,又笑道:“春岚院不仅有最好的戏班子,小食点心也最是精致可口,今日既然出来了,咋们也尽兴一回!”
第三十四章
南城云锦道边上有个梨园坊, 这里茶楼、酒馆、食肆、书场等应有尽有,乃京城消遣娱乐第一去处。
春岚院在梨园坊里位置算不得多好,但却最是门庭若市。
戏院门口卖糖炒栗子、炸酱面的老汉儿、老妇人将炉火烧得旺旺, 甜香和酱香飘了老远!
还有不少卖干果点心、鲜花野杏的半大孩子正挎着竹篮, 在人群里来回穿梭,低声兜售。
五彩绢花装饰的朱红戏牌上用鎏金笔写着今日会上演的曲目, 戏迷们想看哪出便买哪出。
升斗小民为了生计忙忙碌碌, 一众老少戏迷却挤在戏牌前面, 在连续好几出《鸳鸯记》、《西厢记》……《某某记》之间犹豫不决。
韩秀兰跟何婉娘带着小胖仔在人群外等着,林青瑜则径直绕过去,问了门口的管事,说是程轻雨的戏已经票满了,想要看的话,只有夜间时候还有两出。
程轻雨的戏看不成,但春岚院的点心还是要吃的。
在林青瑜跟阿娘她们商量随便买哪出戏看的时候,却正好瞧见朱长泽也来了梨园坊。
朱长泽今日只是独自一人, 身边连个护卫也没有,跟林青瑜母女寒暄几句后,颇为豪横道:“我当是何事呢!姨母你们哪里还用得着买票, 直接跟着我进去就是,这梨园坊哪家戏院子里头没有本世子爷的包厢!”
林青瑜:“……”
林青瑜竖着大拇指, 拍马屁道:“泽表哥真阔气!”
朱长泽闻言更加嘚瑟, 有心想要显摆一番,便不容推辞地邀请韩秀兰她们一起进了春岚院。
只一进大堂,就有一俊秀少年朝这边迎了过来, 朱长泽又摆着款道:“姨母您瞧,那是德庆班班主程轻雨的徒弟小豆子, 性子孤僻得很,也就见了我才热情一些。”
朱长泽口中的孤僻少年却热情得有些过分,刚一走近就要给朱长泽跪下,眼泪汪汪道:“世世、世子爷,您您、您可来了!”
朱长泽:“……”小豆子唱戏颇具天分,说话却有些结巴。
林青瑜跟韩秀兰几个都吓了一跳。
朱长泽亲手将小豆子拉了起来,奇怪道:“你小子哭甚?你师傅被人抓走了?”
“师傅,被被、被……”小豆子一脸着急,说出来的话却让朱长泽听得更着急:“被淮安王世子,带、带走了。”
朱长泽:“……”还真被人带走了啊!
朱长泽眉毛一竖,怒道:“这梨园坊里谁不知道你家师傅是爷罩着的人!带哪儿去了?!”
小豆子回道:“甲一号包、包厢里。”
朱长泽气笑了,抢了爷的人不说,竟还敢抢爷的包厢!
朱长泽拔腿就要上二楼,但想到自己身单力薄,瞬间就又冷静了下来。
朱长泽吩咐小豆子带着韩秀兰跟何婉娘母子去后台处稍作等候,然后讨好卖乖地央求着林青瑜跟他一起上去抢回场子。
在踏上楼梯口的时候,朱长泽还一脸郑重道:“阿瑜妹妹,看在我表哥的份上,待会儿要是动起手来,你可千万要保护好我啊。”
*
淮安王世子前几日才刚入京,原因么则是眼瞅着皇帝唯一的儿子似乎不被文武大臣以及大旻子民接受。
各地藩王便都觉着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各自派了看重的子嗣来京城露露脸呢。
程轻雨大多数时候都是唱旦角,之前刚演了一出《兰君记》,程轻雨扮的便是芳兰仙子。
此时一身白纱霓裳戏服还未来得及换下,乌黑墨发垂至腰间,身量颀长如竹,容貌清冷如仙。
淮安王世子两眼都看直了,痴痴道:“仙子又何必倔强,跟了本世子荣华富贵自是享之不尽,也总好过在这梨园巷里唱到老。”
程轻雨听了这话心里实在厌恶得紧,语气淡淡道:“世子乃天潢贵胄,轻雨不敢高攀。”
淮安王世子喜爱美貌郎君的事情在封地上几乎无人不知,甚至还强迫逼死过有举人功名的富家少爷。
“不敢高攀本世子,那你准备高攀谁?……朱长泽那绣花枕头么?”淮安王世子冷了脸,语气不屑道。
朱长泽此时刚好到了包厢门外,听了这话又是一阵气闷,冲林青瑜使了个眼色。
林青瑜会意,抬腿便是一脚,只听只听“噼啪”一声巨响,包厢房门被径直踢开。
朱长泽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语气散漫道:“轻雨说高攀那是不忍心打击你,也不仔细照照镜子……,头大嘴宽,满脸疙瘩,长得跟个//□□//精似的,还好意思学人家强抢民男,真是无耻至极!”
林青瑜:“……”
林青瑜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心说强抢民男其实只要有权有势就够了,颜值不高也是无所谓的。
朱长泽轻蔑地扫了淮安王世子一眼,径直坐到包厢正中间。
林青瑜却像个隐形人似的站在门边上看戏,两位王孙贵胄争抢京城名角,这看似荒诞又奇葩的大戏,真是小说电视剧里都没看过呢!
程轻雨看见朱长泽后情不禁地勾起嘴角,移步到朱长泽身边,声音婉转又深情道:“世子爷,您好些时候未来春岚院,轻雨甚是想念。”
林青瑜:“……”做作!太特娘地做作了!
朱长泽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一把将程轻雨拉到自己腿上坐着,食指勾了勾他的下巴,做足了风流纨绔的模样,语气轻佻道:“爷要是再不来,我家轻雨就要被人抢走了。”
程轻雨顺势靠在朱长泽肩上,姿态亲昵道:“谁也抢不走,轻雨心里只容得下世子爷一人呢。”
林青瑜:“……”
林青瑜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这基情四射的场面,是她一个卑微又没见过世面的穿越者能免费看的吗?!!
朱长泽得意一笑,自恋又自傲道:“那是,见识过爷这般俊俏的儿郎,还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淮安王大约也没见过有人比他还更不要脸地乱搞男男关系,沉默了许久,才语气阴沉道:“堂弟可知在下是谁,真要为了个戏子跟我作对?”
朱长泽挑眉,嘲笑道:“不就是淮安河里的三眼癞//□□//么,何时成精的?竟敢跑到京城来撒野!”
“你,你你……”
淮安王世子怒极,抬手就要朝朱长泽攻过去,林青瑜动作极快,三两步窜过去,稳稳地架住了他那十分壮硕有力的胳膊,只用了三分气力,便将人又推回了到圆椅上。
林青瑜笑得和气,假模假样道:“我家世子爷说话直,您莫要往心里去,消消气,天涯何处无芳草么……”
淮安王世子在封地上凭着一身神力所向无敌,此时却看着眼前美貌的小娘子惊疑不已,嘴唇哆嗦了半天后,才咬牙道:“好,好得很!不愧是韩首辅的亲外孙,果然嚣张!果然嚣张!”
林青瑜也是长见识了,心想以前还真是小瞧了朱长泽,原本以为他只是个单纯的兄控,没成想竟还是个丝毫不做作的嘴炮!
不过有程轻雨在,他又何必让自己来帮忙呢?刚才淮安王动手的时候,林青瑜瞧着程轻雨那隐晦的反应,可不像是个身手弱的。
大约是林青瑜给的勇气,朱长泽此时依然是半点也不惧,继续嘴炮道:“本世子自是好得很,只是你这//□□//精什么时候滚!?”
韩首辅如今权倾朝野,康亲王又执掌天策神机营,淮安王世子虽毒却不蠢,明白在这关键时候,没必要真为了一戏子跟朱长泽大动干戈,再说有这小娘子在,他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等着瞧,本世子看你能嚣张到何时!”
淮安世子不轻不重地放了个狠话便转身离开,倒也勉强算输人不输阵。
朱长泽见淮安王世子离开了,赶紧推了推程轻雨,催促道:“快快!快起来!轻雨你是不是又吃胖了,压死爷了!”
程轻雨赶紧起身,蹲在一旁给他顺气,还十分善解人意道:“世子爷最是强壮威武,大约应该是我真的吃胖了一些。”
林青瑜:“……”过了,过了!
求你们不要再演了,没充耽美网会员的我,真的不敢再看了!
春岚院好戏又开场,程轻雨换了一身装扮在戏台上演着《贵妃醉酒》,悠扬婉转的嗓音引得台下频频叫好。
甲一号包厢里,林青瑜跟韩秀兰、何婉娘坐在半敞着的看台边上听得入迷。
小胖仔虽听不大懂,却也老实坐着,将桌上八、九样精致的点心都认真尝了个遍。
朱长泽大约是不想与女眷混在一处,等程轻雨的《贵妃醉酒》刚一落幕,就绕过包厢中间的黄杨木屏风过来告辞。
一翻推辞客气过后,韩秀兰她们继续借着朱长泽包厢看戏。
林青瑜则亲自送了朱长泽一程,主要是怕这个只会嘴炮的家伙被人事后报复了去。
半道上,林青瑜悄声问道:“泽表哥,王爷姨父知道你如此卖力地捧名角儿么?”
朱长泽奇怪道:“当然知道,父王也很喜欢看轻雨的戏呢。”
林青瑜:“……”
好吧,王爷姨父可真是位开明的父亲。
林青瑜还想要再问朱长泽知不知晓程轻雨会武之事,却被他突然拉着躲在了春岚院后巷口处的拐角里。
第三十五章
林青瑜跟朱长泽猫腰躲在后巷拐角里, 隔着半堵墙偷瞧着对面争执不休的两名少女。
其中一个背对着他们,穿着一身半旧的翠竹色绸布衣裙,正侧身拦着她对面的人, 哭泣哀求道:“表小姐, 您行行好吧!若是叫老太太知道奴婢放您去了百花楼,奴婢这条性命怕是要被打死了去, 求求您大发慈悲, 放过奴婢吧!”
被她拦着的少女穿着一身鸦青色男子样式的棉布衣裳, 头发也只是用同色布巾简单束着,浑身上下不戴半点女子饰物,但脸上却仔细敷了粉,眉毛描成柳叶样式,还画了个层次丰富的花瓣唇。
这精致美丽的妆容,只一眼就出卖了她的女儿身份。
女扮男装的少女轻蔑地将拦在面前人推开,似笑非笑道:“莺歌姐姐当初接下我那赤金珊玛瑙石头面的时候不是说愿意为我赴汤蹈火么?……呵,如今怕是容不得您后悔呢!”
那哭泣哀求的女子听了这话仿佛一下子被掐住了喉咙, 失声片刻后,才又语气带着几分怨恨,不甘劝道:“奴婢确实眼皮子浅了些, 才被表小姐您拿捏住了短处,可您刚开始也只说是被老太太禁足憋闷得很, 想悄悄溜出府来散散心, 奴婢这才帮您支开了鹊喜,还寻来了一身小厮衣裳!”
“来梨花坊散心倒也罢了,可您竟然还要去百花楼!男人消遣作乐的地方, 您一个小娘子是万万去不得的啊!”
那位表小姐听了这话只嗤笑一声,抬着下巴傲气反问道:“男人去得的地方, 凭什么我就去不得?天下女子皆在男子面前俯首乞怜,我却偏要与男子平起平坐!”
“……”跑去妓院跟男人平起平坐?
莫说那位名叫莺歌的丫鬟,就是林青瑜跟朱长泽两人也被这话雷得外焦里嫩,险些石化在当场。
梨园坊旁边就是烟花巷,百花楼就在巷子口处。
女扮男装的表小姐趁着丫鬟愣神之际,三两步迅速窜到了百花楼门口处,就这么毫无阻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丫鬟见此脸色煞白,险些腿软跌坐在地上,缓了片刻后,才跌跌撞撞地跑着离开了。
林青瑜估摸着那丫鬟多半是回府叫人去了,啧……,也不知是京城哪个府上的姑娘,这做派真是够大胆也够奇葩的!
朱长泽也在旁边啧啧称奇:“定国公府曹家这位‘女菩萨’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行事也越来越离谱!”
林青瑜:“……”
林青瑜木着脸,转头问道:“……定国公府曹家的姑娘?”
朱长泽是个心大的家伙,到如今也只知道林青瑜表面上的身世身份。
朱长泽似乎想起什么,眨了眨眼,有些同情道:“确实是定国公府曹家的姑娘,……说起来,曹芳菲跟阿瑜妹妹你还算是血缘上的姨表姐妹呢。”
见阿瑜妹妹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难看,朱长泽忙安慰道:“不过即便有这一层关系,她逛青楼也是影响不到你的,毕竟你们两个教养也不在一处,……也就幽州曹氏跟安乡伯府方家的姑娘多少会被她带累些名声。”
“……”
林青瑜在神机营里虽然心无旁骛,但关于京城的形势变化,尤其是跟京城定国公府曹家相关的消息,王爷姨父都会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
林青瑜心里叹气,犹豫了片刻,同样眨了眨眼,对朱长泽暗示道:“泽表哥,刚刚您跟淮安王世子对线的时候,我可是帮忙站了场子的……”
朱长泽:“……”
朱长泽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明白!
*
朱楼挂满粉纱,门外莺莺燕燕迎来送往,门里妙龄女子舞着霓裳,靡靡之音与菲菲红花铺满大堂。
林青瑜跟朱长泽到底还是来晚了一些,曹芳菲此时已经中了媚药,正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地搂着两名花娘,似常入青楼的正经嫖客一般,吃酒调笑好不快活。
此般情形引得人频频瞩目,承恩侯世子胡玽眼里闪过几分恶意,丝毫不掩饰地对着狐朋狗友嘲笑道:“这是哪家娘子,竟学着男人来青楼消遣。”
狐朋狗友纷纷附和:“谁知道呢,总归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这相貌竟是不比飘飘姑娘逊色,也不知她图个什么?”
“莫不是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着是来寻花娘,暗地里却是来学伺候男人手段的!”
“是极是极,多半是如此!”
“哈哈,何必与花娘学呢,爷亦可以教她呀!”
“哈哈哈……”
胡玽对着一人使个眼色,那人便装作惊讶道:“观这娘子相貌,竟好似是在哪里见过。”
胡玽顺势接话道:“确实有些眼熟,仔细看来,那眉眼竟和定国公府千金有些相似。”
“……”酒桌上突然诡异地沉默下来。
这次却没有哪个狐朋狗友敢附和,一个个眼神飘忽,只装作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
胡玽心头暗恨,再给之前那人使眼色,那人脸上挣扎了许久,只干笑道:“世子若要知其身份还不简单!她此时多半已醉得东西不分,想要套话定是容易得很。”
胡玽本是要让这人直接叫破曹芳菲的身份,却没想到这人竟还耍起了心眼。
呵!可笑!难不成他以为自己这般找补便不算得罪幽州曹氏了?首鼠两端的窝囊废!
胡玽嫡亲的姑母正是当年荣宠一时的皇贵妃胡氏,同胞妹妹又嫁给了天顺帝为后。
阖府荣华,皆仰仗皇恩,对于主子交代的事情,承恩侯府上下自然不敢敷衍半点!
胡玽摇摇晃晃起身,端着酒杯随意道:“是极,本世子这就去给曹家小娘子问个好。”
狐朋狗友们神色皆有些不安,却也无人敢拦,只见胡世子刚起身走了两步远,就被一怒气冲冲的青年撞倒在地。
那青年穿着湖蓝色高领锦袍,前胸后背处皆罩有皮甲,一副武人打扮。
身量高大挺拔,头发用乌木金丝冠子束着,耳垂略厚,剑眉星目,长着一副俊朗相貌。
胡玽脑袋重重磕在桌角上,青年却看也未看他一眼,只一把拽起穿着男装的曹家小娘子,怒骂道:“好你个李二狗!竟敢偷了爷的银子来喝花酒,爷今日定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狐朋狗友们面面相觑,众人不认得这位来青楼讨债的小子,却认得跟在他身后的神情恍惚的康亲王世子。
讨债的小子自然是林青瑜易容的,从头到脚的装扮都出自程轻雨之手,谁又能想到春岚院的名角除了唱戏好外,还十分擅长形象设计呢!
林青瑜打算速战速决,一把将曹芳菲拎了起来,架着胳膊就要拖着离开。
胡玽从地上爬起来,脑袋疼得嗡嗡响,口不择言道:“定国公府曹家千金难得来此处消遣,怕是并不想这么早离去的吧!你个莽夫何必扫人雅……”兴。
林青瑜不等胡玽说完,反手捞起桌上的甜白瓷长颈圆肚酒壶,狠狠拍在他的脑门上。
碎瓷飞溅,胡玽瞬间血流满面,林青瑜面色冷厉,说出来的话也仿佛还带着冰渣子:“欺我曹氏京城无人么?再敢随意污蔑,我定要你的狗命!”
狐朋狗友们噤若寒蝉,心想这人说不得是幽州曹氏旁支子弟,难怪瞧着眼生得很。
胡玽大约也被打懵了,抬手摸了一把脸,看着那一手的血,眼珠子一翻倒了下去。
*
“你不来见我,我便亲自来见你;你要作践自己,我便也作践我自己……,朱长庸你个混蛋、懦夫!你干嘛要躲着我,呜呜呜……”曹芳菲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
林青瑜只听了个大概,没整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吵人得很。
按理来说她跟曹芳菲算是利益相对的仇人,可林青瑜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顶着曹氏女的身份,一头钻进别人为幽州曹氏精心准备的圈套里。
安顺郡王如今说不定正等着英雄救美呢,顺便跟曹芳菲这个“曹氏女”来个深度捆绑,到时候定国公曹信业就算从幽州赶了回来又能如何?
安顺郡王对皇位大约是志在必得的,他大概也清楚自己身上的北狄血脉为汉人所不容。
想要改变如今这处境,还能有什么办法比娶……,或者说是纳曹氏女还要高明呢!?
若与北狄有世仇的幽州曹氏都不介意他身上的北狄血统,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介意!
林青瑜无法想象自己今日若是没有碰巧撞见,她那位血缘上的大哥该如何自处?铁骨铮铮的幽州曹氏又该如何自处?
林青瑜只想尽快带着曹芳菲离开此处,只是那幕后算计的人又哪里舍得就此放弃!
百花楼头牌柳飘飘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薄纱红衣勾勒出曼妙身材,风情万种地依在围栏上,笑靥如花道:“小壮士,我百花楼的客人,怕是不能让您就这么拽走的。”
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二十几名手持短棍的青衣劲装打手,将林青瑜三人团团围住。
林青瑜眯了眯眼,只冷笑道:“爷要带走一个偷窃的泼皮,竟还要你百花楼点头不成,真是好大的脸!”
一直缩在林青瑜后面当隐形人的朱长泽此时也抬着下巴,语气傲慢道:“哪里来的下贱东西,也敢拦本世子爷的道!”
林青瑜与朱长泽看也不看柳飘飘一眼,径直往前走,青衣打手畏畏缩缩地只敢往后退。
柳飘飘脸上笑意散去,冲青衣打手做了个手势,那些个打手起初并不敢动手,见柳飘飘神色发了狠,才不得不豁出去。
面对这种架势,林青瑜与朱长泽对视一眼,林青瑜十分自觉地一马当先。
林青瑜将曹芳菲扔给了朱长泽,单手抄起几十斤重的檀木条案就与那青衣打手混战在一处,瞧得楼梯口处的柳飘飘面色大骇!心想这莽撞小子莫不是真乃曹氏子弟,竟有这般神力!
朱长泽险些被晕沉沉的曹芳菲压趴在地上,艰难地将人塞进桌子底下后,自己则躲在一旁,抓起花瓶、托盘,一砸一个准!
百花楼大门紧闭,大堂里一片混乱,嫖客与花娘缩在一处不敢动弹。
林青瑜与朱长泽以少敌多,到底不占优势。
身娇体弱的世子爷多活动两下便心慌气喘,心说不是让轻雨去韩府里找帮手了么?再不来爷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只见两名青衣打手挥着棍子凶神恶煞地冲着林青瑜而来,眼看那棍子就要落到身上时,林青瑜被人拦腰带离了原地。
来人穿了一身月华色栖霞丝滚边锦袍,面上带着白玉面具,明亮的眼眸里含着熟悉的笑意,转身回旋就是一脚,将一青衣打手踢得立时晕死过去。
右手握住木棍一拉一折,另一青衣打手的胳膊便被卸掉,再被一棍子敲在头上,便彻底不能动弹了。
好利索的身手!
林青瑜被人搂在怀里,只干巴巴低声寒暄道:“韩、韩表哥好,你也来逛妓院呀?”
韩令和:“……”
韩令和沉默一瞬,笑盈盈道:“是啊,好巧呢!”
“碰!”
百花楼大门被人撞开,披着乌金铠甲的兵士冲了进来,打头那个竟然是康亲王殿下。
只见康亲王亲自端着一杆长/火/铳枪/,气势汹汹道:“哪个狗贼!竟敢伤我天策神机营未来巨匠!”
林青瑜:“……”
接下来的发展是林青瑜万万没有料到的……
第三十六章
军情司这些年替神机营挡了无数回暗杀, 但明面上却从未有过交集。
朱成宣收到双翅影雀的时候还有些意外,待瞧见军情司传来的消息时却又被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点齐了人手, 将百花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护卫神机营的神火军人数不到两千人, 但配置却最是精良。
身披乌金铠甲,手握银色长/火/枪的兵士将楼里楼外几乎都要拔下了一层皮来, 就连后院的密道暗格也都被凿开了花。
朱成宣镇守在大堂内, 黑着脸亲手将躲在立柜后的儿子给拎了出来, 朱长泽小心赔笑道:“父王,我若说是阿瑜妹妹逼我来的,您信么?”
自己儿子是什么性子,自己还不了解么!
朱成宣当然是信的,但还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没原则的怂货!你就不能威武不能屈一回?”
“……”
朱长泽讪笑道:“父王,您不是一向都教导儿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么?”
百花楼里不管是花娘还是嫖客,只除了林青瑜跟朱长泽两个, 明里暗里的人竟全都被神火军兵士带走了,其中有几人肤色眼眸虽与汉人无异,但仔细观察五官却比汉人深邃许多。
林青瑜就是再傻, 也不会天真地以为王爷姨父出动这么大手笔只是为了来给她撑腰。
偷瞧了披着马甲的韩表哥一眼,林青瑜十分有自知之明地不敢多问。
见她这副老实模样, 韩令和笑着揶揄道:“这位壮士, 你还不赶紧离开么?这楼里如今怕是没有花娘陪你过夜了呢。”
林青瑜:“……”
林青瑜冲他抱了抱拳,木着脸道:“告辞!”
林青瑜绕过楼梯口,给哭丧着脸的朱长泽使了个眼色, 两人无视正吹胡子瞪眼的朱成宣,转身就要离开。
韩令和却又在此时叫住他们:“两位壮士,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林青瑜:“……”
哦,对了!看把未来巨匠都给气糊涂了!
林青瑜赶紧掀开桃红色杭绸桌幔,将朱长泽藏在桌子底下正哼哼唧唧的曹芳菲给拽了出来。
朱长泽在一旁看得牙疼,心说阿瑜妹妹大概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姨表姐妹,动作这般粗鲁,把人家脑袋都撞在桌脚上了!
百花楼这般动静引得不少人远远观望,却被手持长火/枪/的神火军拦在外围,那一排黑洞洞的/枪/口,瞧着十分有威慑力。
围观的人并不是个个都不怕死,陆续便有不少人悄悄散开了去。
鹊喜跟安乡伯府大公子方其松、二公子方其柏却是不敢走的,看着百花楼里的人被神火军绑了出来,三人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五脏六腑焦灼不已。
就在三人快忍不住想要强闯的是时候,终于瞧见不省人事的曹芳菲被一高壮男子单手拎着出来。
鹊喜先惊讶于那人与国公爷十分相似的相貌,方其松跟方其柏兄弟却瞬间急红了眼。
方其松顾不得对神火军手里火/铳/的恐惧,大声叱骂道:“你个登徒子,快放开她!”
林青瑜被吼得莫名其妙,朱长泽赶紧在她耳边简单解释道:“那两个是安乡伯府的公子。”
林青瑜了然,想来是之前那个叫莺歌的丫鬟叫来的人。
果然,瞪着自己的两名招风耳青年旁边还跟着两名丫鬟,其中一个就是穿着翠竹色衣裙的莺歌。
林青瑜拎着曹芳菲走了过去。
“大胆莽夫,你找死!”
方其柏性子冲动,见心爱的表妹被人像破布袋子似的单手拎着,怒吼一声,捏着拳头要就动手。
这特么都什么破事!一个个都这么不自量力的么?
林青瑜翻了个白眼,轻描淡写地一抬脚就将人踢出了一米半远,整个人像狗吃屎一样趴在地上。
方其松往日都是眼瞅着身手不错又性子莽撞的二弟先动了手,他自己再站出来当好人。
此时却被吓慌了神,哆哆嗦嗦道:“你、你光天化日之下随手伤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赶紧放下我表、表弟,不然今日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青瑜琢磨着这个时间点,阿娘她们估计已经连看了快三、四出戏了,自己若是再不回去,阿娘怕是要起疑心了。
林青瑜早就没了耐心,拎着曹芳菲晃了晃,粗声粗气道:“这泼皮偷了爷的银子来吃花酒,把爷的银子还上,爷自然将人还给你们!”
朱长泽闻言有些侧目,偷钱不是随口编的借口么,您还真打算讹人一笔啊!
林青瑜看懂了他的意思,面上却相当镇定,心说我一个娴静的小娘子,放着春岚院的点心不吃、戏不听,扮作男人来百花楼里挨打受骂,要些出场银子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方其柏捂着心口从地上爬了起来,听见林青瑜这话,立马嗤笑道:“表、表弟会偷你银子,你知道她是谁吗?她缺你那点银子?!有种报上名来,定国……”
方其柏话还未说完就被鹊喜打断,鹊喜仔细打量了林青瑜几眼,强忍住心中惊讶,赔笑道:“我家少爷欠您多少银子?奴婢身上只带了这些,万望公子高抬贵手。”
这是个气质恬静的小姑娘,林青瑜被她那柔和的目光瞧着也不好意思再恶声恶气,只从她手中取了三张十两的银票子,便将昏睡的曹芳菲推给了她。
见她骤然将人接过时险些摔倒,林青瑜还十分好心地伸手扶了一把。
这怜香惜玉的举动瞧得朱长泽十分无语,心说你一个女儿家,能不能不要随意瞎勾搭,没瞧见那小丫鬟脸都红了么!
安乡伯府的人带着曹芳菲乘马车离开,林青瑜跟朱长泽也偷摸着回到了春岚院后台处。
程轻雨亲自给林青瑜洗了脸上、耳朵处的易容,待林青瑜换好衣裳从后帘出来的时候,小豆子又给了她一包云锦道陈记老卤的麻辣鸭舌。
程轻雨笑着解释道:“之前林太太问林姑娘为何许久未回,我骗她说姑娘去买陈记老卤的麻辣鸭舌了。”
“小豆子去买鸭舌的时候排了好长的队,倒是跟林姑娘你们差不多时候回来,想来是能圆回去的。”
林青瑜接过鸭舌,笑着谢道:“还是程班主想得周到,这回若不是有您出手,我怕是就要两头露馅了!”
林青瑜说完将讹来的三张银票子拿了出来,塞了一张给小豆子,随口道:“拿着花去,我吃鸭舌,总不能让你白跑一回。”
林青瑜说完又分了一张给程轻雨,程轻雨半点不客气地接了过去,还笑言说,林青瑜下回若还想要易容,只尽管来找他。
朱长泽见没自己的份,不乐意道:“我陪着你险些挨打,你难道不应该也分我一张。”
林青瑜惊讶道:“泽表哥,我帮你拦住那淮安王世子的时候,您不也没给我银钱么。”
*
安乡伯府玲珑阁闺房里,曹芳菲已经换下了棉布小厮衣裳,只穿了一身水红色软绸里衣服,面色潮红地在湖蓝色团花锦被上/呻/吟/打滚,满脸的春色/情/欲/几乎要溢出来。
鹊喜让两个力大的婆子将她死死按住,强灌了大半碗安神败火的汤药下去,却不见半点成效。
安乡伯太夫人鲁氏亲自守在檀木雕缠枝莲拔步床外面,脸上神色只十分难堪,倒是方元柔着急担忧得很,竟朝着鹊喜发火道:“你不是自小学医么,还不赶紧再想想法子!菲儿若是有什么意外,我必打死了你去!”
鹊喜脸上不见喜怒,只淡淡道:“楼子里的媚药大多阴毒,便是师父在此也无甚法子,只得小姐自己扛过去。”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解法,只是不用鹊喜说出来,众人心里便已经有数。
安乡伯夫人许氏眼珠子乱转,十分隐晦地瞪了鹊喜一眼,暗恨这丫头坏事,若是只松哥儿去接了曹芳菲回来,这媚药怕是早就解了!
许氏虽然不喜曹芳菲,却却十分愿意让她当自己儿媳妇。
金娃娃谁不喜欢呢?性子好不好无所谓,进门后她有的是法子慢慢/调/教/!
安乡伯太夫人气得直哆嗦,心痛道:“这混账丫头,她怎么就、怎么就敢去那种腌臜地方!”
许氏闻言眼里有些幸灾乐祸,语气嘲讽道:“咋家这位表小姐向来不将规矩礼法放在眼里,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这回若传出什么风声去,呵……,安乡伯府这一屋子女孩儿,怕是都得上吊去!”
安乡伯府如今还未出嫁的女孩儿全都是庶出。
方元柔听了这话只觉得许氏还是一如既往的蠢钝狭隘,冷笑一声,同样刻薄道:“嫂嫂何必在这儿说风凉话,若真传出了风声去,你那两个已经嫁出去的闺女必定是最先被休回来的!”
许氏听了这话气得直发抖,怒道:“你个满嘴喷粪的贱人,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方元柔从来就不惧她,厉声道:“自私自利的蠢妇!真当别人看不出你那点龌龊心思?我告诉,菲儿可是堂堂定国公府千金,不是你那窝囊儿子能肖想的!”
眼看着女儿跟媳妇口不择言地谩骂,甚至动手扭打在了一起,安乡伯太夫人面色发青,手里檀木拐杖“啪”地一声拄在地上,怒吼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一个个就盼着安乡伯府早些倒下不成?!!”
安乡伯太夫人胸口剧烈起伏片刻后,才有气无力吩咐道:“许氏你让松哥儿兄弟几人再出去打听打听,瞧瞧百花楼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围?”
曹芳菲此时衣襟在被褥上蹭得半开,身上、脸上潮红得不像样,嘴里只一个劲儿地模糊叫着“热”“难受”等词。
好好的国公府千金,丑陋下贱得跟楼里的姐儿一样!
许氏心头鄙夷,却又想继续看她笑话,闻言只撇了撇嘴,犟头犟脑道:“老爷都打听不出来,松哥儿他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安乡伯太夫人险些气了个倒仰,低吼道:“叫你去,你就去!再跟这儿废话,我便让二郎休了你!”
许氏有儿有女,听了这话并不多害怕,但却担心太夫人又在丈夫面前给自己上眼药,只得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第三十七章
若论刑讯逼供的本事, 神机营的人就是十个捆一块估计也敌不过人家大理寺一牢头,颠来复去也就那老三样,打板子、继续打板子、打更多的板子!
朱成宣亲自威胁恐吓了大半个时辰, 硬是半点消息也没从那几个五官深邃的北狄细作嘴里撬出来。
神火军葛千户瞧着若是再问不出什么来, 明日早朝会上,总督造大人怕是就要不好交代了。
犹豫片刻后, 便提议说, 谁惹的麻烦, 不如就让谁来善后好了。
惹麻烦的自然不是女扮男装大闹百花楼的林青瑜,而是给神机营传消息,说百花楼是北狄细作据点,请神火军联手剿灭的军情司。
神机营的刑房远远比不上大理寺那般阴森污浊,但还是被长身玉立,带着莹白面具的军情司司长衬得如鬼域一样。
朱成宣也才第二回同他打交道,只觉这人气质缥缈莫测,打眼瞧着不像是隐在暗处的谍影, 倒似是避世的仙人一般。
朱成宣客气道:“神火军里都是一群莽汉,本事有限,还望贵司鼎力相助, 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军情司司长声音如寒玉殪崋击磐石, 清冷冷道:“无需麻烦, 司里兄弟自带了工具过来。”
朱成宣听他说完,才终于发现牢房里不知何时还多了个穿着玄色斗篷的神秘人。
头脸上罩着一张绣了金色影雀的玄色绸布巾子,黑黢黢跟个鬼影子一样。
鬼影子声音飘忽, 手里把玩着一把三寸长的薄刀片,阴恻恻道:“先提审哪个?王爷跟千户大人要在此处瞧着么?”
在神机营地盘上还有什么是本王不能瞧的?
朱成宣有些不乐意道:“你这审问手法难不成是不能外传的, 怕我神机营的人偷学了去?”
那鬼影子诡异一笑,无所谓道:“小人这审问手法怕是没人能学会,王爷跟千户请随意,小人只是担心二位承受不住罢了。”
朱成宣听了这话更觉奇怪,莫名其妙道:“又不是本王跟葛千户受刑,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葛千户也在一旁嗤笑一声,露出几分不屑之色来。
朱成宣从未想过打脸来得这么快,最先提审的是百花楼花魁柳飘飘。
那鬼影子只用小刀在她身上招呼了不到两三回,朱成宣就被吓得翻白眼晕死过去,葛千户更是在一旁大吐特吐。
军情司司长似乎已经见惯此事,递了一小瓶醒神的薄荷精油给葛千户,声音无波无澜道:“千户大人将王爷扶出去透透气吧,等有了结果,再请二位进来。”
葛千户将康亲王背了起来,有些尴尬道:“贵司这审讯手法一般人真是学不来,那个……,就劳烦二位了。”
葛千户背着康亲王像是被鬼撵似的逃走了,等到两人在外面才将将缓过神来时,那审讯结果竟然就出来了。
朱成宣跟葛千户似难兄难弟般对视一眼,顶着一张苍白发青的脸,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去。
此时的神机营刑房内依然整洁如新,朱成宣努力忽视刑架上插满银针的柳飘飘,以及她那即使白骨森森,却也不见半滴血液留下的左小臂。
朱成宣往军情司司长身边靠了靠,有些哆嗦道:“她、她她,招了吗?”
军情司司长反问道:“王爷想要她招什么?”
朱成宣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招认她乃北狄细作之事啊!”
“王爷或许是误会了,也怪我之前未解释清楚。”
军情司司长轻笑一声,继续道:“北狄细作分为秃鹰跟图兰朵两部,乃二十年前由北狄圣女图兰朵.宝音所创建,于大旻共有十三处藏身据点,其中十二处均被军情司暗中摧毁,百花楼乃最后一处。”
“柳飘飘是图兰朵部首领之事,军情司早在两年前便发现了端倪,证物信件也均已掌握,之所以留着不动,也不过是因为百花楼建于京城闹市之中,军情司又长年隐于暗处,不好大动干戈罢了……,至于她招不招认,倒也没什么所谓。”
朱成宣听了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你军情司隐在暗处无所谓,可我神机营却不是啊!
你不好大动干戈,我难不成就能了!
朱成宣怒道:“她招不招认怎么就无所谓了?!她若不招认,我明日朝会上如何跟人交代?!!都察院御史非参我个纵兵祸乱京师的罪名不可!”
军情司司长抬手示意其稍安勿躁,安抚道:“我稍后便让人将军情司掌握的证物信件给王爷送来,王爷不必忧心,到时候只说是神机营匠人经历过无数回暗杀后,自己查到的就是。”
朱成宣果然安心不少,却又不好意思道:“如此这般,神机营不是就抢了军情司诸位兄弟的功劳了么?”
这回却是那披着玄色斗篷的鬼影子先出声,只听他嗤笑一声,语气嘲讽道:“军情司由明转暗之后,功劳于我等而言,还有何作用?”
朱成宣闻言有些不自在,心说后世历史论坛上也曾评价说,将军情司由明转暗乃是太宗皇帝执政以来最大的败笔。
大旻朝近现代改革体制后,军情司改名为第一情报局,至于之前有没有重新由暗转明,朱成宣却是不清楚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柳飘飘招不招认都无所谓,那你们对家人用刑做什么?
很快朱成宣就得到了答案。
军情司司长只问了柳飘飘一句,似随口般道:“图兰朵可有解药?”
百花楼花魁即便是受刑后的狼狈模样也依然美得魅惑人心。
柳飘飘面上愤恨不已,哑声道:“图、图兰朵是草原上最美的花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如今乃大旻子民,你们滥用刑罚……”
“柳飘飘乃台州土窑村人士,小名草儿,自幼被父母卖去青楼,而你却是北狄乌木斯部族长与抢来的汉人女子所生,自小无姓无名。”
军情司司长淡漠道:“你残杀并代替了大旻子民柳飘飘,但你却不是柳飘飘。”
柳飘飘大概没料到军情司能将自己的底线探查到这一步,听完这话先是一惊,随后却又惨笑道:“好一个无姓无名!像我这般生来便被两边所不容的杂血,哪里配拥有姓名呢,被杀被宰也是活该!哈哈哈……”
柳飘飘大约更像汉人母亲一些,除了皮肤较为白皙以外,身上并没有多少北狄人的特征。
朱成宣见她这癫狂模样,对其悲惨尴尬的身世忍不住生起几分同情来。
葛千户乃幽州人士,见此却不屑反驳道:“似你这种两族混血之人,在幽州境内并不少,只要不为非作歹,与其他良民并无区别。”
“你如今落得这般境地,跟你是两族混血有何干系?”
“并无区别?!”柳飘飘闻言面色狰狞,厉声质问道:“若真是并无区别,那为何你大旻满朝文武要反对立安顺郡王为太子?!冠冕堂皇之话谁人不会说!”
这回莫说是葛千户,就是朱成宣也觉得十分无语,吐槽道:“这能一样么?你也太胡搅蛮缠了一些吧!”
军情司司长听烦了这些东拉西扯的话,冲手下使了个眼色,那罩着斗篷的鬼影子随手一晃,刀影似电光般闪过,柳飘飘惨叫哀嚎不止。
朱成宣听得面皮子发紧,军情司司长却冷声重复道:“图兰朵到底有没有解药?”
柳飘飘五官扭曲,牙关咬得死紧,但眼底深藏的茫然之色却还是漏了几分出来。
立在她旁边鬼影子见此突然怪笑起来,不可思议道:“图兰朵的首领竟然不知道图兰朵的真正含义?看来你们那圣女殿下似乎并不完全信任你们呢!”
朱成宣同样好奇道:“图兰朵是什么?”
军情司司长答道:“一种可控制人心的奇毒。”
“……”你特么就不能多说两句么?
朱成宣又耐着性子问道:“……谁中这毒了?”
军情司司长还是没有直接答他,只提点道:“此毒又名情毒,它会让中毒者从此只爱一人,只对一人起/情/欲/,为了那人甚至甘愿违背自己过往的行事准则。”
“即便心智坚定不被迷惑,也会因此毒思绪混乱,从此浑浑噩噩分不清现实过往。”
朱成宣觉得这病症似乎很是熟悉,熟悉到只要再多想一会,他似乎就能知道是谁得了这病症。
*
月初升,梨园坊灯火璀璨。
韩令和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面具,立在春岚院对面的阁楼上,看着那明艳美丽的少女似无事人一般跟着亲人欢欢喜喜地离开,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应该是打包的吃食点心。
“北狄细作除百花楼外的十二个据点去年便被兄弟们几乎摸透,是您说暂时不动手,要留着给兄弟们平日里练练手,为何只去了一趟绍兴,就又改主意了?”说话的人取下身上的玄色斗篷,将头上绣着金色影雀的布巾也解开后,露出一张雌雄莫辨又邪气十足的脸。
若是林青瑜跟朱长泽在此,必然会脸色大变,惊讶于春岚院名角程轻雨竟然有两副面孔。
程轻雨认真给手中小刀涂着核桃油,揶揄道:“我听老三说,您家有位表妹险些被北狄秃鹰炸死,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韩令和闻言也不反驳,只略有遗憾道:“鹰首逃窜,柳飘飘宁死也不愿供出安顺郡王来,倒是便宜他们了。”
“鹰首本就狡猾,至于安顺郡王……”程轻雨邪笑道:“异想天开之人罢了!他真以为跟曹芳菲生米煮成了熟饭,定国公曹信业就会捏着鼻子认了?”
韩令和心想当年那北狄圣女又何尝不是异想天开之人?可就是这样的人,却给大旻带来了如此沉重的灾难。
摧毁远远比维护来得容易。
祖父有句话说得极对,永远不要对蠢人掉以轻心,他(她)或许建造不了高楼,却能够轻松将高楼夷为平地。
第三十八章
大旻早朝有个比较正式严肃的称呼, 名曰御门听政。
凡是想要有所作为的帝王都会采用此形式来处理政务,所以早不早朝,也是判定此君王是勤政贤明, 还是昏庸荒唐的重要标准之一。
能日日参加早朝的官员其实并不太多, 除了四位阁老跟六部尚书几位一品和二品大员,六部侍郎、大理寺卿、通政使等三品以上在京官员外。
六部郎中、员外郎一共七八十人, 有事上奏才能上朝。
督察院比较特殊, 除了正副都御使外, 便是六七品的御史都可以上朝。
地方官的话,四品以上才有资格上朝面圣。
如今天顺帝无甚权势,早朝大约就是他唯一能摆帝王威严的时候了。
只有看着韩旭之也同样跪在自己脚下,天顺帝才觉得这江山依然还姓朱。
第二日早朝会上,朱成宣果不其然地被数名御史给参了,罪名跟他想象的也差不太多。
好在军情司准备的证物足够充分,文武百官轮流看完后,也无甚话可说, 毕竟不少人也是才知晓北狄细作在大旻境内竟有如此渗透!
天顺帝却只关心另外一事,看着朱成宣目光阴沉道:“内卫首领如今是谁?发现此事,为何不提前向朕禀告。”
朱成宣听见内卫一词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呆愣了片刻后才不算恭敬地回道:“臣也不知道是谁啊,人家带着面具呢, 神秘得很!”
至于为什么不向你禀告, 你特么自己心里就没点数么!
小时候嚣张跋扈,长大后鬼迷心窍,本王都怀疑那个中了图兰朵的人说不定就是你!
话说内卫当年似乎是被皇祖母握在手中的, 就连父皇在位时也没能染指。
她老人家病逝前也没个交代,如今内卫又重新自称军情司, 这帮人现在到底听命于谁啊?
朱成宣不自觉地看向自家亲岳父,其它文武官员也都偷瞟着立在大殿左上首处的韩首辅,一个个暗自在心里琢磨着内卫被其掌控的可能性有多大?
只还不等众人想出个所以然来,承恩侯却又出言道:“王爷去百花楼擒拿北狄细作,却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扣押住?至今生死未仆,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承恩侯起了头,另外有儿子被扣押的官员也七嘴八舌求情道:“王爷,我家次子素来胆小,绝对不可能是北狄细作,还请您明察秋毫。”
“我家幼子贪玩好享乐,被家母溺惯得不成样子,就是想当细作,怕也没人瞧得上他的!王爷多关他些时日倒也无妨,只消回来的时候是个完整的人就成。”
“我家长孙子也是,那个混账玩意还请王爷您多关上一关,若是能吓唬得他以后再不敢去那烟花之地最好!”
“……”
合着让本王替你们管教不成器的儿孙呢!一个个都是看人下菜的老狐狸,若是被关在了大理寺的地牢里,看你们还说得出这些话来么!
本王关着这些纨绔子弟做什么,日日听他们哭嚎卖惨么!
天顺帝看着眼前如菜市场一般的早朝会心里烦躁至极。
自己唯一的儿子到如今也不能上朝听政,朱成宣这个贱婢生的蠢货却被众人阿谀奉承。
天顺帝想起当年在京城九门外,北狄大将军赤格尔.巴图命人将他绑在两军阵前,冰寒的弯刀架在他脖子上。
赤格尔.巴图用他威胁守城的韩旭之开城门,恭迎圣驾。
可韩旭之那老匹夫竟然枉顾天子安危,直接拒绝了。
若不是有宝音拼死求情,自己当年说不得早就横尸于九门外了!
他的宝音啊,那么骄傲的女子,草原上最美丽纯洁的雪莲花。
为了救自己,她却不得不向杀害她父兄的仇人妥协,成了如今的北狄大汗赤格尔.巴图的妃子之一。
雄鹰和图兰朵之事,天顺帝早些年便已经知晓。
那是宝音当年在父兄宠溺下建着玩的,这些年她也是通过雄鹰才传了只言片语过来,只说是让自己忘了她。
可天顺帝如何忘得了!
她是因为自己才受了这么多苦的啊!如今连雄鹰跟图兰朵也不复存在,自己与她难不成真要天涯相隔一辈子么!
天顺帝越想越不甘心,扫了以韩旭之为首的一干朝臣一眼,只觉得浑身发冷,匆匆说了句下朝,便逃似地离开了。
众臣面面相觑。
韩首辅慢慢悠悠地带头离开,迎着照进金銮殿里的日光时,忍不住再次感叹自己时运不济。
想他韩旭之自诩惊艳才绝、智谋无双,只十六岁就成了大旻朝最年轻的探花郎,正名扬天下、风头无两时,仁宗皇帝驾崩了。
孝宗皇帝爱美人不爱江山,政事任由几位阁老做主,几位阁老又各有派系,整日算计陷害忙得不亦乐乎。
韩旭之这小小探花只得左右逢源,从偏远知县混到大理寺少卿的时候,孝宗皇帝终于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然后换上了同样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英宗皇帝。
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孝宗爱美人爱的是美色,英宗爱美人却是真爱!
他为了真爱忤逆太后,为了真爱遣散后宫,为了真爱纵容胡氏兄弟胡作非为!
胡氏兄弟贪墨赈灾银子几百万两,连累害死汾河流域无数百姓,。
本该抄家斩首的大罪因为真爱几滴眼泪就被英宗皇帝轻轻放下了,罚了几万两银子便了事!
本以为英宗皇帝为真爱已做到了极限,没想到他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韩首辅为朱家江山卖命大半辈子,劳心劳力四处救火补漏,想想便觉得心酸无比。
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自己眼看着就快要熬走三代帝王了,怎么就偏偏遇不着一个靠谱的东家呢。
军情司如今那帮小崽子倒是出手快得很,竟然也打了老夫一个措手不及。
韩首辅看着等在大殿外的孙子一眼,面上闪过几分无奈之色,。
曹太后到底还是防着自己的,临走时候还留了这么一手!
却说另外一头,自觉孤立无援的天顺帝将唯一的儿子招进了宫,只刚一见面,便将桌案上的杯盏砸了过去,怒骂道:“你阿娘将雄鹰和图兰朵交于你手,你就是这般经营的?!”
朱长庸“扑通”一声跪下,面上同样痛苦不已,却还是辩解道:“鹰一自作主张刺杀神机营匠人无数回,因此才败露了行藏,儿管束不力,自当请罪。”
天顺帝咬牙,恨声道:“那贼子简直执迷不悟!他想做什么,绝了我大旻根基么?!没了神机营,我大旻军队还有何优势?到时候拿什么从北狄大汗手里救出你阿娘?!”
朱长庸目光微闪,低声道:“鹰一当年虽是阿娘好友,但人心易变,说不得早已背叛也未可知。”
天顺帝瘫倒在龙椅上,喃喃道:“人心易变,谁说不是呢。”
“当年宝音跟着使团来大旻时,那赤格尔.巴图还是她护卫呢,瞧着一副忠心耿耿模样,谁又能想到她对你阿娘早就另有所图呢。”
天顺帝这些话听得朱长庸眉心狂跳,不得不掩饰似地将头低低垂下。
“当年你阿娘因为吃醋假死逃离我身边,在桐梓关时本已经劝得她几乎要回心转意,可恨却被赤格尔.巴图横插一脚!”
天顺帝起身将朱长庸拉了起来,看着他与心爱女子相似的眉眼,神情恍惚道:“不过没关系,等你登上了皇位,宝音肯定就明白了我的心意,到时候我亲自带着大军去北狄接她回来。”
天顺帝自己都快把自己给感动哭了,朱长庸听了这话却觉得心里堵得快要窒息。
对阿娘的思念跟对父皇的愧疚在脑海里不停拉扯,扯得人头疼欲裂,扯得人几乎快要发疯!
*
林青瑜并不知道皇城内还曾上演过着帝王与宠妃的虐恋情深,她此时正专心埋头画图。
快到午时的时候,林青瑜终于将蒸汽机透视图画好。
朱成宣下朝后溜溜达达地来了杂造司,将林青瑜的图纸拿在手里颠来倒去仔细研究半天后,不得不委婉道:“那个,阿瑜啊……,蒸汽机最后出来就是这么个模样么?”
林青瑜奇怪道:“对啊,您没看懂么?”
朱成宣指着图纸,一本正经道:“我当然是看明白了的!这个是锅炉,这个肯定就是蒸汽管道,可问题是,蒸汽循环带动的是哪一部分呢?”
林青瑜点了点纸面,回答道:“带动这个飞轮啊。”
朱成宣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劝道:“阿瑜,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你就造个裸机出来是不行的!”
“这就跟电脑一样,怎么也得配个显示器吧!不然到时候如何在那些文官面前展示呢?如何惊艳四座,震撼古今呢?!”
林青瑜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拿不定主意道:“那您觉得带动个什么才足够惊艳震撼呢?”
朱成宣想了一会,一拍巴掌道:“嗨!之前想着先把蒸汽机造出来,转轴纺纱机靠后,如今看来却是不行,必须得同时造出来才好,到时候后就用蒸汽机直接带动卷轴纺纱机。”
“阿瑜你想想那场面,纺纱机无人摇动便骨碌碌地转,白色的纱线似瀑布一样流出来,看起来肯定十分壮观!”
林青瑜想象不到能有多壮观,只觉得自己工作量又增加了!
朱成宣看她又是这副苦大仇深的神情,忙安抚激励道:“阿瑜,你知道莫冲当年被封为新宁伯的时候,高祖皇帝还赐了他些什么么?”
不等林青瑜问,朱成宣便神秘道:“东城梧桐坊一座五进的豪华大宅子,京郊两个五百亩左右的田庄,珠宝金银无数!那还只是伯爵,侯爵肯定会更多!”
“……”
好吧,林青瑜觉得自己似乎又可以,但还是试探道:“姨父,要不我还是先造蒸汽机,转轴纺纱机的话,我将零件拆分出来,到时候能不能请鲁师傅帮忙一起赶制。”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朱成宣随意道:“神机营各司相互帮忙是常有的事情,姨父帮你协调就是!”
第三十九章
当林青瑜被弘农司主事堵在杂造司茶水间里的时候, 才终于知道王爷姨父的协调能力是多么的有毒!
弘农司主事跟鲁师傅只从相貌上便能瞧出是亲兄弟,长着相似的肉鼻头,都一样不修边幅, 下巴脸颊上也同样蓄着有些打结的大胡子。
区别只在于弘农司主事胡子稍微比鲁师傅长一点, 白胡须数量也稍微比鲁师傅多上一些。
鲁主事比鲁师傅年长大约七、八岁左右,只跟林青瑜一照面, 就笑得跟看见财神爷似的, 非常热情地凑了上来, 抬手将林青瑜手里的茶盅拿走,目光十分殷切:“林副主事,老夫听总督造大人说,您最近有些忙不过来?”
“……”
林青瑜求助地看了缩在茶水间门口的王爷姨父一眼,原本探头探脑地朱成宣见此却瞬间别开了脸去。
他只是一个挂名的总督造,话带到就不错了,也不能事事都指望他不是。
“……是、是有些忙不过来。”林青瑜紧绷着面皮,私底下却悄悄探出小指头, 勾住了白瓷把手,想要将自己心爱的青鱼粉荷玲珑瓷茶盅拿回来。
鲁主事见此连忙将茶盅握得紧紧,比茶楼里的小二还殷勤道:“林副主事要喝什么?老夫给你倒!”
“八宝茶如何?你们这般年纪的小娘子大多都喜欢, 这个好喝,这个味儿甜!”
“来来, 快尝尝!神机营里别的不说, 这茶水却是不比梨园坊春岚院里的差!”
模样文雅诗意的茶盅里堆满了枸杞、红枣、核桃仁、桂圆肉、芝麻、葡萄干、苹果片,瞧着汤不像汤,粥不像粥。
林青瑜恋恋不舍地望着黄杨木卷草纹茶几上刚从小厨房里送过来的新沏的西湖龙井, 据说用的明前头芽!她还两辈子都机会没喝过呢!
大约是林青瑜的悲伤太过明显,鲁师傅终于看不下去, 一把将自家兄长拽得退后两步远,没好气道:“鲁老大!有事便说事,你作这般谄媚的模样也不嫌恶心人,还要不要面皮了!”
鲁主事面上只尴尬了一瞬,有大胡子挡着,也不大瞧得出来。
随后却刻意酝酿了片刻,用那不甚娴熟的演技,悲怆道:“我家大郎都快消沉成废人了,我还要这面皮做甚!”
众人:“……”
朱成宣默默从门口移了进来,拉着林青瑜在茶几旁坐下,打算近距离围观鲁大胡子的表演。
鲁主事大手重重捋了一把面皮,像个被叛逆儿子逼狠了的老父亲,不得不低声下气四处求人般,道:“林副主事,老夫听总督造大人提起,说您有意授权鲁老三帮忙造那转轴纺纱机?”
林青瑜看了旁边的总督造大人跟对面的鲁老三(鲁师傅)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鲁主事咧嘴笑了笑,颇为自信道:“老夫于机括格物之道上比鲁老三还稍微强一些,又乃弘农司主事,于人脉资源上更有优势,您何不考虑考虑授权于老夫?”
神机营各司相互帮忙虽然是常有的事情,但也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像林青瑜这样只负责绘制图纸,实物研制打造以及实验矫正全权打包交给他人完成的话,将来即便因为此项利器得了评级封赏,是必须要适当让出几分好处去的。
对此林青瑜表示非常理解,在这个平行世界里可没有数控机床。
如今就连个小小的螺丝钉都是纯手工制造,打造实物远远比绘制图纸要难上千倍不止!
林青瑜跟鲁主事原本没有半点交情,有好处自然是先想着熟人,闻言有些为难地看了鲁师傅一眼。
鲁师傅还未出声说什么,鲁主事便又迫不及待地看着自家兄弟卖惨道:“老三,你就算不体谅为兄,但也好歹顾念顾念你那大侄儿呀!他年岁眼见着已将近不惑,到如今却还只是个秀才功名!每隔三年都兴师动众地往杭州跑,却又每回都沦为陪衬。”
“为兄这些年是亲眼看着他从意气风发到萎靡不振,若只是他自己才疏学浅倒也罢了,可南山书院里尚有许多才学不如他的人都已经成了举人,就因为他们不在江浙应试!”
“……莫说是大郎自己心有不甘,便是老夫也替他鸣不平啊!”
鲁主事大约是真的为儿子惋惜,那言语里的心酸就是林青瑜也听得心里头直叹气。
见鲁师傅似乎还要张嘴说些什么,鲁主事又急急道:“再说了,你难道就想看着母亲日日上门去寻你媳妇的麻烦么?”
“……”你竟然还有脸提此事?!
鲁师傅瞪了自家兄长一眼,没好气道:“你在替大郎求那恩荫名额之前,是不是也该先问问阿瑜用不用得上,而不是自说自话地将其视为囊中之物!”
“……我、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问么?”鲁主事闻言有些心虚道。
坐在一旁瞧热闹的林青瑜八宝茶都快喝完了大半盅,鲁主事跟鲁师傅才终于言词客气地说明了来意。
说白了就是鲁主事想要接了造卷轴纺纱机的项目,只是报酬的话,却是希望林青瑜被评了匠级后,能给他大儿子一个国子监的恩荫名额。
林青瑜听完后,有些犹豫道:“如今评级还是没影的事,那恩荫名额也不知能得几个,我家里还有一个读书的弟弟,再过两年就要下场科举,到时候说不得也得用上。”
朱成宣听了这话终于憋不住了,跳出来说着风凉话道:“林宏山那二愣子的种,又是在浙江参加科举,啧啧……,那恩荫名额你还是给他留一个的好!”
鲁主事只听说同样也是在浙江参将科举,立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情道:“江浙科举难,难于上青天啊!”
鲁师傅也同样感慨道:“大旻学子必须回祖籍参加科举,当年太/祖/父/来京城神机营时就应该跟绍兴鲁氏分宗别立,也勉得儿孙在浙江科举场上空消磨光阴,哎……,也不知他老人在地下知不知晓。”
鲁主事对此颇为赞同,闻言肯定道:“大郎每回乡试落榜回来,都会去后院祠堂里点香哭问,问/太/祖/父当年为何不分宗?他老人家在地下想必是知晓的。”
“……”浙江乡试已经将人逼到这份儿上了?
林青瑜跟朱成宣两个面面相觑,听了这话有些想笑,但又觉得若是真笑出了声来,未免会显得太过冷心冷肺。
林青瑜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鲁主事也终于回过神来,继续道:“/太/祖/父当年因‘珍娘纺纱机’被评为大匠,‘卷轴纺纱机’于某些方面比‘珍娘纺纱机’还要高明许多,想来得个大匠评级定是没问题的。”
鲁主事看着林青瑜直言道:“大匠名下有两个国子监恩荫名额,其中一个林副主事要为令弟备着,另一个不知可不可以匀给老夫?”
你这般费尽心力地前后铺垫,还拉了亲兄弟作配,将心酸老父亲的形象刻画得依譁如此感人,我能不答应么?
林青瑜想着自己还有蒸汽机打底,心里自然是没有半分不舍,只是她嘴里此时含着一块儿核桃仁,打算先咽下去再应他。
朱成宣见她不答,心里便想歪了几分,于是凑过来低声劝道:“你放心,你未来夫君读书很是厉害,子孙也差不到哪儿去,那恩荫名额不必留着。”
林青瑜:“……”拜托,我真的没有想那么远!
林青瑜赶忙咽下核桃仁,在鲁主事期待的目光下点头同意。
只是刚一应下,那弘农司鲁主事便立即化身成了另一名监工,日日来杂造司里催着林青瑜绘制图纸,再加上王爷姨父一起,折磨得林青瑜险些想要罢工。
*
转眼又到了七日一休的时候,林青瑜终于得空想起自己在京城还有一个掉包了她身份的仇人。
天光大亮的时候,林青瑜带着珍珠儿一起去神匠坊榆树胡同里吃卤煮火烧。
韩秀兰跟玉珠儿都受不了那个味儿,珍珠儿跟林青瑜却是十分喜欢。
林青瑜跟珍珠儿坐在小店靠窗的松木方桌旁,喝着店里现磨的豆浆,等着店家端了卤煮过来。
小说电视剧里主角配角从头撕到尾的情节,放在现实生活里根本就很难发生!
神机营跟安乡伯府离着老远,林青瑜跟仇人等闲时候根本就碰不着,想怼人两句都寻不到机会!
林青瑜叹了口气,对着珍珠儿悄声询问道:“姐姐,在京城里头,若是故意找上门去寻衅挑事,被打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二将卤煮端上桌,珍珠儿正用帕子细细擦着店里的筷子。
珍珠儿将擦干净的筷子递了一双给林青瑜,眨了眨杏眼,好奇道:“你要去哪个府里寻衅挑事?”
林青瑜:“……”
“不是我,我这是在假设,假设!”林青瑜接过筷子,加重语气否认道。
“好好,不是你……”
珍珠儿语气敷衍,继续答道:“京城估计是整个大旻最讲门第身份的地方了,以阿瑜姑娘的身份,若是拿着王爷的名帖,即便有些言语不当,一般人家也是不敢打您出来的,但也不会给您好脸就是了。”
“……”
林青瑜不满道:“真的不是我!”
珍珠儿抿嘴笑道:“没说是你,我这也是在假设,假设呢。”
“……”
林青瑜看着她面上有些无奈,心说我斗嘴连康亲王府的丫鬟都赢不了,对上那些常年说话打机锋的官家夫人,怕是也有可能赢不了的吧。
林青瑜正发愁自己要不要找上门去找骂时,却不知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她去费心安排。
这年头在大多数世家子弟眼里,发妻可不一定有子嗣重要。
当南昌知府王琦得知自己的嫡长女还活着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写信给了居住在京城的大伯母滕夫人,请她帮忙妥善处理此事。
在林青瑜吃完卤煮又跑去排队买五香炒瓜子的时候,滕夫人已经让最是信任的管事麽麽来了神匠坊,正被玉珠儿迎着进了门。
第四十章
林青瑜磨磨蹭蹭回到家的时候滕老夫人派来的那位管事麽麽已经离开了。
韩秀兰递给她一张做工精致的名帖, 语气随意道:“说是要请你去参加她孙女办的花宴呢,我瞧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上门送帖子的麽麽瞧着倒是个客气和善之人,只是不知主家如何?”
熏着兰花香的洒金笺纸请帖外套着一个镂雕有兰草图案的水墨色杭绸壳子, 林青瑜用指甲尖戳了戳那兰花草的洁白花瓣, 忍不住感叹道:“京城的世家大族可真是讲究,这花瓣我瞧着似乎是用白玉镶的, 做这一张帖子得花多少银子啊?”
“……”
是的, 林大穷鬼的思维就是这么地肤浅直白!
即便已经相处了半个来月, 性子稳重的玉珠儿还是会被林青瑜轻易逗乐,边笑边答道:“不过是些边角料罢了,值不了几个银子。”
见自己又戳中了玉珠儿的奇怪笑点,林青瑜眨了眨眼,继续逗她:“值不了几个银子的意思是到底值几个银子,能用它换一碗卤煮不?”
“……”
玉珠儿狭长的眼睛瞬间弯成了细月牙,忍笑忍得险些要喘不过气来。
韩秀兰见此无奈扶额,没好气道:“你个弄怪的丫头, 差不多得了啊!可别把你玉珠儿姐姐逗笑岔了气,明日你去王家的时候,可还要仰仗她指点你规矩行事呢!”
林青瑜闻言赶紧给玉珠儿顺着背心, 一本正经指点道:“放松,放松, 深吸气, 再慢慢吐出,万物皆空,莫要让悲喜左右我们的面部表情。”
“噗嗤!”
玉珠儿笑出了泪来, 轻轻挥开林青瑜的手,告饶道:“阿瑜, 求、求你别再开口了,哈!呵呵呵……”
林青瑜她们这边正一团和乐的时候,乌衣巷王家松鹤居暖阁内,滕老夫人正带着儿媳兼娘家侄女小滕氏,以及孙女王幼熹听着安麽麽说去林家时的见闻,三人面上神情都有些严肃。
“奴婢今日去的时候不巧,那姑娘正好出门去了,未见着面。”
安麽麽立在暖阁内,斟词酌句道:“姑娘的养母瞧着像是读过书的娘子,言谈举止颇有涵养,性子也通情达理,但骨子里大约也有几分傲气在,不是那等谄媚畏权之人。”
滕老夫人听了这话神情并无多大变化,只轻讪道:“跟韩首辅同族同宗,还需畏哪门子的权?”
小滕氏闻言担忧道:“若那姑娘真是四堂弟嫡长女,首辅大人那里怕是……?”
滕老夫人不等小滕氏说完,便摆手淡淡道:“无妨,万事都讲究血缘伦理,芙蕖山韩氏也不是什么霸道不讲理的人家,不然也不会帮着打探了十几年的消息。”
小滕氏闻言安心不少,王幼熹却左右转了转眼珠子,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心事来。
安麽麽等老夫人说完,才又谨慎道:“奴婢在见着林娘子之前,迎奴婢进屋的那丫鬟瞧着极为眼熟,奴婢也是这时候才突然想起,那丫鬟好似是康亲王府刘大管事的干孙女玉珠儿姑娘!”
面上原本古井无波的滕老夫听了这话眼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问道:“你确定是那玉珠儿姑娘?”
安麽麽仔细想了想,点头道:“若是奴婢没瞧错,想来应该就是玉珠儿姑娘。”
小滕氏此时也反应过来,有些惊讶道:“京城谁不知道康亲王夫妻长年在外,将王府身家都交给了刘大管丽嘉事帮忙看着。刘大管事上了年岁精力不济,这些年又转手将康亲王府许多产业都交给了玉珠儿、珍珠儿两个干孙女在打理。”
“康亲王派玉珠儿亲自过去照看,想来怕是真如传闻那般,对四堂弟那嫡长女极为看重。”
小滕氏说到最后,语气有些带酸道:“小娘子家家有了这青云前途,怕是也不一定瞧得上咋们王家吧。”
这妒忌之言听得滕老夫人有些不喜,只淡淡瞥了小滕氏一眼,警告道:“还未确认血缘身世之前,莫要将‘四堂弟嫡长女’这话挂在嘴边。”
滕老夫人怕她明日再说出什么不妥之言,便又继续吩咐道:“明日那姑娘上门便只当是姻亲故旧府里的小辈般待着,其它等老身亲自问了那方元柔后再作打算!是非未明之前,莫要因自己偏狭心思,就早早将人得罪了去!”
当着女儿的面被婆母兼姑母点拨指责,小滕氏面上瞬间有些难堪。
王幼熹见此赶忙出来打圆场,故作娇憨道:“祖母,王家的姻亲故旧里还没出过能进神机营的小辈呢!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定是要趁这机会跟那小娘子结交一番的。”
滕老夫人闻言面上罕见地露出几分笑意来,指头点着孙女揶揄道:“还结交一番,当自己是走南闯北的船帮教头不成?”
滕老夫面上有些欣慰,看着孙女语重心长道:“多认识认识不同身份地界的人也好,好知道天南地北的女子还有不同的活法,免得心思偏狭执拗,以为全天下都跟京城一样,女子离了后宅那一亩三分地便再没有其它活路!”
王幼熹闻言连连点头,小滕氏眼里却隐隐露出几分不满来,只觉得婆母这是在教坏女儿!
不同的活法?什么活法?跟江南纱厂里的那些女工一样么?整日里抛头露面,辛苦劳作?!
滕老夫人自然瞧出了媳妇的心思,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都未能教明白,滕老夫人便也懒得再说她,只挥手让母女俩离开,自己好清静一会儿。
王幼熹陪着母亲出了松鹤居,见母亲面上神色嗔怨,怕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便先开口佯作抱怨道:“我院里那墨兰也就只开了几朵,原本只打算请几位交好的姐妹来凑凑热闹,如今叫祖母这般宣扬,也不知到时候冯家姐姐跟婉儿妹妹她们会不会笑我张扬显摆。”
若是往日,小滕氏必然会被王幼熹带偏了去,今日却半点不受影响,冷笑道:“呵,在咋们王家,但凡是你四堂叔相求的事情,便是天王老子也得让路,谁又管你那墨兰是开了两朵、还是三朵。”
“……”
又来了!母亲心里这坎儿大约是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小滕氏似乎还未发泄完不满,竟红着眼又委屈道:“也不知谁才是他们的亲儿子,你父亲在翰林院混了大半辈子,也不见老太爷出手相帮,却对隔房的侄子倾尽全力!”
王幼熹心里有些无奈,父亲但凡上进一些,祖父又怎会将人脉资源都倾倒在四堂叔身上。
若强扶庸者上位,只会将整个家族带入没落,便是住在王家隔壁的首辅大人当年不也是如此么?
韩首辅因独子性子淡泊优柔,转头便培养起隔房中了榜眼的侄孙当芙蕖山韩氏下一任话事人。
如今那位韩榜眼也才刚过不惑之年,便已经成了浙江布政使,执掌一方之民生经济,真正是个果决有能为之人!
明年兵部尚书致仕后,说不得还与祖父有得一争!
好在母亲虽然常爱抱怨,却也不敢真去违逆祖父母之命,父亲更是不会听母亲怂恿的,不像当年那位韩家婶婶,逞能好强最后却害死了自己丈夫。
王幼熹这些年陪着祖母住在京郊檀香山温泉庄子上,呆在京城乌衣巷的时候少,跟母亲并不算多亲近,但也委婉劝解开导过母亲无数回,只是母亲那心思早就陷进了死胡同里去,轻易是出不来的。
王幼熹只默不作声地陪在一旁,小滕氏见无人附和,才终于发现自己又忍不住在女儿面前失态了。
小滕氏面上露出几分不自在来,赶紧收拾收拾好情绪,转眼又恢复了正常,强转移话题道:“你四堂婶明日过来,说不得又会带上那曹芳菲,你冯家姐姐跟她好像有些不和,你到时候怕是要注意将两人隔开一些。”
王幼熹奇怪道:“祖母只让人给四堂婶带了话,就差没明着说有家事要谈,曹姑娘怎么可能会跟着一起?”
滕老夫人不过是拿自己孙女借个名头罢了,除了王幼熹那些个小姐妹外,也就只另外给林青瑜下了帖子,方元柔则只是派人去知会了一声而已。
滕老夫对方元柔早就没有了耐心,明日她若自己主动上门便罢了,若是再有推诿敷衍,滕老夫人说不得是要亲自派人去请的!
小滕氏面上露出几分意味深长来,语气莫测道:“那位曹家姑娘行事向来出人意表,不能以常人心思来度量,你自己有个准备就是。”
至于这几日私下那些流言,小滕氏并不打算说给女儿听,一来怕脏了闺女的耳朵,二来从神机营里放出来的那些纨绔子弟都矢口否认,那流言也终归只是流言,小滕氏自认为不是那长舌妇人,不屑去摆弄这些是非。
王幼熹闻言却并不以为然,她并不相信有哪家贵女会这般没眼色,即便再是特立独行,也总不能连基本的人情规矩都不讲吧!
只是当第二日王幼熹被曹芳菲搅了花宴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这世间还真有那般不知道所谓的女子,她那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到底是从何而来?她凭什么就认为世间女子都是附庸之辈,只她一个才是独立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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