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正文完(上)
叶行舟背着季宁玉, 从顾玄晖布下的剑阵里摇摇晃晃地走出。随着剑阵破碎,顾玄晖霸道的剑意也在风雪里渐渐消弭,剩下的是见诸天的冷冽和叶行舟的气息。
江星衍远远瞥见两个身影摇摇欲坠地过来, 急忙迎上去, 待看清叶行舟浑身是血, 身后背着的季宁玉也神志不清,登时瞠目结舌。
“叶、叶……行舟?!”
如果眼前之人是叶行舟, 那方才被抓走的人是谁?!
之前江星衍正着急地原地打转, 明明见到季宁玉被顾玄晖带着往南边走, 可是不一会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不仅看不见, 半点踪影也感受不到, 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外界。
江星衍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 顾玄晖跟季宁玉说什么,忌讳到这等地步。
整个昆仑虚,在天心宗戒律堂弟子和江家人抓走“叶行舟”之后,就只剩下茫茫冰原, 冰原上不知何时会突而跑出来的恶兽,以及自己。
若是师徒真有需要避人耳目的事情需要商量,大可以回天心宗后闭门而谈。
以顾玄晖的实力, 带着季宁玉回去最多也就是前后半天的功夫。为何偏偏选择在此处耽误时辰?
然而看见眼前的叶行舟浑身被鲜血浸染,左肩还被贯穿,血肉模糊成一团。
……难道顾玄晖?!
结合他们在乾坤幻境中得知的七百年前的真相,最令人不敢相信的结果已经摆在江星衍面前。
如闲云野鹤般的顾玄晖并不如大家想象的那般, 心性正直。
他连忙扶住叶行舟:“你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
叶行舟抬起头, 眼神迷离。他似乎已经撑到极限, 从入魔到与顾玄晖对战,再到最后和季宁玉联合破了剑阵。
即便如此, 他还是偏头看了看身后的季宁玉。
季宁玉神识被顾玄晖的剑气所侵蚀,至今还昏蒙不醒,趴在他的肩头,安静而乖巧。
叶行舟缓缓贴上她的头发,轻轻一吻,将季宁玉递到江星衍的手上。接着,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地。
江星衍抱着季宁玉,眼睁睁看着叶行舟直挺挺倒下,惊得差点也要跟着一起跪下来。
他稳住身形:“叶行舟,叶行舟你怎么样?”
叶行舟摇了摇头,他本就强行提气,引体为魔,委实根基不稳,又被顾玄晖重创,撑到现在并不容易。
等确定季宁玉安全后,他才终于用尽力气。
“离、离开这里……”叶行舟扣住江星衍的手,“白、沅沅……还在,天心宗。”
江星衍霎时明白过来,在乾坤幻境里白沅沅将她自己是半人半猫妖的身份告诉了他,自然也说了她与叶行舟的事。原来方才被抓走的不是叶行舟,而是白沅沅。
顾玄晖刻下不知去了哪里,极有可能在回天心宗的路上。他既见到真正的叶行舟,必然意识到戒律堂带了个“赝品”回来,就怕白沅沅在天心宗要遭到不测。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顾玄晖后面会出什么招。
如今季宁玉和叶行舟都神识昏迷,白沅沅生死不知,能大概猜到真相的只有江星衍。
他单手抱着季宁玉,另只手撑起半倒在地上的叶行舟,咬牙切齿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俩……”
叶行舟这个臭小子,从他来了天心宗所有事情都天翻地覆。他不再是师尊最喜欢的弟子,不再是最有天赋的剑修,这小子抢走了他的未婚妻不说,还总让自己收拾烂摊子……
江星衍应该感到厌烦的。
可是当他看见叶行舟身形不稳却还是背着季宁玉一步一步走出来时。当他看见季宁玉即使迷迷糊糊,还紧紧抓着叶行舟的肩膀时。心中根本升不起半点怨气。
他想得是,还好还有叶行舟。
他从开始就输得一塌糊涂。
江星衍费了很大劲才将季宁玉和叶行舟两人抗上了自己的法器,一人喂了一颗丹药。
他先是送了传音符回了江家,自然也给了师尊洛九川一份。
洛九川虽是顾玄晖的师弟,但毕竟是天心宗的宗主,他与江家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管怎么样,都需要他来稳住局面。至少,在他们赶回去的路上保下白沅沅。
事情进展到这里,江星衍大致也能猜到顾玄晖是怎么回事。
顾玄晖作为当世天才,又是唯一的渡劫期大能,可以说是近千年来最接近飞升的人。他这一生都没有输过。
然而修仙之路不可能没有半点坎坷。大抵是太想要飞升,反而生出了执念。
江星衍的父亲江归远因天赋不够出众,从少时便多服灵丹妙药以固本培元,同时广求各类神奇功法能让自己仙途长久。即便是虚无缥缈的传言——那能让普通人成圣的季家剑诀,江归远也想得到。
对于想要飞升的修士而言,哪怕只要有一线希望。
顾玄晖自到了渡劫之后,基本都在闭关,很少见人,恐怕是遇到了沉疴。他会想到重启上古阇魔阵,置换更多灵气以为自己争取飞升成功,并不奇怪。
修士修士,有人修“大道”,有人修“小我”,有人走正路,有人寻邪法,本就是各有各的路,也会各自承受属于自己的后果。
江星衍不敢直接回天心宗,叶行舟和季宁玉都还昏迷不醒,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也未必能全力保下两人。
故而在天心宗附近的山上躲藏起来,打算先四处打听打听消息,等等江归远或洛九川的传信。
谁知道就在半夜时分,地面深处突而隆隆作响,震得山体碎石滑动,簌簌抖动。如同有不知名的巨兽从地底缓缓苏醒,在夜色的掩映下勾勒出危险的轮廓。
江星衍正在调息打坐,叶行舟和季宁玉并肩躺在他身旁。被遽然的震动惊醒,他猛然睁开眼向外看去。
天心宗所在山头之上蓦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比太阳还要更猛烈。铺天盖地的汹涌剑气几乎削掉了半个山头,山体崩塌之际震碎了相连的山峰,引动他们所在的山头也随之震荡。
江星衍心头猛跳,天心宗是出了什么事?
就在此刻,原本一直躺着昏迷不醒的季宁玉突而直直坐起。她眼睛尚未睁开,却已经站起身,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山洞外。
江星衍扯住她的衣袖:“季宁玉!你要去哪里?”
待他碰到季宁玉的五指时才发现她双手冰冷,身形僵硬。季宁玉睁开眼睛,眼里只剩寂灭与无边的黑暗。
她没有理会江星衍的呼喊,狠狠甩开对方的牵扯,继续向前走去。
她之前陷入昏迷之际,神识迷糊不清。三世的记忆和叶行舟的过往不断交叉错落,使她昏昏沉沉,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又在何时。
直到,脑海中骤然传来顾玄晖的声音,森然而淡漠。
“季宁玉。”
顾玄晖留在她神识中的那抹剑气犹如闪电劈开混沌,让她猛然惊醒,与顾玄晖的一缕淡淡神识紧密相连。
他就在天心宗最高最冰冷的山峰,隔着远远的距离冷漠而傲然地俯视着季宁玉,犹如天神观看蝼蚁,无论她躲到哪里,都避无可避。
“我不是非你不可。”顾玄晖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天心宗山巅凄厉的呼号与奔逃。
“你若是不愿意以你的鲲鹏之心做那个祭阵之人。那么,就由整个天心宗代你祭阵。”
天心宗是如今第一大仙门,这里有着天赋最优秀的弟子,有着最厉害的剑修,有着最好的资源。长老们能在这场浩劫之中活下来,而那几百弟子则要成为牺牲品,维护所谓“修仙界”的安稳。
他们或许血脉不够,修为也不够,但毕竟都已踏上仙途,数量够多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能勉强用以强启上古阇魔阵。
剩下的事根本不需要顾玄晖管,在阵法启动后他就要全力冲击飞升,成败在此一举。
“季宁玉,你敢和我赌么?”
牺牲一人就能成全的事情,却因为这一人的不情愿而导致他人的牺牲,季宁玉敢和顾玄晖赌这场局么?赌他们是会恨谁?又会将矛头指向谁?
季宁玉万万没有想到顾玄晖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他竟然想用整个天心宗的弟子为自己陪葬,还试图让自己成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是啊,你季宁玉不屈服,就意味着要有人来代替自己做这件事。
“无耻。”季宁玉强撑着识海的不适,踉踉跄跄地走到山洞外,望着不远处的天心宗。
那里不断有剑光乃至其他法器的光芒闪过,又很快熄灭。满山的惊呼和哀嚎,却又被无边的黑夜掩盖。
“明明只要你一个人就能成的事情,现下却有那么多人为之丧命。季宁玉,你想不想看看现在的天心宗?”
眼前视线骤然转变,季宁玉仿佛透过顾玄晖的眼看到另一番景象。
她忍不住痛骂道:“混蛋!”
靠近宗主大殿的九曲回廊已经被毁了一半,满池子的灵气所化成的五色锦鲤翻着肚皮浑身灰败的漂浮在水面上。大殿里不知为何燃起了大火,映着背后的天空都是红通通的血色。
好多人在奔跑,他们从四面八方跑来,有的人没有穿鞋子,有的人衣衫只系了一半。年轻的面孔上充满着惶然无措,完全不明白只不过一夕之间,天心宗为何会变成这样。
直至见到顾玄晖站在火光里,有天心宗的弟子像遇到救星般,激动道:“道衡仙君!道衡仙君,发生了何事?宗主去哪里了?是不是有邪修在此……”
顾玄晖没有理会众人的询问,只是缓缓道:“叛徒,季宁玉。”
“她既犯下错,只能由你们来偿还。若是要恨,便恨她罢。”
很多弟子脸上不明所以:“道衡仙君,这是什么意思?”
季宁玉浑身剧烈颤抖。
背负骂名这件事说到底,她并不陌生。即便是叶行舟,在上一世为了阻止顾玄晖加之为她报仇,也是单挑顾玄晖后背负一生骂名,悄然陨落在雪夜。
她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在乎别人怎么想又怎么看。可不管怎么样,她都没有料到,曾经纤尘不染的师尊顾玄晖,竟是如此卑鄙小人。
抬手就要覆灭天心宗,难道就没有人能阻止他吗?!
季宁玉和顾玄晖僵持之际,叶行舟腰侧的传音符急速发烫闪烁。江星衍察觉到光芒,连忙抽出传音符,那厢传来白沅沅慌张的呼喊。
“叶大哥、叶大哥……”
白沅沅化为叶行舟的模样被带回天心宗后,叶行舟为了怕她出事,塞给了她一张传音符,嘱咐她有事定要告诉自己。
江星衍听见熟悉的声音,惊喜道:“沅沅,是我。”
白沅沅微怔,很快回道:“江师兄?叶大哥是不是……”
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叶大哥说过,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事情。如果发现他遭遇不测,也不要慌,一定要冷静。
“江师兄,”白沅沅的声音微微颤抖,“宗主陨落了……”
轰隆隆,山峦崩摧发出嗡鸣巨响,也轰然在江星衍脑中炸响。
“你、你说什么?!”他木着身体,许久才找到渐渐清醒。
白沅沅的语速越来越快,她似乎在不断奔跑:“我方才变成小猫偷跑出去,撞见顾玄晖在大殿中斩杀了洛宗主……现在应该还没有人知道洛宗主已经陨落,天心宗危在旦夕,好多人都在跑,山在坠落,地面也在往下陷落,江师兄……哎呀!”
一阵惊呼后,传音符逐渐熄灭,寂静中连半点声音也捕捉不到。
江星衍心底只剩冰凉:“沅沅?”
没有人回答他。
还留在天心宗门内的白沅沅生死未卜。
江星衍紧紧攥着传音符,红了眼睛。他以为传信给师尊就会万无一失,可万万没有想到,顾玄晖翻起脸来连昔日师兄弟情分也不顾。
在他眼里,是不是除了自己,其他人都不能算是人?连师尊也不是!
难言的情绪在胸中不断激荡,如若说在阿渡的幻境里他只是个旁观者,甚至不太能理解季如烨玉石俱焚的结局。而如今,他是这场绵延了千年阴谋的亲历者。他们每个人,都处在如此罪恶之下,要么是牺牲品,要么是既得利益者。
为什么要有这样的阵法存在?为什么?!
江星衍霍然抬头,正与季宁玉看过来的目光相撞。
“季宁玉……”
季宁玉的双眼也泛着红意,她没有对江星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叶行舟,毅然转身走向山崖。
“季宁玉!你要去哪里?!”江星衍还没有理清头绪,本能地抬脚追了上去。
季宁玉越走越快,她走到高高的悬崖之上,迎着天心宗山头不断迸发出的亮光与闪烁着莹白之色的雪,站定不动。
“顾玄晖说,只要我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天心宗就没事。”
江星衍追在她的身后,听到这句话后蓦地停住脚步。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季宁玉微微测过脸,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眼睛红通通的望着对方:“只要我去做……就可以了,对吧?”
天心宗从内外到外门,几百个弟子的生命,他们是无辜的,他们甚至不知道阇魔阵是什么。
顾玄晖带着她看见天心宗的惨景。
昔日的演武场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弟子,眼睛瞪得大大的,血从身下不断溢出,又被脚下的土地吞噬。独属于阇魔阵的黑色线条时不时闪过踪迹,又藏入深深的地下。
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女抱着剑,在烈火中寻找自己的伙伴。她一声声叫着,逆着人潮向燃烧的大殿奔去。
她还看见了……
死不瞑目的洛九川。
他倒在宗主大殿中央,手中紧紧握着长剑,却终究没能守护住自己倾尽所有的宗门。
“只要我死了,什么事都不会有。”季宁玉眼底有着晶莹之色,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了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早死了,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洛九川不会死,这些弟子不会死,甚至叶行舟都不会强行入魔,昏迷不醒。
她前两世就是这样过来的,本来也没关系啊。
现在真相她也知道了,这次……季宁玉是愿意的。
顾玄晖太强悍了,他几乎没有弱点也没有心。现在的季宁玉根本没有与之对战的资格。也许……再过几年,叶行舟又能替自己报仇了?
季宁玉擦了擦脸上划过的泪水:“我不想看你们死。”
她是恨过、厌过、痛过,但他们都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因为季宁玉小小的变故而丧命。
说完,季宁玉急速后退,从山崖边一跃而下,如一只翩然坠落的蝶。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坠入深渊,与阇魔阵融为一体时,一只手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伴随着手臂间巨大的拉扯力,季宁玉猝不及防地悬挂在崖边。
她惊诧的抬头,却见江星衍缓缓露出了半张脸。
许是拉着季宁玉太过吃力,他涨得脸都红了大半,头冠也在脑袋顶上歪歪斜斜地很是狼狈。
这是最精致讲究的江小公子,即便是大风大浪也要保持衣容整洁的江星衍。
“你在说什么蠢话,季宁玉……”江星衍用劲用得厉害,半个身体都被季宁玉拽到悬崖边,一说话就要泄气,可他还是要说。
“什么叫……你死了,就好了。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江星衍重重喘气,说话倒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愿饶人——尤其是对季宁玉。
上赶着当什么拯救苍生的修士,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所要付出代价的另有其人,凭什么要让她来承担?!
“这不是你的错,就算错也是顾玄晖的错。他要你去死,你就去死?!七百年前,是季如烨,七百年后是你,季宁玉,再七百年呢?又是谁?又要轮到谁?!”字从江星衍的嘴中一个一个蹦出来。
“别死,季宁玉,”他闭着眼睛,拼尽全力地想要将季宁玉拉上来,“活下去。”
“活下去,为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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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宁玉, 你到底懂不懂?!”最后一句话,江星衍几乎是要吼出来。
“活下去,为了你自己。”
没有人要你去做这样的牺牲, 不应该有人做这样的牺牲, 是谁都不行。
阿渡不行、季如烨不行, 七百年前他们挑选的那群弟子不行,季宁玉也不行。
这道理很难懂吗?!
季宁玉果然是个榆木脑袋, 就是个榆木脑袋, 自己骂得真没错。
从来都不让人省心, 从小到大都是。
可他就是……不愿放手。
扯得胳膊都要断了, 崖口风呼啦啦得吹, 不断有剧烈的震动从身下震荡, 碎石不要命得从四面八方滚落。
江星衍闭着眼睛,任由它们砸落在自己的肩膀以及后头。
季宁玉是有很多不好,脾气坏很任性,嘴巴不饶人, 白长了张好样貌,总是把江星衍气得半死。可江星衍从来没想过季宁玉去死。
不完美,不讨喜, 就不能存在了么?她是季宁玉,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会痛会哭,会笑会闹,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莽撞、愚蠢、冲动。可有个强者, 却想凭借力量剥夺他们最珍贵的生命。
决不允许。
就在江星衍觉得自己要撑不住的时候, 背后传来异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飞速奔跑,扑向他的后背。
江星衍本能感到背后寒毛竖起, 回过头,却见着一只毛色润滑的狸花猫冲着他奔了过来。
这只狸花身形颇大,大概有三个成年男子那么高,跑起来时毛发在风中摇摆,毛绒绒又暖洋洋的。大狸花还未靠近江星衍,从它背后蓦地跳下来位少女。
少女身材娇小,长了张偏圆很讨喜的脸,青色的裙摆在风中飞扬。她扑到江星衍的旁边,替他拉住了季宁玉的另一只手。
江星衍看着眼睛发直:“你是谁?”
这人他不认得,季宁玉却认得:“柳别青?”
来者正是当时她在林家镇时偶遇的那对师兄妹里的师妹,柳别青。当时谢长义说要帮她证明清白,之后几人便再没有机会碰面。
比起之前的模样,柳别青要瘦不少,她灰头土脸地看向季宁玉,一见到她眼泪就劈了啪啦地往下掉。
“季姑娘……”她说话声音瓮声瓮气,但很坚定,“总算找到你了。你别死,我求你别死……如果你死了,我师兄怎么办……我师兄……”
她稍稍哽咽:“我知道、我知道顾玄晖做了什么,你不要中了他的计。”
柳别青拽着季宁玉的胳膊,想将她从山崖上拽回来。
“天之昭昭,乾坤朗朗,真相总会大白天下。……别死,季姑娘,别死。”
大狸花嗷呜一口扯住江星衍和柳别青,稍微那么用劲,就将两人连带着季宁玉拽了上来。
柳别青这才擦了擦脸,稳住自己的情绪。狸花喵呜叫了声,化作白沅沅,乖巧地依偎在季宁玉的身边。
“沅沅!你没有事?”见白沅沅没有出事,江星衍眼睛微亮,总算得到了今日唯一的好消息。
白沅沅点点头,拉住柳别青:“她救了我。”
说来也是凑巧,当时在林家镇时叶行舟装作白沅沅的模样与谢长义、柳别青二人相处。因此,柳别青是认得白沅沅这张脸的。
她正偷偷潜伏在天心宗内,没想到突逢遽变,在路上顺手救了差点被阵法吞噬的白沅沅。得知季宁玉危在旦夕后,白沅沅化作狸花,循着季宁玉的气息追到了这里。
“你为什么会在天心宗?”季宁玉看向柳别青,如果她没有记错,柳别青和谢长义都是昆吾宗的弟子。
“是为了我师兄。”柳别青没有再哭,认真道。
当年谢长义说,他会为季宁玉正名,便寻着阇魔阵的线索继续追寻下去。很快便发现,各地的阇魔阵都有共同点。同时,谢长义也找到了七百年前,上古阇魔阵的线索。
料想到自己应当触及了不应当触及的事情,以防意外,谢长义将证据藏了一份在柳别青的手上。
没想到,就在第二天,谢长义受歹人袭击,险些陨落,至今仍然昏迷不醒。
“当时师兄已经怀疑到了顾玄晖的头上,只是他不愿说。”柳别青皱着眉头,“就在师兄昏迷后,四处谣言皆传,季姑娘屠戮林家镇百姓,并且残害同门。我想,当时师兄一定是知道了真相,才会造此劫难。”
季宁玉睫毛微闪,垂下眼睛,声音干涩:“对不起……”
柳别青很快瞪大眼睛,拉住她的手:“季姑娘,你不要责怪自己。师兄是为了心中的正道,我知道……他是心甘情愿的,就算真的……”
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继续道:“真的陨落……他也不会后悔,因为师兄就是这样的人。”
“我们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天下正道。”
“我会沿着他的路继续走下去,所以季姑娘,别放弃。我们都不要放弃。”想到躺在冰棺里,生死不知的谢长义,柳别青强忍泪水。
就算为了师兄,她也决不放弃,一定要让顾玄晖血债血偿。
白沅沅茫然地打量四周:“叶大哥呢?”
季宁玉怔愣,和江星衍对视一眼,两人带着白沅沅和柳别青回到了之前所在的山洞。
叶行舟双手交叠静静躺在那里,伤口虽然已经止血,呼吸却仍然微弱。
白沅沅和季宁玉都坐到他的身边,白沅沅伸手探了探叶行舟的鼻息,季宁玉则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烫就好。
白沅沅趴在他身边静静看了他半晌,转身对季宁玉道:“叶大哥是最坚强也是最厉害的人,就算还有一口气他都会走到底。”
“你是他最喜欢的人,我相信你也是这样。”
“对吗,季宁玉。”
季宁玉鼻头泛着红色,看着叶行舟紧闭着双眼,想到他前两世的所作所为,重重点头:“是。”
叶行舟走了那么远的路才站到自己的面前,季宁玉,你也不可以放弃。不仅为了他们,更是为了自己。
她抬起头:“我知道怎么做了。”
*
“顾玄晖,你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顾玄晖能借助留在季宁玉脑海中的一缕剑气与她对话,季宁玉同样也可以借助这抹剑气与之交谈。
冷静下来的季宁玉其实觉得颇为奇怪。
以顾玄晖的实力而言,连洛九川都可以一剑斩杀,想要杀自己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可他偏偏没有与自己正面交锋,而是选择覆灭天心宗,以这种方式逼迫季宁玉自戕。
岂不是绕了更远的路,也暴露了自己。
顾玄晖如此谨慎之人不到万不得已,恐怕也不会走这条一损俱损的路。
季宁玉觉得,要么是叶行舟之前也重创了顾玄晖,导致他暂时没法直接与他们作战。这等可能性不大,毕竟受了伤的顾玄晖还能对洛九川下手。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自己身上一定还存在什么令他忌惮的存在。
是什么呢?
季宁玉身上有两件东西,一个是季如烨的剑诀,另外就是阿渡留给她的鲲鹏之心。
剑诀即使完整,她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全然掌握,更别说她与季如烨修为的差距。
看来能让顾玄晖忌惮的,就是自己体内的鲲鹏之心。
上古神兽鲲鹏,上能扶摇九万里,下能遨游御四海。有传闻无尘刹海里的上古妖兽能够号令海兽,使之臣服。连白沅沅见到阿渡,即便是在幻境里都会觉得战栗害怕。
阿渡是脾气温柔,不与人为敌。可若是他要愿意,只怕也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季宁玉渐渐有了自己的计划。
以为季宁玉要做出选择的顾玄晖听见她还能如此平静的和自己对话,不禁嗤笑:“你不亏是我教出来的徒弟,看见同门遭难,如此铁石心肠。”
倒是令他有些惊讶。
季宁玉也跟着笑笑:“师尊明明抬手就能杀掉我,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我等你。”
无尘刹海连接着南洲与须弥山,传言飞升时须弥山顶天门洞开,唯有这次机会才能飞渡无尘刹海,踏上须弥之巅,俯瞰人世。
有很多人绞尽脑汁想要渡过无尘刹海,却都陨落在半路,海底藏着无数白骨。这些人最多只能到达无尘刹海中间的昆仑虚。
季宁玉就在无尘刹海边等着顾玄晖。
实力差距过大,季宁玉也没有全然把握,故而她不愿意让江星衍、白沅沅等人离自己太近。
但江星衍他们也不愿意让季宁玉一人赴约。他们干脆在不远处的小山丘上躲着,藏在法器中,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星衍背着叶行舟,白沅沅和柳别青挤在一起,焦灼又担忧地望着季宁玉所在的方向。
柳别青紧张地抓住白沅沅的袖口:“好担心。”
连江星衍也不由地放缓呼吸,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笑道:“怕什么,大不了便是一死。”
季宁玉成了,他们可以活。
季宁玉若是死了,他们便是拼上性命,也绝对不会让顾玄晖飞升。
遥遥向他们四人藏身之地看了眼,季宁玉收回视线。
无尘刹海的水偏灰白,在夜色下则满是深暗。今夜无星无月,只有空荡荡的风声呼啸,还有远处零星的灯火闪耀。
季宁玉抱着见诸天静静立在海边,任由海风吹过她的鬓角。
不一会,她感受到不远处出来冷冽的剑意,夹杂着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来。
还未等她做出反应,顾玄晖便已至她的身前。
“胆子真不小。”顾玄晖冷笑。
他低垂着眼睛,目光淡漠,着实没有想到季宁玉胆子会如此之大,竟敢挑衅自己。
已经走到这步了,季宁玉反倒没有什么可怕的:“反正我早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从季如烨,到季父季母,再到天心宗,顾玄晖再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得了她。
但她清楚地知道,顾玄晖等不及了。
暴露了自己的顾玄晖必须要尽快飞升。他纵使再强大,也万万不敢与天下为敌。即便将脏水全部泼到她季宁玉的头上,也会有谢长义、柳别青这样的人在苦苦支撑。
真相总会大白天下。
可想而知,那时的修仙界会有多乱。
“但师尊,好像完全输不起。”季宁玉笑了笑。
相比她的一无所有,顾玄晖有的似乎太多了。只要从手指头缝里稍微漏点出来,就足够让顾玄晖身败名裂。
顾玄晖冷声道:“找死。”
他并不打算跟季宁玉在这里卖嘴皮,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情。谈条件、用筹码,以尽可能的放弃换得生机。顾玄晖从来都不需要,他要的是速战速决。
果然,下一刻他蓦地出手,剑气斩向季宁玉。
季宁玉拔剑回撤,她根本没有还手,却也不能让这招让自己一击毙命。即便如此,在强悍的剑意下,她仍然被震慑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几步。
顾玄晖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再次出招。
剑锋与剑锋相撞的刹那,季宁玉被凶悍的剑气击飞,登时没入无尘刹海间,无影无踪。
眼见着季宁玉霎时没入深海,白沅沅发出惊呼,柳别青更是面色发白,喃喃道:“这、这、这也没打多少时辰……”
撑死了几招的功夫。
虽然早知道两人实力差距巨大,但方才季宁玉平静的表情真让柳别青觉得她有什么妙招。
所以难道,妙招就是去送死吗?!
江星衍却屏住呼吸,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旁人:“别慌,别慌。”
季宁玉若是真想死,以她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方才在悬崖上他们几个人根本不可能把她拉回来。她说有计划定然是有计划,自己一定要信任她。
就在三人紧张到不知如何是好时,原本被夜风吹着的,波涛阵阵的无尘刹海突而静止不动。
海浪、波涛、连小小的涟漪都彻底消失,只留下犹如镜子似的海面。
顾玄晖皱起眉头,难道是阇魔阵启动了?他踩着本命剑飞到海上,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从海面掀起几乎十丈高的水墙,汹涌拍向顾玄晖。水墙之下,隐隐有着剧烈的轰鸣声,碾碎无形的水,炸开一簇又一簇的水花。
柳别青声音颤抖:“那、那是什么……”
江星衍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倒抽了口凉气:“海、海兽!”
是海兽,那十丈高的水墙里藏着的竟然全部都是海兽。
庞大的、瘦小的、奇形怪状的等等,全部一蜂窝的从瀚海的海水中涌了上来。
穿海逐浪的蓝鲸,满口獠牙的凶兽,虎头虎脑的胖头鱼,翻海穿浪,撞向顾玄晖的地方。
季宁玉执剑立在巨鲸的头部,海水打湿她的衣摆,狂风却将它们恣意吹起。
她冷冷看着顾玄晖,剑锋冷冽。
然而顾玄晖毕竟是渡劫大能,即便海兽来势汹汹,终究要受到海洋的限制。顾玄晖以剑光破开包围,斩杀满口獠牙的凶猛海兽,就要回身飞向岸边。
季宁玉仰头发出长啸,回声震荡,在岸边的山谷中久久盘旋。
已经归巢的鸟儿发出清亮的鸣叫,煽动着翅羽簌簌飞向夜空。看不见的丛林深处,兽潮奔涌,纷纷发出回应。一声声嘶吼迅速蔓延,追着顾玄晖而来。
血丝从季宁玉的眼角和耳中流出,鲲鹏之心的能力过于强悍,自是也给她带来了反噬。她如无其事地擦了擦,在顾玄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丝慌乱。
江星衍和柳别青对眼前百兽争鸣的盛况震惊不已,忽而感到身后传来异响。
江星衍敏锐地回头,却见不知何时白沅沅又化作大狸花猫,烦躁地用四爪刨着地面,发出低低的嘶吼。
“沅沅……”
柳别青突然意识到什么,打开法器,白沅沅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她也感受到了召唤。”柳别青坚定道,“这是属于他们的战场。”
狸花在兽潮中奔涌,季宁玉从海兽身上一跃而下,跳到了白沅沅的脊背上。
顾玄晖很快被兽潮淹没,撕咬、崩落,然而剑光却仍然盛大。
季宁玉知道,光凭这些拦得住顾玄晖一时,却不可能杀掉他。
她持着剑冲入兽潮,想要趁机攻击对方。
但顾玄晖对战经验丰富,即便在应付如此多妖兽的情况下,还能予以反击。渐渐地,季宁玉被他的剑锋压制,不得已退到兽潮中间。
不行,还不够,只是她的话,还不够。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她内心的渴望,乌沉沉的天边散开一抹绚烂的云霞,照亮了半个天空。
没有头发却有雪白的长眉,身披袈裟的长者踏着祥云而来,手上的拂尘轻轻一挥,天际便随着亮了几分。
他轻飘飘地落在季宁玉的身前,笑道:“看来我是赶上了。”
光看对方的脸,季宁玉根本不认识此人,然而当她看见对方手里的拂尘,登时意识到,眼前之人就是早已避不出世的五蕴宗宗主,拂尘子。
“拂尘子?”季宁玉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他。
五蕴宗向来不闻世事,弟子也鲜少外出历练,又被称为“隐门”。除了每千年一次的菩提法会,几乎不会出现。拂尘子此时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方才……说话了?
五蕴宗的传承功法为闭口禅,唯有千年一次的菩提法会方会开口。这等功法怪异又难练,因而除了五蕴宗,没有任何修士习得。
拂尘子笑着捻起自己的胡须:“时机已到,我自然可以开口说话。”
五蕴宗是南洲最古老的仙门,比天心宗还要早。
它见证了南洲诞生的第一位修士,也知晓当年修士们为了能将邪魔赶走付出的代价。
五蕴宗默默不语,看着阇魔阵成,阇魔阵破。阇魔阵能够置换天地灵气的秘密,五蕴宗始终知道。
所以整个宗门虽为仙门,其实里面的人寥寥无几,他们不以飞升为目的,却一直在等待破阵的时机。
可是五蕴宗即便再有底蕴,也无法与修仙界的众修士为敌。千年的岁月里,修仙界的长老们纵容着能让他们得大利益的阇魔阵,五蕴宗无法出手,独木难支,只能隐而不发。
曾经拂尘子以为七百年前是大好时机,那时出了个季如烨,可终究没能参破人的贪念,无法将真相大白于世。
原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这段因果了结的那天,没想到今日他心中微动,感受到了天地之气的翻涌。
他想,破阵的时机到了。
既然秘密大白天下,五蕴宗的闭口禅也便可以不再修了。
“你像她。”拂尘子望着季宁玉,微微一笑。
季宁玉知道他说的是谁。
季如烨。
“就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罢。”拂尘子扬起拂尘,逼近顾玄晖。
他修为在大乘巅峰,离渡劫一步之遥。
有拂尘子的加入,加之奔涌的兽潮,顾玄晖不似之前那般游刃有余。
他目眦尽裂,恨恨看向季宁玉:“季宁玉,你若是不想死,天心宗的弟子替你去死。阇魔阵启动后,灵气你们都可享用,又何必逼我至此。”
季宁玉以见诸天对战顾玄晖,回挡他的剑锋:“从来都是你在逼我。”
顾玄晖若不染邪念,阿渡就不会死,季家不会灭。她会在季父季母的呵护下长大,可能会进天心宗,也可能会如季如烨般是个散修。
她会跟阿渡感情很好,也许阿渡会成为她的师父也不一定。
阿渡定然会认真教她季如烨的功法。他那么温柔的人,恐怕当师父的威严也不够,保不准季宁玉还要多闹他几次。
她不会带着仇恨结识叶行舟、江星衍还有白沅沅,也许他们就能成为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
可这一切,都在六岁那年的夜晚,消失殆尽。
“从来都是你在逼我!”季宁玉双目赤红,手中剑光飞速闪动,灿若流星。她痛恨眼前之人,恨到恨不能与他同死。
顾玄晖也有这样的想法。
他离自己的计划就那么近的距离,却在此刻灰飞烟灭,即便他死也要拖着季宁玉和自己一同去死。
拂尘子看出他想要自爆的心,以拂尘封住他的气海。
顾玄晖以剑气强行震开,发出怒吼,重创拂尘子。
拂尘子呕出口鲜血,倒在地上。
就在顾玄晖要一拳拍向季宁玉的瞬间,有人从身后毫无征兆地袭来。他再次封住顾玄晖的气海,遏住顾玄晖的命门,在顾玄晖剑气的攻击之下痛得浑身颤抖。
却仍然抬起头,熬着红眼睛,执着地看向季宁玉,咬牙道:“动手。”
是叶行舟。
他竟是不知道在何时醒来,豁出命的加入战局,只为了给季宁玉找到一击致命顾玄晖的机会。
季宁玉凝望着他狭长的眼睛,想到两人错过的种种,用尽全身力气直直挥剑,砍向顾玄晖的喉口——
鲜血飞溅。连带着从前往日的仇恨,连带着她痛不欲生的过往,连带着那些被误会的难以言说的爱,尽皆洒向朝阳诞生的东方。
兽潮缓缓褪去,海浪滚滚,季宁玉仿佛看见季如烨牵着阿渡的手,踩着浪花欢快地飘向盛大的须弥山。
季如烨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张肖像自己的容颜上仍然满是英气,纵意潇洒。阿渡则一如从前,跟在她的身后,只是在看向季宁玉时停下脚步,微笑着轻轻颔首。
像在称赞她做得真好。
两人并肩而行,如缕青烟般消散在金色晃耀的大须弥山。
云销雾散,曙光乍破。
天,亮了。
061 正文完(下)
上古阇魔阵寂灭, 顾玄晖陨落。
季宁玉手中的见诸天在最后化为阵眼,以它剩下的灵力彻底封印上古阇魔阵。
那把被深藏在海底,千年不见天日的神剑, 选择继续封印自己, 在漫天飘雪的昆仑虚, 沉默寂然。
拂尘子出世,隐而不出的五蕴宗打开宗门, 上古阇魔阵的所有秘密被公开。修仙界的人渐渐知晓, 季家那场惨案的始作俑者竟是天心宗闻名天下的道衡仙君。
不仅如此, 他为了能够飞升, 强启危险的上古阇魔阵, 甚至想以季宁玉祭阵。在事情败露后, 重伤昆吾宗弟子谢长义,毫不留情地斩杀了亲师弟天心宗宗主洛九川。
真相大白于世,众人哗然。
整个天心宗都曾差点覆灭,倘若不是季宁玉、叶行舟、江星衍、白沅沅乃至昆吾宗柳别青出手, 以命换命,对战顾玄晖,又恰逢拂尘子协助, 只怕修仙界必要大乱。
一时之间,风起云涌,季宁玉等人被推上风尖浪口。
有人说这是天心宗的阴谋,发生这样的事从头至尾只因他们对顾玄晖的纵容。也有人认为, 天心宗牺牲惨重, 不应当如此苛责。更有荒唐之言, 认为这是天心宗给自己弟子造势,不然区区几个筑基怎么又能对战得了渡劫大能?
流言甚嚣尘上, 众说纷纭。
不过外界的混乱都与他们几人没有太大的关系。
洛九川陨落后,天心宗剩下的六个长老协同理事,安顿事宜。天心宗出了名的护短,无论是外面的骂声、称赞、质疑,他们通通当做听不见,只让季宁玉、叶行舟等四人安心养伤。
当真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闷头养弟子。
不知道这么个护短的天心宗到底是怎么养出道衡仙君那般没有良心的人,只能说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了。
江星衍和白沅沅伤得最轻。
江星衍几乎只有皮外伤,很快就恢复过来。
作为洛九川的亲传弟子,很快肩负起自己的责任,辅助长老们处理宗门事务的同事,也会监督弟子勤修苦练。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成长,褪去浮华之气,与旁人的争锋相对也少了很多。
白沅沅是猫妖的身份被发现,长老们小心翼翼地隐藏,给她换了个师尊。白沅沅这才发现,原来天心宗内还藏着金丹之上的妖兽,她与白沅沅身份相同,二人都是人与妖的混血。
她修炼的地方远离天心宗中心之处,可以化身成狸花在山间恣意奔跑,有师尊的法阵在此,不用担心被旁人发现。
猫毛柔软,猫爪垫踩着绒绒的绿草,一张一合,白沅沅望着不远处的山巅,发出喵呜的叫声。
新师尊也化成兽型,走到她身边:“他们会好的。”
白沅沅轻轻蹭了蹭师尊,重重点点头:“嗯,一定会的!”
她看向的地方是顾玄晖曾经在的主峰,那里曾被顾玄晖削掉半个山头,如今整个山体变得奇崛怪异。
季宁玉就在此处养伤,她原本就住在这里,倒也不算稀奇。
叶行舟则在靠近主殿的弟子房内。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自那日后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叶行舟伤得极重,肩膀的外伤只是容易看见的,而他因强行提起入魔,最后又封住顾玄晖的气海,导致丹田损毁。在最初的时候,整日昏迷不醒,不过凭喂下的续命丹一口气吊着。
季宁玉也伤得很重,她用鲲鹏之心号令众兽,偏偏自己实力不足,后期七窍流血,耗损极重。
但她醒得比叶行舟要早,醒来后并未敢下山去见叶行舟。
季宁玉觉得自己是害怕的,害怕叶行舟醒来了自己与他相顾无言,更害怕叶行舟醒不过来。
后者只是想到,季宁玉便觉得无法承受。
她思忖着,那自己大抵是要欠叶行舟太多啦,而且她又哪里来的那么多功德能让叶行舟活着呢?
得知叶行舟苏醒的那天,她正在房间吃素问堂长老开的丹药,苦哈哈得含在嘴里,眉毛眼睛一把抓。
柳别PanPan青正好路过天心宗,带来叶行舟的消息。季宁玉没有忍住,泪水扑闪着从眼眶中簌簌而下。
“哎呀,”柳别青慌了手脚,“你怎么哭了?”
季宁玉擦了擦湿哒哒的面庞,指着手里的药丸抱怨道:“还不是被这药苦的。”
柳别青狐疑地看向她,可是这药里不是加了甘草么?
季宁玉摇摇头让她不要再注意这些事情,拉过她的手:“你师兄怎么样?”
柳别青眼睛亮起,激动地摩拳擦掌道:“说是还有救,只要能找到一种灵草,我决定要为了师兄去试试!”
季宁玉听到她说得灵草生在海中,想了想:“说不准我能帮你。”
她因阿渡的鲲鹏之心与水很有缘分,这次找到了短暂召唤妖兽的方法,终归是不够娴熟。养伤时季宁玉就想,也许她要沿着当年季如烨和阿渡走过的路,好好体悟他们给自己留下的剑诀与道心。
柳别青和季宁玉商量好,便决定等季宁玉伤好之后一同上路。
决定走得那天,天光明媚。
昨夜分明下了场大暴雨,没想到第二日一早便晴空万里,整片天空如水洗似的晶莹。
季宁玉刚收拾完行囊,还未出门,就听见有急匆匆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蓦地回头,便看见江星衍不知道从哪里赶来,额头上还有些汗水。
两人眼神骤然相撞,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诧异。
江星衍没想到季宁玉反应这么快,他甚至还没把自己的衣冠整理好,简直不像样子。
季宁玉则完全没想到江星衍会在这时候赶来,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江星衍不是没有来看过季宁玉。
不过宗门事务繁多,他经常要帮几个长老做事,平日还要指导各个师弟师妹,只能抽空来探望季宁玉。
两人时常坐着坐着就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们会聊聊白沅沅,聊聊宗门里的事务。偶尔会突然提到叶行舟,接着便会陷入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
所以季宁玉后面就干脆让他别来了,省得面面相觑的尴尬。
她都不太想见江星衍,自然与柳别青外出历练的事也不会跟对方交代。
听出季宁玉的疑惑,本来还颇为局促的江星衍瞬间来了精神,瞪着眼睛不满道:“季宁玉,既然要走,那么大的事情,怎么连提都不提?”
见他又横眉竖眼起来,季宁玉也不遑相让,反唇相讥道:“你是我什么人啊,干什么一定要告诉你?”
“你……”江星衍息了声。
他没有立刻呛声回去,而是将脾气吞下,细细咀嚼了良久,缓缓开口道:“我们……不是朋友么?”
骄傲自矜的江星衍没有再提曾经的未婚夫妻关系,也没有再提所谓的师兄师妹情谊,仅是说出朋友两个字。
“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江星衍拽着自己的衣领,不知道为何感觉喉头有些紧张,平日里的才思敏捷此时仿佛都喂进了狗肚子里。
“我以为,我们会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的话,有事了是不是能告诉我,嗯?”江星衍压低了声音,语气和缓。
季宁玉也跟着沉默了片刻,突然走到江星衍的身边,狠狠一拳打到他的左肩上,发出“砰”得闷响。
江星衍眉毛微动,就见着季宁玉抬起头,露出微妙的神色:“少弄这些‘柔情’的东西,江星衍!”
她说得蛮横骄纵,那刻江星衍仿佛看见从前的季宁玉和自己唇枪舌剑、恣意跋扈的样子。
江星衍先是怔愣,很快弯起嘴角,抚过自己肩膀被打的地方,打趣道:“打得那么痛,你是不是女孩子?”
季宁玉将自己的行礼甩到背上,轻哼一声:“要你管。”
她走到门口挥了挥手:“走了,江星衍。”
江星衍三步并做两步拽住季宁玉的袖角,将手中的储物镯塞进她的掌心。他从别人口中得知季宁玉就要下山,着急地收了些法器丹药进去,不管用不用得上,都先准备着。
“季宁玉,”江星衍后退几步,认真望着她,“有什么事,记得回来。”
天心宗永远是她的靠山,自己也是。
季宁玉紧紧握住手中的储物镯,轻轻“嗯”了声。想到在之前江星衍牢牢抓住自己的手腕,不让她坠落山崖,用命祭阵,两人确实算过命的交情。
她站在原地半晌,嘀咕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怎么整得像是生离死别,季宁玉不愿意告诉他还是有原因的吧!
见季宁玉转身离开,江星衍大抵也能想到她愤愤不平的模样,露出抹轻松的微笑。
季宁玉和柳别青约好了在天心宗旁的小镇口见面,可待她走到天心宗宗门处,远远便看见了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候在那里。
仍是那身天心宗弟子服,犹如松柏似的身形,还有高高束起的黑色长发。
季宁玉心中微动,慢慢停下脚步。
她要离开的消息没有告诉江星衍,自然也没有告诉……那个还在养伤的人。
或者说,促使季宁玉下山修行的不仅是柳别青的机缘、阿渡和季如烨留下传承……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也有叶行舟的原因。
他又是哪里知道的?为了防止叶行舟知晓,季宁玉可是都没有对白沅沅透露半个字!
也许是感受到了背后灼灼的目光,叶行舟回头,正抓住盯着他背影发呆的季宁玉。
阳光穿透碎叶,半明半暗的光影点点滴滴洒落在他微微弯起的眉梢眼角,要比春风更温暖。
“季宁玉。”他唤道。
“诶……”季宁玉嗫嚅着应了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伤好了么?”
对于叶行舟的伤势她其实有所耳闻。
叶行舟丹田尽毁,如今身躯几乎与凡人无异。若是无法修补丹田,恐怕仙途也就到此为止,甚至会于性命有碍。
他曾是天之骄子,比肩顾玄晖的天才剑修。无门无派时就能破掉洛九川留在东洲的剑阵。刻下却连普通人都不如,让长老们唏嘘不已。
不过即使如此,长老们还是将此事压了下去。不管怎样,他们都会想办法修复叶行舟的丹田,即使失败,也要保他一世无忧。
季宁玉也想帮叶行舟找到恢复的方法。
但她没打算告诉对方,正如叶行舟之前所做之事,他亦不需要季宁玉知晓一样。
如果没能做成,也好过让他空欢喜一场。
暖阳下,叶行舟狭长的眼睛眯起,漾起温柔的笑意:“已经好了。你呢?”
他没有与季宁玉说自己的那些痛苦,只想知道她最近的情况。
“我也好了。”季宁玉道。
她拿出自己背在身后的行李,示意叶行舟看。她若是不好,怎么会选择现在下山呢?
叶行舟明白她的意思,“嗯”了声。
季宁玉静静望着他半晌,觉得叶行舟变得瘦削了不少,身形也略显单薄。但他仍是昔日温柔沉稳的少年,从未改变。
两人对视良久,季宁玉先移开视线:“我要走了。”
叶行舟后退几步,点点头:“好。”
他修为尽失,伤也未好全,已经失去陪伴在季宁玉身边的资格。从醒来时,叶行舟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成为普通人,平静的渡过余生。
若说不甘心么,自是有的。
但并没什么关系,他已经得到自己所要的。
季宁玉终于能自由奔跑,在她爱的每一寸土地和海洋。她身边还围绕着许许多多朋友,关心她、爱护她,与她并肩走过山川河流,并不缺他这个。
“真的走了。”季宁玉沿着路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
叶行舟在背后深深注视着她。
他的眼神沉默悠扬,如同暗流汹涌的无尘刹海,藏着许许多多往事和过去的时光。
叶行舟不说话,他甚至在看到季宁玉回头时,还对她笑了笑。熟悉的、弯弯的眼睛,上扬的嘴角还有舒缓的长眉。
他在放自己走。
去见从未见过的世间奇景,去她过她一直想过的生活。
可仅仅是看着,季宁玉就觉得无端难过起来。
那一刻,她胸口涌起强烈的渴望,想要回过身紧紧抱住叶行舟,告诉他,自己不要走,就要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
但她克制了许久,方才压下心底的渴望,对叶行舟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天心宗。
之后的日子过得飞快,她和柳别青走过许许多多未曾去过的地方。她们斗过凶兽,打过邪魔,狼狈地躲在地底等待天明,也在海边纵意等待着一场盛大日出。
和柳别青摘灵草的那次,当真是九死一生。要不是季宁玉拼尽全力发动鲲鹏之心,只怕两人都得葬身海底。
最后被海潮冲回岸边,柳别青握着灵草在澄澈的月光下哭得稀里哗啦。
“呜呜呜呜……师兄……”哭得太狠,甚至还打了个泪嗝。
季宁玉躺在她身边,看她哭得凶狠,心底满是柔软。
她知道,谢长义是柳别青心头那根永远拔不掉的刺。
柳别青自入昆吾宗后,算是谢长义一手带大的。半大的少年身后跟着小小的女孩,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好。直到谢长义出事,生死不知,支撑柳别青走下去的,就是谢长义。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只躲在师兄身后,整日里没个正经。
这次,要轮到她来保护师兄。
拿到灵草后,两人的修行暂且告一段落,正值一个春秋。
她们在靠近南洲的人间镇子上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街道上鞭炮噼里啪啦作响,孩童穿着大红袄子奔来跑去,撞到她们也不慌张,只大喊着“神仙姐姐”,拍着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拉着她们去家中吃团圆饭。
在那刻,季宁玉不可抑制地想念叶行舟。
不知道他在天心宗过得怎么样?不知道凡人之躯能不能适应南洲苦寒的气候?
若他在这里,应当也会很欢喜。
她很想和叶行舟在四方镇的季宅,一起过年。
很遗憾,季宁玉没有找到恢复丹田的办法。但她搜集了许许多多奇珍异草,许多都是生在深海里,她从未见过的灵草,说不准就能对叶行舟有益处。
分别那天,柳别青终于没有忍住,问出憋在心底的问题:“季宁玉,我知道你在躲一个人。”
季宁玉被戳破,却没有什么反应:“然后呢?”
柳别青却很疑惑:“为什么?”
正如同谢长义是柳别青心底的刺,柳别青知道,叶行舟对季宁玉而言亦是。
叶行舟的眼神,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来,季宁玉想必也很清楚。不仅如此,柳别青分明感觉到,季宁玉是喜欢叶行舟的。他们两人之间的羁绊,似乎比想象中要更深。
既然如此,为何不趁着大好年华,好好在一起呢?这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季宁玉想了想:“因为他太好了。”
“啊?”
因为太好了,所以对待这样一个人更要珍之重之。她想给叶行舟最好的,最完整,毫无保留。
“我还不确定自己究竟是感恩还是真的喜欢。”季宁玉说,“如果只是恩情的话,对他而言不公平。”
柳别青不清楚叶行舟究竟为季宁玉做了什么,骤然听到这话,完全不能理解。
“那现在你确定了吗?”柳别青问。
季宁玉重重点头:“嗯。”
她知道了,并且无比确信。
季宁玉在春天离开天心宗,又在春天归来。
天心宗宗门外,不知多少年的老树竟是开出满丛小小的白花,在枝头轻柔摇曳。
她安静地站在树下,看花朵在枝头灿烂绽放,老树抽出新芽,向着天空用劲舒展,热烈蓬发。
小小的喵叫从身后传来,季宁玉回头,看见有她三四个高的大狸猫俯趴在身后,冲着她喵呜喵呜地翻着白白的肚皮。
“啊,白沅沅。”季宁玉回过神,摸着她软软的猫爪子。
没想到现在沅沅化为兽型后竟然长得那么大只,她差点没有认出来。
白沅沅化成人形,她岂止是兽型变得大了,个子也长高了些。原来跟季宁玉差不多,如今要比她高出一截来。
“宁玉,你终于回来了!”白沅沅开心地转了个圈,“你看,我已经筑基了。”
季宁玉感受到她周身灵气四溢,也跟着开心:“恭喜你,白沅沅。”
看来她跟对了师尊,也走上了自己该走的道。
白沅沅嘻嘻笑着:“宁玉,这次回来后,还走吗?”
季宁玉想了想,她还没有找到修复丹田的方式,定然还是要出去的,遂肯定道:“走的。”
白沅沅突然噤声,悄悄努了努嘴:“好吧,那我不耽误你们了,免得叶大哥要着急。”
说完她偷笑着化成狸花猫,贴近季宁玉旁边的时候低声道:“知道你要回来,前几天就梳洗打扮,整理房间,日日在门口盼着呢。”
说完后便从她身侧轻巧溜走,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季宁玉的身后,叶行舟不知等了多久。他就站在天门处,立成石头刻成的像。
时光仿佛在他身旁凝滞,直到季宁玉向他望过来的第一眼,生机才缓缓继续流动。
“季宁玉。”他仍是那般语气唤道。
“啊,”季宁玉应声,“我回来了。”
叶行舟凝望着她,斑驳的光影落在侧脸,浅浅微笑。
季宁玉感觉到他身上的异常,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惊讶道:“你炼气了?”
叶行舟没有否认:“是。”
他丹田损毁,筑基暂时没有办法,可不代表他要就此成为废人,了此残生。
叶行舟在伤口恢复后,就重新拿起了剑。日日挥剑,勤修不辍,再次炼气成功。
他总是可以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百折不屈。
因为……叶行舟想,即便季宁玉不需要了,他还是想站到她身边,哪怕寂寂无名,只占一个小小的角落就好。
季宁玉眼睛亮亮的:“叶行舟,你真厉害啊。”
叶行舟轻抿着嘴唇,似有些羞赧:“没有。”
他不太想多说自己,追问道:“这次,还顺利么?”
季宁玉狡黠地转了转眼睛:“不太顺利,所以还得出去。”
叶行舟瞬间变得有些慌乱:“出、出了什么事?我可以帮忙么?”
说完他又觉得荒唐,如今自己这般实力,又怎么能指点得到了季如烨和阿渡传承的季宁玉。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略有沙哑:“很急?这次会在宗门停留多久?”
季宁玉答:“三日。”
叶行舟眼中光芒微熄,只有三日……
他还是道了声“好”。
季宁玉静静看着他的表情,蓦地意识到,其实叶行舟也不总是那么持重沉稳。他的情绪会从眼睛里泄露出来,藏也藏不住,尤其在面对自己时。
“所以,还呆站在这里干什么?不回去收拾东西么?”季宁玉佯装不耐烦地催促。
“嗯?”叶行舟没明白,愣在原地,目光中透露出无辜的迷茫。
“四方镇的桃花要开了,再不去就要赶不上了。”季宁玉嫌他像块木头。
叶行舟终于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敢置信地抬首:“真的么?”
季宁玉咬着字骂他,笑意却从眼底溢出:“真笨。”
呆头呆脑的,怎么当了那么多年的天才剑修?
天心宗外满山的春色浪漫,千花盛放。
春风料峭,乍暖还寒之时,天心宗的山门之前,季宁玉再次向叶行舟伸出了手。
一如那年初见。
叶行舟抬手,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郑重地几乎要屏住呼吸。
“我是季宁玉。”
不是江星衍的未婚妻,不是道衡仙君顾玄晖的唯一弟子,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季家孤女,更不需要再披着层伪装的皮靠近自己喜欢的人。
只是季宁玉,仅仅只是自己。
“好,”叶行舟笑出来,眼波温柔。
他知道季宁玉在说什么,也清楚那场有关顾小玉的谎言。
叶行舟不在意那些。因为无论多少次,他都会陪在对方身侧,等待她释然,成长。他们总会一次又一次,重新认识彼此。
在每一次春日的相遇里。
“我是叶行舟。”
是无论季宁玉怎么样,都只属于她的叶行舟。
生生世世,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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