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八月十五, 丹桂飘香,定国公府的马车一早便亲自上门,将林青瑜一家接去府里过中秋。
林宏山父子跟曹信业、曹启良等人从未见过, 但都是性情豁达通透之人, 双方又都有交好之心,再有林青瑜作为纽带联系, 倒是相处十分和洽, 只初次见面, 竟也相谈甚欢。
林青松这傻孩子没什么心眼,刚开始还有些腼腆,熟悉过后,便有些没皮没脸,凑到曹信业身边,跟个小哈巴狗似的,敬仰又羡慕道:“曹大哥,今日见到了您, 我才终于知道我阿姐那身量都是随了谁,幽州曹氏儿郎是不是个个都像您这般伟岸啊?”
曹信业被他这话逗得大为开怀,曹启良却笑道:“倒也不全是, 你瞧瞧这位,这可是咱们曹氏一族辈分最高的小叔公, 他就没比你高多少。”
那小叔公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老大不服气道:“我还能再长的,再过几年, 我也是一伟岸儿郎!”
众人忍俊不禁,因着年轻人不少, 又是好一阵嘻嘻哈哈。
林青瑜跟小叔公他们早就混熟,迫不及待地拉着林青松一起,跟小叔公他们去英国公府里的跑马场上打马球玩去了。
曹信业和曹启良陪着林宏山夫妻在旁边喝茶吃点,瞧着他们玩得热闹。
曹启良见林青松个子不高,马也骑得不好,挥着球杆的姿势更是不熟练,可胆子去挺大,无半点乡下小子的怯懦之气,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地喊“阿姐,传给我!快点传给我,我离着球门近。”
林青瑜没好气道:“你个傻子,那是咱们自家的球门!”
林青松闻言无半点羞愧之色,索性就堵在了那球门前,继续道:“哦哦,真的吗,那我来当防守好了,各位好汉,你们可小心着点,我这马可骑得不好,待会儿要是伤着了,我就要耍无赖了啊!”
这话才刚落下,曹家那位小叔公就传着球跑了过来,他控马的技术相当精准,就这么擦着林青松跑了过去,半点都没挨着,林青松□□那幽州大马更是淡定,只歪头瞥了一眼,连动都没动一下。
林青松见着球进了,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趴在马脖子上,对着自家坐骑吼道:“马兄,你倒是帮着挡一下,咱们可是一队的,难不成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林青瑜赶马跑了过来,恨铁不成钢道:“是你打马球又不是它打,还曹营呢,你这个拖后腿的笨蛋,哪个营都不要你,去陪着阿娘他们吃点心去吧!”
林青瑜说完,抢过林青松手里松垮垮握着的缰绳,连人带马就要牵下场去。
林青松这乡下小子,平生第一回骑幽州大马在草场上驰骋(实为溜达),哪里肯只骑了半刻钟不到,就灰溜溜歇着,当即便撒娇干嚎道:“阿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不拖后腿!阿姐,我可是你亲弟弟,你不能刚认了哥哥,就不疼我了,你小时候打碎了阿爹两坛酒,可都是我给你背黑锅的!”
林青瑜:“……”这坑货!
曹家其他人被这姐弟俩给逗得哈哈大笑。
曹启良捋了捋胡须,对着林宏山感叹道:“贵公子性情活泼爽朗,实在难得。”
曹启良是真心夸赞,说的也是实话,这要是一般的乡下小子,陡然间知道养姐是国公府贵女,又要面对国公府这般的高门贵胄,不说颤颤巍巍,谨小慎微总是难免的。
可这林家小儿却十分自在,活泼爽朗不说,胆子也大,实在是叫人刮目相看,当然,这也有曹家人真心相待的缘故。
林宏山夫妻此时却尴尬得要死,只觉得自家儿子没脸没皮地实在丢人得很。
韩秀兰干巴巴道:“哪里,哪里,这小子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跟在他姐姐后面爬,撒泼打滚的,丢人的很。”
曹信业闻言来了兴趣,开口问了一些林青瑜兄妹幼时的趣事。
韩秀兰心想这两猴子幼时没把人气死就是好事了,哪来那么多趣事,仔细回想起来,全都是一些囧事。
比如林青瑜年幼时哄她弟弟穿裙子,害得林青松四岁以前都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女孩,还因为自己多长了一个小茶壶,跟邻居家的小花妹妹不一样,而嚎啕大哭。
再比如林青瑜年幼时打遍村里无敌手,林青松跟在她后边狐假虎威,还收村里其他小孩的孝敬(糖果零嘴等),被其他小孩的父母找上门来告状。
又比如林青松幼时死活不愿意去私塾,每日都是被林青瑜困了手脚,提溜着去的,闹得整个韩家镇的人都一早起来看笑话!
韩秀兰越说越觉得丢人!
曹信业却听得津津有味,他原本还因为林氏夫妻教养妹妹长大而心存感激,如今却觉得当真是因祸得福,林家人都是性情和善包容之人,若没有林氏夫妻的真心以待,自家妹妹怕是也养不成这般豁达的性子。
韩秀兰却觉得十分心虚,好好的一个国公府千金,被他们夫妻俩给养成了野猴子,这实在是有些愧对曹家的列祖列宗啊。
不过曹家的列祖列宗大概是不在意的,毕竟曹家的女孩们本就大多都不淑女,曹信业和曹启良等人对如今的林青瑜十分满意。
有些话曹信业不好开口,曹启良却代他委婉询问道:“中秋过后,曹家打算开一回祠堂,将青瑜的名字记在族谱里,这姓氏到时候可能也要改一改……”
曹启良话刚落下,林宏山便毫不在意道:“阿瑜本就是曹氏子孙,改回曹姓也是应该的。”
这事林宏山夫妻来之前便预料到了,夫妻俩都无所谓,不管是姓曹还是姓林,十几年的亲情是做不得假的。
再说了,阿瑜要是改回了曹姓,认祖归宗后,对她的婚事和前程,也是有莫大好处的。
韩秀兰才刚想到林青瑜的婚事,就听曹启良又委婉问道:“算起来阿瑜也快满十七岁了,不知林太太是何打算,可有合适的人选?”
身上有诰命的妇人才能被称作夫人,普通农户家的已婚女子大多被唤作某某娘子,林太太算是曹启良对韩秀兰的尊称。
话题突然转移到了林青瑜的婚事上,韩秀兰一下子就有话说了,半点也不隐瞒地将自己这些年为林青瑜婚事发愁的事情给絮絮叨叨地说了出来。
韩秀兰:“论容貌品性,我们家阿瑜是半点不输人,也就个头高了一些,难找到跟她般配的男子,总不能找个比阿瑜还矮的吧,知道的是找相公,不知道还以为是配了根拐杖呢。”
曹启良点头道:“身高这事确实不能将就。”
韩秀兰又道:“何止是身高…,男子的品性才能,家教家风,脾气为人等等,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方方面面都不能将就!”
曹启良面带笑意,揶揄道:“换而言之,就是林太太到现在还没物色到合适的女婿?”
韩秀兰听了这话更加心虚,讪讪道:“确实还没有,我这辈子还是第一回出韩家镇,见识有限,连累得阿瑜的婚事也被耽误了。”
曹启良却赶忙摆手道:“不耽误,不耽误,我这儿正好有一门好姻缘要说给与太太听,原还担心太太早就相看好了,怕是就要错过了。”
韩秀兰闻言来了兴趣,曹启良便将韩首辅亲自找上他们家国公爷,为他家孙子提亲的事给说了。
国公爷当时没应下,后来上朝的时候,韩首辅又提过两回,这才有了今日一问。
韩秀兰听完,心说:怎么就没应下呢?赶紧应啊!
韩秀兰当初琢磨女儿婚事的时候,梦里也是想过让韩令和当女婿的。
可终究也只是白日做梦而已,林家跟韩家虽然有些交情,但还没到那个地步,双方地位不说云泥之别,却也隔着一道天堑,林家就算垫着脚也是够不上首辅长孙。
如今却不同,林家是够不上,可英国公府却是能匹配的。
韩秀兰双目发亮,激动道:“若是韩家公子的话,倒也真是一桩好姻缘!”
韩令和的容貌和才能本就是京城年轻一辈里拔尖的,身材挺拔高大,韩家的家风和家教更不必说,韩氏儿郎大多数都是不纳妾的。
曹启良得了这话,扭头对曹信业道:“既然如此,下回首辅大人若是再提起,国公爷倒是可以应下了。”
曹信业面上一阵纠结,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闷闷道:“还是听听阿瑜的想法吧,我曹信业的妹妹,难道还愁嫁,又不是非他韩家不可。”
至于林青瑜的想法……
林青瑜半点也不害臊,就跟菜市场里挑西瓜似的,选了个最大最甜的,高兴道:“反正都要嫁人,就他了呗。”
上辈子作为大龄女青年,林青瑜总结出了两条深刻的人生经验:第一:如果你不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是单身主义者,那么谈恋爱就要趁早,不然适婚的好男人都被别人给划拉走了,等着你的就只有各种奇葩的相亲对象。
第二:如果你不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是丁克主义者,那么生孩子要趁早,不然熬成了高龄产妇,生育风险高不说,孩子还没长大,自己就先老了。
林青瑜肯定自己不是单身主义者,也想要有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宝宝,所以提前划拉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男人又有什么错,更何况她对这个人多少还有些好感,至于这个人对她有没有好感?……应该也是有的吧。
第六十二章
中秋过后, 林青……,哦不,如今她叫曹青瑜。
曹青瑜的人生仿佛被按了快进键, 明明之前才说要跟韩家商议亲事, 转眼不到六日的功夫,竟已经走到了纳吉定聘这一步, 曹韩两家的联姻算是再无反复了, 两家在某些方面, 也彻底成了利益共同体。
韩秀兰原本打算赶在初冬之前,跟着丈夫回老家过暖冬,如今却被曹青瑜的婚事给耽搁了,想走也走不成。
林宏山倒是把儿子留在了京城,自个去了塘沽海口,说是韩家船队上有重要的事情要他去主持,具体是什么事,他神神秘秘的也没说。
曹青瑜总觉得这日子有些不对劲儿, 直到神机营研发出一种蒸汽动机,不靠人力就能织布纺纱的消息传遍京城的时候,曹青瑜越发觉得这日子诡异得让人心惊肉跳。
曹青瑜逮着她王爷老叔, 质问道:“蒸汽机炸炉的事情都还没彻底解决呢,外面怎么就传成这样了?老叔, 这情况有点不对啊!”
朱成宣摆出一副看透世事的咸鱼模样, 叹气道:“哎,你就别管了,我给你放一个月假, 你也别呆在神匠坊里,带着你娘和你弟去国公府里住着, 那儿安全。”
曹青瑜大惊失色,有刁民想要害我!
曹青瑜还想再问,朱成宣却不打算多说。
等到曹青瑜下衙回家时,曹家的小叔公已经带着一众护卫等在了院子里,韩秀兰也早就将行礼都收拾打包好了。
曹信业单独见了曹青瑜,十分不舍道:“阿兄要私下回幽州一趟,外面的事情自有伯父帮着照应,你只管安心呆在府里就好。”
曹青瑜担忧之情几乎全写在了脸上,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神秘,天要塌了不成!
曹信业乔装打扮过后,第二日就混在前往幽州的商队里离开了,对外却装作是旧疾复发,又要操心妹妹婚事,所以连朝都不上了,整日窝在府里。
林青松年纪小,却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如今连幽州大马都没心情骑了,守在母亲和姐姐旁边,担忧道:“曹大哥他们肯定有事!”
韩秀兰同样担忧道:“不仅仅是你曹大哥,你阿爹也肯定有事!”
曹青瑜大胆猜测道:“能将大哥和阿爹串在一起的,也就只有韩老大人了,不知道韩表哥是不是也有事?”
自定亲以来,曹青瑜都没跟他见过面。
半夜的时候,曹青瑜知道了答案。
韩令和不是平常的贵公子打扮,穿着一身墨色劲装,面上带着一个白玉面具,顺手折了一枝秋桂插在曹青瑜床头的梅瓶里。
曹青瑜在他翻窗进来的时候就醒了,怔怔问道:“韩表哥,你也有事要离开京城么?”
韩令和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柔情似水道:“嗯,要去西北一趟,阿瑜,等我回来,咱们就成亲好不好?”
曹青瑜心情有些沉重,却说不出什么伤感的话,只天真道:“那你可要早点回来。”
*
天气越发地寒冷,外面的风起云涌,半点也影响不到宅在府里的曹青瑜母女姐弟三人。
而与曹青瑜渊源颇深的曹芳菲,却在中秋过后的第三日,就被王家派人给强行送回了江南。
曹芳菲反抗不了,心里却不愿认命。
王家包下的楼船只行了半日不到,就被迫停靠在了通州下游五十里处的临河小村庄边上。
楼船老板很是无奈,这官家小姐实在太娇气!不过是晕船罢了,忍个一两日也就过去了,为何就死活不肯走了呢!
好在随行的护卫头领是个大气豪爽之人,只要银钱给够了,船老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等着那官家小姐休息舒坦了再继续出发。
临河小村庄自然没有酒楼客栈,曹芳菲一行只好借住在一富户家里。
富户当家人乔老汉为人小心又谨慎,见借住的是官家女眷,便带着家里所有男丁去了同村亲戚家搭伙,只留了老妻带着媳妇孙女伺候贵人。
乔老太太带着儿媳将三间正房全腾了出来,王家随船跟着的丫鬟婆子换上他们从府里带出来的生活用品,包括床褥锦被、壶盆杯盏等。
如此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曹芳菲才病恹恹地靠在铺着杭绸锦被的简陋松木架子床上,有气无力道:“呵,我这便宜父亲当真是狠心,为了家族名声,竟是半点血脉亲情都不顾,这是将我这个没有价值的女儿给流放了?”
曹芳菲原本还想取得王家支持,一同站在安顺郡王这一边,与韩首辅一系抗衡,如今看来,这王家人实在不堪为谋!
蒹葭不懂曹芳菲的这些算计,闻言只委婉宽慰道:“小姐,听说江南是鱼米之乡,气候也好,一年四季都暖如春,王家又是当地大族,想来不会让小姐受别人委屈的。”
曹芳菲冷笑道:“不受别人的委屈,却要受他王家的委屈,到时候怕是连婚姻都不能自主。”
蒹葭见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可心里却忍不住腹诽:经历过换女等一桩桩丑事后,小姐的名声早就毁了,与其留在京城被人说嘴,倒不如离开,凭着小姐生父的地位,想来那王氏宗族里的人也不敢随意欺负她们,至于婚姻,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来就由不得自己作主。
可惜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曹芳菲依旧不甘心,难道自己这辈子难道注定只能像封建女子一般,盲婚哑嫁,相夫教子,往后几十年的日子抬眼便能看到头。
主仆俩正沉默无言的时候,采薇领着一个小丫头进了屋,兴冲冲道:“小姐,乔家小娘子专门去山坡上为您摘了些山楂果!”
乔家小娘子大约十岁左右,皮肤微黑,眼睛明亮,看了曹芳菲一眼,局促又害羞道:“我,我七叔公当了几十年的船把式,他说晕船的话吃几颗山楂果就好。”
瘦黑的农村女孩捧着十几颗红彤彤的山楂,因为刚用井水洗过,水灵灵地看起新鲜极了!淡淡地果香味仿佛就萦绕在鼻尖,酸酸甜甜的味道,只闻着便让人口舌生津。
曹芳菲正想让采薇给自己两颗,只是看见那农村女孩粗糙黑黄的手指以及浅褐色的指甲便打住了嘴,只吩咐道:“看起来确实不错,采薇将山杏儿再拿去洗洗,顺便给乔小娘子拿几个铜板买糖吃吧。”
乔小娘子是个聪明的姑娘,闻言羞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立马将手藏在身后。
乔家后院的厨房里,乔家女眷正在给船工护卫做吃食,至于官家小姐却是看不上她们手艺的,人家自己带有专门的做饭厨子,在楼船里用小锅小灶做好了端过来。
乔家媳妇正在和面蒸馒头,婆母乔老太太在灶膛前看火。
“幺妮不是说要去摘几颗山楂果送给那位天仙似的小姐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乔老太太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问道。
乔幺妮闷闷不乐地坐到祖母身边,低着头不说话。
乔老太太见她这般模样,担忧道:“贵人瞧不上你摘的山楂果?”
乔幺妮含糊其辞道:“恩。”贵人大约是喜欢山楂的,只是瞧不上摘山楂的她。
乔家媳妇手脚麻利地将切好的馒头上锅蒸,等装满两大笼竹屉,盖上竹盖细棉布后,才宽慰自家幺女道:“贵人什么没见过,哪里会稀罕两颗野山楂!人家不过是碰巧在咋家歇一晚罢了,还给了不少银钱,幺妮性子大大咧咧的,没事就莫要往贵人跟前凑了,若不小心犯了贵人忌讳,咋们家可吃罪不起。”
乔幺妮头上有四位哥哥,哥哥又都让着她,比起村里的其他姑娘,她确实不够仔细庄重,想到那小姐嫌弃的眼神,乔幺妮有些后怕,连忙带头应是。
*
护送曹芳菲回金陵的护卫队长叫薛大山,是京城虎威镖局里的总镖头,常年在南北各地跑,也算是见多识广。
如今大旻各地太平安定,从京城到金陵并未听说过有匪患贼寇,走水路的话更是安全得很。
薛大山这回出门只带了十三名兄弟,如今分作两班,一班守在乔家院子外,一班则回楼船休息,后半夜再替换过来。
船舱里的琉璃沙漏还剩一多半,薛大山却陡然惊醒过来,没有来由的心悸让他想起十几年前北狄人围困京城,他的右掌就是跟着首辅大人守城时,被北狄人砍掉一半的。
薛大山顾不得许多,只叫醒两名兄弟便匆匆下船。
夜阑人静,树影婆娑,天幕漆黑看见半颗星子。
薛大山刚走近乔家院子便察觉到不对,左手紧握钢刀,疾步冲过去时,只看见原本守在此处的六名兄弟都倒在地上。
“李二哥!”“柱子!”“大头!”
“薛大哥!小魏子没气了!”跟着薛大山一起下船的许茂泪眼婆娑,声音呜咽。
其他人都只是被人偷袭从后面突然打晕,只有年龄最小的魏子似乎与贼人交手过,被割了喉,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仔细查看过魏子身上的伤口后,薛大山声音发寒道:“弯月刀,是北狄人!我去瞧瞧王家小姐如何了,你们去船上叫醒其他兄弟!”
薛大山说完便准备撞开院门,却见松木大门突然从内打开,乔幺妮握着柴刀,看见薛大山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才慌张道:“你家小姐被人劫走了。”
乔幺妮虽然是个警觉的姑娘,但看见有黑衣人翻墙进院时也只敢躲进柴房里,等外面没了动静才壮着胆子出来。
好在祖母、母亲与那位小姐带来的丫鬟婆子都只是中了迷药,睡晕了过去,只有那位天仙似的小姐不见了踪影。
*
离着村庄几里地外,十来名腰间挎着弯刀的黑衣人正骑着快马在小道上飞奔。
被黑衣人护在中间的玄衣青年怀里搂着一名如花女子,女子双目紧闭仿佛在沉睡,头发披散随着清风飞扬,只穿了软绸亵衣的曼妙身躯被青年用披风挡得严实。
女子大约是梦里睡得不舒服,蹙眉嗯嘤一声,青年低头爱怜地吻了吻她的眉心,轻声道:“菲儿,别怪我自作主张,是你先招惹我的。”
青年旁边的黑衣人眼眸是灰蓝色,见此忍不住提醒道:“少主,秃鹰十二据点被军情司包抄,只逃出来十几名兄弟,您通过大旻皇帝之手,获得了蒸汽机的图纸,如今好不容易才脱身,理应尽快前往北狄,又何必节外生枝。”
青年闻言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仿若自语道:“鹰一,她是唯一赞我眼睛好看之人,我舍不得放手。”
鹰一:“……”艹尼玛!真特么矫情!
鹰一曾经爬过尸山,淋过箭雨,才最终成为了秃鹰首领,闻言强忍心中怒骂,憋气道:“兄弟们拼死才探查出大旻京师营似在整军,粮草也有异动,怕是要对北狄用兵,少主莫要耽误了军情才好!”
青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搂紧怀中佳人,语气淡漠道:“我自有分寸。”
鹰一:“……”您若有分寸便应该快马加鞭地赶往北狄,而不是绕了一百多里跑来抢个女人!
第六十三章
安顺郡王朱长庸的叛逃, 彻底点燃了大旻北伐的导火索。
天顺十八年十月初一,窝窝囊囊了一辈子的天顺帝,竟立于金銮殿上, 澎湃激扬地宣布要讨伐北狄。
文武百官闻言面面相觑, 直到韩首辅挺身而出,奉旨总揽了讨伐北狄之事宜后,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看来这事又是韩首辅主导, 也不知他老人家是如何说服皇帝的。
想要说服皇帝其实很简单。
韩首辅请了安平长公主入宫,长公主没给皇帝讲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只说北伐若是成功,就能帮他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给带回大旻,还有他那个被北狄细作劫持了的儿子,也不能放着不管不是。
当然,刚刚升任为兵部尚书的王简之其实提醒过皇帝,安顺郡王或许是自愿叛逃大旻的, 只是皇帝不愿意相信。
所以为了救回儿子和心上人,天顺帝比谁都渴望北伐成功,毕竟在他眼里, 那北狄大汗就是强占了他妻儿的恶人。
十八年的光阴还远远达不到一个轮回,当年在桐梓关失去子嗣兄弟的人也大多都还痛苦且伤怀地活着, 由此可见, 曹芳菲所谓的放下仇恨是多么的可笑!
时隔多年,韩首辅再次统领协调全国之兵力抗击北狄,刻入骨血的仇恨让朝堂各派系配合得空前默契, 仿佛比起报仇雪恨,之前所有的利益之争都不重要!
高效且庞大的国家机器一致对外, 短短半个日,就有十八封八百里加急发往幽州、闽州、江浙等地。
这一场倾全国之力的讨伐,以雷霆之势迅速进行!
王简之瞧着韩首辅暗中谋划经营地这一切,心惊肉跳的同时,却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原本以为抓住了韩氏姻亲的把柄,却不知那是韩首辅放任所至,为了能达成北伐的目的,他竟然是刻意要留韩布政在浙江,半点也不屑争那尚书之位。
在曹青瑜再一次见到笑呵呵的王爷老叔的时候,安平长公主的丈夫忠勇侯梁戟已经被任命为北伐大元帅,天还未亮时,就已经整军出发,带着从京师营、三大营、五军营抽调的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不带粮草辎重,轻装简行地赶往幽州。
曹青瑜虽不懂政治军事,却还是担忧道:“不是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么,这大冬天,将士们吃什么?”
朱成宣却一脸佩服道:“你能想到的,我那英明神武的老丈人早就想到了,你以为你阿爹是干什么去了,北伐大军所需的粮草,早就被韩氏船队,从江浙等地,走海路给运到幽州去了。”
朱成宣又继续道:“我那老丈人请我姑母进宫当说客的时候,北伐其实就已经开始了,你兄长这会儿怕是都快要攻下桐梓关了,梁戟这挂名的大元帅若是不跑快些,估计都抢不着功劳。”
曹青瑜见王爷老叔一副知天下的得意样,无情揭穿道:“老叔,作为穿越咸鱼,你其实也是在所有的事情都被揭开后,才知道的吧。”
朱成宣嘴硬不承认,道:“小瞧你老叔了吧,我还知道一些没被揭开的事情呢。”
曹青瑜八卦道:“……比如说?”
朱成宣低声道:“比如说王家本来已经送你姨母的女儿去了江南,却在半道上被逃往北狄的朱长庸给劫走了。”
她姨母的女儿,那不就是顶替过自己的身份的曹芳菲么。
曹青瑜不可置信道:“这两人,还真是解不开的孽缘啊!”
*
朱长庸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在六日后抵达了幽州。
曹芳菲一路上大多时候都在昏睡,其余时候也病恹恹的看起来像是得了重病一般。
朱长庸原本打算在幽州临安城修整些时候,却遭到鹰一极力反对,几十年的细作生涯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鹰一让人置办了马车,给曹芳菲买了一些药材,乔装打扮过后便又连夜离开临安,披星戴月地赶往桐梓关。
桐梓关最早还是前朝的时候由曹家带头捐款所建,十八年前却不幸落入北狄人之手。
此事于幽州百姓而言,就犹如恶犬蹲在自家大门口,叫人担惊受怕不说,更是奇耻大辱!
桐梓关守将名为葛布达.巴图,乃北狄大汗赤格尔.巴图的堂弟,勇武不凡却又刚愎自用,最是看不上鹰一这等鼠辈,在他看来只有通过弯刀和弓箭征服敌人,才是真正的草原好汉,细作刺客之流终究上不得台面。
对于鹰一带回来的消息,葛布达.巴图听完并不以为意,大旻与北狄近几年来大小摩擦不断,巴图更是每年都要与幽州铁骑打上一两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鹰一自小对危机就非常敏锐,似葛布达.巴图这样的莽汉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力挽狂澜之人,还是趁早溜吧。
只是朱长庸这边却出了意外,喝了药跟米粥的曹芳菲终于有了力气,正拔下头上的紫金发簪抵着脖子,用自己的生命威胁朱长庸放了自己。
朱长庸双色眼眸此时晦暗不明,只看着她阴森道:“长公主府上,你从树上落了下来,是我接住了你,你后来说要谢我,我选你作谢礼可好,是你先招惹我的,不是吗?”
曹芳菲气急,否认道:“胡说,是你自己突然出现的!”
曹芳菲只想嫁给身为大旻郡王的朱长庸,却不想跟着他去北狄草原上,过流浪放牧的生活。
朱长庸抬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被曹芳菲歪头躲开。
朱长庸表情落寞道:“我因这双眸双色,幼时被祖母嫌弃,宫人奴婢也肆意欺压,长大出府后京城众人更是避我如蛇蝎,你那日夸我眼睛好看,我以为总算是遇到了知音,却原来还是一样么?”
俊美的混血帅哥对着自己露出这般委屈神情,曹芳菲一时又忘记了被劫持路上吃过的苦,心软道:“你别这样,每个人都无法选择出身和长相,这又不是你的错。”
朱长庸眼神明亮几分,看着曹芳菲的眼神充满期待,仿佛是活在地狱的人终于等到了救赎,曹芳菲心里莫名有些愉悦。
等在门外的鹰一见此情形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一个个的要么没脑子,要么脑子有病!
鹰一从衣袖里翻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撒了一些在衣袖上,推开门不等曹芳菲反应过来,便捂住她的口鼻,将人又继续弄晕。
朱长庸:“……”
朱长庸脸上的深情消失得一干二净,皱眉道:“可是桐梓关有什么变故?”
鹰一回道:“目前没有,不过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鹰一的直觉果然很敏锐,桐梓关的防御布置早在十日之前,就已经被韩令和所率领的军情司给刺探得明明白白,就连朱长庸等人的行踪,也瞒不过军情司的耳目。
不得不说,成立了只有二十年左右的北狄秃鹰,在成立了一百多年的大旻第一军情司面前,真就只是个渣渣!
朱长庸他们离开桐梓关不到十里地的时候,雄伟的巨石关隘里就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喊杀声只持续不到半个时辰,主楼上象征草原雄鹰的旗帜就轰然倒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黑底绣着金色麒麟的旗帜。
这是幽州铁骑的帅旗,正是这面旗帜曾威慑了北狄百余年。
*
幽州铁骑统帅曹信业亲手将北狄的雄鹰旗掷于烈火中,仿佛如此便能焚烧掉十几年前的屈辱。
韩令和所率领的军情司如今归于曹信业麾下,听候其调遣的同时,也保留一部分独立性,算是从暗处正式走向了台前。
军情司往后该何去何从,全看这次任务完成得如何。
韩令和以及军情司十二队兄弟都非常重视,他们也同样用惊人又高效的情报刺探手段证明了,军情司从来就不是躲在暗处的苟且之辈!
韩令和对未来大舅哥十分敬重,恭敬回禀道:“葛布达.巴图以及其残部皆伏诛,鹰一与安顺郡王一行已经逃往北狄,且与安顺郡王一同离开的,还有王氏女。”
王氏女冒充了曹信业十几年的妹妹,也不知这兄妹情是否还剩有几分。
比起北狄大业,假妹妹在曹信业心里实在不足轻重,只摆手道:“安顺郡王与鹰一早已不重要,军情司不必在此处多费精力。”
曹信业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草原问道:“梁元帅的大军何时能抵达幽州?”
韩令和在心中估算后,回道:“最迟后日。”
曹信业又问:“南海水师与韩氏商队是否已经穿过了昆仑海峡?”
韩令和又回道:“前日便已经穿过昆仑海峡,此时多半已经顺着黑冰河逆流而上了,按照秋日黑冰河的水流速度,多半也是在后日就会抵达浅月湾。”
曹信业五官与曹青瑜相似,气质却更为冷硬,比起不谙世事的妹妹,也更加地高大挺拔。
他自幼便担负着家仇国恨,在战场上不断厮杀,心性早就磨练得异常坚毅,就连韩令和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不能与其相提并论,他此时表情淡淡,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梁元帅率领二十万大军连夜急行,韩布政更是五年前就开始准备军资,只等收到叔祖父密信便连夜将其运往南海码头,再由韩氏海船从水路直接运往北狄王城东百里处的浅月湾,一路同行的还有南海水师营的五万将士。
如此倾全国之力只为了打北狄一个措手不及,曹信业自然不会也不敢延误战机。
幽州铁骑稍作休整后,只留一万人镇守桐梓关,大军便继续朝着浅月湾迅速挺近。
*
朱长庸一行人在草原上玩了命似的狂奔,曹芳菲的死活似乎已经无人在意。
北狄人以游牧为生,住毡帐喝马奶,世代如此。
等到赤格尔.巴图当上大汗之后,却在图兰朵.宝音的提议下,命人修建了如今的这座王城。
说是王城,其实更像是修建在石山上的堡垒,占地面积还比不得幽州治下一小县城。
朱长庸没有察觉到自己心底的那几分轻视,鹰一眼里却是明晃晃地不屑,本应该是自由翱翔的草原雄鹰,却非要修个笼子将自个关进去,也不知圣女殿下是怎么想的!
浅月湾驻守有三万北狄科尔特部落骑兵,如今差不多是全军覆没,逃脱出来的科尔特部少族长瓦纳姆几乎与朱长庸一行人前后脚到达王城。
图兰朵.宝音是草原上最美丽的花,即便上了年纪也依然美得惊人,就是自持美貌的曹芳菲见了她也多少有些自惭形秽。
她同样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极其擅长玩弄人心,即便对朱长庸和鹰一等人的无能而失望不已,脸上却依然带着柔和且蛊惑人心的笑意。
“我儿竟将曹信业的表妹带来了草原,真是个好礼物呢。”图兰朵.宝音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恶意。
曹芳菲双手抱着胳膊,缩在粗狂的大殿角落瑟瑟发抖,看朱长庸的眼神里全是恨意!
一只懦弱又愚蠢的小羊羔!
图兰朵.宝音轻蔑地笑了笑,正准备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展示几分温情,却被号角声打断。
满身是血科尔特部少族长瓦纳姆弄脏了大殿里铺着羊毛地毯,也带来了浅月湾被攻占的噩耗。
幽州铁骑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已经不声不响地打到了家门口!
图兰朵.宝音惊怒异常,反手给了朱长庸一巴掌,叱骂道:“废物!妄我将秃鹰交予你手!”
朱长庸眼里全是错愕,似乎不敢相信曾经在书信里口口声声说思念自己的母亲竟会是这般模样。
鹰一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旁边,一个能狠心宰掉父亲兄长自己上位的女人,你还能指望她温柔体贴不成。
北狄大汗赤格尔.巴图是图兰朵.宝音最忠心的拥护者,比那大旻世家小姐养的哈巴狗还要听话。
他站在主子旁边,瓮声瓮气道:“我这就召集各部勇士,一定将浅月湾重新夺回来。”
对于驯养多年的忠狗,图兰朵.宝音并没有多少耐心,没好气道:“大旻的意图和策略我们都一无所知,即便召集了各部勇士,又该如何应对!”
说完又十分嫌弃地看了朱长庸一眼。
如今说这些却也无济于事,图兰朵.宝音让赤格尔.巴图取了调兵金箭,让心腹去最近的兰图、尤格鲁等部落调兵,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王城。
鹰一见此趁机离开,撇下顶头上司朱长庸,带着几名最信任的兄弟去了北狄最西边的图兰朵部落。
图兰朵部落族长是图兰朵.宝音的同胞弟弟图兰朵.宝格,也是鹰一真正效命之人。
在鹰一眼里,图兰朵.宝格才是真正的草原雄鹰,英勇强大又胸怀坦荡。
图兰朵.宝格有一双清澈的碧蓝色眼睛,五官英挺俊朗。
他一边用青石打磨着自己的弯刀,一边开心道:“如此看来,阿姐这回怕是要完蛋了。”
鹰一虽然无法打探出大旻具体的行军策略,但就如今这形势,还是让人担忧道:“确实不容乐观。”
图兰朵.宝格挥了挥手中的弯刀,嗤笑道:“草原雄鹰从来都是靠着弯刀捕杀猎物,阿姐以为蛊惑了大旻的白痴皇帝就真的能灭掉大旻不成!呵!她当初费尽心思地将朱成宪迷得团团转,最后还不是被大旻的一个文官,像撵狗一样撵了回来!真当大旻的治国者都是傻子不成。”
鹰一同样看不上这些阴私手段,圣女殿下甚至还想利用朱成宪帮助朱长庸争夺皇位。
大旻皇帝若是心向北狄,到时候大旻不就相当收入了北狄囊中。
如此这般想法实属异想天开,先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最后能成功,大旻那些藩王守将又焉能心服。
鹰一询问道:“族长,图兰朵部落要派兵去王城吗?”
图兰朵.宝格冷笑,语气狠辣道:“她下毒杀了我父亲和兄长们,我为何要助她?”
鹰一迟疑道:“王城若是被大旻攻破,于我们也没甚好处。”
“同样也没什么坏处。”图兰朵.宝格淡淡道:“北狄各部落在几十年前可不是什么朋友,别人是死是活与我们有何干系?至于大旻,呵,那就更不需要担心了,实在抵挡不过,族人们往更西边的草原里迁徙就是,图兰朵本就世代逐水草而居,只有图兰朵.宝音才会愚蠢地将雄鹰关进笼子里。”
*
北狄王城正门处的牛角鼓楼大约有十丈高,楼身离地三分之二处搭建有九尺长宽的乌木祭台,平日里用来摆放牛羊牲畜,今日却换成了美貌女子。
曹芳菲被绑着双手,膝盖下冰凉的乌木冻得她心底发寒,北狄王城外身着玄金铠甲的大旻将士犹如潮水环绕孤舟,只需战鼓擂响,仿佛就能瞬间淹没这座简陋矮小的孤城。
草原上的雄鹰确实不应该被束缚,攻城守城是大旻人才擅长的事情,图兰朵.宝音面色如常,但握紧的拳头却早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王城西边的草原上开满了图兰朵,本应该出现的援兵却完全没有踪影。
图兰朵.宝音绝望地闭了闭眼,喃喃自语道:“宝格,我亲爱的阿弟,你当真要抛弃我么?”
穿着牛皮战甲的王城守卫捧着一颗头颅爬上角楼,黢黑深邃的脸上全是惊恐,粗狂的嗓子颤抖道:“圣、圣女殿下,黑鬼马的头领亲手砍了使者大人的头颅,大旻人不、不愿意和谈。”
黑鬼马是北狄人对幽州突骑的称呼,犹如夜里的黑色鬼马,悄然间便能取人性命。
从曹芳菲被绑便一直沉默的朱长庸突然出声,眼里全是乞求,语气也极其卑微道:“母亲,曹信业根本不在意他的表妹,求您放过她吧!母亲,求您放过她吧!”
曹芳菲闻言恨不得生吃了朱长庸,被麻核桃堵了嘴巴依然忍不住呜呜大骂!
我乃堂堂尚书之孙女!我父亲只我一个女儿!谁说大表哥不在意我!你个傻逼!蠢货!
“真的不在意吗?呵。”图兰朵.宝音嘲笑儿子的天真,语气狠辣道:“来人!去王城最肮脏的马棚里带几名下贱的奴隶过来。”
同样作为女人,曹芳菲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心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她好后悔,后悔认识了朱长庸,后悔所谓的放下仇恨,最后悔的还是相信了那所谓前世记忆!
若没有那天马行空的前世记忆,她的人生又该是如何模样呢?
或许不够跌宕起伏,或许十分平淡安闲,但有家族作依托,有名义上的父亲当靠山,即便被揭穿了曹氏女的身份,她这辈子也定能够富贵安稳,锦绣相拥!
曹芳菲第一次怀疑,那所谓记忆其实就是一场梦吧,可我却当真了。
如今噩梦还在继续,衣衫褴褛的北狄奴隶面目狰狞,沾着马粪的身体肮脏恶臭!
那蛇蝎般的女人轻描淡写道:“这大旻贵女便赏给你们了,就在这角楼上好好享受吧!我倒要看看那黑鬼马的头领是不是真的不在意,这可是他姨母的唯一血脉呢!哈哈!”
朱长庸“嘭”地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对着自己母亲磕头,呜咽心痛道:“母亲,求您了,求您不要这样对她,求您了,母亲!他是我爱着的人,您是要儿死吗,母亲?求您了母亲!求您了!”
求她有什么用呢?
真是个窝囊废啊!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他的?
曹芳菲承认自己不是多有气节的人,甚至十分自私自利,可正是因为如此,她绝对忍受不了这般屈辱肮脏的活着!
曹芳菲猛然起身,撞开身旁握着弯刀的北狄护卫,纵身一跃,羸弱单薄地身躯随着一阵清风翩然落下。
“不要!”朱长庸声嘶力竭,痛不欲生。
夹杂着国仇家恨的爱情怎么可能圆满呢,小说电视剧里果然都是骗人的,曹芳菲在生命结束前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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