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腰
淮京乌郊, 两地相隔一个省份,快节奏的城市繁华与慢悠悠的乡间闲适,宛如两个世界。
篱笆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丁巍放下手里的酒漏斗,转头见到站在青竹围墙前的男生。
“丁伯伯,我是陈屿,陈文辉的儿子。”
他给丁巍的感觉, 和小时候见到相同, 眉眼像极了他母亲,却更冷隽了些, 神情凉冽沉静, 这点倒不似父母其中任何一人。
丁巍讶异过后,笑着招呼他去屋里坐。
胜者为王, 吃人不吐骨头的商战亦是如此。
以前丁巍觉得现在的后生们都很清醒, 秉持及时享乐的原则, 不会自讨苦吃,上一代的仇怨延续到下一代, 这种事大概率不会发生,所以不以为意。
但当看到陈屿拿来的银行存单, 里面存了近乎二百万,他神色刹那间变了变,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后生可畏。
陈家早倒了,存单里面的每一分来之不易,都是陈屿想为父母讨回公道的坚定换取而来的。
丁巍沉默了一会儿,没接那张存单, 而是抬眼对陈屿说:“霍宏当年使了什么手段,你该从你爷爷口中听说了, 也应该深有体会,像他那种人,当年拜佛吃斋,满口佛言,说念你是个孩子放了你一马,如今你要跟他对抗,后果想过吗?人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这笔钱一定赚得不容易,你做什么不比扛着压力好呢。”
听到这番话,陈屿缓缓勾起嘴角,觉得可笑扯出个弧度。
他不卑不亢,漆黑眼眸未浸染笑意,却也决心已定:“我既然有了这个打算,就有背负后果的准备。丁伯伯不愿帮我,我就去自己硬闯。”
丁巍只是问:“你打算怎么闯。”
“霍宏左膀右臂,是李袁,和梅正民。”
“一个狼狈为奸,轻狂自大。”
“另一个,作为女婿被管制得太紧。”
“是人都有欲望,也是最好摧毁的地方。而心腹一旦变成敌人,比敌人更危险。”
丁巍不自觉赞许几分,看着陈屿冷寂的目光,不像陈文辉温情且优柔寡断,有时候人类的下一代,真的凌厉、脱颖不少。
原本担心他只有这份心,如今,惊艳发现他居然也有这个头脑。
倒不是个空有仇念,没有思绪的莽撞后生。
丁巍想到自己跟陈文辉的那些故交。
在乡下待久了,出去活动脑筋换换空气,反倒有意思。
最终,他放声哈哈一笑:“好。”
·
过完九月的最后一天。
淮京大学迎来了十一小长假。
同学们有大半离了校,曹娜当天下了课就直接就回了家,就连家在外地的苏晓莹也抢到了第二天下午的火车票。
最近郝文双去了南港陪丈夫,家里没人,清清冷冷,林妧觉得住在学校寝室或者回家,都没什么区别。
抱着不想折腾的念头,她选择暂时留在学校。
中午十一点钟,早早跟下午四点火车票的苏晓莹吃了饭,回到寝室,林妧写了会学生会日常工作报告小结,便决定歇歇,整理起手机内存,也翻到最新短消息。
除了银行卡和手机运营商的系统短信,有条陌生号码的未读消息。
熟人都会微信联系,陌生电话她现在不会接听。
本以为这样能躲过去。
但这条短消息的内容却让她浑身一僵。
上面只有简短的问句:小猫,你存心耍我,拉黑我微信,还不接我电话?
小猫,这个称呼。
董星的脸和语气瞬间从脑海里冒出来。
林妧厌恶蹙眉,躲瘟疫般立刻长按设置,把这串陌生号码迅速拉进了黑名单。
苏晓莹收拾好了行礼,准备离开寝室的时候,发现林妧看着手机正在走神,于是关心问她:“妧妧,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林妧回神,问:“很明显?”
苏晓莹点头:“是啊,都显在脸上了,是不是因为陈屿会长请假没在学校心情不好?”
她摇摇头,有些老气横秋地叹口气,然后弯出笑回应室友:“没事,就是忽然想到点事,你快去车站吧,别误了车。”
“好,等我探亲回来。”
“嗯,路上注意安全。”
寝室门被拉开,在她挥手送走苏晓莹后,再次闭合,阻断了走廊清凉凉的空气。
四张桌椅空荡荡,只留下她一个人。
她手里拿着笔,本打算继续凝神写完报告,但神思不由自主慢慢走远。
旁边的白纸,不知何时写下了“董星”两个字。
还被划了两道深深的×。
董星能这么问,林妧就知道徐娅肯定把话说给他了,原以为自己销声匿迹,对方会放自己一马,结果还是被惦记着发来短信,完全没了结的意思。
她就快把桌上的白纸划烂了。
隐约觉得不安全的林妧下了大胆的决定。
不行,她得加快进度了,去找陈屿。
万一董星找来,她不会孤独无依。
手机里的陈屿没回消息。
在这之上仅有的聊天记录,也全是她单方面发的,从最开始她说谢谢你今天的衣服,晚安哦。到后面询问他怎么没来学校。
他一直都没回。
林妧编辑文字,复制粘贴,共十余条。
冒着刷屏也许会被他无语嫌弃的风险,她全发去:
呼叫陈屿宝贝,你是不是被绑架了?再不回消息,我报警啦。
呼叫陈屿宝贝,你是不是被绑架了?再不回消息,我报警啦。
……
发完之后,她咬唇有点坐立难安看着手机。
一分一秒显得格外漫长起来。
像熬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结果看眼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才仅仅过了十几分钟。
林妧长“啊”地叹息一声,把脸埋进臂弯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静悄悄的寝室,桌面忽然响起微信接收到新消息的提示音。
她一惊,涌起些许期盼,赶紧抬头去拿手机看。
确实是陈屿的回复,三条。
第一条:?
第二条:今天回淮京。
第三条便是一个定位。
在邻省的乌郊村落。
林妧收拾出门的挎包物品前,收到杨倪发来的半红枫叶照片以及吐槽。
杨倪:[图片]
杨倪:十一假期,在跟着绘画社团来乡下写生采风,也是无敌了。
她快速回:嗯,我也要去采风了。
杨倪:?
杨倪:去哪?
她回:乌郊。
去找陈屿。
出发前,林妧换好鞋子,给陈屿最后发了一条。
——我也想去看看。
淮京到乌郊用了三个多小时车程。
当林妧导航着手中的地址,找到乌郊的村落出入口时,她愣了愣,不由赞叹。
夕阳西下,古房建筑,松柏和柿子树间隔茂盛,村口有座水风车,潺潺流水声动,鸟雀机灵歪头注视来人,唧唧喳喳。
这里没开发旅游景点,真是藏得很好。
从丁巍家出来,陈屿感觉得到自己高出平时的体温,连眼皮都是烫的,再看向手机时已经是傍晚五点半。
他看到林妧几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我也想去看看。
这里距离淮京上千公里。
没太当回事,他把手机揣回裤兜。
傍晚天色渐昏,乌鸦从周边的树梢飞过,传来几声难听的鸣叫。
本就身体不适的陈屿略烦,蹙起了眉。
丁巍没有多余爱好,就是爱闲谈饮酒。
国内的酒桌文化,无法避免,哪怕是丁巍也不能免俗。
昨天,陈屿秉持晚辈的礼数与邀请的诚意,陪着丁巍尽兴直到后半夜。
连续半月都为学生会和签约单曲的事来回奔波,一直没休息好的他经过酒精大量刺激,已经很不舒服。
胃里灼烧,头昏脑眩,清晨起来,就连嗓子都哑得厉害。
但是陈屿就坐在床边缓了缓,喝了杯温水。
短暂的镇静后,不适感再次席卷而来。
今天白天算是硬撑着具体谈了谈。
丁巍答应,只要启欢迎加入七恶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锦江连载文肉文动资金到位,收购投资公司的时机成熟,只要他开口打电话,便定会前去淮京赴约。
他走过村落树林间小路,逐渐有些恍惚。
像是透不过气,闷得难受。
陈屿深吸气,努力平复着胸膛里越发清晰猛烈的心跳。
可脚下不听使唤在流失力气,他扶住水风车旁的灰色高石,视线蒙上黯淡的雪花。
头晕目眩,陈屿垂着眼,发软失去听力前,是有人跑来扶住了他,像极了林妧的慌张声音。
“你怎么了?”
是长直黑的发丝,还有蜜桃的甜香。
他眼眸在灼热下已经最多半睁,瞳孔无法聚焦,看不清晰人脸。
但陈屿通过长发和味道确定,对方不是像林妧的声音,而是她本人。
“没事没事,我这就带你找医生。”
她似乎有些慌了神,安慰着他,也像安慰自己。
村子里没有出租车,她又着急送他去看医生。
好在这时,路边响起车子轮胎与鹅叫的声音,是村民开着大鹅货车回来。
陈屿心里想的,却是她居然真的来了。
接着,明显有力气大的人帮忙扶上了车。
干草略扎的柔软,而后,是她温柔的手,将他的头挪动枕在自己的怀里。
“陈屿,我为了你居然坐了大鹅车……”
她声音带了点委屈,唇张合,低头说着,轻蹭过他的额角。
浅玫瑰衣服清香混着甜丝丝的蜜桃,是她的味道。
车子摇摇晃晃开始驶动。
陈屿残存意识在灼烧般的感觉中断断续续,至此完全消散,昏睡过去。
他再醒来时,手腕输着液,鼻子里满是消毒水味道,林妧趴在床边睡着了,从周围环境不难看出是在村里的卫生所。
外面天色漆黑,墙上钟表的时间显示已经夜里十点。
陈屿坐起身子,浑身潮湿,似乎出了不少虚汗,好在体温已经降下来。
林妧察觉到动静,她睁开了眼睛。
原本心里就惦记着他的输液瓶快到时间,要去提前喊卫生所的医生来拔针,睡得并不沉。
“吵醒你了。”
陈屿低眸说着,手上没停,他自己拔掉了针头。
林妧生怕他会把针留在肉里,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没事才松手。
她说:“你胃不好还敢喝那么多酒,太过疲劳,发烧了,知道吗。”
陈屿视线落在她刚刚捧着自己的那只手,而后转回眸子,盯她两秒,平静:“上次学生会聚餐,你不也拼命敬我酒么。”
完全不在乎的语气。
仿佛叙述事实,又仿佛是在嘲弄,既然都是恶人,谁又比谁慈悲呢。
林妧怔了一下。
她听出话里的意思,脸色微微发红:“我那是……”
顿了顿,她赧然提口气,狡辩不出什么,只好服软:“好吧,当时我是忘了你胃不好。”
话落,林妧又急忙找补:“不过我将功补过了,你知道吗,我为了你坐了足足有十几只的大鹅货车,一边躲,一边抱着你,生怕你被啄了,我可真宝贝你。”
“……”
这话不假。
陈屿微微挪回视线看着身前的女生,针织的薄外套。
他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脸颊感受到了衣服的柔软和馨香,以及此刻在灯光下,她为防干燥涂得透明滋润的唇膏,随着呼吸一下一下浅浅送出蜜桃若有似无的甜香。
陈屿眼皮蓦地一跳。
他自嘲般地笑了声,垂眸,压着深不见底的瞳孔颜色,从病床下来,灯光从斜上方照过来,把他英挺冷隽的轮廓映得清晰:“谢了。”
林妧看着他准备要走的样子,问了句:“不休息一晚吗?”
他淡淡:“不了,回去。”
两人从卫生所出来,晚上村落不见人影,有风吹着,树叶也被摇晃轻响。
就连潺潺水声此刻都带了点恐怖惊悚的气氛。
但她跟着陈屿走在路上,有他伴在旁边距离很近,像定心丸,丝毫不觉得彷徨,仿佛天塌了也还有他。
走出黑寂的村落。
大道有车子不停驶过,陈屿带着她穿过道路,进入车站,踏上返程的列车。
夜色渐浓。
奔波许久的林妧放下紧张的心情,坐在陈屿身边毫无担忧,睡意涌上来,她脑袋摇摇晃晃。
陈屿侧头,就这么安静看着她。
因为困极了,不一会儿,她的头就靠在他肩膀,长发有几丝扫到他的下颌。
伴随列车前行。
长发轻轻蹭过皮肤的酥痒。
面对如此亲近,陈屿没推开。
他缓缓闭上眼,逐渐攥紧的手,是贪念难得的不排斥,反而想留住陪伴温柔的心魔,于是短暂忽略掉理智。
回到淮京后,天色还没大亮,风阴凉裹着厚重低压的云层。
他把林妧送到校门口,转身孑然前往老宅子。
黑色身影在黎明前走着。
像棵韧性极强不会轻易就折断的青竹。
林妧盯着看了会,不知为什么,看着陈屿的背影,她总觉得他薄凉的神情下,藏着的是好像有故事的神秘。
让她好奇。
很想探寻个清楚。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困倦的林妧被雷雨声惊醒。
寝室没开灯,昏暗宛如暮色。
她揉着眼睛,踩着拖鞋来到窗前拉开帘子,窗户玻璃满是水渍,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偶有闪电亮起,几秒后,便是轰隆隆的沉雷。
自己才折腾一天,就困成不想吃饭的状态。
那陈屿呢?
想起乌郊卫生所医生说的话,她不由地担忧起来,再想想董星给自己发的那条消息,林妧决定继续唐突一点。
她回到床边,拿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从上面订了暖胃套餐。
林妧洗漱换完衣服,等着外卖送达时又打了伞去了趟学生会办公室,在雨声肆虐的窗边,她找到学生会成员的登记册,第一行就是陈屿个人信息,上面有他登记的家庭住址。
——学府路北侧的201号。
林妧打开导航,距离很近,倒不是她初次送咖啡的那个古董店地址。
虽然导航显示只隔了一条街。
不过雨天路不好走,林妧撑伞取了外卖后,直接打车找过去。
秋天的雨比夏天沁凉许多,像上天在给予人间热火之后,又迫不及待浇下的冰水。
一团团青绿枝叶挨着墙面在雨中瑟瑟晃动,枝头盛开着的橙红花朵不断被落下的秋雨砸洗,承受不住的几朵,便离了枝叶,独自落在湿漉漉的地面。
又下雨了。
雨天总容易让人疲倦加倍,尤其已经十分疲乏的身体。
不知道是不是残留大脑的外界刺激使然,很少做梦的陈屿却在这雷雨天做了个梦。
不,比起梦。
更像是场梦魇。
梦魇里有林妧。
陈屿从未梦到过哪个女人在他身边温唇亲昵接触的场景,因为现实的他极冷地抗拒,不屑于此。
但这次却在梦里被柔软的发丝缠住下颌,然后是心脏,躯干。
他真真切切,看到了林妧好看的眉眼和唇。
她委屈,清纯,下一瞬又像妩媚的狐狸妖物,笑意盈盈地勾着他的脖子,用玫瑰色的唇瓣说着:“我最怕大鹅了,可我还是上了,你瞧,我可真宝贝你。”
气息掠过,温热热,像浸染过蜜桃的味道轻飘飘萦绕在他紧绷的唇与下颌。
一声响动传进来。
陈屿骤然惊醒,而后闭眼解脱般松口气。
“陈屿,我把你吵醒了?”
她的声音,无比真实就在房间里。
陈屿蓦地滞住,他睁开眼去看,猝不及防看到拎着外卖袋和拿了把雨伞的林妧。
两人在一间房里。
从床边到门口,只隔着四五米的距离。
林妧屏息,眨眨眼,以为自己吓到了睡梦中的陈屿。
因为那人此时很异样,他冷白带了些薄汗的颈线全绷直,视线侵略直白地紧盯着她,深沉不见底色的眸子像是表现了瞳孔地震。
没错。
确实是震惊了。
陈屿对着门口那双清澈有些不知所措的眼。
他微微攥紧手,有一瞬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错乱,更有不可置信,以及逃不出命运的无力感觉。
撑腰
林妧明白把人吓醒很不好, 手里的外卖放到桌边,伞撑开搁到门口。
重新磨磨蹭蹭回来面对陈屿,她有些理亏, 尽可能诚恳解释:“抱歉,我敲大门没人应,可能是雨声太大了你没听见,大门没锁, 只是虚掩着, 我怕饭菜时间长了变凉,就进来了。那个……你家地址, 我在学生会的登记册看到的。”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陈屿已经垂着眼皮下床。
无袖的白衣, 宽松的亚麻长裤,衬着他瘦高但并不单薄的身体, 简单干净。
没计较她冒雨找过来的不妥, 他走到长桌旁喝了杯凉掉的茶, 发涩的茶叶带着苦意滑过喉咙,让他彻底拨开梦魇, 清醒了几分。
林妧看他没有想责备的意思,悄悄放下心。
而后, 她左右看看,好奇:“你自己住吗?”
陈屿沉静的眼眸冷淡淡看过来一眼,不复刚刚惊醒时的深不见底,回答:“爷爷最近需要人照顾,暂时没住这里。”
听到这个回答,林妧愣了愣。
“那, 那谁在照顾爷爷?”
“你是来查户口的?”陈屿问。
她摇头,笑:“就关心下你家人。”
一两秒后, 陈屿倒了杯热水给她,还是回答:“我姑姑。”
“哦,那还好。”她连连点头,这才暂时满足了好奇。
打开包装,开始吃饭,吃腻了食堂的饭菜,外卖都香多了。
陈屿对食物的口欲不强,慢条斯理地吃着,林妧边吃,边询问他的状况。
“你好点了吗?”
“没事。”
“幸亏十一从淮京到乌郊的人不多,还有余票给我买。”
“那么远你也敢自己去,林妧,建议你下一个反诈APP。”
“换成别人我肯定不去啊,但理智和感性都在跟我说,有你在就很安全,很想见你。”林妧开心笑了:“陈屿,你也好关心我,我们这算不算双向奔赴?”
他吃饭的手缓下来。
那双漆黑好看的薄凉感眸子抬起,静谧幽深盯着,让人猜不透情绪。
林妧被看得收敛了放肆,恢复正经。
她补了句:“双向奔赴……的友情。”
房门开着,外面雷声没了,雨还下个不停,天黑得透,像晚上六七点似的。
墙边攀附的花树轻轻颤颤,已有几朵零落在地,在雨景里有种别样的美感。
林妧拿出手机拍下来,很快,识物软件显示出来结果:凌霄花。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陈屿,嘴里说出几秒前刚知道的花名,夸赞:“这凌霄花好好看呀,我也想养。”
“……”
陈屿眼皮未动,像没听到,没回她这个话。
林妧再接再厉,问他:“能给我一些种子吗,就凌霄花的种子。”
陈屿说:“别养。”
她不解:“为什么。”
以为他又要冷淡淡嘲讽几句。
却意外听到他挺一本正经的回答:“它会不受控制地疯长,比别的花要麻烦许多倍。”
如果不是至亲栽种的这花,有特殊意义,陈屿也许早就不会费心管理,选择连根拔起了。
说得有点道理,但是她不怕。
林妧无所谓一笑,眼睛弯出漂亮积极的弧度:“没关系呀,因为只要我看到这花,就会想到陈屿你也在养。”
陈屿没说话。
她保持笑意,单手托腮盯着他看。
外面大雨瓢泼,室内冷色调的暗淡,她和陈屿两个人单独待着。
林妧忽然觉得这样保持下去也挺好的。
直到,陈屿听见手机来了电话,备注显示来电人是姑姑,他起身走到隔壁房间接通。
陈婉无奈叹息:“小屿,老爷子总要我打电话问问,我只好来问下,你回淮京没,事情怎么样?”
“挺好,就等钱到位了。”
女人似母亲温柔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下老爷子可要高兴坏了,对了,这个时间了,你有没有吃饭?要注意身体,别把身体弄坏了。”
“知道的,姑姑。”陈屿应着。
“去医院检查了老爷子身体没事,他知道了自己没事,就总唠叨让我送他回去,说在我这待不习惯,真是越活越像老小孩了。”
陈屿看了眼预报,明天没雨:“明天我去接爷爷回来。”
“不用,我开车送吧,你忙你的事。”
通话结束后,陈屿转身看到已经吃完正收拾外卖盒的林妧。
他上前,帮忙把临近餐盒装好,伸手示意她不用管手里的东西:“给我就行。”
真有礼貌,还体贴。
林妧心里夸赞着,侧头抬眸看他。
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接过她手里的盒子装进袋子里,陈屿换掉脱鞋,随手拿了件外套穿上,撑着伞,走到院落角落的垃圾桶。
“林妧。”
他没进屋,就在门前的雨幕里撑着伞,长身直立望着她,淡声道:“我去趟学校,顺便送你回去吧。”
已经吃完了饭。
孤男寡女这么待在他房里,不合适。
林妧很想继续跟他待会,但主人家开了口逐客,再强留就显得厚脸皮了。
她乖乖“哦”了声,拿起伞,顺从跟他往外面走。
下雨天,路上的车子很少。
叫了辆网约出租车,久久没人接单,好不容易有人接单了,预计需要等八分钟。
雨滴打落在伞上,发出沉重不断的声响。
“你进院里的亭子里等,车子到了我喊你。”
“不一起回去等吗?”
“不用。”
“那我陪你。”
林妧并不娇气,她就站在陈屿旁边。
比起避雨的房间,还是更喜欢跟他共同呼吸的并肩距离。
陈屿:“……”
他长眸敛着,转身回了院子的小亭。
林妧心里微甜,快步跟了上去。
他是为了自己迁就吧?
她心情瞬间变得更好起来。
天是阴沉有雨的,她的内心此刻晴空万里。
过了一会儿,约车软件响起提示音:“司机已达到上车地点。”
起身往外走时,陈屿撑着伞踏入雨幕,低低淡淡说了句:“林妧,以后别来这了。”
夹杂着雨声,她愣愣辨别出他说的话。
林妧前几分钟才甜丝丝的心情就像坐了过山车,驶入晦暗底部。
她垂眸低头,撑伞迈入凉意满满的湿地面,脚下速度因为心情不好,也格外慢起来。
上了车,她别扭看着被雨水不断拍打汇聚流淌下水珠的车窗,闷闷回了他一声:“哦,以后都不来了。”
察觉到她情绪忽然低沉,甚至带了点赌气说以后都不来了。
陈屿刚想开口告诉她原因,但司机按开电台,一位情感老师的话从音响里传来。
“怎么算是心动呢?对一个人心动的最标准行为,就是失控。但是人不像石头、植物或动物,被上天永远给定不变,也不像神一样全知全善全能。人属于最不可预测的存在,心动的风险也是最高的,当你对一个人动心,那个人的好与坏是不一定的,也许会有灭顶之灾,也许生命状态变得丰盈,看你是否愿意承担风险,选择打开这个像潘多拉一样的盒子。”
同坐在后面位置,密闭的空间,潮湿馨香的味道再次幽幽传来,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旖旎燥热梦魇。
林妧想要坐实小青梅假身份,对他有好感,想近一步亲密的心思他很清楚。
她能豁出去别的女生做不到的某些方面,确实让他意外。
林妧并没表面看着那么像狐狸妖冶的精明算计,接触下来,反而透着几分笨蛋憨气的真挚。
玩手段上,他向来是遇强更强。
动动嘴皮,写写情书,无关痛痒的示爱,从不被他放在眼里。
唯独,面对没杀伤力的赤诚,有点容易心软。
如果真的任由发展,他自知固执的性子。
必将沉沦,不复醒。
说到底,及时遏制住荒唐的念头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车里,电台节目声还在继续。
陈屿没说话,沉沉低眸,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薄唇紧绷昭示着他仍没完全挣脱她给的束缚。
事实无声的说明,理智做选择是一回事。
彻底能把感觉消除又是另一回事了。
车子一路往前开,前方的建筑越来越熟悉。
司机放慢了速度拐弯,达到目的地。
假期学生少,学校的大门只留了足够单人通行的通道。
林妧走在前面,雨声不断打落在伞布,让她听不到那人是不是在身后。
她停住脚步,回头去看。
陈屿没让她自己冒雨走回寝室,隔着不远的距离,就在她身后。
他到底是冷漠,还是也动了那么一点点心。
林妧完全陷入混乱,搞不清楚。
她的认知里,男生喜欢自己,就会表白,就算不表白,也不会抗拒亲近。
可陈屿就是这样冷清清平静,以前是戏谑,现在好像是有什么非要跟她拉开距离的理由。
情绪上来,就在梧桐摇摆落雨的林荫道中,林妧开了口:“陈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就像柯佳一样。”
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要缠他太过分,以免造成相反的效果。
这是她第一次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可话说出来,又懊恼开始后悔。
如果陈屿说是,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要识趣,再也不去招惹。
她和他的关系也就止步于仅仅借用小青梅安稳度日而已了?
人还真是贪心的存在。
明明开始,只想借他的名字来周全自己的大学生活。
可真接触以后,又觉得很吸引,想跟他再近一步。
林妧悄悄思考,要不要转移话题。
可她偏偏又想知道答案。
她垂下眼睫,思绪跟着雨水混乱声缠到一起。
如此纠结啊。
隔着几步的距离,陈屿就站住在她面前,她撑着伞委屈失落的样子尽数落入他眼里。
他不动声色看着,可心底一阵怜惜与烦躁。
静默须臾后,终是没忍住否认。
“不是。”
“家里的老爷子很严肃,不会喜欢女孩子来家里。”
“你找来家里,他会很生气,我怕自己不在你被他训。”
听到这个完整的答案,林妧的情绪一下子就又多云见晴了。
她抬起头,嘴角弯着明媚的笑,道:“原来是这样。”
“……”
雨水从排水管不断流淌,经过脚下无声的寒凉隔着鞋袜衣物驱入身体。
陈屿没再说什么,淡声道:“回去吧。”
离开前,林妧咬咬唇,得寸进尺再度看向他。
她抱着期待问:“陈屿,以后你去音乐室的时候,我在旁边听着行吗?”
家里不方便去。
在学校总可以单独相处吧。
陈屿站在原地。
背脊挺直,身子颀长而清瘦。
白色的外衣得他在暗淡天色万物中越发的干净疏离。
雨势没小。
积水顺应地势,自然不断流进下水道,就算有梧桐枯叶堆积阻挡,也是螳臂挡车。
陈屿看着,眼眸在昏暗的伞底愈发沉谧,却隐隐感觉到了类似于自己内心某方面的欲壑难平。
寂静片刻。
他撑着黑伞站在雨中。
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应一声:“嗯。”
撑腰
林妧回了自己的寝室。
钥匙插进锁眼, 一转发现没上锁,门只是关着。
她推开门疑惑往里看,就看到原本空置的邻床有人在那了。
肤色白得有些憔悴的细瘦女生看到她, 赶忙站起来:“你好,是203的室友吧,我是姜宁宁,之前身体原因请了病假, 今天才来学校报道的。”
林妧恍然。
那个请了一个月假期的室友, 终于来了。
今天外面下着雨,这女生就来了, 看得出是迫不及待想来学校正常念书。
她回应微笑:“你好, 我叫林妧。”
“……”
打过招呼之后,姜宁宁表情闪过一丝不自在的拘谨, 看起来很认生却努力想处好室友关系的样子。
林妧关上门, 打破对方无言的尴尬, 主动指了指自己的床:“我住在这个床。”
姜宁宁点头:“我们是邻床哎。”
林妧问:“今天天不好,雨从早上就没停, 你家里人送你来的吗?”
“嗯,我爸妈送我来的, 因为之前交学费时候领了寝室钥匙回家,可以开寝室的门,所以我就想着提前两天来,准备一下。”
林妧走到阳台,把伞撑开晾在不碍事的角落,再回过来掏出手机, 询问:“我们加个好友,拉你进咱们寝室小群吧?”
“好啊, 谢谢。”姜宁宁很愿意加入寝室的小群。
很快,林妧把姜宁宁拉入【冲向未来203】,并@曹娜和苏晓莹。
她:宝贝们,我们的第四位寝室友来啦~
曹娜应该正守着电脑版的微信刷明星粉圈,立刻就回来消息。
曹娜:太好了,咱们寝室终于不再少人了!
曹娜:之前的体育课,寝室分小组,就咱们寝室每次都要借人。
姜宁宁自觉改了备注,换成真实名字。
姜宁宁:对不起QAQ
曹娜:别,我没责怪你的意思,就是感慨一下,不要介意哈,等我和莹莹回学校!
群里聊着,气氛渐渐温馨,陌生感褪去不少。
林妧去了趟洗手间,洗完手再出来,姜宁宁好奇问:“你家是外地的吗,怎么十一假期没有回家。”
“本地的,最近家里没人,所以没回去。”
看着她晾在阳台的伞,姜宁宁迟疑了下,还是难掩青春女生的兴趣,打听:“我的位置靠窗,刚才好像看见有个男生送你回来。看着身形和伞下面的下半张脸,感觉应该挺帅的,你男朋友?”
果然,帅的人,光看身形和半张脸,也能吸引到别人注意。
面对这个问题,林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目前的进度,好像距离男朋友还有段距离。
说青梅竹马?
又得遭受良心谴责说谎。
好像说什么也不太合适。
纠结之下,林妧选择忽略没答,故意岔开话题:“宁宁,你喜不喜欢吃土豆粉和麻辣烫,喜欢的话,挑一个,晚上我们可以起去校门口的小店吃,感觉雨天跟热乎乎带汤的食物很配。”
火锅更配。
只是附近没有火锅店,雨天不方便,退而求其次,选择麻辣烫或土豆粉。
姜宁宁没继续追问,懂得适可而止,这点很给林妧好印象,笑着回:“那土豆粉好了。”
本来就到了傍晚,距离晚饭时间不远。
两个小时以后,雨也终于小了些。
林妧和新室友一起去了校门口的小店,熟悉的劲儿,就像当初杨倪带她来吃一样。
土豆粉上来,馋人的香味随着袅袅白气四溢。
开动前,她拍了张照片给陈屿发过去。
她:校门口这家的土豆粉好好吃,比我们中午吃的饭菜还好吃,下次有机会一起吃。
林妧边吃边时不时瞧向黑着的屏幕,五分后,没等来陈屿的消息,倒是收到杨倪发了的一张山间风景照过来。
枫林上空晚霞满天,而淮京乌云密布,秋雨漫漫。
姜宁宁吃饭很慢,似乎还得再吃一会儿。
林妧等待着,顺便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在微信打字跟发小说了说,算是想让伙伴一起分析。
杨倪:服了你。
杨倪:但是吧,你跟陈屿有戏,他从没让女生跟着进过音乐室。
林妧开心之余,又觉得不能盲目乐观。
万一,是别的女生从没提过这种要求,而她今天赶得陈屿心情好,歪打正着呢?
但她有一点,今天可以确定了。
陈屿并不讨厌她。
她和柯佳,在他那里是不同的。
·
十一假期结束,学生们纷纷回校,冷清的校园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周五就是文艺汇演了,林妧身为学生会生活部的一员,从下午开始,就帮忙核对舞台服装和道具。
今天是记者来采访校领导和爱心企业家的日子。
秦墨带着生活部的部员们在小礼堂为彩排忙碌,当看到教务工作人员贴了张宣传海报,他走过去看了眼,是媒体将于今日下午四点采访助学淮京大学企业家的通知,企业家的出席名单里有李袁。
“果然有李袁那王八蛋。”秦墨没忍住吐槽:“这种宣传名声的事,他从来比谁都积极。”
林妧听到,有些不解。
她站在凳子上边贴彩带,询问:“秦部长,感觉学生会的部长们都挺讨厌这个李袁的?”
秦墨抬眸看过来,见她好奇挺重,就讲了讲:“是啊,都挺讨厌的。林妧学妹你今年才来,所以不知道,这李袁狗资本家挺针对屿哥的,去年高校联合策划比赛,那时候屿哥还不是学生会会长,就是个学生代表,李袁作为评审就各种阴阳怪气。他呢,自己组织了几个大学生,在另支参赛队伍里,也不知道是太弱,还是就想赢,反正走了下三滥的手段黑了咱们学生会代表队的电脑。”
林妧有点气愤,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那结果呢?”
“结果?结果就是屿哥没用电脑ppt展示,靠着记忆把策划边说边写,写了满满一黑板。”秦墨苦笑摇头,叹息:“但因为没有ppt这项,扣了分数,跟第一失之交臂落了个第二的成绩。”
原来如此。
林妧听了陈屿他们和李袁之间的不愉快,有点出神。
她判断部长只骂李袁王八蛋还算轻了。
简直是黑心黑肝。
“招呼完那些记者和企业家到多媒体会议室,屿哥应该就没事了,大概率会去音乐室。”
林妧看了眼礼堂墙上的钟表时间,三点五十了。
她一下跳下凳子,把剩余的彩带和双面胶塞到秦墨手里,无比真挚:“秦部长,我忽然有点事,拜托你帮我贴完剩下的,谢谢了。”
“啊?你去哪?”秦墨懵了懵,在背后笑喊了句:“是去找会长吗?如果是,我就帮这个忙。”
她头也没回。
“是!谢谢部长了!”
林妧慌慌张张从小礼堂跑出来,她没忘陈屿答应自己去音乐室的时候可以在旁边听着,所以决定先到多媒体会议室的教学楼,不进去,就在教学楼的门口等他。
·
陈屿极其谦逊有礼地招待完众多记者和企业家,他看时间差不多,便从多媒体会议室出来,迎面就远远看到了西装革履的李袁带着秘书和保镖以压轴身份缓缓而来的身影。
系主任刚忙越过陈屿身边,上前热络跟李袁握手言笑。
李袁瞥见了陈屿,有意奚落几句,在和系主任客套之后,支开:“主任你先进去,我马上来。”
“好好好,我在里面等您。”系主任重回会议室。
李袁这才露出傲慢的本来面目,来到陈屿面前,控制了声音的分贝,不至于被太多人听到,尤其是会议室里面的记者们。
“听说你跟滕华娱乐签了首要亲唱的单曲啊。”
“不过,这样费力赚钱干什么,已经被踩进尘埃里,羽翼都没了,还妄想夺回陈家以前的东西呢?人啊,最怕不自量力,自己找死。”
李袁讥讽着,没走旁边空出来的路,偏偏就挑了跟陈屿狭路相逢的这边,用纸醉金迷养出来的养尊处优胖身体,极其不屑地故意撞开了面前男生的肩膀。
“……”
陈屿被撞得侧了侧上半身,一双长腿却沉稳站在原地没动。
而后,他似乎觉得可笑,低低哼笑了声。
回过头盯着李袁走过的身影,他笑意渐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覆上冷然。
胜者为王。
反派死于话多。
说再多的奚落,不如全化成野心的助力,有朝一日将其狠狠踩在脚下。
陈屿从二楼下来,经过一楼的教室。
开着教室门的房间,传来老教授的声音,正在念西尔维娅·普拉斯的《郁金香》。
“什么花我都不想要,我只想摊开手躺着,成为纯粹的空无。”
陈屿停下脚步,莫名赞同。
爱情再美好。
那是别人的事。
他从来都没想着黑暗的压抑深渊里能有什么花。
“陈屿。”
这时,一道清甜的嗓音响起。
林妧笑着,从教学楼门外跑过来。
却在快要撞到他身上的前一秒,她停下来。
浅玫瑰的味道,还有她气息间若有似无的透明蜜桃。
“是要去音乐室吧,我跟你一起去。”
林妧仰脸,笑得一脸明媚。
教室落地窗拉着蓝色帘子,走廊昏暗,唯独从开着的教室门口透出的灯光正好落在她身上,如同晦暗死海里开出的一朵花。
陈屿的神色隐在阴暗中,身形笔直,像没有枝杈叶子的孤寂枯树。
在她出现的笑脸面前,陈屿觉得,他摊开空无的手里,飘落而来的那朵花。
没征询他的意思,就全心投入进来。
哪怕不远千里,去个危险未知的村落。
却偏偏,要飘到他身边。
见他没作声,神情也晦暗不清,林妧怕他反悔,急忙说:“陈屿你在跟自己闹什么别扭,你之前答应过我的。”
说着便轻快转身走到他前面。
林妧走过教室门口时,看了眼讲台的投影幕布。
她特意瞥过,带了点好奇。
好奇陈屿站着这里。
刚刚在听什么。
可惜,幻灯片已经翻页。
现在显示的内容,是罗曼罗兰的话。
——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没有黑暗。
而是永远不被黑暗湮灭。
撑腰
现在是数字化时代, 电脑专业音乐软件并不少,音乐制作软件其实就是相当于一个私人studio。
每个音乐制作软件里大概为三大块内容。
乐器区,录音区和混音区。
但就基调灵感这一块, 陈屿不喜欢从便捷的软件里萌发,反而对手指碰到大钢琴实物键盘更有感觉。
所以选择有空之余就会来顶楼音乐室。
他对这方面有自己的习惯,就如许多艺术家一样,总有自己的偏执。
音乐室门关着, 没有锁, 陈屿就已经熟稔开门进去。
顶楼的走廊落地窗外就是微微暗下的傍晚天空,以及隔壁高塔的塔尖, 上面停着几只鸽子, 晚霞透着浅红,这一刻像是油画, 宁静而祥和。
林妧觉得好看, 忍不住拿出手机, 朝着窗外拍下眼前景致,这才快步跑了几下进到音乐室。
因为有乐器怕风吹日晒, 音乐室的窗户关着,窗帘也拉着, 昏沉沉的静谧空间,陈屿习以为常坐到大钢琴前,抬起琴盖。她随手关上门,继续往里走,他头也没转,手弹了弹几个音阶, 淡然清冷地说了声:“自己找地方坐。”
“好。”她找了靠近他的椅子,坐上去盯他。
“等会如果觉得无聊, 要走的时候,麻烦帮我关好门。”陈屿交代。
“不会觉得无聊啊。”林妧眼睛弯了弯笑,半真半假吹嘘起自己:“我很喜欢音乐的,歌曲列表里有上千首了,而且我初中时候,在校园歌手比赛里还拿过一等奖呢。我妈还说呢,就我的歌声,再搭上这张好看的脸蛋,进军歌坛肯定没问题。”
“……”
“不信?”她歪了歪脑袋,看他:“要不你别弹了,听我唱歌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陈屿目光专注在大钢琴,曲起手指,想要开始,他毫无情绪地说:“林妧,安静一点。”
“哦。”她乖乖应了声,适时收起玩笑,下巴搁在双臂间,半伏在桌面看着他。
隔着一张课桌的距离,陈屿静默弹奏在钢琴前,与林妧临近。
他好像无论做什么都能很好投入进去。
这点,毋庸置疑。
今天应付记者活动的原因,他身上穿着学生会标准制服,白色衬衫挽到小手肘,
此刻背脊挺拔坐在黑凳上,侧面身形更显得清瘦利落,黑白琴键高低控制在他手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其弹得十分流畅,悦耳。
陈屿垂着眸。
他漆黑的短发,俊脸线条分明,轮廓很深,安静站在昏沉暮色里,表情正经且冷淡,偶尔有不满,停下也不会像电影里某些艺术家暴躁或不耐烦紧紧皱眉,只是无声思索几秒,开始尝试新的感觉。
林妧凝神看了一会儿,侧面距离颇近,她忽然发现陈屿左侧额角靠近头发的位置,有颗极小的漆黑小点,比小米粒大不了多少,平时不仔细看,或者头发稍长些,还真不容易发觉。衬着冷白肤色,将那点小痣对比得格外诱人,引得人很想轻轻吻过去。
黄昏果然是逢魔之时。
容易起邪念。
默默深吸几口气,她挪开视线去看手机,分散开注意力,成功控制住了自己不太对劲的念头。
还真有人给她发来了消息。
是杨倪发来的两条。
第一条是最新的《天选之子》沈如洲个人剪辑。
第二条便是花痴:最近疯狂迷上了这位哥哥啊!!!
林妧略有好奇,她按了多媒体静音,打开第一条消息中的个人剪辑,想看看对方是何等姿容,居然能把杨倪那个颜狗迷成这样。
杨倪自小认证的帅哥很少。
陈屿算一个,但太冷,太难搞,果断放弃。
现在看个选秀比赛,还能冒出来别的男生入眼,也实属难得。
视频打开之后,看着那头黄发,还有似曾相识的脸蛋,她认出来,这个人不是上次学生会聚餐时,陈屿带来的那个朋友?
怕自己认错,林妧忙从口袋掏出耳机戴上,调开音量,听着视频里男生和主持人互动,没错了,说话和笑的声音都一样。
林妧有了结论,并不隐瞒,回过去消息。
她:这男生叫沈如洲啊,十一前的学生会聚餐,他还来了呢,跟着陈屿一起来的。
那头几乎瞬间就一条接一条蹦出最新回复。
杨倪:?
杨倪:亲姐妹!
杨倪:帮我跟陈屿要!
林妧抬眸,她发现自己拿着手机聊天,旁边的陈屿恍若无睹,似乎早知道她会觉得无聊,所以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好吧,无法参与其中,作为纯听众,这种断断续续来回修改的音乐片段,重重复复,是有点无聊。
毕竟尊重艺术创作,她更尊重陈屿,不想指指点点,打扰他思绪。
林妧视线从他身上挪开,重回手机,点开搜索栏,搜了搜沈如洲参加的《天选之子》,将注意力转移到杨倪也追的节目中。
外面的天色渐渐被暗红色笼罩,室内的光线更加微弱。
陈屿将主旋律基调副敲定,准备回寝室用音乐软件制作。
他抬眸看眼一旁的林妧,隐隐的昏暗中,手机屏幕光线亮着,她似乎怕打扰到他喜黑的习惯,也不擅自开灯,反而安静戴着耳机看着手机,微微亮的光线落在她脸上,皮肤白净,眉眼清丽,长直黑的头发斜斜松松梳了个低马尾,红润的唇瓣抿着,开朗憨气的内在一下就显不出来,完全小狐狸静静勾人的感觉。
陈屿看了她一会儿,淡淡提醒:“准备走了。”
林妧这才发现到钢琴声已经不再响起。
四周太暗,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分散掉了她的注意力,
“好。”她明媚应着,关了《天选之子》的节目,顺便试探性开了口:“陈屿,你那天来学生会聚餐的朋友是不是沈如洲?”
“嗯。”
“可不可以把沈如洲的微信推给我?”她为了发小的幸福,提出要求。
陈屿眼神冷了几分,就沉默看着她,也不说话。
他想起她那些之前和不同男生的合照,现在目标又放在沈如洲身上了?
相对无言了会儿,看对方没有要给的意思,林妧解释:“别误会啊,是我一个朋友,最近追《天选之子》,还挺喜欢他的。”
陈屿倏地嘲讽地弯了下嘴角,又是那种笑意不进眼底,看穿玩花样的戏谑,合上钢琴盖:“他不加陌生人,尤其女生。”
言外之意,是死了这条心。
看着他不近人情的表情,林妧怔忪,恍惚想起秦墨说过照片合影的事,再结合他现在的反应,大概率是误解了。
想到这,她心情一下子摇摆在好与不好之间。
好,是因为陈屿不高兴,跟吃醋似的。
不好,则是自己被误认为成花蝴蝶。
林妧噘嘴,一脸认真:“你这是误会我。”
陈屿冷然:“哦?”
“我对你这么专一,你却误会是我还想要别的男生微信号。”
陈屿的脸色变了变,她也说完之后感觉到不太对劲,于是连忙找补:“咳……对你的友情这么专一。”
“……”
她升华自己:“我以前跟男生合影,站的距离再近,也只是表面。”
说完这话,林妧觉得有点熟悉。
像极了‘以前只是逢场作戏,现在是真心实意’的渣男渣女语录。
“……”
果然,陈屿嘴角一扯,嘲讽的笑意更甚。
却一直坐着没走,他俊脸看着很冷,实际则耐着性子待在原地。
林妧没动作,陈屿也保持着坐姿不动。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安静昏暗的室内,陈屿就隔着桌面坐在那里,距离她很近。
即便坐着,也许是腰脊自律挺直的缘故,又或者男女天生差异,他个子还是比她高,此刻垂着眼睑看她,那双好看冷意的眼睛似乎全无起伏,沉静深不见底。
对视到她心跳乱了下,不自觉倒戈,选择重色轻友。
林妧舔下唇,心里痒痒的:“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你把手机给我,让我给自己改个备注,我就不要沈如洲微信了。”
他嗤了一声。
紧接着,陈屿站起来,低嘲拒绝:“不。”
林妧愣住:“欸——”
怎么不配合也退一步答应这个要求。
虽然是过分了一点点。
他起身直接就往门口走。
林妧没时间犹豫,身体快于脑袋,已经自觉跟上去。
从顶楼往下走,陈屿长腿步子也大,她小跑了好些步才勉强到了他身边。
他似乎刻意慢了下速度,从并肩位置落到了她身后,冷淡淡地疏离。
楼梯旋转蜿蜒伸直底层,应声灯灵敏亮着,楼下传来学生们的说笑嘈杂,相比刚刚不开灯的静谧音乐室,宛如两个世界。
林妧有点心烦意乱,还有点焦躁。
她说不出来,但可以打字出来。
于是,她手指快速在屏幕敲打输入,两三秒后,呈现出一行字:
为什么备注非都要千篇一律,不能让我改个想要的,委屈。
林妧很满意,输入完后,她选择发布这条朋友圈。
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看见,而是特意设置了权限。
——仅陈屿可见。
发布完林妧觉得自己心情都好了。
这时,她和陈屿已经从顶楼来到四楼。
楼梯另一端,几个女生从下而上,看到了陈屿之后,就站定不走了。
林妧没太在意那几个女生,她心思大多在只对陈屿可见的朋友圈,如此一心二用下楼梯,很容易踩空。
路过那几个不动如山的女生身边,楼梯有些挤,她往旁边挪了挪,脚下倏地一歪。
幸好被身后那人及时阻止。
是陈屿一把拎起她的后脖领,嗓音冷沉,却在提醒:“看脚下。”
撑腰
林妧有惊无险的和陈屿下楼, 楼梯另一边的几个女生还盯着两人身影。
“她就是今年的新生,陈屿的小青梅吧?”
“小青梅就不是一样啊。我看她天天缠着陈屿也不被陈屿嫌烦,还进了学生会吧, 我彩排舞蹈的时候,看到她和生活部秦墨一起贴彩带来着。”
柯佳脸色难看,看着两人背影顺着楼梯越走越远,心里的嫉妒快要溢满出来, 却努力保持平静不失态, 问旁边的人:“你们觉得陈屿跟她在楼上做什么了?”
“啊?”其中一个接了话茬,说:“好像是一起从音乐室下来的, 陈屿也算对她破例……”
说话人旁边的女生听见了, 赶紧拉了拉她胳膊,几人看到柯佳沉下来的脸色后, 都识趣选择闭嘴, 将未说完的话, 硬生生憋了回去。
是了。
柯佳心情很不好。
陈屿从来都是单独待在音乐室,当初她甚至说出要买他曲子的理由跑去音乐室找他, 他直接起身就走了,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
柯佳不服气。
自己从小想要什么都能被家人满足, 就连那些视频平台热推的男网红,父亲也能靠着钱砸到对方联系方式,然后跟自己恋爱,唯独考来淮京大学,遇到陈屿,追了一年多, 依然遭到冷淡淡拒绝。除了从陌生到被厌烦,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连陈屿的手都没碰过。
就这么放弃, 眼睁睁看着忽然冒出的小青梅频频出现在他左右,实在不甘心。
分手还有吻别那一说。
起码,得抱一抱陈屿才算对自己一年多有慰藉。
柯佳心里盘算着,脸上的表情舒缓下来,没多说什么。
她转身,在同寝跟班的女生簇拥下,闷闷继续上楼,前往电影赏析的开放课程教室。
淮大校园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人来人往的林荫道路,几只小虫围绕灯盏不觉疲惫飞舞着。
林妧跟陈屿在连接小礼堂方向的分岔路口说了再见,她要去小礼堂看看,彩带有没有贴完,还有没有别的忙可以帮。
毕竟之前是拜托秦墨部长才溜出来的,现在没事了,当然要回去看看。
“再见”的话语刚落,林妧才走出去两步,就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张望找着什么,在望见她后就皱着眉辨认起来。
今天她没散着长发,而是梳了斜马尾。
衣服也是学生会的一身制服,跟平时穿的风格不相同。
林妧却立马认出那人是董晨。
她愣了下,心里努力埋藏遗忘的憎恶无措也跟着喷涌而出。
抱着也许离得远,对方没认清自己的侥幸心理,她转过脸猛地跑起来奔向人多热闹的小礼堂,离开这个不宜久留之地。
董晨是董星的亲弟弟,相差了两岁,也在淮京十中念的初高中,以前见到她,还会喊声姐。
此刻林妧心慌,只顾着快点跑。
她错过了身后陈屿因为瞥见她异常逃离般的身影,而停下脚,瞧向林荫道的探究眼神。
林妧疯狂跑到了小礼堂,心跳急促失序地跳着。
她觉得双腿都快软了,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害怕吓的。
——即便不想承认,自己胆子小,但曾经压抑的记忆像给了她身体烙下应激反应。
小礼堂已经布置完了,就剩下一些排练出问题等着跟音响设备老师沟通的学生们。
林妧没着急走。
她等着待会大家散场,一起出去的时候混在中间再开溜。
将近四十分钟后,排练问题基本都得到了解决,学生们归还完道具在后台,开始三两结伴出去。
话剧节目的人员最多,十二三个人。
林妧连忙跟了上去,紧走几步,到了人员中间。
周围的人看到她的衣服,认出是学生会的成员,笑着礼貌打招呼:“嗨。”
她笑着回应:“嗨。”
回应时,还不忘小心翼翼张望了下门口和回寝室的方向,都没看到董晨。
紧悬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松下来。
不过,董晨能找来淮大,说明董星肯定也知道她在淮大了。
真要被他们找来堵上,该怎么办。
想到这个假设,林妧心里冒出来的人,只有陈屿。
回到寝室的整晚,她发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后半夜,身体困极了才渐渐睡过去。
精神紧绷的缘故,林妧大脑不受控制翻开以往的记忆,梦到了许多过去的人和事情,模模糊糊,宛如一场黑白虚无的电影。
在梦的开始,她恍惚间回到了初中刚转来淮京十中的教室。阴面的教室被树挡着见不到光,几个比她高的女生围在她桌边,其中一个涂了红色指甲油的女生坐在旁边的位置。
是田昕念,她只要一眼就能记起这个带头欺负自己的女生名字。
她看到自己蓝色桌套被田昕念用黑色马克笔随意涂鸦,中间还写了两个大字。
——去死。
“林妧,你皮肤真好,长得也漂亮,头发又黑又多。”田昕念似乎乱画够了,抬眼看着她露出阴阳怪气的笑:“虽然你是新转来的,但咱们班最好看的女生就是你了。”
夸奖的话音刚落,她就头皮一痛,是对方发狠揪住她的头发:“我头发用中药洗发水养了好几年也没你的效果,是不是有假发片啊,给我检查检查。”
羞辱与疼痛交杂,她挣扎着奋力想要躲开。
对方突然松了手,她失去平衡往旁边的墙面摔去,身子碰到墙面凸起的一片尖锐物体,不知被谁砸进去一个薄刀片,不会致命,但会割伤。
她校服被扎穿,腰后瞬间滚热冒出液体,是被割出了伤口。
“哎呀,流血了。”一个女生发现她摸完腰间的手沾了血色,提高语调故作惊讶。
田昕念凑近她看了看,嗤笑嫌弃:“血真的是腥的。”
“赶紧躲远点,念姐,万一人家把受伤的事赖咱们呢,虽然刀片没指纹没证据,但难听啊。”
几个女生肆意哄笑离开。
她感觉不到痛,只看到很多血。
人生第一次缝针和打破伤风,还有第一条疤痕,全拜校园霸凌所赐。
同桌小声对她说:“你忍忍吧,告老师也没用的,之前有个女生被逼转学,就是因为告老师在学校待不下去了,老师不会二十四小时守着你,尤其你是从小地方转来淮京,转学更是难上加难。别惹田昕念,田昕念干哥哥是南峰,就九班打架最狂的男生,听说年初的时候还因为捅伤人进了派出所。”
所有人面对田昕念和其跟班都避之不及,却不敢表现出厌恶,虚伪得有两幅面孔。
阴冷的教室光影不断摇摆。
模糊之后,她已经来到另一个地方。
淮京十中高中部的西边园子,有两栋楼闲置许久,陈旧的建筑在荒废中愈发破败,脱落的白绿墙皮所剩无几。
夏日黄昏,她用面包屑喂着鸽子,正平静祥和着,忽然面前的灰鸽四飞,一只黑猫从身后草丛窜出来,她吓了一跳,回头才惊觉董星就在身后不远。
他视线略下,盯着她刚刚弯腰校服上衣露出的肌肤,似乎已经看了有一会儿。
她连忙直起身子,将刚刚露出肌肤的腰际背过去。
在她潜意识里,董星是危险的。
即便她跟董星从初中起就做起朋友,不是男女关系的那种,而是干哥哥妹妹的半社会风气称呼。
南峰打架再厉害,见到董星,也温顺像讨好的小弟。
她背靠大树好乘凉,就靠着董星在淮京十中肆无忌惮,同学们都怕他,连带他身边的朋友也不敢得罪。
她清楚看到他脸上浮现了点别样的笑:“什么时候去我家玩啊。”
旁边的该换水的池中景幽绿,水草横生,风吹来,偶尔有腥气传来,令人窒息的味道。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虽然是笑着,但藏着不易察觉的轻颤:“高考不远了,还有好多知识点得复习,时间紧任务重,董星哥哥,以后再说吧。”
董星有点不高兴,脸垮下来。
惊恐的感觉席卷她的心脏,她除了笑,只能偷偷观察如果逃跑能走的路线。
好在那人并没强人所难,似乎真喜欢她似的:“尊重你,高考完就别喊我哥了,没劲,咱们换个关系处。还有,大学不许报考离汽修职业学校远的地方,留在我身边,知道了?你要是敢报离我远的学校,我绝饶不了你。”
林妧在梦里轻颤,蹙眉。
接着她听见董星说:“乖乖听话就没事,你怕的样子真可爱,像只小猫。”
小猫。
从此,他开始喊她小猫。
“铃——”
姜宁宁的起床手机铃声响起。
骤然将她拉出压抑的梦境。
惊醒之后,林妧身上出了薄薄的虚汗,她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洗漱出寝室前,先从窗户往外望了望,没有董晨或董星的身影,才悄悄舒了口气。
昨天在梧桐道上看见董晨的原因,她一整天的课程也上的心不在焉。
课后,林妧跟室友们走在路上。
明天就是文艺演出,海报已经贴了满校园。
她跟室友们暂时告别,抱着想见陈屿的念头,分别去了学生会办公室和小礼堂。
办公室门锁着。
而小礼堂的文艺汇演彩排还在继续,学生会会长发言环节被人模拟讲话,估算几分钟后跳过,从始至终,她都没看见陈屿的身影。
负责递道具的秦墨看着旁边走神的她,问:“林妧学妹,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了?”
林妧求助:“部长,你知道会长在哪吗?”
“音乐室吧,要不就微信问他啊,不过他什么时候看手机回微信就不一定了。”
“嗯,我PanPan去找找看。”
话音落下,不留给秦墨多打听的时间,她朝音乐室的方向跑去。
秦墨看着林妧着慌着忙的身影,打趣笑喊:“欸,跑慢点!当心摔了,会长可会心疼的!”
林妧没空回应这个玩笑。
她一路飞奔往C区高楼,其实也不知道陈屿有没有在音乐室,只在进高楼大门时发了条微信询问,然后就踏上楼梯去音乐室碰碰运气。
暮色四合,顶楼的音乐室很安静,鸽子盘旋在白色塔顶,扑棱棱地轻盈。
可惜,人没在。
她失落慢下脚步往楼下走。
从大门出来的时候,在前面灰色地砖空地的那端,远远出现他寂寂行走而来的颀长身形。
林妧惊喜,急忙跑过去,喊他:“陈屿!”
几分钟前,陈屿从系主任办公室出来,看到了微信消息。
他原本打算去小礼堂的脚步转了下,来到她找寻的方向。
傍晚的风徐徐吹过,将她笑脸衬得清甜柔软。
林妧疾跑了一段,快到他身前时缓缓慢下来。
陈屿低眸看着她,不急着去任何地方,颇有耐心的等她缓了缓,才问:“什么事。”
林妧深呼吸,抬眸看着他薄凉好看的眼眸,心里有几分打鼓,面上却故作镇静。
她问:“如果有一天,我有了麻烦,你会管我吗?”
撑腰
陈屿默了默。
他问:“什么麻烦。”
“就……”林妧一时不知该从哪说起, 这么混乱的状况,大概率没遇到过校园霸凌的陈屿理解不了,她迟疑着怎么说。
陈屿眼睑微垂看着她不安的支支吾吾。
过了几秒, 他眼神平静清明,开口直截了当说了一句:“是不是董晨和董星。”
“!”
林妧惊得迅速睁大了眼。
这两个人的名字,应该在淮京大学很陌生才对。
可——
他怎么会知道?
林妧目瞪口呆看着他,陈屿却神情淡淡, 条理清晰, 没几句话就把昨天在林荫道堵住一直盯着她、准备跟踪她前往小礼堂的董晨事情说了一遍。
“……”
她张了张嘴,想说, 你好厉害!
陈屿看到她眼下崇拜又震惊的表情, 就知道猜对了她所谓的,却说不出口的麻烦。
顿了顿, 他继续:“董晨还说有个哥哥, 叫董星, 高考没考上大学,去了汽修职业学院, 而你拉黑他们兄弟的电话微信,玩弄了他哥哥的感情, 气不过才来淮京大学找你。”
林妧原本的不安被不满代替,她否认:“什么啊,怎么把我说成坏女生了。”
听她这么吐槽,陈屿难得发出声轻淡的笑,他眼眸略带薄凉感看着她:“哦,你不是?”
“当然不是了。”
林妧维护着自己好女生的形象, 鼓了鼓腮帮,而后意识到什么, 问:“不过……你问董晨,他就都告诉你?”
在她印象里,董晨跟董星很亲,嘴也把得严。
“嗯,应该是平时挨揍挨得少。”轻笑过后他就变回了平时那般冷然淡漠的样子,正儿八经回她:“所以,给两拳就什么都说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林妧了然点头之余,还不忘回到来找他的最初问题:“那——你会管我吗?”
陈屿:“……”
看着他没立刻回答,林妧眨着眼,不可置信和尴尬:“不会?不能吧,咱们关系都这样好了。”
“……”他真没理解她说的这样好了,是哪样好了。
“到底管不管?”她坚持不懈。
陈屿声音淡淡,没多暧昧,只说:“都跑进淮大校园里来了,我又是学生会的,你说我会不会管。”
林妧反应过来后一笑:“会管!”
“……”
但是笑过之后,林妧并没有感觉特别开心。
好像换成别的同学遇到这种麻烦,闹到校园里来,他也不会坐视不理似的。
暗淡下来的天色里。
陈屿手机亮了亮,察觉到后,他解锁消息。
不知道是谁发了什么。
林妧安静待着,陈屿却不在意她在场,按开了语音播放:“会长,小礼堂彩排结束,万事俱备,就等明天正式开场了。对了,青梅小学妹去找你了,应该是去办公室和音乐室,你看到消息记得联系她。”
是秦墨的声音。
林妧觉得这人能交朋友,有事真帮着传达。
虽然可能带了点八卦色彩,心眼却不错。
“人已经在我这了。”
陈屿简单回过去一句。
而后,他收起手机,前往音乐室的方向。
林妧连忙跟在旁边,心情轻松了,也有闲心关心别的,于是问:“你曲子快做好了吗?要有单曲封面吧,是自己设计还是娱乐公司负责?”
她问了三个问题。
陈屿只省略回答:“嗯,打算自己拍。”
作为创作者,比任何人都要懂得自己想要的那种封面感觉。
她再接再厉问:“什么主题?”
“缪斯。”他每句都回应得简单。
“歌词呢,出了吗?”
“出了。”
说到这里,陈屿似乎懒得多解说,直接将存放的歌词电子版照片找出来。
他一身学生会衬衣制服,冷漠端正的模样,本就禁欲气息十足,寂静无人的顶楼除了窗外的鸽子,就只有彼此,林妧仰脸看着他,眼睛被勾得有些失神。
他把手机随手递给林妧,冷清清的表情,算是先消去她接下来的好奇问题。
林妧猝不及防被塞到手里他的手机,刚才好像他指尖还碰到她的手了吧!
真想直接牵住……
她脸有点发热,胡思乱想着,低眸看向那张显示歌词的照片,很快就筛选出了重点:月光,背影,缪斯。
忽然冒出来一个主意,她说给他听:“感觉露个被月光淡淡照亮的美女背影就挺合适哎。”
两人还往前走着,陈屿似乎认同,拿回了手机,低低“嗯”了一声。
她却又冒出新的担心,开启自言自语模式:
“不过你要亲自拍的话,还是用软件做个电子图好了。”
“我不太想让你看别的女生裸着的后背。”
“我倒是愿意为你的艺术献身,但我腰后面有条小疤,不够完美。”
“缪斯,应该是完美的吧。”
“……”脚步未停的陈屿听着她的话,从有些离谱到开始自卑,他沉默了下,开口低道:“不用脱,穿着衣服就行。”
林妧默了默,敏锐意识到了什么,她心里涌起一丝丝甜,问:“陈屿,你是在安慰我吗?”
陈屿往前迈大了半步,走到她前面,没声音。
“陈屿?”
“嗯。”他才不咸不淡应了声。
林妧发现只要说的稍微暧昧些,他这个正经冷男就会充耳不闻。
她心情不错:“我要做你单曲的模特了哎,我背影是不是超美,接下来我会主意饮食,争取更好看一点!”
“不用,这样就可以了。”他好似完全不在意这个。
“那什么,”她弯唇无声翘起弧度,来了兴致:“陈屿,你的第一次我会好好珍视的。”
陈屿好看的眉微蹙,嗓音低沉回了句:“林妧,你脑袋里装的什么乱七八糟。”
她心情更好了几分,补充:“你的第一次单曲封面,不就少说了几个字嘛,你明明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顶楼安寂。
陈屿冷静自持的眼神看过来,似在说——你有。
林妧咽了咽喉,只得承认:“好吧,我有。”
说完,她又笑靥如花,明知故犯:“你真懂我哎。”
“……”
似是忍无可忍,陈屿进门,随手把音乐室的门关上,还上了内锁。
扰乱他心神的林妧被挡在了门外。
“喂,我错了,开门呀。”
林妧喊了几声,门里没动静,知道他不打算开门,也不僵持着吵他了,而是转身隔着一道房门陪伴起来,她坐在顶楼窗台,伸手感受着微风穿过,温温柔柔。
透过玻璃窗帘子间的缝隙,陈屿看到她面朝晚霞塔尖的身影。
橘红色勾勒出她的纤瘦肩膀和腰线,十分柔美,像在橙红色的凌霄花上停留的蝴蝶。
浸了墨般的天空愈发黯淡,浓稠,风偶尔扬起她的长发,丝丝缕缕,好似无形的延伸进来,缓缓地抓住了他。
陈屿闭了闭眼。
这首单曲封面用她没有错。
确实是他努力压制着的心魔与缪斯。
·
当晚,从淮大回去的董晨见到哥哥董星,几乎犹豫就把自己看到林妧的事说了出来。
一来替哥哥不平。
二来,是把挨了两拳的气安在了林妧身上,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受盘问挨打。
董星抽了大半盒烟,决定听董晨的建议。
淮大校园里有人保护她,进去不方便。
那就在外面藏着找机会。
第二天是周五,校园文艺汇演如期举行。
各年级的学生都不用上课,表演节目的人在后台紧张准备,没节目的大多数人就坐在观众席看节目,当然也有没来小礼堂当放假外出活动的人,完全自由。
文艺汇演属于淮大的固定活动,每年都会有,纯帮学生们展现才艺,放松身心,挺有积极意义。
学生会生活部的男生们比较忙,要帮忙搬下道具之类,女生则完全不用,只等汇演结束打扫下卫生就可以了。
林妧和室友们挨着坐,默默梭巡陈屿的身影,边不走心地听了两首歌,结果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他。
舞台旁的秦墨弯腰快步跑过来,音乐声很大,就只能低头附在林妧耳边说:“文艺汇演没什么可帮忙的,会长回家了,刚走,你要不要追过去约会——”
撑腰
淮京已经步入深秋, 晴天阴天相隔交替,降温的冷空气未停,早已悄然覆盖取代了暑热的尾巴。
校南门的喷泉池水被风吹动, 泛起褶皱,阴天乌云,像被淡墨染过。
小礼堂隐约传出的文艺汇演歌唱声,校园嬉笑玩闹的声音, 全飘散空中, 逐渐消音。
陈屿从学校出来,身后便跑来一个女生, 不是黑色顺直的长发, 而是烫成波浪的金色卷发。
他心里微微有了一丝不耐。
柯佳知道自己不讨陈屿喜欢,小青梅冒出来之后, 她一直忍着没找他, 但今天的文艺汇演藏了特别安排才没忍住拦住他:“陈屿, 你去哪?不看表演了吗?”
他眉眼淡淡绕过柯佳,像是漫不经心绕开路边石头障碍物, 没什么区别。
“嗯。”
声音不带情绪,只低回了下。
柯佳急忙跟在身后, 试图劝说他留下来:“为什么不看了,后面还有舞台剧,会跟观众席互动,很有趣很有挑战性。”
主要柯佳已经用最新的平板游戏机收买了主演,对方拿了东西办事,会选中陈屿和她做拥抱任务。
陈屿这样一走, 柯佳想要抱抱了结自己单恋的心愿算盘也就落空了。
但他疏冷着表情,无动于衷, 加快了脚步往对面的人行道走去。
……
林妧跑出来时,已经在校门口看不到陈屿的身影。
她本想着给陈屿发个微信,问问他是不是回家了,却在拿出手机后看到从身边经过的柯佳,垂头丧气像受了打击。
林妧怔了下,凭着自己的直觉生出猜想,这极有可能跟陈屿有关,于是暂时默默收起手机,加快了脚步,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到马路边。
余光注意到一个清隽颀长的男生身影。
背影瘦高,挺拔端正。
林妧心神一扬,唇角也弯出弧度,拿出手机给置顶的【比世界男模还难搞】发去消息。
她:会长大人,如果一分钟内我能追上你,就给我改个备注吧?
她:现在开始计时。
发完消息,林妧随即安静朝他背影追上去。
目测他距离自己也就一二百米。
一分钟追上,足够了。
没阳光暖照,隔着身上长袖衣裙布料依然能感受到风的凉意。马路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和车,耳朵里是城市最常听到的喧嚣。
前面那人似乎收到了手机提示。
他边走边低头看了眼手机,而后突然站住了身子,回过头来。
双眸黑漆漆,衬着净白冷隽的脸,格外出挑。
的确是陈屿。
她似乎永远都不会认错。
可当他忽然回过头,与自己视线隔空相对。
林妧微怔,很快就回过神,更开心向他跑过去,心情也瞬间像坐了火箭的小狐狸一样,鼓舞高涨起来。
在看到她说要一分钟追上他的微信消息后,他停住了原本的步子,是在等待,也像是一种迁就。
林妧笑得很愉悦灿烂,按捺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她走了过去,弯着唇歪头跟他打了声招呼:“陈屿,好巧,我来到马路看到你背影,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不是很厉害?”
闻言,陈屿沉静看她:“看到你消息的时候,顺便也看到了秦墨发的,他说告诉了你我刚离校,你追过来了。”
言外之意,哪里是巧合。
全靠她追。
林妧也不纠结于这个。
她学会他的习惯,不想接话时就自动忽略,只说:“一分钟内我追上你了,改个备注吧?”
“……”她看到陈屿犹豫了一下,而后垂眸,修长好看的手指在微信备注那里删除重新输入了新的字。
林妧觉得目的达到,所以格外好奇起她的新备注是什么。
“让我看看?”
“嗯。”
她看到了聊天列表,自己头像后面的备注:【生活部林妧】。
之前是【商学系林妧】,现在是【生活部林妧】。
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啊!
一点亲近的感觉都没有,早知道发微信说条件的时候就直接自己给自己取个心肝宝贝啥的了。
虽然她明白,这样的备注陈屿肯定会冷着脸低嘲着拒绝掉自己。
来日方长。
算了,下次再找机会改吧。
林妧默默吐槽着,陈屿已经转身继续往前走。
她忙跟上去,仰着脑袋看他,问:“你是要回家吗?”
林妧没忘,他上次说过爷爷比较严肃,为了她着想还是不去比较好。
她不去那个开满凌霄花的宅院,只想着如果陈屿要回家,那么她就随口胡诌个顺路的借口,跟他一起走段路就再见。
林妧追上来在他旁边。
陈屿脚步倒不像之前快,他默了一两秒,淡淡回了句:“先去趟花店买点花肥。”
她眨眨眼睛:“我顺路哎,去书城买点书回来,一起吧。”
陈屿没说什么,默认她随同。
阴天的光线都是暗的,风吹动绿化带内的绿植枝桠,摇摇晃晃。
不远处有两个身影,走走停停,跟着他们保持距离,半隐在绿植草地树木间。
花店距离开满凌霄花的陈家宅院就隔着一个拐角。
到达目的地,该各自分道扬镳。
林妧挥了挥手:“那我先走啦……”
陈屿却没跟她道别,而是忽地开口:“等我买完,也去趟书城。”
“啊?”她有些愣愣的,反应了片刻才回神,嘴角不由再次弯起来。
就算是自作多情,这个忽然要一起去书城的说法,也让她忍不住心里甜蜜如糖。
花店的玻璃是磨砂质地,看不太清晰里面,但从人头攒动的黑影来看,客人似乎不少。
陈屿去花店,她没选择进去挤,毕竟自己什么都不买,省得添乱。
两个人一个进了花店,一个在坐到店外的长椅,就这么等待再次汇合。
从花店买完花正要离开的赵磊,抬眼看见坐在旁边长椅的女生,愣了下,倒是笑了走过去:“嘿,代表新生发言的林妧学妹!”
林妧转头看着眼前有些眼的男生,很快回过神对号入座,是开学报道时,帮忙拎行李的赵磊学长。
大概是淮大今天的文艺汇演要送花。
赵磊抱着捧粉百合,戴着一只耳机跟人语音聊天着,还热络跟她打招呼。
“计算机系的学长好呀。”
林妧微微一笑,回应了招呼。
“虽然报道的时候帮你和另个女生引路,也介绍了咱们学校,但你一直没说你叫什么。要不是开学典礼你代表大一新生发言,估计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名字呢。”赵磊半打趣半诉苦。
她眨巴下眼睛,找了不那么尴尬的说辞:“抱歉学长,当时太仓促,没注意到这个。”
赵磊看着笑,打开微信的好友码,对她说:“林妧学妹,咱们能加下微信吗?我来这是给舞台上表演的朋友买花,估计朋友快要上场了,还得赶回去,哦对了,这朵单支的赠品粉百合送你。”
说着,一支没被绑很严实的粉色百合递到她面前。
林妧道谢接了花,拿出手机的同时,猜想学长要送的舞台表演的人应该是个女孩子。
不过,跟她无关。
毕竟是同校,还是学长,也算热心肠,林妧想着加个好友也没什么,就同意了。
两人扫了微信好友,赵磊主动说自己的姓名是哪两个字:“我姓赵,古诗赵客缦胡缨里的赵,磊就是三个石头的磊。”
这种方式介绍自己名字,赵磊可是从小研究,目前也最引以为傲的,因为自己的古诗词好,介绍姓名时穿插一句古文化一句现代,显得有文化素养,也很特别。
林妧觉得这种介绍确实挺特别。
不像她,如果介绍赵字,就直白说赵钱孙李的赵。
如此想着,她脑袋里忽然冒出陈屿的名字。
林妧好奇:“那,学生会会长陈屿的名字,如果赵磊学长介绍的话,要怎么说?”
“简单。”赵磊手到擒来,从容说道:“耳东陈,乱流趋孤屿的屿。其实这个完整的上下句是‘乱流趋孤屿,孤屿媚中川’,是说诗人观赏青山水秀,在他的小舟前面,一座孤屿猛然映入他眼帘,这种惊喜感、惊艳感,挺像陈屿会长给大多数人的印象。”
赞美陈屿的话,林妧很认同。
乱流趋孤屿。
似乎真的跟他本人挺搭的。
林妧竖起大拇指:“学长博学。”
“嘿嘿,过奖过奖。”赵磊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
“这朵百合我收下啦,谢谢学长,学长再见。”她寒暄完几句,不再跟对方聊天,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陈屿进到的花店里。
磨砂玻璃,只能看到人影,不知道有没有排到他。
赵磊见状不多说了,只笑了笑,朝回学校的方向走去。
走出去五六米,赵磊回头偷偷拍了张照片,将林妧坐在长椅的侧面发给室友,语音电话没断,此时炫耀宛如嘚瑟自己女朋友:“哎,你看看,我刚刚加的学妹,就是大一刚开学时我跟你说的极品妹子。磊哥我目光刁钻,我负责的跟你讲,这妹子绝对不比我之前单恋的系花柯佳差。”
室友听了刚才两人说话的全过程,又看了照片,像是无语的口吻:“磊哥,你不看论坛贴吧吗?”
“开学忙得要死,哪有空刷论坛贴吧啊。”
就连游戏都两个月前上线。
但赵磊还是略有疑惑,问了句:“怎么了?”
“劝你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而且你说的林妧学妹,人家不仅对你没兴趣,她还是陈屿会长的小青梅,贴吧论坛里都传遍了,自己抽空去看,2G网络星人。”
什么!
赵磊怔住,惊诧过后恍然明白。
难怪刚刚小学妹要追问他陈屿会长的名字该怎么介绍,原来跟陈屿会长关系匪浅。
想到自己完全没机会了,赵磊一脸心痛的低声哀嚎:“我失恋了啊……学妹,为什么,为什么要是陈屿会长的小青梅啊。”
赵磊割舍心头爱似的,恋恋不舍再次回头看了眼。
这一看,可懵逼了。
——小学妹有危险!
在赵磊最后一次回头看之前,林妧只是低眸,百无聊赖看着手里的粉百合,坐在长椅等待陈屿从花店出来。
长椅和花店玻璃隔着一米多的过道间隙,周围有人来回,也就是几秒时间从她面前走过。
她对过客不关心,只等待着心心念念的陈屿。
“林妧,终于找到你了。”
近乎咬牙切齿的瘆人语调倏地从身后响起,让毫无防备的她心脏都骤然缩成一团,几乎浑身汗毛竖立。
太熟悉也太畏惧这个声音,知道这声音属于谁,林妧立刻紧张地站起来想逃。
下一秒,却被董星狠狠掐着后脖子拖拽到花店磨砂玻璃上。
林妧还没来得及喊出救命,那双粗糙的大手已经来到她的前脖子。
“!”
她下意识想转动身体,恐惧到极点的身子紧紧绷着,弱处仍被轻松拿捏。
除了声音,连呼吸都快被死死扼在了喉咙里。
在拼命挣扎的几秒里,林妧用尽力气,抬起发僵的手使劲扣着对方的脸,但没什么用,她便摸索着上移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想要去扣董星那双恶心至极的眼睛。
察觉到她反抗求生的意图,董星原本也没想要她命,他不会为了个女的以命抵命,太不值,来淮大找她,就是心里有郁火想出口气而已。
得到喘息机会,林妧大口呼吸,好看蒙上了雾气的眼睛瞪着他,清冷又楚楚可怜,看得董星喉咙一干。
她本不想跟对方说任何话。
可现在的情况,林妧故意像怕失控般用力拍了拍花店玻璃,期盼着陈屿快些出来,拖延时间:“董星,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哼。”董星缓了缓口干舌燥,乐了:“林妧,原来你还没忘了我是董星,那怎么有胆只喊我名字啊?以前在淮京十中,不天天见了我喊董星哥哥吗,现在怎么不喊了?卸磨杀驴这么翻脸不认人。”
路过的人看到,忙怕伤及自己脚步匆匆离开。
花店外的长椅空地,除了两个大男生拿捏一个单薄颤栗的女生身影外,仿佛没有别的生命存在。
“哥,你说这骚/货是不是欠/操?操/一顿肯定就能学老实了。”
董晨开着黄腔,粗鄙不堪。
有他哥在场,此时斜嘴笑着,气焰嚣张到不行。
林妧觉得,董晨还是像初高中一样没出息。
就在之前她还以为自己能脱身。
甚至昨天遇到董晨,原以为挨了陈屿两拳会畏惧放弃,却把董星给搬来了。
狐假虎威的不止有想单纯自保的她,董晨更是董星恶名下张狂的一条狗。
“真是不一样了啊。”
董星捏着她的肩头,就困着她,欣赏她明明彷徨紧张却装的什么都不怕的样子,讽笑:“傍上淮京大学的学生会会长,想联系一下都难如登天了。”
这时,赵磊去而复返。
他不认识这两人是谁,觉得不像好人,但怜香惜玉的心让赵磊试图喝止:“你们两个哪来的,有话会好好说吗?这可是大学城区,不是流氓混子菜市场,再这样我报警了啊……”
“你给我滚你妈的!操!”
董晨捡起墙边的一块青转砸过去,赵磊手一疼,手机掉在地上,屏幕也碎出雪花的裂痕。
挨了一转头的赵磊显然被打懵了,也被吓到了。
“再他妈多事,老子今天给你见了血,信不信!”
赵磊吃痛,知道自己真是惹不起,咬牙不再去看被围着的林妧,捡起碎屏的手机跑了。
是的,落荒而逃。
踉跄的最初几步,差点摔了一跤。
该是有多怕。
林妧明白。
赵磊这一跑,极大可能就不会在短时间内再回来了。
谈不上什么失望,她根本没抱希望,除了开学拎行李那次有交流,今天也只是第二次。
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从淮京十中开始,她就知道,这世界多得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眼旁观,明哲保身的人。
“我去买束花,等出来咱们再接着聊。”她还是把希望放在自救和陈屿身上。
“怎么,给你机会进去报警啊?”董星一把抢过她的挎包扔到地上,连同手里的粉百合落在地上,被一脚踩住。
董星拍了拍她的脸蛋,她想躲,却再次被狠狠捏着脖子,生疼的窒息感骤然袭来。
她的抗拒激得董星怒气彻底上来,低吼:“躲什么躲,你个骚/货装你麻/痹的纯!老子当初对你有点意思才在淮京十中罩了你那么多年,你倒给脸不要脸了!”
林妧反抗徒劳,根本拔不开对方的手。
她呼吸不畅的那瞬间在想,自己会不会被董星掐死。
她忽然想起校园霸凌受害者群里的同类们,那些像水草缠住呼吸的记忆。
初中时,她在淮京十中交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是九班的一个女生何倩倩。
何倩倩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很漂亮,个子不太高,跟她差不多,喜欢跟她喝同一家店的原味奶茶。
她和何倩倩的交集不算太多。
第一次见面是在几个班共同待在操场的体育课,她被田昕念故意绊倒,膝盖磕破流出血,医务室离得远,每步都像刀扎一般,让她有点理解了童话故事里人鱼公主变成人后每一步的痛楚。何倩倩半路追上她,把校服口袋里的碘伏棒和创可贴主动递来,没说太多,只笑着露出梨涡:“这是我自己备着用的,你先用吧。”
第二次是在校园最僻静的墙角遇见,躲离了人群,何倩倩脸上有淤青,见到同样被欺负、长发被拽得凌乱的她,说:“好巧,我叫何倩倩,九班的,你是一班的对不对?”
她被田昕念折磨。
而何倩倩脸上的淤青,是被九班田昕念的干哥哥,南峰留下的。
感同身受的人,也是最疼惜和怜悯的存在,就像彼此舔舐伤口的小动物。
那天她们加了好友。
晚上放学,林妧发现何倩倩把她拉进一个名字【校园霸凌受害者之家】的群里。在群里林妧通过网络知道了许多和她还有何倩倩一样遭受着校园霸凌的人,有的会在群里发语音消息,点开就是委屈无助的哭声,有的则会咒骂施暴者为什么得不到惩罚,甚至也有人得了抑郁症,说没人能改变这个世界很想死。
她从没有发过言,没诉说过委屈,也没歇斯底里骂过。
只是默默存在其中。
日复一日,跟她们一样,看不到结束的一天。
直到初二元旦时,在那个冬天,何倩倩在学校最高的教学楼楼顶,跳楼自杀了。
林妧听到消息,没像其他同学那样去看热闹,或者害怕埋怨为什么要在学校跳楼,她只把脸埋进臂弯,闭上眼,热滚滚的泪湿了眼睛。
心疼,绝望,还有彷徨。
她有最爱的爸爸妈妈,有亲近的发小朋友,她不想死,她却害怕,如果再找不到最有效的办法,也许有一天,自己就会是第二个何倩倩。
天黑回家后,林妧照着镜子,看着里面憔悴但五官姣好的自己,脑袋里冒出了大胆的念头。
田昕念可以发嗲找打架的男生做干哥哥。
她为什么不能用相同的方法来找人保护自己。
林妧从那天以后,开始行动了。
当初冒险的时候,她何尝不知道会有风险。
但那时她想的是结束这种阴郁折磨,想让田昕念忌惮,不敢再做任何霸凌的事,所以她选择了认打架厉害的不良学生做哥哥。
她忽然有点后悔,现在清楚地明白,当初的选择,只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踏入了另一个地狱而已。
他们跟陈屿不一样。
陈屿靠的出众能力和雷厉风行让人觉得不好招惹,每件事都堂堂正正,而他们,更像阴暗水沟里的老鼠臭虫,从学校开始就不学无术,现在更是没了拘束。
戳瞎董星的眼睛,自己也不会被董星和董晨轻易放过吧。
可不管怎样。
她想活……
林妧内心极度挣扎的几秒里。
花店旁的槐树枝已经被风吹得落下许多发黄叶子,一团一团涌动,阴沉天色笼罩下,像被困住飞不远的折翼蝴蝶。
砰——
突然从旁边飞出来的花盆,砸到了董星头上,就在林妧面前砸中。
像一颗正义的白昼流星。
她下意识闭眼,然后脖子的压力没有了,整个人恢复原本的自由。
一盆花连带着软塑料的花盆掉落在地面,又弹起少许,滚出段距离。
泥土散出许多。
像闷声的夜晚陨星。
此刻的淮京温度也不过几度,断断续续的冷风悄然凛冽起来,无人说话时,就更显得如同咆哮的狮子。
林妧抬眼,整个人已经陈屿拉到了怀里护着。
他比她得多。
从她现在的角度,只看到了他下颌削瘦,白色衣领露出一截干净冷白的脖颈,喉结清窄分明。
陈屿冷清清站定,眼里沉静,更有些想刀人的寒意。
倒是林妧,和他这么亲密的瞬间,觉得他哪里都好,距离近到隐约感觉出他强有力的心跳,脸颊耳朵烧起一股不太适合现在炙热温度。
危险当前。
他一出现,她居然还会想些有的没有。
林妧闭了闭眼,暗骂自己。
花痴,你够了。
时间在她自我怀疑反思中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就不过短短几秒。
因为董星暴怒吼叫了一声。
陈屿看笑话似的,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只说:“这么欺负个女生,算怎么回事?”
他若有似无笑着定住视线,眼神很利,像看一堆垃圾,非常烦地看着面前的两兄弟。
董星快要气到爆,扬起下巴,嚣张无比地喊:“这特么是我干妹妹!”
听听,干妹妹。
多么难听的词。
但她前些年,就是凭着这个难听的词,才从淮京十中的生活里得以苟且安稳读书。
“干妹妹?”
陈屿重复着最后三个字,再度讽笑出声时,肩膀还微微抖了下。
林妧咬住唇,呼吸慢慢屏住。
她在这场对峙中,清楚感觉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就在她不安时。
他伸手拉开旁边花店小屋的门,扶着她的肩膀半推着她,对她说:“林妧,进去,等会再出来。”
林妧身子还有些颤抖害怕,心里不想走,可应激反应和理智都在告诉她,已经够给陈屿添乱了,别拖陈屿后腿。
他说怎样,那就怎样。
可她却很忐忑心虚,如果陈屿受一丁点伤,那都是她的过错。
林妧包还在花店外的地上,手机没在身上,只能借花店老板娘手机打电话报警,说有人骚扰试图伤害自己,喜欢的男生正在帮忙。
而后,她闭眼静静站在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后,等着暴风雨般的外面宣判出结果。
……
陈屿能成为淮京大学最不好招惹的人,不是没有武力值原因的。
在警察还没赶来前。
陈屿已经结束了这场不屑的收拾垃圾之举。
他进来喊她时,隔着打开的门,林妧看到他下颌左侧有处血渍,她忙上前踮脚用袖口擦了擦,发现没有伤口,应该是溅到了董星或董晨的。
陈屿盯着她,眼神很静,却晦暗像极川的寒冰。
林妧愣一秒,从没被他用这种冷意的眼神看过,即便是装小青梅,故意装傻充愣,他笑看她能玩什么花样时,也不曾是这种眼神。
她心里开始发慌,眼眶被风一吹,忽然就觉得有点发涩。
片刻的沉默后。
她忍不住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谢谢你,愿意管着我的破事。
但陈屿却发笑,不像笑她,而是嘲笑自己。
他似是压抑着情绪,顿了顿,哑声问:
“林妧,我在你眼里,是不是跟那两滩烂肉没区别。”
“你也只是——”
“想做我的干妹妹。”
撑腰
陈屿在淮大逮住鬼祟的董晨后, 从他嘴里知道了他和他哥哥董星跟林妧的大概关系。
淮京十中是有名好进,混子多的公立高中。
董星、董晨,这两个人的名字, 对于从重点淮京一中出身的陈屿来说很陌生。
陈屿在发给季绪阳消息的当晚,就收到回复。
季绪阳通过自己在十中上学的表弟,打听得很详细:“这两兄弟就是不学无术的混子学生。之前董星犯错记大过,家常便饭, 基本每个月都会上主席台全校检讨, 私下在学生里以淮京十中老大自居,认了好几个干妹妹, 据说都是十中的漂亮女生, 其中就有上次你让我查过的林妧。至于董晨嘛,现在念高二, 他哥从淮京十中转去职业学校之后老实了很多, 以前耀武扬威完全就是靠他哥董星, 没了他哥在十中,这人就是一怂货。”
“好, 谢了。”
陈屿心里有了数,一个是半吊子的流氓混子, 一个靠哥的嘚瑟高中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存在。
翌日,清早开始就阴天。
乌云遮挡着光,空中昏沉沉,风也是冷的。
学校小礼堂在举行文艺汇演,陈屿接到爷爷的电话, 说院子里凌霄花有点蔫了,让他有空买点花肥回来。
上次摔过以后, 老爷子走路就不如以往利索,拄着拐杖也颤颤巍巍,最多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极少出门了。
陈屿知道这个时间,姑姑应该回古董店守着了。
今天学校没什么事,曲子电脑软件也可以做,他便没打算去小礼堂,而是直接出了校门。
柯佳追上他时,他有些不耐烦。
绕过继续往前走几分钟后,收到微信消息看完选择停下脚步回头,是因为看到林妧发来要一分钟内追上他的话。
花店磨砂玻璃的门窗隔音效果不错,阻隔了外面的白噪音。
店里客人不少,阴天都来买花增添生机勃勃的些色彩活力,倏然,玻璃似乎被人从外面拍了拍。
陈屿敏锐地捕捉到,他抬眸,看向外面。
磨砂玻璃看不太清,但是可以看到跟林妧身高相同的黑漆漆影子,临近还有另两个模糊身影。
陈屿唇线抿直,放下手里的花肥,改拿了收款台摆着出售的带盆小发财树。
他几步从花店推门出来,就看到她被掐着脖子困在那里。
像被张狂的黑蜘蛛用蛛丝紧紧粘住,即将要分解的破碎蝴蝶。
心底一阵疼惜烦躁,扯得他非常想用花盆将那蜘蛛砸死,彻底解决问题。
可惜,花盆是软塑料的材质,他力气不小,砸过去将蜘蛛砸了个猝不及防,摇摇欲坠。
陈屿伸手将她安排进身后的花店。
门刚关上,董星果断爆着没素质的粗口,作势要上来教训他,另一边的董晨知道自己打不过,跑去捡起刚扔远的砖头,想用同样的招式让他知道厉害。
两人一举一动,陈屿神情冷然看在眼里,预判着意图。
董星抬手想抡拳,还没挥过来就被踹中腹部踹开,陈屿捡起花盆,将刚准备扔砖的另一人砸到鼻子酸麻,砖头落地砸到了董晨自己的脚,疼得龇牙咧嘴蹲在地上。
陈屿再次面无表情拎起董星,就来到砖头前,拖拽对方后背按在上面。
董星后背硌得生疼。
而旁边的董晨看到哥哥被制住,更怂得一个劲装疼不起来,完全不敢有动作。
局势高低立见。
董星没料到会被这样碾压着连互殴都算不上,气急败坏选择口不择言,说:“你替林妧撑腰,是不是以为她喜欢你,还拿她当纯洁圣女呢?哈哈,那婊子就是想做你干妹妹,利用你!她腰后有条疤,高中时候浑身上下,老子哪没看过!”
说完就开始狂笑,像半疯子造谣侮辱。
这话像是戳中了陈屿的底线,他眸色黑得幽深,唇线抿直,表情愈发冷狠。
再没半点克制,发了狠地不断往垃圾人的脸上揍着,一拳接一拳。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按在墙上被揍的人已经满嘴血水,陈屿手背凸起的骨节也开始泛红。
但他仿若没有痛感,当下仅剩的念头,就是把那张下三滥的嘴给打到说不出话。
短短几分钟,拳头未停,远比滴水穿石伤害要大,董星不堪折磨服软了。
陈屿犹如抛垃圾一样,松手起了身。
董晨从头到尾,缩在边上,连屁都不敢放。
·
冷涩的风从外面吹进来,轻颤了她的睫毛。
林妧还站在花店门口,听到他的问题,稍顿了几秒才否认:“不是的。”
她低眸,有些心虚,虽然一开始确实只想接近利用,自己知道这样不好。
接触之后又觉得被吸引,很喜欢。
因为垂下目光,她扫过他握着门把的手背,这才发现有红肿锤击的痕迹。
林妧的眼睛骤然睁大,抬头看他,有些担心:“手疼不疼?要不要去包扎一下……”
陈屿没接话。
他像是感觉不到,只微敛眸子看着她,脸上没半点表情。
外面鸣笛声由远及近,是警车来了。
两个警察下车过来以后询问是谁报的警,林妧忙先搁置找药店买绷带的念头,身为报警人从花店门口出来,朝警察简单说了下情况,就被一起带到派出所做笔录。
因为双方都动了手,一方挑衅蓄意伤害,但反击起来,又只有一方有伤,这情况属于正当防卫和互殴之间,碍于董星在初高中时就不安分,派出所有许多记录前科,加上是他主动找林妧麻烦,且有掐脖子等恶劣行为,除了罚款外,还需要拘留教育。
在警察严肃的呵斥下,董星脸和嘴肿着,闪躲着陈屿冰凉凉的目光,向林妧道了歉,立下保证以后不再找麻烦惹事。
总算,事情解决,出了派出所。
林妧颇觉愧疚:“我们去趟社区医院吧,包扎一下手,再检查一下,万一还有别的地方受伤。”
她边说,边指着派出所旁边的社区医院的绿色招牌。
浑然忘了被打得出血最惨的人,明明是董星。
因为她的关心,陈屿眼底沉冷情绪散了些,却并不接受她的好意:“不用操心我,挑明告诉你,我这个人对认干妹妹没什么兴趣。”
听到这话,林妧反驳:“谁说我要做你干妹妹了,就当——关系很好的朋友,从朋友开始,不行吗?”
今天发生了这件事,如果表白,拒绝的几率会更大吧?
毕竟,谁愿意接受给自己惹麻烦的女生表白,等同于多个累赘。
她想:等过几天,这件事快被淡忘了,再认真告诉他内心的话。
脑袋里无时不刻不再想他,想和他在一起,无论是学生会、音乐室,还是异地乌郊,她心里都在说愿意。
有时候话不完全说出来,就容易被误会。
就像此刻的陈屿,觉得诚如她所言。
也是。
不一定非要干妹妹才能获得保护,做朋友一样可以。
所以他在期待什么?
陈屿默默嘲讽自己,目光淡漠疏冷,收回视线绕过她,往前走着说:“我送你回学校,回去之后,你老实待着。”
·
校文艺汇演还在继续。
林妧回到寝室,室友们还没回来。
她还有些纠结要不要给陈屿买点绷带消炎止疼药膏。
可他送完她就又出校门,应该是回家了……
如果她再不听话乱跑送绷带药膏简直就是罪加一等,像听不懂好赖话一样。
最终,纠结来纠结去,林妧打开手机微信。
她一个人窝在空荡荡的床上,在朋友圈输入了几条文字,发送前,依旧全部设置仅陈屿可见。
私聊的聊天框说这些,也许会被他嫌弃烦,被打扰。
她退而求其次,把心里想说的话发出来。
——今天的事很对不起,也很谢谢你。
——手背红成那样,还是擦点药膏比较好哦。
——我真的,从来没想做你干妹妹。
最后那句,其实还有后半句在她心里说着:如果做了妹妹,就做不成其他了。
好不容易熬到周日下午,陈屿回学校。
傍晚时分,林妧照旧去了音乐室。
在她预料之中,没遇到陈屿。
林妧有点失落。
不会真要跟她绝交吧?
她趴在老位置上,用手机再度发去一条仅他可见的朋友圈。
——今天的音乐室好空,缺个人。
暗示得极明显不过。
她就静静在座位等,时间久了就有点百无聊赖,打了几个哈欠后,渐渐生出些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
陈屿一身静谧踩着夕阳余晖,来到音乐室的走廊,微微推开音乐室的门,看到她睡着的状态。
他没打扰,也没离去。
黄昏四暗,鸽子已经成双对依偎。
陈屿靠着墙上,低头,翻看微信里她的朋友圈。
那些说给他的话,一条接一条。
等通过教室门缝,微微传出伸懒腰起身挪动桌椅的声响,陈屿知道她睡醒了,才从靠着墙面起来,长腿大步先行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林妧照旧去了音乐室。
她抱有希望,也许今天他就来了呢。
哪怕仅有一丝可能。
音乐室似乎成了她一个人的常驻地。
林妧连续几天都没在音乐室碰到陈屿,偶尔在校园路上遇到,他都在跟身边的几个部长说着正经事,一脸淡漠正经的样子,写满了拒人千里之外。
因为有很多人在,搞得她不好意思硬去打扰。
直到周四的晚上,她出席生活部会议,就在多媒体教室,生活部的人七嘴八舌在讨论下一个秋季运动会的事情。
听秦墨说会长好像拿了专业相机去音乐室了,不知道要拍什么照片,她脑袋冒出单曲封面照的事情,匆匆说了声:“部长,我临时有点事”,逃了生活部的会议讨论,一刻不停歇地跑去C区顶楼的音乐室。
林妧想着,自己已经和陈屿预定了要做他单曲封面的女主角背影,怎么能反悔换人呢。
她气喘吁吁来到顶楼,外面的塔尖映着清冷冷的月亮,周围空寂一片,不见鸽群身影,只有断断续续的demo琴声从音乐室隐约传来。
缓了缓呼吸,林妧才走到教室门前,悄悄推开一道缝隙,里面灯没开,窗子拉开了扇帘子,月光斜斜打落在大钢琴和那人的身上,像欧洲电影里的音乐艺术家。
她仔细梭巡音乐室,冷寂的月光下,没发现另外别人的身影,心里的那份紧张才消去大半。
趁着还没让别人拍,不如自己现在表现出想要不顾一切,为他封面着想的诚心。
几番犹豫之后,林妧还是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闭眼做了深呼吸,鼓起勇气进了音乐室。
跟以往不同的是,她不是关上了教室门,而是进去后就上了内锁,然后解开衣扣半捂着上衣,环臂将蝴蝶骨的漂亮后背露出来,抿着唇,缓步走到陈屿与大钢琴的前面。
她喊了一声:“陈屿。”
陈屿知道是她进来了。
这个时间点,不会有别的人大着胆子来,也只有她。
然而,等他抬眸看到露出后背的她,顿时眼皮跳了下。
陈屿没想到,她会把上衣脱了,捂在胸口,将后背展露给自己。
“光线暗一点的话,腰后的小疤痕应该看不到,所以单曲封面的背影,用我的可以吗?”
陈屿抿唇,喉间的突起微微滑动。
他沉郁着垂眼,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
但弹出的琴声却忽然一拍停止,琴键发出沉闷的低音。
因为陈屿想到,如果学生会最有势力的人不是他,是另一个男生,她会不会也为了讨好,做到这般地步。
想到这些,他就莫名来气。
她眨下纯净好看的眼眸,没表现出被吓到的样子,而是压制着羞涩,困惑问:“你不拍吗?”
“林妧,你是不是没脑子?脱衣服,还上内锁,真不怕我欺负你?”
他冷飕飕再度看过来,深沉的眼眸,眼皮重复跳了下:“穿上衣服,走。”
林妧眼睫耷垂下来。
她捂在胸口的手指不自觉紧攥,却没动,似乎想用这个方式拉近和消除两人间的嫌隙。
短暂的沉默。
陈屿见她无动于衷,深吸口气,眉头皱了起来,语气有些沉重不耐:“林妧——”
他站起来,脱掉自己的外套,披上她肩膀。
就在给她披衣服的刹那,手被她抓住,指尖相触,他的手腕毫无提防落在她肩膀一侧,外衣没完全披好,他一直卷着袖子导致手腕偏凉,能清晰感觉到彼此体温差异。
陈屿甚至觉得,再继续下去,仿佛要被她温软的肌肤烫伤——
但她就牢牢拽着他的手。
林妧咬着唇回头看,在陈屿给自己披衣服,没硬扯开她的手离开后,得到更多勇气,才敢看他。
他的冷隽的眉眼在此时终于有了几丝裂痕,那双眼眸瞳色,依旧深不见底。
就像被她身影挡住月光的大半身子,藏在暗影里。
林妧脸红耳赤,也为自己的大胆窘迫。
她张了张嘴,喉咙压抑着,嗓子涩得厉害:“陈屿。”
陈屿静默着看她,目光就仅落在她的脸上。
他没应声。
让人揣摩不透他的心思,让她忍不住猜想,即便这样,他的心思是不是像此刻夜空遥不可及的月亮一样清冷。
肌肤相碰的缘故,气氛压抑暧昧交错。
她内心挣开最后一层纠结。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还畏惧些什么呢?索性把最想说的解释直直白白告诉他。
如果他真的对自己也有好感的话,就不会拒绝。
起码,不会立刻拒绝。
只要不拒绝,那就有可能。
如此想着,林妧拉紧了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紧张和羞赧使然,有些微微的潮热。
她心跳打着鼓,声音闷闷地说。
“……你跟以前那些人不同。”
“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我发誓。”
撑腰
表白过后, 周遭仿佛更安静下来,月光下的音乐室里空气都愈发缓慢流动。
全世界被抛在脑后,好像只剩彼此。
林妧单手捂着前面的上衣, 维持着稍转头的姿势,忐忑期待他的回应。
她抓着陈屿的手,如同想抓住他这个人,越收越紧, 越收越紧, 直到用尽指尖力道的极限。
陈屿看着她微颤的睫毛,往下是无声蛊惑心智的嫣红唇色, 想到蜜桃甜润的唇膏, 触到禁忌般,他一下便错开视线。
静谧中, 他没立刻回应表白, 而是冷静自持, 不疾不徐问着:“你了解我吗,就说喜欢我。”
声音低低沉沉, 有着认真。
与此同时,陈屿将目光挪在她的脸上, 观察每一寸表情。
这个问题没否拒她的喜欢,也没接受,代表还有周旋拿下的余地。
林妧呼吸一深,努力悄悄缓解胸腔的心跳。
她镇定自若般答:“了解。”
闻言,陈屿忽然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好像认同她所谓的了解。
“了解多少。”
淡白月光与昏暗糅合,笼罩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还有他那十分冷然又干净勾人的神情:“如果,我没你看到的那么好呢?”
林妧愣了愣。
她脑袋重复了两遍他的话,回过神:“每个人都有缺点,这没什么。”
“……”
陈屿情绪幽深不明地看她满脸懵懂,须臾,没用语言解释,而是用行动直接说明,他没她看到的那么好,有许许多多事情,非要眼下挑一件,就比如——
他往前近了一步贴上她的背。
几乎光着上半身的林妧就感觉到他的存在。
她睫毛明显颤了颤,然后脸颊耳朵的热度席卷蔓延全身,咬着唇垂下眸,侧着头的目光所及,是看到自己长长的发尾贪恋般落在他的手臂。
这样无比亲密的距离,混杂着陈屿身上温度与冷雪松柏极淡气息,隔着披在肩膀他的宽大外套,可以感知到他与自己之间,只有毫厘。
甚至,他的鼻息似乎就轻洒在她抓着他手腕的肩上,若有似无,让她忽然忍不住好奇联想,如果接吻呼吸纠缠在一起,那张冷感无欲的脸,会是怎样的表情。
越想越觉得耳朵滚烫。
陈屿的视线里,是她咬唇克制某种着什么的表情。
他眼眸微眯沉下,就连神情也极速冷得彻底,以为这是她纠结想要逃离的表现。
然而,就在下一秒。
他冷凝的表情微僵,是林妧转身直接投入到他怀里,似乎同样在用行动证明。
她像卸下所有防备的小动物,满心赤诚、热烈,娇憨地说:“陈屿,这样在你那里就算坏了吗,差远了。”
怎么算坏呢。
这样算坏的话,她岂不是更坏,因为脑袋里已经想过占他便宜很多次了。
因为喜欢,所以想在一起,想更亲近。
这是青春的心动,盲目没有规则,不是成年人步入社会权衡利弊才有的选择,而是一见到那个人,心跳和注意全被吸引了过去,无论怎样都想再靠近一点点。
林妧闭眼,单手紧紧环在他腰间,怕他会跑似的,指尖还扣在他腰后的衬衣。
她整个人小心翼翼贴在他怀里,即便另只手捂着上去挡在前面,也能感受到害羞轻颤的柔软温香,像浸在盛夏傍晚时分的玫瑰,让人想覆手过去,再拉近些,揉进骨血里。
可陈屿克制住了。
他简单直白认同了她的话:“你的喜欢是真的。”
“是。”林妧坦白剥开私藏的心意,呼吸都轻了几分:“那你呢?”
外面月亮淡白,暗光里陈屿的心跳格外有力,似乎有加快的趋势。
他脸上冷感的神情没变,但藏着这个年纪被喜欢的女生肌肤接触过后躁动的秘密。他双腿稍稍往后退了半步,不自然拉开与她紧贴着的衬衣往下的位置。
只有上半身的拥抱,陈屿没舍得挣开。
林妧没发现陈屿的变化,她就紧张伏在他怀里。
陈屿垂眸看着怀里的女生,感受着她纤瘦馨软的整个人。
在他的漫漫人生中,过去和现在,甚至将来的日子里,都会有算计他,迫害他,不允许他往上前行的人。
陈屿自知难行,从未动过别的心思。
但现在只要涉及林妧,无论什么事,不在他身边,都无法安心。
其实在她表白的那一瞬,他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问她了不了解自己,预告自己没有她想象那么好,也不过是想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幸好。
眼前现实的她,纯粹美好地扑进了他怀里。
陈屿的底线被扯破了。
他闭眼默默叹息,抛掉了顾虑与犹疑。
哪怕她对他的了解,只停留在最外层。
不过,无所谓了。
如果选择拥抱会冒着世界被毁灭的风险,那就甘愿冒一次。
从小到大,他从未为自己活过。
唯独在意林妧,是让他有了妄念,不受自己内心支配。
包括她要沈如洲的微信,他选择说谎不给好友推荐。
全是想她继续出现身边罢了。
如果有一天她真因为得不到他的回应而转移目标,他不敢想象,自己会不会陷在原本就死寂的世界更深更无边无际。
身边多个她,安排在忙碌的生活中,陈屿心里还是有把握的。
他自信不会输,也不会因为有了林妧分出去一些时间而停滞不前。
就为自己的心魔真实选择一次。
陈屿如此想着,就一手回抱住她的腰脊,一手落在她背后乌黑细滑的长发轻覆,眸子微垂,像冰抱住了向往摇曳的火光:“我也是。”
说完,他下颌侧脸轻贴在她的脑袋,完全不自知地完成了一个恋人之间,极为纯粹依恋的拥抱姿势。
而他怀里的林妧眨了眨眼睛,幸福来得太突然,揪着他腰后衬衣下摆的手更紧了。
——“我也是。”
这句回应简短,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进了她耳朵里。
她鼻子不知为什么有些发酸,真心觉得,今天大概会是大学生活里最难忘、最美好的一天。
这间音乐室,这首单曲,这个月夜,这个拥抱。
从此以后,都难以忘记了。
人们都说千里之行积于跬步。
她追陈屿,哪有什么技巧,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从发现喜欢上他那瞬间起,她就一直兢兢业业一小步一小步走着,生怕自己过火,走不到终点就被陈屿拒绝了。前些天董星的出现,更是让她对淡漠的陈屿患得患失。
今天鼓足勇气,跨了分水岭的一大步。
老天对她也不算太坏。
虽然之前那样辛苦熬过来,但,把陈屿补给了她。
她真的,很喜欢。
撑腰
这个深秋的季节白天已经需要穿长袖, 到了晚上降温更明显。
好在音乐室关着门窗,没别人进来,也没有风, 就不会太凉。
林妧终究是个女生,会害羞,穿衣服时将身子调转了方向,窸窸窣窣的往身上套。
静默几秒。
陈屿舒缓着微重的呼吸, 看了一眼钢琴旁的相机, 背对着她低说:“你穿好我再拍。”
她点头:“好,马上。”
林妧穿好后, 担心周围音乐室的昏暗光线, 太黑照不出来效果,问:“要不要开灯呢?”
她的开衫没穿, 因为参加了今天生活部的会议, 里面只穿了学生会统一的白衬衣, 女款的没男款那么大码,小巧修身。
陈屿神情没什么波澜, 目光沉静灼灼地盯着她,回答说:“不用, 月光下就很好。”
数码相机拍出的照片质量,要远远优于手机拍摄。
除了像素不同,还有镜头和变焦功能的差异,所以成像质量会更好,更还原肉眼清晰看到的景象。
他低眸调整着相机参数,偶尔抬起镜头面对林妧的方向, 做着最佳调试。
她看着陈屿拿着相机的手,劲瘦修长, 尤其前几天分开时红肿的手背已经恢复,冷白干净,完全看不出暴揍过谁的痕迹。
看着看着,她觉得越看越好看,不禁悄悄冒出很想牵他手的念头。
不过现在正经事要紧,还是先拍完再说吧。
等照片拍了几张,大功告成之后,林妧凑过去陈屿相机面前,跟着浏览了遍入内存的背影照,不得不承认,确实比手机拍出来的质感好,连淡白的月光几乎都完美复刻下来,照片里女生肩膀腰线朦胧唯美,林妧自己看着都觉得惊艳满意。
几分钟后,C区大楼门前的空地广场,是她和陈屿从音乐室下来的身影。
凉风在夜空中涌动,撩动乌黑纤长的发丝,从衣领钻进身体,散去些许热气。
林妧缩了缩肩膀,没怎么在意,心里还记挂着想跟他牵手的事。
她正微微走神,思索怎么说合适,是委婉暗示,还是直截了当呢?
一件外套再次盖在肩上,唤回林妧的神思,她掀起眼睫,是陈屿拿着衣袖,要她抬胳膊穿好的意思。
她发懵地配合,眨眨眼睛:“你不冷吗?”
路灯下那双眼睛晶亮,像宝石一样美好珍贵。
陈屿目光看着她,蕴藏所有情绪,淡淡回答:“嗯,我热。”
这份贴心让她唇角翘起,没再多犹豫。
“喂,男朋友——”林妧笑着看他:“要不要牵手走?”
“……”
陈屿慢慢停下脚步,没说什么,然后伸手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修长且宽大,足以包裹住她,却比她的干燥清爽,真的是很适合牵手的男人。
如此默默赞叹着,她悄悄挪动手指,从他的指缝交握,肆意变成更亲昵的十指交缠。指间微动摩挲时,就可以感受到他的皮肤。
而陈屿纵容着她的举动,完全配合。
林妧眉眼弯弯,脸和耳朵又热了,心跳得很快,藏着雀跃。
她觉得自己大概一个晚上,都会因为十指相扣而开心得睡不着。
从C区到寝室楼下,平时十几分钟的路程,硬是被她慢走拖延到半个多小时。
原本一路都要看眼手机打发时间的林妧,这次半秒都舍不得分出来,珍惜着两人牵手在夜晚步行的时光。
终于还是得进寝室楼。
寝室楼门口的生活老师是位四五十岁的阿姨,每天守在窗前嗑瓜子看着大一年级最新诞生出的几对小情侣们难舍难分。有的能墨迹一小时还不分开上楼,还有的能上演激情吻别。
林妧没当显眼包,故作从容地松开占了陈屿一路便宜的手,然后脱掉外套,进楼前递给他:“谢谢,衣服还你。”
“嗯。”
他又消散冷漠,说了句:“回去早点休息。”
挥挥手再见,林妧上楼回了二层的寝室。进去时寝室里正热闹聊着天,她开门,整个人出现在室友面前后,就被一连串问题问过来。
苏晓莹最先开口,喊她:“妧妧!我们本想找你一起去吃新开的那家章鱼小丸子店,你去哪了?”
“给你发了微信,也打了电话。”姜宁宁声音跟细瘦的身体很搭,都轻轻地:“你没回,我们就特意去多媒体教室,等到生活部散会,但你不在。”
“……不好意思啊宝贝们,手机静音。”林妧心虚,笑着解释:“之前临时有点事。”
都怪自己和陈屿在一起太专注了,没看手机。
她拿出来手机摁亮,发现果然有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
坐在靠窗桌边的曹娜悠悠一笑:“我刚刚可看见了啊,是有人把咱们妧妧送到寝室楼下的。”
话点到为止,八卦起哄的暧昧眼神说明了一切,顿了顿,大家秒懂:“哦~”
林妧生怕她们追问做了什么,脱衣服想拍背影照的事又不能说出来,她还得现编一堆,想想就头疼,于是赶紧拿了洗漱用品准备溜去浴室洗漱。
手机里的消息除了室友们发来的,还有一条任静学姐的:秦部长说了准备秋季运动会的事,海报还是咱们俩各做一份,不懂得问我就行。
她开溜前,先回了一条:好哒,学姐。
洗漱回来换好睡衣,已经到了熄灯的时间。
室友们没睡,各自躺在床上聊着天。
对面床的苏晓莹帮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了一块,林妧感激甜甜的说了声谢谢爬上了床。
寝室斜对角,曹娜刷着学校贴吧忽然停下来发给她一条消息。
曹娜:妧妧,我发现你家陈屿会长的身材巨好!看看这学生会制服合集的照片,底下一堆虎狼之词。
紧接着,又是一条贴吧链接发来。
林妧点开曹娜发来链接,进到那个题目写着陈屿名字的合集贴子,是三天前发布的贴子。
主楼只有六个字:
这腰这腰这腰!
再往下,便全是整理出的学生会制服照片。
陈屿没一张看镜头,大概全是淮大学生们用手机拍的。
他身高足够,仪态也端正,确实优越。
宽肩窄腰,一双大长腿。
尤其有制服这种,照片里被拍到的其他男生,都是泯然众人,只有陈屿冷隽出挑。
像是影视剧里就该生活在镜头下的帅哥艺人。
不过陈屿好像对娱乐圈兴趣很寡淡。
即便是要发单曲,似乎也完全没有想露脸吸引流量迷妹群,而是想纯赚钱分成而已。
底下每张照片下的评论,全是匿名吧友:-
一辈子总要谈个这样身材的男朋友才够爽-
什么都没脱,甚至都不看我一眼,但就是感觉比开门冰箱还养眼-
这腰线,人中顶级杜宾身材呀。
……
看到这,林妧被逗乐了。
人中杜宾?
她仔细看了看,好像长裤与衬衣之间的皮带那里的腰线,确实有些勾人的相似之处。
这腰,不知道双手抱上去是什么感觉。
今晚她要捂着衣服的缘故,也只单手抱了那人窄腰的一侧。
……下回必须得试试双手抱这个极品杜宾腰。
等林妧逐一翻完照片,寝室里不知何时静下来,室友们应该都困了,没了声音。
然而,她被陈屿美色勾得精神抖擞,躺在床上闭眼缓了好半天,依旧情绪澎湃睡不着,发誓以后睡前不能翻陈屿的美色照片看了。
翻来覆去,林妧重新摁亮手机,给杨倪发去微信。
她:大宝贝,睡不着,分享你一个秘密,就是——我搞定陈屿了。
她:而且今天我还抱他了。
发完之后,回忆了下拥抱的情况,她算几乎没穿上衣,有够羞耻。
三分钟后,还没睡的对方回过来消息。
杨倪:?
杨倪:我在挑灯夜战,准备过英语四级。
杨倪:你确定不是熄灯秒睡,梦游发给我的这些?
林妧看着发小的回复,一本正经也回了过去。
她:醒着。
她:你这样显得我很不务正业,早点睡。
她:不过念在你是大二生,本美少女原谅你,现在要睡了。
唉。
不怪对方不信,因为那人是陈屿,情有可原。
就连她自己都还有点缓不过神。
哪天见了面,得再好好跟杨倪说说。
如此想着,林妧退出了聊天框,她目光一顿,看到聊天列表里陈屿的少年漫画头像,还有【比世界男模还难搞】的备注。
她不由笑了笑。
然后指尖在屏幕快速删除备注,顿了顿后,暂时改成新的,没有文字,只是一颗绑了礼物丝带的粉色爱心
接着,她收敛了些明明分开没多久就又想见面的心思,发去一条消息:晚安。
·
寝室熄灯了,路边的灯光也按时节能变暗几分。
陈屿把她送回寝室后,并没着急回男寝,而是靠在墙面黑寂阴影里,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轻磕出一支在薄唇间叼住,按下打火机熟练点燃。
外套就搭在手腕,在寒凉风里早已冷却。
可他总觉得仿佛还能感知到她残存的体温。
薄荷与尼古丁清醒着神经,他静静呼出一口气,微微轻散出袅娜化开的烟。
一支接着一支。
直到,手机响了响。
他垂眸,收到她发来的消息。
陈屿目光寂寂看完之后,很快也回过去。
——晚安。
抽完半盒烟带着满身夜晚寒凉再回到寝室时,夜猫子寝室友还在用笔记本电池存储的电量打游戏。
这是两人寝,也是出色学生的奖励配置。
陈屿室友殷杰打游戏很超群,大一时代表淮京大学拿下了去年网游比赛的冠军。
淮大共设立了二十间这样的两人寝。
而各方面成绩与实力不俗的陈屿,就是头一个被校领导选进去的人。
殷杰在陈屿从身后经过时闻到了浓浓薄荷烟草味,有点吃惊:“你居然抽烟了?”
“嗯。”他淡淡应了声,承认。
在学校众人的印象里,陈屿从没抽过烟。
作为陈屿生活最密切的室友,殷杰也极少能从陈屿身上闻到烟味,应该平时不抽烟,从大一到现在,迄今为止的印象中,闻到烟味似乎也只有两次,一次是大一比赛时被李袁黑了电脑的那天,另一次就是今天了。
根据殷杰的观察和判断,陈屿只有在刺激到神经的情况才会碰烟。
所以——
今天晚上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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