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翌日一早,天还未见大亮。

    商队的人陆陆续续起来收整着预备出发。

    好生睡上一觉,着实精神气头都好了不少。

    霍戍从后厨取了早食进屋的时候,顺带拿了个水煮鸡蛋。

    昨儿夜里桃榆趴在他身上哭了好一会儿,早上他睁眼便发现怀里的人眼睛都有些肿了起来,而下正好用鸡蛋滚一滚消消肿。

    进屋的时候桃榆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正坐在桌边前用帕子轻轻的擦着眼睛。

    肿胀的眼睛有点涩痛,摸一下便发疼。

    眼睛正虚着,一只手突然盖在了他的额头上。

    “我没生病。”

    桃榆老实道。

    许是先前晨起练了半个月的身子,昨儿赶了那么一整日的路,除却有些疲软外,睡了一觉起来竟是没有不适从。

    只是昨儿夜里哭过,他起来就晓得眼睛肯定是肿了。

    屋里就算没有铜镜,他也晓得自己夜里哭过后早上起来的样子有多可怜病弱,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以为他病得好厉害一般。

    霍戍感受到手心的温度并没有什么异样,方才放心抽回手:“吃点东西。”

    桃榆把手擦干净,晓得还要赶路耽搁不得,连忙把粥端过来喝。

    霍戍则在一旁坐着,将鸡蛋壳敲碎剥开。

    鸡蛋壳剥落,蛋白光洁细腻润滑,霍戍无端抬眸看了一眼身侧的大口喝着粥的小哥儿。

    桃榆发现霍戍的目光,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

    他慢慢将粥咽了下去。

    想着自己昨儿的行径,他有点心虚自己先时在家里同霍戍大言不惭绝对不会在路上给他添麻烦的言论。

    他干咳了一声:“那个我昨天就是有一点点不习惯才”

    看着霍戍未动声色,他抿了下唇,举起手掌在自己脑门儿边:“我保证今天晚上不会再这样了!”

    霍戍瞧着人紧着眉头一脸坚定的模样,跟个小孩儿同大人的保证无疑没什么差别。

    简直有些好笑。

    他舒开眉头,拿着剥好的鸡蛋贴到了桃榆的眼睑上,轻缓的滚动:“快些吃饭吧。”

    “乍然离家念乡是寻常,习惯一二便好。昔年长岁离乡北上,在军营时也时有思乡,这并非什么不好的事。”

    “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家,这也是一种磨砺。”

    桃榆仰着下巴看着语气淡淡但却柔和的霍戍,心里一阵暖流淌过。

    霍戍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责备他,这朝反倒是还出言宽慰,怎能会心无所动。

    桃榆点点头:“我睡醒已经好多了,你别为我担心。”

    两人收拾好下楼的时候,大伙儿也差不多好了。

    “劳烦小二哥把我这水壶装满。寻常茶汤就成,这天儿不必苦茶也过得去。”

    纪文良和几个人正在楼梯角同小二要茶汤,仰头便见着下来的两人。

    “桃子哥,不舒服么?”

    纪文良瞧见桃榆发红的眼尾,鼻尖也有点红,看着就跟病了一般。

    他连忙放下水壶迎了上去:“是不是昨儿吹风着凉了?”

    “没有,只是昨儿没太睡好。”

    桃榆没好意思是说自己出来头一日便想家窝在被子里哭了,扯了个借口想把纪文良忽悠过去。

    “声音都有些哑,还说没事,要不然吃点药吧。”

    “真没什么大碍,再者我那儿有药,若真不舒坦会吃药的。”

    纪文良这才稍稍放下了些心。

    “那你把水壶给我,我去给你打点热水,待会儿你在路上喝,润润嗓子也总比凉水喝着舒坦些。”

    桃榆眼睛微弯,笑着点了点头。

    “真没事么?”

    葛亮见状也问了一句。

    霍戍道:“没事,让大家要添置盘缠的赶紧添置好,收拾妥当便准备出发。”

    话毕,他便领着桃榆先送到马车上去。

    “这还出来一日就这样了,后头指不得什么样子。”

    葛亮身侧打了茶水的男子见着两人出去,胸口深起伏了一下。

    “都说了没事。田富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心眼儿咋的这么小,这样下去可怎么寻得着媳妇儿。”

    葛亮好脾气的戏谑了人一句,又耐心说道:“一行之人当是相互照料嘛,若是你伤了病了,大伙儿亦是黑脸,你作何感想。”

    田富道了一声:“我可不是那起子孱弱之人。”

    “我也没指着挣什么媳妇本儿,只想着在秋收时能带着钱回去把账给还了,可这一行有个一直三病九灾的,拖沓在路上,挣的怕是不如在村里头刨地。”

    听到这话葛亮已有些不愉,大早上的他也不想训人,且两个村的人都一道,闹起来就隔阂了。

    届时红梨村的人向着他,明浔村的又向着霍戍,弄得跟两支队伍似得。

    在军营的时候他便厌极抱团小队,各怀鬼胎,这一道出来做生意还闹这些还挣什么钱。

    “出都出来了说这些丧气话作甚,大老爷们儿的拿些胸襟出来。”

    葛亮拍了一下田富的肩:“得了,走吧。”

    田富深吸了口气,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昨儿半夜雨停了,今早上不但没有落雨,地面的雨水也半干了去。

    天边欲要破晓,撕裂了黑暗泻出晨光,灰麻麻的天色下,街边亮起了些灯笼,道路尚且明朗。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街,朝着城门前去。

    “挤什么挤,挤什么挤!没瞧着得要排队么!”

    车队方才靠近城门,前头便拥堵了起来。

    早时城下村庄的农户小贩赶早前来卖菜售瓜,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有车马经行,一个城门要进又要出,一时间通行有些堵塞,官兵正在疏通调解,队伍便排了起来。

    纪文良赶着的驴子步子轻快,便走到了前头一些,正要排上去,不想有两辆一样拉着货的车却从中插了进去。

    “小子,我们这可都是些贵重货,同州上等的瓷器,碰坏了你赔得起么。”

    板车上赶着牲口的两个男子竟还转过头来斥人两句。

    “到底是谁挤谁的车,你们要不要脸啊!”

    “哟呵,脾气倒是还冲。”

    车上的男子道:“冲我们喊什么,去衙门里问问看不要脸官老爷判不判啊。”

    两个男子哄笑起来。

    瞧着纪文良年纪不大,显然是没什么江湖经验,欲要再侃人几句。

    前头疏通队伍的官兵吼到:

    “愣着干什么!抓紧通行!”

    男子见状方才作罢,在牲口屁股上甩了一鞭子,赶着出城去。

    后头的霍戍和葛亮还没来得及上前,既见着人已经走了,也便没有追上去。

    不想是出了城以后,两个车队并的很近,一前一后正好朝着一条道走。

    插队的两个男子见着纪文良原也是个车队,又是同一方向,一改方才的刁钻。

    “原来是同行啊,失礼失礼。不晓得哥儿几个是往哪儿走啊?”

    纪文良却再不想理会几人,冷着张脸闭不张口。

    男子转同骑着马已经走到前头来开路的葛亮又把话问了一道。

    葛亮笑眯眯道:“官道平阔,自是行往连平府。”

    他说了一半实话,又留了一半实话。

    “兄弟的商队又是往哪儿?”

    “这不是巧了么,我们也是去连平府。”

    男子望着货物,扬了扬下巴:“也是从同州带过来的货吧。同州的瓷器拉到连平府去价格能翻三五倍,有的挣,多走几趟啊,家里的破草棚都翻做大瓦房了。”

    葛亮道:“可不是么。”

    男子闻言眼角闪过一抹精光,又看了看一行人的牛驴骡子,道:“瞧着哥儿几个眼生的很,是才起的队伍吧。”

    葛亮见此未有回答:“大哥是瓷器的老行家。”

    男子却笑:“兄弟甭推我话,这条路我没少走。都是出门做生意挣点钱养家糊口,见你们头回出门想必经验欠缺些,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们几句。”

    “同州的瓷器送到连平府价格之所以翻得高,也是因为想进连平府的地界儿就得爬个大坡,瓷器容易在半路颠簸损毁。”

    “这才落了雨路可就更不好走了些,山岩上容易落石滑坡,你们可得把牲口赶快些,趁着白天过去,要是天黑了还在那条道上,可叫一个凶多吉少。”

    “千万是别在上坡前的河坡边扎营过夜,那一带有匪专门蹲等行商。多的是不熟路的行商在那儿栽跟头,运气好的是留了条小命儿,运气不好的命都折在那儿。”

    葛亮闻言道:“如此官府的人就不管管?”

    “嗐,两府边界之上,官府互相推诿,官老爷是谁也舍不得谁政绩上多添一笔功绩,谁也不愿意多费一份力。”

    “得了,话尽于此。”

    话毕,男子便扯着嗓子冲着自行的队伍道:“都加快着步子!今日务必穿过龙尾坡!”

    商队的人挥着鞭子,加快了牲口前行的速度。

    男子驾着车紧跟着自己的车队,同葛亮一行人挥了挥手:“一路平安,先行一步了!”

    看着前头的车队伍当真是铆足了劲儿跑,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转角。

    男子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大伙儿也都听到了他的话,眼下不免心里有些慌。

    纷纷看向了霍戍和葛亮:“要不然咱们加快行速吧,那男子说的不似假话,舆图上便说了连平府有个山隆,本就通行不易,又有匪徒出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第52章

    桃榆在车里听到外头说有匪徒,不免心也提了起来。

    他探出了一点脑袋,看商队是何打算。

    一行人被男子的一席话搅的都有些心乱,且不说先前匪乱都闹到了同州境内,又都是头一回出远门,未有经验自是发慌。

    “要不然就把牲口赶快些吧,争取一口气穿过龙尾坡。”

    “是啊,早赶过去早通行嘛。如此大伙儿也能安心一些。”

    葛亮未有应答,扯着马问霍戍:“霍哥,你看我们要不要加速?”

    “不必,按照原本行速走便是。”

    葛亮很是放心霍戍的决断,既是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

    见此,便道:“听霍哥的,就这么走。”

    葛亮相信霍戍,红梨村的几个人却没有他的信任感强。

    今早听田富说了两嘴,心里多少本就有了一些微末意见,眼下这关头又见霍戍平淡的一句照常行事,好似根本没把事情放在心里一般。

    若是这当儿上就出了事情返还村里,出门折腾这一趟费了个三五天的功夫,回去受乡亲笑话也就罢了,到底还赶得上春耕。

    可真要耽搁着过不去在中间遇上匪徒,那可是生死的大事。

    “霍哥当真是稳得住,既得了龙尾坡不好走的消息还如此端的住,不晓得是谨慎不信外人言,还是怕加快行程颠簸了病了的夫郎。”

    “只是内人的身体是身体,可我们的命也是命。”

    葛亮当即冷斥了一声:“田富!”

    “大伙儿不好意思张口我便来张这个口,我不怕得罪人!”

    “要真当时不可预料撞见了匪徒,我田富也认,眼下既是能规避的风险作何不规避!”

    田富大着舌头嚷道:“若不是为着内人放缓行车速度,那还能是什么。”

    “我们都是些贫寒农户,肯舍家出门来是为了生意挣点银钱,不是护送着夫妇游山玩水。”

    纪文良听见红梨村的人这么说登时也起了火:“你这话什么意思!”

    桃榆自也听到了外头的话,他眉头紧锁,连忙叫住了纪文良,要吵起来可就更不好了。

    只是这当头上自己说什么也不恰当。

    他看向霍戍:“我真的没事,要不然就加快些赶路吧。”

    “跟你没干系。”

    言罢,霍戍扯着马上前,冷声同田富道:“若你因我带了内人出门而心有怨怼,此时尚未出同州府地界,你要返还可以现在就走。”

    “若是因为方才之人三言两语惹得你心中恐慌,对我的决断有所猜忌,我便告诉你作何照旧行进。”

    “龙尾坡坡高路陡,雨后山路势必泥泞。驴并非马匹,行驶缓慢,耐力也差,若是你再此平坦易行的官道上把驴的力气耗尽,上坡之时可还有余力?驴犯起倔,你能确保拽得走?”

    田富张了张嘴,被霍戍问的哑口无言。

    他和霍戍接触不多,知他是个寡言少语之人,还是头一遭见他与自己说这么多话。

    怔楞了片刻,嘴上到底是没敢接茬,心头却还照样不服气的嘀咕了一句说的倒是好听。

    “你就是太急躁了,遇一点事便上火。霍哥南下之时走过这条路,即便是再没经验不也比你一个一回都没来过的人强些?”

    葛亮也是忍不住的冷斥了两句。

    这一趟本就是霍戍费心的多,货物都是他去谈去盘的,自己也就操练了一二人手,出的资也不多。

    到头来只把人的手脚给操练了,脑子脾气却没能管住。

    田富本就是他寻带的人,在路上如此闹腾,也实在是叫他觉得有些对不住霍戍。

    此行上除却霍戍和他出了钱,其余人都未有出资。

    说白了便是雇来押货的,人工的钱是按照同州雇壮力一日的价格来算。

    但为了所来人手主动把责任扛在肩膀上,别遇事高高挂起,制定的规矩是待着货物安全送达目的地售卖之后,货售的价格越高,大家分到的钱会更多。

    也是凭借这一点,这才能够一次性快速的招揽到这么些人手。

    毕竟到北域路途遥远艰险,这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挣钱,没有可观的利润,谁也不敢舍命而来。

    葛亮也谅解手底下的人心中的忧虑,自己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

    “霍哥,你别同他计较。他这人心眼儿不坏,就是性子直,他一着急便什么话不经脑子都说。”

    “下来我定然好生训训他。”

    田富见着葛亮为着自己低三下四的同霍戍求情,心头反倒更有些不痛快。

    他铁青着一张脸,嘴紧抿着没再继续嚷嚷。

    霍戍道:“我还是那句话,要走的趁着现在还未曾出境可以自行走,若是出了同州再又要想走,也别怪我不客气。”

    车队里的所有人都微垂下了些眸子,不敢直视霍戍。

    到底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要走的。

    霍戍见此也没在抓着事情继续做文章,未有拖延,队伍接着前行。

    一路上队伍里的人都格外的安静,只是见着从旁有运载着货物快速赶着牲口赶路的人,不免还是多看几眼。

    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些没有底。

    今日天气比之昨日要明朗一些,临近午时还出了点太阳。

    小马车里闷,桃榆便卷起了一边的车帘子。

    他见着霍戍一直行马于他的马车旁侧,时不时眼角的余光还往他这儿送。

    桃榆知道霍戍这是在担心他,听了方才的争吵而委屈。

    其实他倒还好,没伤着没碰着的,人多是非本就多,就拿他们纪家一大家子来说,吵架心眼子也是家常便饭,哪有一帆风顺的日子。

    自己这身子骨儿出门来,人家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这趟上,难免会对他一个拖油瓶有些意见。

    为了让霍戍放心,他在马车里吃了不少东西,然后又给睡了一觉。

    得养好精神,好通行龙尾坡。

    “诶诶,要帮忙的这边来哈!人手不多了,再要是晚些出价再高可都寻不到人了哈!”

    “没得削价的,老爷,您好歹看看这什么地儿吧。那坡可是一重高过一重,路又泥泞,您这削价的功夫留着去连平府同那些商户用吧,咱都是些出力的穷苦老百姓。”

    只见路边蹲着块人高的大圆石,上刻着龙骨坡三个大字。

    霍戍的车队方才到石碑旁侧,远便见着坡底下人头攒动,热闹的很。

    不知情的只怕还以为前头有个小集市,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老爷,到龙尾坡的地界儿了,您可要雇人力帮忙过龙尾坡?”

    “我们有壮力的牲口,能装不少货物,一口气就能送过去。”

    倒是没等霍戍等人上前去看是怎么回事,便有人先行走了上来。

    “这坡可陡着咧,昨儿又下了雨,路上全是稀泥膏子,好些过路的商队都陷在了半道上。”

    葛亮和霍戍对视了一眼,旋即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附近的农户,听说这边有商队和经行之人陷车,过不得坡,便牵着自家的牲口过来帮忙的。老爷们出门做生意也不容易,不熟悉路段损毁了货物是一回事儿,要紧还是这一带不多太平,晚了有匪徒出没。”

    “现在还没春耕,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过来帮帮忙,出点子人力挣点散碎银子,全当是积德积福了。”

    做农户打扮的男子说得恳切,好似还真挺热心一般。

    “趁着现在时间还算早,送老爷过了这坡,也省得在这边扎营遇匪嘛。”

    霍戍直接道:“如何收取费用。”

    “一头驴子二两银子,牛便三两。”

    葛亮听到价格登时就笑了。

    同行的人更是听傻了眼,这帮忙运一趟就二三两银子,简直就是坐地起价。

    这要是跑上两趟,半年的粮食都不必种了。

    葛亮道:“我们就是一支小商队,小本生意,可雇不起你们的牲口,要是雇个三五头牲口,这一趟生意还不白跑啊。”

    “这天色可不早了,若是过不去这坡,夜里瞧不见路,是滚进沟里还是撞见匪徒,那也就未可知了。”

    男子一改朴实和善的之色,拍了拍袖子,一股赖相道:

    “老爷不要雇佣我们的牲口,觉着比我们更熟识此处的地形也罢,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待会儿半道上驴子牛的力气不够行不动了,再是下来雇牲口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言罢,不等霍戍一行人说什么,男子反倒是先行傲气而去。

    显然是掐准儿了经行这段路的商户的习性,像是他们一定会反悔去求他一般。

    霍戍叫停队伍:“改载货物。”

    “山路泥泞崎岖,把板车上的货物全部卸下直接由牲口负重。”

    诸人急忙都下了车,按照霍戍的吩咐行事。

    桃榆也从马车上下来,为了给牲口减轻重量,全数下来步行。

    货物装到了牲口上,一行人正是上坡。

    龙尾坡其实并没有当地人说的那么陡峭,但是雨后山石滚轮,垮了不少的泥土下来被行路之人踩烂,车马牲口践踏,以至于路上糊着厚厚一层稀泥。

    一脚下去得老大的力气才能把和泥土粘合的极紧的脚扯起来,这点子不高的坡度为此也便平添了不少经行难度。

    牲口虽行走比人稳当,可负重走起来,速度也格外的缓慢。

    大家都小心谨慎的看着牲口和路,行的怪是叫人提心吊胆。

    桃榆还是头一次走到这么难走的路段,他的手被霍戍紧紧的攥住,几乎是在借力行走。

    他埋着头看着稀泥路,想着不知把鞋子脱了走起来会不会没那么难提步子,但可想而知这样会更滑,也不敢轻易尝试。

    道上不乏同行之人,焦头烂额的往前走着。

    见到路上出现了一道身板明显要小许多的身影,不免都多瞧了几眼。

    桃榆先前裹得还挺厚实的,不过步行爬坡必然要发热,于是便没有裹斗篷。

    旁人一眼就瞧见了他的脸,颇有些意外竟还能在这般路段上见着肤白貌美的小哥儿,虽是心给半悬在胸口上过路,却也还是忍不住目光往那头飘。

    霍戍眉心蹙起,忽而捏住桃榆的腰,一下子将人托到了背上。

    桃榆尚未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就要背了,但还是下意识的抱紧了霍戍的肩膀,他小声道:“干嘛呀,我没有累,还能走!”

    而且大家都走得很慢,他并没有显得很像拖油瓶。

    霍戍未有应答,只是抬手将桃榆的脑袋按到了自己的侧边的脖颈处:“别说话,当心摔。”

    “走啊,你这死倔驴!”

    “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鞭子接触皮肉的声音在山道上格外响亮,牲口闷叫了一声。

    田富等人见着路上有行者打甩着鞭子,把跟前的驴得一条条血印,血腥味混杂着湿泥的味道格外腥臭。

    半道坡子上,那驴拖着厚重的四个大箱子,任凭鞭子甩在身上,死活就是不肯挪动一脚。

    反倒是气的抽驴的人跳脚:“过了这坡,老子非得亲手宰了你!”

    话音刚落,那驴跟听明白了人话一般,忽而撒蹄子发了疯一样往前跑去。

    惹起一片惊叫声。

    “这驴发疯了!都快让开!”

    话音刚落,只听哗嚓一声,接着便是不断碰撞的声音,最后砰的一声沉闷巨响一切归于了宁静。

    “驴掉山崖下了!”

    听得一声喊,方才抽打驴的男子惊震的张着嘴,慌忙冲上前去,步子过于急促,啪的还给摔了一跤。

    也顾不得身上的泥,赶紧跌跌撞撞的奔到了崖边上:“哎呀呀!”

    男子拍着大腿在崖边上又骂又跳:“杀千刀的死驴,我的货啊!”

    霍戍一行人闻声都凑上前去看了一眼,只见那驴已经滚落在了崖底,虽算不得高,可载着货物跌撞下去,早已经摔断了骨头没了气儿。

    装货的箱子摔的烂七八糟,什么药草器具撒了一片。

    “都说了这坡不好走,非得省那点儿钱,这朝因小失大了吧。”

    当地的人从旁赶着牲口经过,还道了一句风凉话。

    倒是不怪坡脚的本地人蛮横,这半道上不乏有人嫌价格贵了未曾聘请本地的人力帮忙,牲口在这样的路上格外费力,爬在小半坡上就犟着不肯走了。

    田富等人亲眼目睹了这场灾祸,不由得都深凝了一口气,望向自己的牲口。

    瞧见驴头还踏实的托着货物行走,未曾出现懒怠的势头,心里都松了口气。

    一行人花费了将近两个时辰,总算是安全的过了龙尾坡。

    下到平坦的官道上时,天色已经将暗了。

    不过再行十来里的官道就能抵达连平府的驿站,那头有官兵驻守,外定商户经行要缴纳过关税,也可在那儿歇息一晚。

    为此倒是不必再慌乱了,即便是天黑了,打着火把过去也不算远。

    大伙儿悬着的心这朝总算是落了地,不知觉竟累出了一身汗,河边的风吹过来还怪有些冷的。

    谁也没闲着,先行将货物从牲口身上卸下,让它们歇息片刻吃点水和草料,再把板车套上,这朝赶路就又轻松了。

    霍戍先行将桃榆塞回了马车里:“把衣服都换一身,免得着凉了。”

    桃榆一行就是霍戍给背过来的,他倒是没如何出汗,但是先前走了一截,脚上全是泥,现在已经都湿了。

    病从脚起,他听话的先钻到了马车里把鞋袜给换了。

    接着便将自己塞进了被褥里头。

    大伙儿稍稍休整了片刻,刮掉脚上和车轱辘上的泥便赶着往驿站前去。

    中道上还碰见了别的打着灯笼火把的商队。

    前头的商队见着后头也有人,明显的放缓了些行速。

    如此两个商队并行,火光会更加亮堂些方便行走。

    “呸,这些王八羔子,发些黑心财,也不怕天打雷劈了去。”

    “不得好死的,下回再叫我撞见他们非得喊两个练家子好生收拾一顿!”

    葛亮见着并行商队的人骂骂咧咧,问了一嘴:“什么事儿叫几位这般火气。”

    “还能是什么,除了龙尾坡那帮坐地起价的孙子还能是何。”

    “断子绝孙黑心肝儿的,全然就是冲着商户做的局。”

    葛亮扬起眉:“这话怎么说?”

    “来的官道上可有人同你们说过龙尾坡路滑难行还有山匪的事儿?叫你们务必得快马加鞭赶过去?”

    葛亮一行的人闻言连忙道:“可不就是!拉着货物的一个商队同我们说的!”

    “嘿,同我们说的还是个蹭车坐的跛脚老大爷。大伙儿瞧他可怜,想着就让他坐一截,路上他便同我们说了不少。”

    “我们全当是他好心告知,催着牲口赶过来,就被编排恐吓着聘请本地人帮忙运送货物。”

    “路上遇见旁的商队,也是一样的境遇。”

    静下心来,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人家设的局么。

    说着商队的人便又骂了起来:“亏得他费尽心思还请人演戏忽悠外地要过龙尾坡的商户,有这些能耐,干什么不比挣这亏心的钱强。”

    “那匪徒的事呢?也是他们编来唬人的?”

    商队的人冷笑道:“怎么没有匪徒,若是执拗着在龙尾坡那头扎营等牲口歇息够第二日再通行的,半夜里他们不得自乔装打扮了来偷人牲口货物啊?”

    “横着竖着都是他赚!呸,狗娘养的!”

    霍戍一行人听傻了眼,都是村里踏实的汉子,虽也同村里人干过架红过脸,何曾见过这样歹毒的设计。

    如今听来不免一阵后怕,不敢想若是当时没有霍戍的决断,他们得被坑去多少钱财。

    若是说先时在路上见自己的牲口还有余力过坡,对霍戍的决断有了些认可,这朝得知了真相,全然便是佩服了。

    一时间谁大伙儿都陷入了沉思之中,谁也没再开口。

    商队抵达驿站之时,时候已经不早了。

    此处是入连平府境的头一个驿站,地方修的大,外地来的人从龙尾坡过来,几乎都会这儿休整一晚。

    歇脚的人也便多,驿站修的大,有当地的人借助驿站修建客栈和食肆,这头兴得跟个小镇一般。

    霍戍寻了个价格合适的客栈住下,将桃榆送进了屋里以后,给叫了热水。

    还得去驿站缴纳关税过文书,明儿才能直接通行。

    “霍哥,今儿大家都累了,我喊了厨房炒了几个菜,等你回来一道吃。”

    霍戍应了葛亮一声,阔步而去。

    田富和红梨村的几个人坐在一块儿,看着霍戍出去,神色都有些微妙。

    “葛哥,那个今天的事情”

    田富默了默,有些艰难的张口道:“是我莽撞了。”

    葛亮吃了一口茶,闻言挑起眉,轻笑了一声:

    “这朝是晓得自己鲁莽了,不过你同我说这些也没用,该同谁致歉便同谁说。”

    田富一只手搭在桌上,没有立时应答葛亮,脸不自在的看向了旁处。

    葛亮晓得这是人拉不下脸,年轻气盛无非如此,军营里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不过他现在也不想劝,劝得再多不如他自己去发现霍戍的本领,现在既是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也算是得了些磨砺。

    葛亮转而与同乡人推心置腹:“我知道大伙儿对霍哥隔阂,他那个人看着冷硬,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主儿。昔年若不是霍哥,我也未必能从军营里活着回来。”

    “霍哥是有本事的人,在北域军营中,曾做到过百户。他十五从军,能在边境上十年,话少冷淡亦是寻常。大伙儿能跟着他做事是运气,不必怀疑他的决断和能力,只要好生听从霍哥的安排踏实做事,他不会薄待大家的。”

    “今朝大伙儿也算是见识到了人心叵测,外头的人是何模样。我们一行北上上不得遇到形形色色之人,若是自己人还相互怀疑不加信任,岂非是轻而易举落入旁人的圈套。”

    “霍哥在军营战场上什么人什么鬼没见过,不比大伙儿在村里耕那一亩三分地的江湖经验深么。”

    红梨村的几个男子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空道理说的再多也终归虚浮,经历了事情方才深刻于这些道理。

    “放心吧,往后我们定然一条心,都听霍戍的安排。”

    田富见同乡几人都表了决心,也诚心应了声:“我也不会再多嘴一句。只要是为着大伙儿好,我没话说。”

    隐在柜台边的桃榆听到几人的谈话,眉心展开。

    他没上前做打扰,抱着从柜台要的两幅刷牙子转回去了房间。

    到底还是霍哥厉害,知晓与人多费口舌无用,历事方能让人自行明悟。

    第53章

    “关税如何?”

    霍戍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原本说是等着他一起回来大家一块儿吃个饭的,只是一去迟迟没给见着回来。

    想着大家伙儿都赶了一日的路,这个点早就饿了,客栈厨房的菜烧好后桃榆便叫大家先吃。

    吃了饭该洗漱的洗漱,该歇息的歇息,如此大家都休整好了,也不耽搁明天的路程。

    全部等一个人,反倒是将大家的歇息时间都拖晚了。

    他给霍戍留了些菜,放在锅里温着。

    这赵见着人总算是回来了,连忙叫了小二哥把菜给送到屋里来。

    “本是费不得多少事,交钱过了文牒就能走。只是关税今年突然涨了,不少商户在驿站处鸣不平,起了点事耽搁了时间。”

    桃榆闻言睁大了眼睛:“又涨了?关税花费多少?”

    霍戍道:“一个劳力人头一千两百文。”

    也就是说他们一行人十余人得缴纳十多两银子。

    “去年同州府的关税不过才八百文,这才翻了个年头,怎么就涨了这么多!”

    别说是那些商户嚷嚷了,桃榆听了都想闹。

    “这么高的关税,独行的货郎只怕是都不肯来做生意了!”

    霍戍道:“各州府的关税本就因地制宜,有高有低,连平府不仅毗邻商业繁荣的同州城,南下的几个府城要想入京或是北上都需从此经过,连平府本就未有什么闻名于外的产业,自也就只有从关税上做文章。”

    小二把饭菜端了进来,桃榆把菜给霍戍布开。

    自取出了他的小账本儿又记下今天的花费。

    “按照路线,咱们还要经过渝昌府,白云间,最后才抵达北域府城。这已经是所经行府城最少的一条路线了,却也足足要跨四个府城。”

    “还不知道剩下几个州府的过关税是多少。”

    成本每多上一分,挣的钱也就少一分。

    霍戍吃着菜道:“渝昌府尚且未知,不过白云间和北域的关税并不高,两地地处边缘,南边和中原地带过去的商队并不多,物以稀为贵,为了鼓舞商队前去行商,并不会在关税上阻碍商队。”

    桃榆听了这话心里稍微放宽了些。

    翌日,商队出发的比之前要晚一些,等着天色大亮了才启程。

    连平府地域比同州广,但同州是一块儿偏圆的地,连平府则是横向板块。

    他们北上纵向行走,若是路上不出状况,十日应当就能通行。

    一路上倒是还挺顺利,穿行的路线大都有烟火气,且村镇和县城不少,都还挺安稳。

    不知觉间就进了三月里,沿路上的草木也从枯黄中长出了生气,绿草叶芽叶开始探头。

    虽然拂面的风尚且还有些倒春寒的冷,但天气晴朗,春时渐近,比之终日阴雨绵绵之时要叫人心情舒坦得多。

    桃榆在马车里不是坐着便是卧着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见着外头的天时好是再在马车里坐不住了。

    平坦的官道路段,霍戍便将他抱到了马上。

    一行人经过了十多日的相处,早也是熟稔。

    见着共骑的两人,还是稀奇了一眼,毕竟桃榆这些日子都不曾出来。

    都是一群糙老爷们儿,嘴也荡,调侃道:“纪夫郎马背膈人不?文良的板车怕是还稳当些咧。”

    纪文良赶着牛:“那再稳当可没哥夫的臂弯稳当不是。”

    诸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桃榆脸微微泛红,把霍戍给他折下的新枝朝着纪文良丢去。

    “你竟是也学坏了,到时候回去你娘要是给你说亲,可别叫我提前去给你看。”

    众人的笑声又更大了些。

    “说来这都三月了,时间过得飞快。乡里当是下种育菜苗点豆了,再过些日子又该撒秧了。”

    不知谁感慨念叨了一句,无端怪是引人思乡的。

    在乡里是好,这时节里大家都在忙着春播,田地间最是热闹。

    抬头低头都是熟悉的乡邻,吹着牛侃着话,干一整天的活儿也不觉得累。

    要紧的是年轻小伙子在地间没准儿还能见着自己心仪的姑娘小哥儿,一个对视搭上一句话,那一日的活儿就更有干劲儿了。

    想着家里,心头都是一阵温热。

    可思乡归思乡,谁也没有后悔出来这么辛苦一趟。

    家里固然都好,只是日子过得艰难,若是这一趟能挣些钱回去,那日子也便有所缓和了。

    想到这一茬,大伙儿也都更振奋了些精神。

    桃榆见这方才三月大家都穿的轻薄了,还是提醒了一句:“眼下早晚温差大,倒春寒也厉害,吹了风不注意容易着凉,大家还是多穿些吧。”

    “我们都是糙汉子,不碍事。纪夫郎要好生保重自身才是。”

    葛亮笑骂了一句:“叫你们多穿些就多穿些罢,要是风寒着凉了大伙儿可不管哈。”

    “不过说来也是怪,连平府一路过来都还不少人烟,过了那刘家庄以后,咱们今儿一路上都没如何碰见人。”

    “这快到连平府的边境了,再两日能进渝昌府,地图上这片儿没有城镇,人少也是寻常。”

    桃榆听着大家的说谈,伸长了脖子张望了一二。

    同身后的霍戍道:“远处的田地里确实也没怎么见着人。”

    “遇上村里做席办事的时候,地里也都没什么人。”

    桃榆想了想好似也是,毕竟他们乡里也都是如此,也便没再多想。

    这一带已经没有了什么驿站客栈,为了保持好的精力明日一口气进入渝昌府地界儿,下午些时候霍戍便寻了一处靠近河流的平地扎帐。

    此次还是大家出来这么久头一回在外头过夜,等到了地广人稀的渝昌府,那在外扎营将是家常便饭,提前熟悉一二也好。

    大家分工行动,几个人扎帐篷,两个人结伴去捡柴火,外在还得要人看货看牲口。

    桃榆则肩负起给大家做晚饭的事务。

    纪文良把出行前准备的锅碗瓢盆给搬了出来,石头砌了个灶。

    “桃子哥,我们做什么啊?”

    “明儿有长路要赶,今晚上得吃好一些,明儿才有力气。”

    桃榆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块腌熏肉干,以及一些白菜萝卜和豆角干,从河里打了些冷水先给泡着。

    虽然菜还是挺丰富的,只是都是些干腌货,要是有点新鲜蔬菜吃定然更好。

    好在是现在开了春,万物生长,是挖新鲜野菜的季节。

    驻扎的周围有水湿润,长得有不少水芹菜和水荠菜。

    他拿了把小镰刀,等着去捡柴火回来的人的功夫,和纪文良挖了不少新鲜又嫩的水芹菜和水荠菜。

    到时候水芹菜切碎了用肥肉干炒一炒,水荠菜用来煮粥,味道再好不过。

    “这水芹菜和水荠菜也忒多了,比咱们村里还好挖。”

    纪文良蹲在河边上,用镰刀割着水芹菜:“每年一开春儿,谁家的桌上没有一碟子野菜的。”

    野菜几乎只有春时有,富贵大户风雅,要尝一尝春月的味道。

    农户寻常老百姓也就实在了,野菜不用钱,味道特别自己去挖就成,是难得的实惠。

    为此春天野菜向来都还挺有市场的,能自吃又能卖钱,但凡有空闲的妇人哥儿都回去挖野菜。

    哪个山坡哪个凹子都叫他们寻得到。

    “许是这片儿来的人少,野菜还没被挖去。”

    桃榆道:“咱们把能挖的都挖了,今儿要是没吃完还能带在路上,明儿扎营又吃呢。”

    “还得是桃子哥会过日子。”

    两人正说着,噗通一声响,河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桃榆吓得一哆嗦,闻声望过去时,啪嗒一下,一尾草鱼丢在了他的脚边上。

    霍戍从河里浮起:“师傅加个菜。”

    纪文良按住鹅暖石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鱼,起码得有两三斤重,一脸崇拜的看向河里的霍戍:“哥夫你也太厉害了!”

    桃榆擦了一下脸,看着浑身都在滴水的霍戍,道:“也不怕着了凉去。”

    “喝个鱼汤暖暖身当不会。”

    桃榆道:“两斤来重的鱼可不够十几个人一人一筷子,既都下水了,不如再寻寻看。”

    霍戍未置可否,只是一跃便又沉进了河里去。

    纪文良喜滋滋的河边上剖鱼,桃榆又挖了些野菜,却是迟迟不见得去捡柴的人回来。

    眼看着这边的帐篷都搭好了,桃榆怕迟迟生不起火来,霍戍又在河里抓了鱼浑身湿透了,不烤干着凉。

    正想叫人去寻看,却又回来了。

    “先弄了些容易烧的柴火回来,待会儿我再跑一趟,那边又大的树干,燃起来经烧,烧成炭了晚上可以用。”

    桃榆看着回来的农户,问道:“不是分了两个人去拾柴火么,怎只你一个?”

    “方才我跟田富一道去捡的柴,半道上撞见了个老大爷,似是病了,昏昏沉沉的晕坐在路边上。瞧着这也是快要黑了,怪是可怜,问了老人家说就是附近村里的人。”

    “田富背着送过去了,到时候在村边路上吆喝一声,老大爷自回去也比在这边强嘛。”

    桃榆应了一声,青壮年的帮一把老弱倒也应该,更何况又不着急赶路。

    “好,那我这边生火做饭了。”

    桃榆煮了些米,烧了热水把肉干给清洗干净。

    有鱼有肉有菜,他索性把肥瘦相间的肉干给切成了块儿,盐腌松木熏制过后不管是炖是炒皆然风味十足。

    铁锅烧辣,腊肉入锅立时便发出了油脂化开的声音,凝固的肥猪肉变软变透明,香味立马就出来了。

    几个空闲了的农户嗅着香味儿便围了过来:“腊味的香气,在乡里都少有吃得上,今儿可真有口福。”

    桃榆把切碎的大蒜花椒和姜倒进锅里,香味的层次更见丰富,把泡发的干菜一并炒香,加水成为汤底。

    “今晚上简单些,就吃个家常的咕咚煮。”

    汤沸腾以后,桃榆便将处理腌制好的鱼下进锅里。

    他把洗干净堆放在小筲箕里的野菜端了过来,吆喝道:“差不多能吃饭了!大伙儿都把手头上的事儿先放放!”

    诸人闻到这饭菜的香味儿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被勾出来了。

    用不着桃榆喊,自拿了碗筷为着火堆锅炉坐成了一圈。

    一大锅的鱼肉菜,热腾腾的冒着气儿,在姑且还夹着冷风的春夜里吃上一锅这么菜,心窝子里都是暖和的。

    “这些野菜都是新鲜挖的,夹到汤里汤一会儿就能吃了,最是鲜美不过。”

    “暧!”

    大伙儿七手八脚的动着筷子,腊肉炒出的汤底就是香,河鱼在浓郁的汤汁里闷熟,肉质劲道又很入味,没有一口菜是不香的。

    “这鱼肉是一点也不腥,纪夫郎方手艺也忒好了些,怪不得霍哥要把人栓裤腰带上。”

    “家里过节都没吃上这么一顿香的,这走商可走得正值当。”

    一群农户吃的赞不绝口,桃榆倒是也挺是喜欢把鲜嫩的水芹菜叶子放在锅里涮熟吃的。

    霍戍给桃榆夹了不少菜,只怕他筷子动的太慢太斯文,待会儿都要叫这群老爷们儿把锅都给舔了。

    见他烫菜吃,道“等到了北域,可以去吃涮羊肉。”

    “羊肉多贵啊!”

    村户道了一声。

    “北域牛羊比南边多,价格会实惠些。”

    农户们听得嘴馋:“那等到了北域可得好生吃上一顿。”

    桃榆看着坐在他对面埋着头吃饭的田富,问了一嘴:“听说田大哥送病了的老大爷回家,大爷怎么样了?”

    田富怔了一下,自从上回他说道了桃榆不是以后,这些日子都沉默寡言的没显眼,心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躲着桃榆跟霍戍。

    这朝桃榆乍然同他搭话,他怪是不自在的。

    “我没进村去,送他到了村口便自回来了。”

    田富捧着碗道:“说来也奇怪,我到村口的时候见着村里田地间竟都没人耕种,这边的农户收活儿还真挺早。”

    “指不准儿人家这头的日子过得好,想得开,自是不必没日没夜的在地里打转。”

    锅里的菜一直有火热着,挖的许多野菜原以为吃不完,不想只有不够吃的。

    大伙儿围着火炉说着话儿,菜也不凉,肚子虽是饱了,忍不住又伸上两筷子,一顿饭吃的长。

    桃榆吃的有些饱便食困,他沿着小河边走了两转儿,身子热乎了,回去洗了个热水脚就先钻进了帐篷里。

    帐篷里地铺了不少干茅草,一床厚褥子铺着,马车上的被子给抱了过来盖。

    他还是头一次睡帐篷里,有些新奇,钻进被窝里头,帐篷隔绝了外头的风,倒是不冷。

    不过须臾,他还没把帐篷睡暖和,就钻进来了个高大的身影。

    帐里一片漆黑,今儿月亮也不明,独只有火堆有些光亮,进来的人黑乎乎一张脸,弓着背才能过来。

    “你不跟大家坐会儿,这么早就要睡啦?”

    霍戍没应话,先解了外衣,随后掀了个被角钻了进去。

    他挨着暖乎乎的小哥儿,绷紧的肩背不知觉的放松了下来。

    “也不怕大家笑话。”

    霍戍伸出胳膊便将人圈进了怀里:“下过了河,有些冷了。”

    桃榆觉得这人很有装可怜的嫌疑,分明身上就跟个现灌上热水的汤婆子一样。

    霍戍伸手揉了一下桃榆有点圆鼓鼓的肚子:“撑不撑?”

    “吃的都是菜,我没吃多少肉,夜里不怕撑。”

    桃榆靠在霍戍的胸口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也便不怕外头呼呼的风吹着帐篷的声音了。

    “就快到渝昌府了,我以前也听娘说起过些那边的风土人情,那边虽然地势复杂辽阔,人烟少,可吃食却多。鲜笋野菜都很多,到时候我们在路上扎营,我天天变着花样给大家做饭。”

    霍戍淡淡道了一声:“你倒是对大家好。”

    “这是自然,谁让大伙儿那么夸我会烧菜呢。”

    霍戍扬起眉:“未必我没夸过?”

    桃榆轻轻哼了一声:“今晚上不就没有夸。”

    “你不也没夸我鱼捉的好?”

    桃榆拱了霍戍一下,没再继续和他辩驳。

    出来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早睡早醒,白日在路上拿医术打发时间,倒还充实。

    正微有些睡意时,他感觉揉着他肚子的手好似往上了些,指腹上的茧粗糙,从身体上抚过有些痒,不过倒是还能承受。

    桃榆半梦半醒的不知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确有其事,于是未予理睬,懒得去动弹。

    然则疏忽间一阵酥痒如电击一般直通了浑身,他立马清醒了过来。

    “不行!”

    桃榆咬着牙,声音有点凶又极力压低的把胸口上的手拨开:“这、这在外头呢!”

    霍戍把忽然弹坐了起来的哥儿给按回了怀里。

    “我也未曾如何啊。”

    桃榆羞恼的咬了霍戍一口,竟还狡辩,在家里又不是没有过,接着预示着什么他又不是不晓得。

    “你要不老实睡觉可就去别的帐篷里睡。”

    霍戍闻言似是被唬住了一般,没再继续。

    却有身体的一部分自替他申诉。

    这样的荒山野地,若不做点什么,总叫觉着可惜。

    桃榆背靠着霍戍,隐隐还能听见外头还有说话声,他们却在帐篷里如此,羞的一张脸比火烤着时还热。

    这人怎么这么没皮没脸,竟一点也不害臊。前些日子宿在客栈也便罢了,这在外头反倒是还……

    “不发出动静,可以么?”

    耳边响起有些喑哑商量的声音,桃榆更是心跳的厉害。

    “嗯?”

    桃榆从没听过霍戍这么为着一件事反复恳求的,他感觉到他手臂上渐起的青筋,鬼使神差的竟然低低应承了一声。

    应了他立即就后悔了,即便是是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却也被身边的人给及时捕捉到。

    桃榆反悔也没得反悔了,红着一张脸,咬紧了唇,紧张的跟又过了个新婚夜似的。

    第54章

    翌日一早,大伙儿起来重新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桃榆从帐子里头出来,腿脚有些虚浮,人好似同清河水面一般,被晨风吹得要淌过去了。

    他把眼睛收在自己揣着的手间,都没好意思看忙碌的大家,只觉得谁都好似在偷偷看他一般。

    他猫着身子避着人,收拾洗脸,想赶紧钻到马车里头去。

    路过那堆燃灭了只剩些白灰和黑炭的柴火,桃榆脸还是红了个实在。

    昨儿燃了大半夜的火堆一直照着半边帐子,霍戍的影子落在内账的一侧上。

    他本就高大的身躯,顿时又放大了不少,充着整个帐子,好似怕他看不明晰两人再做什么一般,影子活灵活现的在他眼睛上头展示。

    只见着霍戍腰间很有分寸的起伏,力道虽不大却格外绵长,把碰撞的声音给消了去。

    他又羞又臊,一边得注意着外头的动静,一边又承着霍戍的动作,浑身感观都好似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两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合情境却又不合时宜的声音来。  

    “桃子哥,昨儿晚上睡得好么?”

    桃榆正心思飘忽的擦着脸,身侧乍然响起纪文良的声音,受此一问,桃榆脸更是红了些。

    他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笑眯眯的纪文良,心里突突直跳:“怎、怎么了?”

    纪文良眨了眨眼:“没什么啊,头一次在外过夜,就问你习不习惯。我见你冷水把脸都洗红了,是昨晚上没睡好么?”

    桃榆抿了抿嘴:“我用冷水醒醒神。”

    “营帐扎在河边上,夜里风可大,一头是林子的山风,一头又是河风,打的帐子呼呼作响。要不是困倦的很,我都不多睡得着。”

    桃榆闻言却是吐了口气,风声好,风声好。

    还以为这小子听到了什么。

    “把被子放到了马车上,晨时外头风冷,去马车里吧。”

    霍戍见着桃榆红着一张脸,上前给人解了围。

    桃榆拿着早食赶忙就跑进了马车里。

    霍戍扶着桃榆的腰要把人抱上去,啪的一声手被打了一下。

    “我自己能上去。”

    “现在长本事了,自己能上马车了。”

    桃榆哼哼了一声,钻进马车里反手便扯上了帘子。

    霍戍在马车前顿着,看见微微晃荡的帘帐眼中起了些笑意。

    桃榆知道霍戍还立在外头,他坐在褥子上咬着面饼,折半从中分开,从车窗帘子上把手伸了出去。

    外头的人拿了那一半手里的饼:“要不要喝点水?”

    桃榆正欲应声,忽而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哥夫!”

    霍戍凝眉看着跑上前来的纪文良:“何事。”

    “田富不晓得怎么病着了!”

    “我们把帐子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却是迟迟没见着田富起来,只当是以为人睡过了头,拉开帐子昨儿睡一道的三个人浑身发热,疲软着都还没起。”

    “都发热?”

    霍戍心有疑虑:“帐子不防风?”

    “就是也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

    桃榆听到说话声,连忙从马车上要下来。

    “三个都给病了?我这就去看看!”

    霍戍上前,把坐在马车上提着医药箱要滑下来的桃榆抱了下来,三人连忙朝营地过去。

    “这是咋的嘛,帐篷也没有损坏啊,昨儿夜里你们睡着冷么?”

    这当头上所有人都围着田富几人,一病就病下了三个,要是赶路的话多少会受些影响,大家心里不免也是着急。

    大伙儿一边检查着是帐子出现了问题还是旁的引起的病因。

    “没、没觉着冷。”

    田富气若游丝的回答。

    “那莫不是昨晚上吃错了东西?”

    “大伙儿昨晚上吃的不都一样么,纪夫郎把菜洗了三四遍,哪里会引得人发热。东西要有问题那大伙儿不都得着道?”

    “也是,那当是水土不服吧。”

    “这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的,可如何是好啊!”

    发热的三个人想要撑着爬起来坚持随着队伍出发,只是浑身疲软无力,又是头昏脑胀。

    爬起来根本支撑不住走,大伙儿见状连忙将人从帐子里头扶出来,小心给坐在树干上。

    晨风寥寥,几人身上的烦热之气稍微降了些下去,比之闷在帐子里,微有了些缓和。

    田富却忍不住的拿着仅有的力气挠着胳膊和腿。

    “当只是受了点风寒,没事。”

    “这模样哪里像是没事儿的!”

    桃榆赶着前来,看着坐在树干上清一色未有劳累却十分疲倦喘着气,脸色发红的三个人。

    初步面诊症状来看倒确实像是感染了风寒发热,但是伴随着着田富不断的抓挠身子,他却觉着事情许是并没有那么简单。

    出于安全考虑,他连忙道:“大家小心些,这许是传染病。”

    正围着三人关切的农户闻言登时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后退了好几步给散开。

    “这、这怎么会是传染病!”

    农户听到传染二字不比听到匪徒镇定,心中不可置信,步子却不断往后挪动。

    若非桃榆这句话,诸人尚且不会往这上头去想,但听他这么一说,恍然觉得不无道理。

    三人昨晚上入睡前都还生龙活虎好好的,恰好睡一个帐篷,起来便通通都发起了热。

    要说不是相互传染而成,都有些说不过去。

    虽心中已经有此疑虑,却也不愿意去相信:“纪夫郎,你可别吓唬咱们!”

    “大伙儿一道行来,怎么会染上这样的病。”

    桃榆没有答复大家的话,只是打开医药箱子,谨慎的从中取了块方巾出来,对叠蒙住口鼻栓在了脑后,方才上前去给三人看诊。

    他同三人依次诊了脉,所现脉搏皆然一致,而田富的脉搏跟乱一些,可见病症最重。

    “除了发热无力,头晕以外,可是觉得身上发痒?”

    田富嘴里发干的点了点头,他费力的卷起自己的袖子,胳膊上竟然起了一堆大疙瘩,红做一片。

    因为发痒不断的挠,已经有不少地方破了皮。

    “什么时候起的症状?”

    “昨儿夜里烤了火,半夜睡着便有些头昏脑涨,我当是人多睡着才热便没警醒,快天亮的时候身子便痒了起来。”

    其余两人却道:“我们并未觉着身子痒啊。”

    桃榆眉心紧锁:“还没痒并不是不痒,是还没到时候。”

    他道:“你们当是染上了热痒病。”

    村户连忙问道:“那这究竟是传染还是不传染?”

    桃榆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啊!”

    既见下了定论,顿时人心惶惶,农户人人自危,都在说着昨儿和今日与三人的接触,不知会不会把自己也给染上。

    “这病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染上,必定是接触了病源方才带到了咱们的队伍里。”

    大伙儿都在追寻着病源:“可是昨日一路上咱们都没如何碰见过人啊!”

    说着,说着,大伙儿将目光统一的放在了田富身上。

    谁也没再说话。

    田富的头往下垂了些,他嘴里发苦道:“我我昨儿捡柴的时候撞见了个发热的老大爷,将他背回了村里。”

    “我们一路过来没有遇见什么人,也未曾见到村庄有人农耕,想必便是附近的村子已经感染上了这病症。”

    桃榆手指微微曲紧,后知后觉了一路而来的不对劲之处,如此倒是都能说的通了。

    “那、那还等什么,快给我们开药啊!”

    被传染上的王勇急切道:“赶紧医好了离开这儿!”

    桃榆面带歉疚道:“这病我也只在医术上见到过。疑难杂症若要配药,还得从长计议。”

    王勇连忙道:“那就去附近的县城里找大夫吧!”

    葛亮道:“我们行来时便已经三日不曾经过县城,往前也还要三日的功夫方才能到渝昌府的县城。一来一回只怕是时间不短。”

    谁也不知道这病会不会死人,是否能撑过这么长的时间。

    “只有在附近的村镇上看能不能找到大夫。”

    而下人人自危,不知是否已经感染上了,明知附近村庄都已经没有什么人出没,谁还敢贸然前去充满病源的地方前去寻医。

    只怕是没有感染上去一趟回来也是凶多吉少。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王勇和另外一个感染上的男子见此不免哭诉埋怨起田富来:

    “好端端的你去理会那老头儿作何!眼看着今日加紧着路程便可进入渝昌府地界,却遭此横祸!”

    “我妻儿老小尚且还在家中殷切等我回去,不想却是要落得如此个客死他乡。”

    “昨夜当是我倒霉,竟同你宿在了一个帐篷里。”

    眼见着同乡的责怪,田富一言不发的把头垂的更低了些。

    殊不知自己的一次善举,却是给队伍招来了这样的祸端,心中悔恨不已。

    更是不知队伍是否会将他们遗下。

    正当是诸人不知所以,人心散乱之时,霍戍声音响起。

    “够了!遇事互相责难又能如何。”

    霍戍冷声道:“事已至此,暂停出发,姑且在此地继续扎营,我去寻大夫。”

    见着霍戍未有慌乱之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硬,大伙儿反倒是稍稍安了些心。

    “霍哥,你就在营地吧,我去。”

    葛亮道:“这边得有人看着才行,以防万一。”

    霍戍眉心凝起,应了一声。

    桃榆也道:“大家别慌,我现在便煮些预防的药给大家先吃下,也可阻防没有感染的人染上。”

    见着霍戍桃榆和葛亮依次发了话,诸人又有了主心骨,毕竟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只有相互团结才能扛过去。

    诸人连忙又忙碌了起来,各自找到了事情做。

    “帐子分开些搭建,先行隔开!”

    “我再去附近捡些柴火回来。”

    “纪夫郎,我来帮你熬药”

    第55章

    河风一吹,整个营地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道。

    大伙儿把才收拾起来的帐篷给重新支了回去。

    这商队停滞下来,大伙儿都没什么事情能做,不免满心满肺记挂着能传染人的病。

    忙活完了一行人尽数守在熬煮着草药的锅炉边上,看着锅里翻腾的药汁,心头毛焦火辣的。

    “这药能不能管用啊,可别吃了药反倒是把病给发出来了。”

    “哎,在村里一年半载的都没这一个月里遇上的事儿多。”

    纪文良把着汤勺按照桃榆交代的拌着药汤子,不让草药糊底。

    他瞧了一眼坐在河边石墩儿上的桃榆,正在翻着医书,看得认真。

    再听到这头大伙儿搓着手半点法子没有,反倒是疑起他桃子哥的医术来了。

    瞧着锅里的药滚着泡,煮得已经差不多,他轻哼了一声,取了个碗过来舀了小半勺子进去:“怕喝的提前吱一声,可以不喝啊。”

    农户见汤药好了,却又连忙接了过去,争先恐后的只怕是晚了没有了:“哪里有不吃的道理。”

    “文良小子,来来,再给我弄一勺嘛。”

    纪文良见着大伙儿那模样,起了个白眼。

    “遇到这样的事情大家伙儿心里没底害怕也是寻常,只是我桃子哥费着心翻查医书想着法子,大伙儿都没办法还说这样的风凉话,是不是过了些。”

    “我这破嘴一急就乱说话,没个分寸,别放在心上。”

    农户拍了拍自己的嘴:“我心头就是没着落,看着田富王勇他们仨,浑身力都提不起半点,还挠得厉害。遭罪啊!”

    纪文良紧着眉头,叹了口气。

    给大伙儿分好了药以后,纪文良给桃榆和霍戍一人端去了一碗药。

    “你带着人在周遭去捡柴挖菜去。”

    霍戍把药一口喝了个干净,将药碗拿给纪文良。

    纪文良捧着碗连忙应了一声,且不说大家团在一块儿没事干只会干着急,再者也不晓得在此处一停就是多少天。

    虽自有些盘缠待在身上,可那么十几号人,也经不住吃两天,能挖点野菜就着多吃一时算一时。

    纪文良把人喊着去挖菜,营地一下子便清静了下来。

    霍戍先去看了田富三人一眼,几人躺在帐篷里低喘着气,另外两个也可见的比先前的症状要严重了不少。

    他蹙着眉头回去,见着桃榆还一动不动的坐在河边上,除却手里有翻书的动作,整个人还保持着先时坐过去的样子。

    “把药先喝了。”

    霍戍端起放在旁侧大鹅暖石上的药碗,河风吹着,都快凉了。

    桃榆眼睛落在了医书上,全然沉浸在里头,耳边一句话也落不进去。

    霍戍见此,径直伸手托起了桃榆的下巴,将碗送到了他嘴边上。

    桃榆扬起眸子,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接着在他托着下巴的大手上把药给喝了。

    “田富他们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子。”

    霍戍盯着人把药喝完后,手背贴了贴桃榆的脸:“河边当心吹着凉了,去马车里看吧。”

    “吹着河风人清醒些。”

    霍戍未置言语,却矮身将人给抱了起来,大步朝着帐子去。

    他把人放在帐篷口,道:“在这里看,别把自己身子拉垮了,葛亮已经去寻大夫了。”

    桃榆瞧着迎面能吹着风,身后又是帐篷挡风,倒属实比河边暖和些。

    他点了点头,继续翻着医术,却是没翻上几页纸,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葛亮和一并前去寻大夫的人回来了。

    桃榆心里记挂着热痒病的事情,连忙放下书从帐篷里出去。

    未曾开口询问是否找到了大夫,光只见着独他们营地的人回来,便晓得事情只怕是落了空。

    葛亮翻身从马上下来,不等问便先行道:

    “离咱们最近的一处村子人都给病倒了,别说是大夫了,能跑出去的人都撑着气跑了出去,村子里只剩下了些老弱病残。”

    “这病起初便是发热,接着发痒,挠得浑身是血。而下已经有老弱病死的,青壮力的倒是还未曾有听说。”

    “一传十十传百,谁也不晓得病是从哪里起的,更是不晓得传了有多远了,不过按照这势头,附近的村子当是都没得幸免。”

    霍戍眉头夹紧:“可有打听到有人治好的?”

    葛亮摇了摇头:“听村里的人说撑着去城里拿药,有这病症状的医馆根本就不会接待,连药都拿不到。”

    他们从县城过来时走得也急,只在客栈住了一晚上,也不晓得那时候县城里是否有人染上这病。

    一路过来,起初也是有人烟的,是逐渐靠近边境方才发觉人越来越少见着。

    边境上人少,以至于让他们大意了。

    葛亮去附近看了一圈了解了些状况,原本清早上听桃榆诊断出这是会传染的病时,心里头也不过紧了一下,毕竟在军营时什么状况没给遇见过,倒是还算镇定。

    眼下得知这病竟然如此霸道,有没有大夫能医是一回事,能不能找到又是一回事了。

    “霍哥,我们现在当作何打算?”

    “如今田富几个就算能坚持赶路去渝昌府,那边若是已经得知此病,只怕也不会让我们通行。”

    现在便是往前不得,往后也退不回去了。

    要么只有在此处暂时驻扎,观察看看几人能不能挺过去,继续在周边寻找大夫。

    还有一个法子便是舍下现病的人,其余康健的赶往渝昌府。

    霍戍和葛亮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如明镜一般。

    “先留下静观其变。”

    葛亮闻言松了口气,很庆幸霍戍没有决定让大家走。

    倘使用他们能够心硬舍下同行之人,顺利进入渝昌府的地界儿,可做生意到底不是行军打仗。

    前路尚长,若是遇事便丢下同胞,留下的人难免心中有所顾忌,忧心出事下一个被舍弃的便是自己。

    桃榆听完两人的谈话,心里发乱。

    只恨自己在家里时钻学还不够认真,但凡少一回发懒,今日也就多一分出路了。

    两人尚未商议出好的对策,帐篷里便传来了□□声。

    霍戍和葛亮快步过去,就见着田富从帐篷里爬了出来:“痒,太痒了!”

    被脱的只剩下一件中衣的身子上,可见被抓破了皮,皮肉破开渗出了血,虽是出血不多,可伤口多了看着皮肉翻飞也十分瘆人。

    葛亮想要上前将人扶起,却又不敢贸然行动。

    “我那儿有止痒消炎的膏药,取过来先用用看。”

    “给我,给我一些!”

    王勇也气喘吁吁的从帐篷里半爬了出来,虚弱的抬起手。

    桃榆连忙小跑着回去翻出了药膏。

    他用方巾捂住口鼻,就要上去给人上药,却被霍戍一把抓住了手。

    桃榆看着眉头紧锁的霍戍:“我是大夫,如果我也怕的话,那这病就彻底无法了。”

    “上药无需大夫上场,我来。”

    桃榆还想坚持,霍戍手上的力道加深了些:“你的身体本就比常人弱,不要让我担心。”

    “就在一旁看着即可。”

    桃榆抿了抿唇:“好。”

    为避免接触,桃榆给霍戍绑上了方巾,另外又给他套上了手衣。

    届时只需要用瓶口接触皮肤上药,就不用手指抹匀了。

    田富看着协助着同他上药的两个人,心头五味杂陈。

    不想到了到此关头上,竟还是霍戍和桃榆为他们如此费心。

    药膏清凉,上身后有明显的缓解,几人顿时平静了不少。

    桃榆见此稍稍松了口气,立即用浓酒给霍戍的手消了毒。

    随后他又继续去翻起了医书。

    大伙儿回来的时候已经快黄昏了,好在是春时容易挖到野菜,姑且是饿不死人,只是可惜了桃榆一头扎在医书里也没人烧饭。

    夜里吃的也便是简单的稀粥和面饼,这吃的简单了,大伙儿心里也没个寄托,见着田富三人未有任何好转,心里头都不安。

    不过好在是今朝没再有人接着发作。

    入了夜,大伙儿都自去歇息了。

    按照往日,桃榆早率先缩进了被窝,今日却是没敢歇上一口气。

    夜色戚戚,晚风拂面。

    半夜里起夜的人从帐里钻出来,竟然看见火堆旁还有两道身影,静默的如同林子里的树一般。

    农户仰头见着月亮都有些西沉了,只怕是已经入了下半夜的时辰。

    霍戍坐在石墩儿上拨着火堆守夜并不稀奇,稀罕的是一旁依偎着他的小哥儿。

    桃榆披着霍戍的大披帔,手上还没离医书。

    农户不识得字,但却也还有些眼力,瞧着医书大小厚薄也知道桃榆已经换看了好几本书了。

    橙黄的火光映照下的一张白皙姣好的脸上可见疲倦之色,却又把医书看的格外认真。

    一行人谁不晓得纪桃榆的身子孱弱,又还娇气的不行,临行前纪里正还说就当带个大夫在路上。

    大家伙儿嘴上应承,谁心里不是嘀咕的。

    现今遇上疫病,还得是人家在费心。

    农户心中不好受,既是觉着人不可只看表面,又是在忧心他们该怎么办。

    天边吐白,新草带露,晨风中萦绕着一股草药的味道。

    桃榆的声音沙哑低弱,在霍戍耳边响起:

    “阿祖祖上是御医,世代医家。我太过懒怠了些,学艺不精,但也不能太差丢阿祖的脸,这次应该能行了………”

    言罢,人便靠在霍戍的怀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56章

    农户们习惯了起早,闻到有草药的味道,以为是又煮好了给他们预防的药,都自行起了身。

    “你有没有发热?”

    “没,我们帐篷几个都好好的,瞧脸色也瞧得出来。”

    大伙儿会着都互相问着身体状况,见着没有一个人再被感染上的,暂且都舒了口气。

    不免都加快了步子自拿了碗碟前去打药汤。

    “霍哥,你咋这么早就起来煮药了,昨儿晚上又睡得迟。”

    “纪夫郎的药真是管用,咱们几个好的到目前为止都没人再染上。也不能叫霍哥一人费心,往后煮药就分派下来,大家轮着早起来熬煮吧。”

    大伙儿围上去同霍戍问了早。

    说着有人便主动道:“那我来给大家伙儿分药吧。”

    正说要拿起汤勺,却被霍戍叫住。

    “这是给田富三人熬的药,”

    话毕,他又从旁取出了桃榆睡前配好的防疫药:“这些拿去煮了分给大家。”

    纪文良闻言眼睛亮了起来:“桃子哥已经配出了能治田富他们几个病症的药了么?”

    其余的农户听这话顿时也缓乎了过来,脸上都更有了些希翼的神采。

    霍戍没有给确切的回答:“姑且先试试看。”

    “昨儿我半夜起夜见着霍哥和纪夫郎还没歇息,想必是为此劳碌了一夜。”

    “不管成不成,能有药吃着便是有了一些出路,我把药端去给他几个喝。”

    农户见着霍戍和桃榆如此劳心费力,也自多了不少同进退的信心来,没再缩头缩脑的对田富三人怕的不行,连忙接过活儿计。

    旁的农户亦是也更有了眼力劲儿:“我另起火把大家的药给熬了。”

    其余的人吃了早食,大家分工行动,换着人再同葛亮去周遭寻大夫打听消息。

    虽然这头有了些起色,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头,静等着一处也不是个事儿。

    “哥夫,你昨晚上一夜没睡,现在大伙儿都起来了,你先去睡会儿吧。”

    纪文良给霍戍端了一碗热水过去:“药已经给田富他们喝了,我们看着呢。”

    霍戍看了一眼帐篷的方向。

    他未有应答纪文良的话,但还是起了身。

    霍戍掀开了帘子一角,看见躺在被褥里的小哥儿,眉心紧蹙。

    昨儿起的本就早,又一整日都在看书也便罢了,生生是熬了一宿。

    全神贯注耗费心力脑力不比劳苦一日的力气活儿消耗的人少,他这身子吃不消是必然的。

    药方子开出来,去货箱处取药的时候他便明显的感觉到了桃榆已经体力不支有些要倒下的趋势,却还是硬生生撑着把药给熬进锅里方才罢休。

    都说是专攻于一物之人心中有股韧劲儿,所言是不虚。

    看着双眸紧闭,睫毛时不时在颤动的人,可知睡梦之中还在忧愁,未有睡的踏实。

    他伸手摸了摸桃榆的额头,触及体温并未有反常才将手收了回来,外在又把桃榆的袖子挽了起来,检查一下胳膊上有没有起红包的趋势。

    旁的都还好说,就怕他也染上病症。

    一行人都是壮力男子,得了病尚且还有的扛,若是他这身子骨儿染上了病,只怕凶多吉少。

    既是见着没有异常,霍戍方才舒了口气。

    见桃榆睡的不安,他静置了片刻,虽无任何睡意,还是并着人躺下,将桃榆抱到了怀里。

    想在熟悉的入睡习惯下他能睡的安稳些。

    昏昏沉沉之间,桃榆恍然身子一抖,他忽而睁开了眼睛。

    眸光聚集后,才发觉自己被霍戍环抱着。

    他心跳得有些快,倒是不是因为害臊,而是一夜未眠所致的心律不齐。

    整个身子都虚浮无力得很,脑子也胀着疼。

    霍戍一直便没睡,察觉到怀里人的动作,他没有张口,而是轻轻的拍着桃榆的后背,试图将人再次哄睡过去。

    “你没睡?”

    桃榆虽是困乏,这一醒却是再睡不着。

    霍戍应了一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些:“再睡会儿,你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

    桃榆从霍戍的胸膛前扬起脖子:“田富他们怎么样了?”

    霍戍看着桃榆的有点发红的眼睛,眉心轻蹙,伸手轻轻揉了一下:“有人瞧着,你只管再睡会儿。”

    眼见着霍戍不容他反抗的手又要将他按回去,桃榆扯了扯霍戍的衣角:“我饿了。”

    霍戍闻言二话没说坐起身:“要吃什么,我给你拿来。”

    “我想在外面吃,帐篷里太闷了。”

    霍戍见此长看了桃榆一眼,取了自己宽大披帔给桃榆裹着:“行吧。”

    两人方才出帐篷,纪文良便疯跑上前来:“哥夫,桃子哥,田、田富他们三个退烧了!”

    桃榆步子一顿,连忙问道:“都退烧了?!”

    “嗳!人昨儿折腾了一夜都没怎么睡,清早上给他们吃了药才叫唤着睡下。瞧着也快一上午了,帐篷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大伙儿怕是出事,喊了几声,人醒过来自发觉头脑清醒了,身子也都不烫了!”

    正在各忙活儿的大伙儿听到纪文良的声音,听得尚不清楚,只听着什么清醒,不烫的字眼,连忙喊着往营地这边跑:“怎么样了!是退烧了么!”

    “是!”

    纪文良也乐得高兴的回话。

    霍戍和桃榆赶紧到田富三人的帐篷前去查看情况,正值午时,出了些太阳,正是天气好的时候。

    王勇田富等三个人已经自从帐篷里出来了,而下就坐在帐子前的树干上,几个老大不小的男人此时竟半垂着个头,一只手不住的抹着眼睛。

    痛心之处还呜咽哭出了声。

    “怎么了?”

    桃榆吓了一跳,连忙询问:“是起了并发症还是如何?”

    “没、没有,都好着咧!烧退了,浑身不烫了,身上没了那股子燥热,也没有如何痒得受不住。”

    田富擦着眼睛,这么连续烧了快两日的功夫,人一直都是不灵醒的,浑身乏力还痒,那滋味儿简直叫人死了都还不如。

    夜里都做下了最坏打算,这般折磨下不如死了干脆,今早上喝药的时候谁都没抱什么期望,谁曾想一觉睡醒过来竟然退了烧,浆糊一样的脑子也恢复了宁静,身上燃起的熊熊烈火也终于燃灭了一般。

    劫后余生,他们这是高兴的不知当如何宣泄了,不知是谁抹了一把眼睛,三个人便再是再也抑制不住的哭了出来。

    田富看着桃榆熬红了的眼睛,心里更是愧悔交加。

    舍不下面子开不得口的话,时下也都说的出来了:“纪夫郎,先时我那番得罪,实在对不住。”

    “我心胸狭隘,妄与人下定论。拖累我们队伍的人是我才对,若这回没有你同我们一道,如此费心费神的配药医诊,只怕我们是没命再回去了。”

    说着田富哭得更是揪心了些。

    大伙儿赶着回来,听见田富这么一番话,谁也没有吱声儿。

    桃榆吐了口浊气,他道:“外头这世道兵荒马乱,又是要押着货物跋涉千里,我身子不好是事实,设身处地为商队着想的会有此顾虑也是寻常。事情怎可全然怪你,同村乡邻过日子尚且又磕磕碰碰的时候,又更何况是一行外出之人,你无需太过自责。”

    “往后大家互相包容体谅一二,我们便可顺当来回这一趟了。”

    “是,是”

    大伙儿都点头实心的应承。

    桃榆带上防护用的物品,又再给三人检查了一遍,见确是有所好转,心下更是稳妥了些。

    大伙儿见着病症是真的有了着落,心里悬着的大石也总算是落了地。

    只是三个病人连续烧了那么久,身子有些亏空,目前还是出去脱力的状态,断是不可赶着上路的。

    无论如何,也得让人身子稍稍养一养观察一晚,见没有反复发作,这才可以继续动身。

    桃榆又给几人再熬煮了药,什么药再好吃一回也不可全然管用,怎么也得服用上两日。

    “好在是出门的时候去阿祖的医馆里选拿了不少药物,否则还真配不齐全这药方子。有两味药材平素我并不常用,还是阿祖给添进来的,这回治这疫病主要靠的就是这两味药材,到底还是他老人家走南闯北过,经验更丰富些。”

    桃榆捡着药时,由衷的感慨了两句。

    这些年他看似懒怠,其实再学医这事儿上很费了些心思。

    他在他阿祖的医馆里也见识了些疑难杂症,每回都会拿脉案反复研究复盘,学进去的东西还是不少。

    只是同州到底是安定富庶,像是疫病这样的病少有蔓延到城里。

    城中有名的大夫多,州府衙门对这样的唯恐避之不及的病症都很警惕,为此别说是老百姓了,就是寻常的大夫都少有接触到疫病,只是灾害年间听外地的人说哪处又受了灾,起了瘟疫。

    他阿祖年轻时悬壶济世,撞见过瘟疫,当时与几个大夫合力配出了药方,这才有所经验传授。

    “黄大夫医术远近闻名,纪夫郎医术得黄大夫真传,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未曾显山露水,如今出门在外方显本领。等回了乡都可以自行开堂坐诊了!”

    农户们笑着说道。

    桃榆搓了搓手:“我哪里有那本事,如我爹所言,终日好吃懒做的,哪里撑得住个医堂子。此番出来磨砺,全当习习心性。”

    “纪夫郎这便是谦虚了,连疫病你都有法子医治,怎还说自己没有本事。若是如此医术还不愿开堂,那岂非是暴殄天物。”

    诸人说赞着桃榆的医术,又不禁感慨了起来。

    “霍哥可真是好福气,像是纪夫郎这般十里八乡都没人比得过的貌美小哥儿,又还有如此医术,竟也叫他骗到手了。”

    “我这趟回去要是能有点余钱,也叫我娘找媒人给我说过小哥儿去。”

    “癞蛤蟆光想吃天鹅肉。”

    霍戍去给牲口喂了点草回来,便见着众人围着桃榆说笑的很在兴头上。

    他抱手立在一头,眼底起了笑。

    下午到晚间,田富等人的状况是可见的好转,一行人都放宽了心。

    按照这势头,若是明日没再发烧的话,稍微晚一些,应当是就能继续出发。

    吃了夜饭以后,桃榆被霍戍早早的拎回了帐篷里。

    午食后人也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前前后后加起来也还不到平素睡足的时间。

    桃榆躺在帐子上,同霍戍道:“我觉着这趟没白出来,虽事情层出不穷,可是因为遇到的事情多了,我反倒是精力变得比以前好了起来。”

    “你看我昨儿一宿没睡到了这时候也不觉得困倦,白日除却刚醒的时候有些乏力,现在一点事都没有。”

    霍戍垂眸看着怀里的人,他所言倒是不差。

    比之以前在家里的时候精力确实好了一些,这日夜兼程的赶路,一路上又都在遇事,多少也能有所磨砺。

    “不可大意,明日要是无事便要赶路了,今晚上得歇息好。”

    桃榆点了点头。

    他枕着霍戍的手腕,先按住了霍戍给盖上来的被子:“你别急,我还有事情要同你说的。”

    “嗯?”

    桃榆认真道:“我听葛大哥说附近村子里的人都遭了这病,饱受折磨。疫病之所以让人闻风丧胆,便是因着传染性极强,若是久不得治,人相继会死,且传染的人越传越多,空一个城不是吹嘘之言。”

    “我想着既是已经研治出了药方,田富他们吃着确实可以退烧有效果,明日走之前,不妨将药方拿去给附近村里的人。”

    他们的药物必然是不够给一个村子里的人治病的,但是方子却可以留下,届时村里人自己想办法去弄药,也给了老百姓一条出路。

    霍戍应了一声:“好。”

    毕竟疫病流传,于本地人还是经行的外地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路上不安定,对他们这些做生意的人来说只有害而无利。

    桃榆眨了眨眼睛:“那我先把方子拟出来~”

    “一份定然是不够的,到时候有人捏着方子发难财,不是反而害了大家么。我多写几份,到时候逢人给上一份,不能只交给一个人。”

    霍戍眉心微动:“你想的很周到。”

    “那现在写?”

    霍戍拿人没办法,正欲要陪着人起身时,桃榆却把他推了回去:

    “我一会儿就能写好,你睡觉,就午后睡了那一点时辰。”

    “我早习惯了守夜,两日夜不睡也无妨。”

    霍戍取了衣裳正要给人裹上,忽然眉心一凝,顿下了动作警惕的贴近帐篷口。

    桃榆见此眸子微睁:“怎么了?”

    霍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不过须臾,他抽出帐篷底下的长刀:“待在帐篷里别出声。”

    话毕,霍戍便拿着长刀出去,叫着守夜的人把帐篷里的人都叫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大伙儿才睡下不久,热痒病有了治疗法子,众人都宽心,沾着褥子没两刻钟便几欲打起呼来。

    这还未曾睡沉就被喊了起来,从帐篷里出来也未曾见着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免都大着舌头问出了什么状况。

    当是田富三人的病又犯了,不想听到动静的三个人自也从帐篷里跟着出来,已经能自行站立了,精气神可见的好了很多。

    “闭上些嘴,有人马来了!”

    葛亮从河里提了一桶水来泼在了火堆上。

    霎时间营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诸人两眼一黑,谁也明辨不清谁的神色。

    听着周遭都静悄悄的,无非是风声之中夹着着几声报丧鸟的叫声,在此夜色之下,倒属实有些叫人后背有点发凉。

    不过旁的却是再没听到。

    “这、这哪里有怕旁的动静?”

    霍戍未曾回答,只让诸人严阵以待。

    一行人将信将疑,不过到底还是听从霍戍的意思,仔细的守着。

    果然,不足一刻钟的功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传进了大家的耳朵。

    众多车轱辘碾压道路的沉闷的声音在夜色之中格外的响亮,如同是阎王爷的催命声一般。

    一行人的汗毛都跟着立起,自闭了嘴,听此声势,路上经过的人决计不在少数。

    大伙儿都下意识的去摸武器,把家伙放在了最为顺手的位置。

    这时候有别的队伍经过,谁也不知道会是些什么人。

    一旦是暴露了行踪,指不准便会遭来祸端。

    且这声势,对方的人手必然比他们的多,要是起了冲突,后果可想而知。

    最好的结果便是此行不知来路的人顺着官道继续往下行去。

    营地里的人绷紧了神经后背起汗,然则令诸人心惊的是有一片火光往林子这头来。

    接着便响起了呼喊声:“大哥,这边驻扎得有人!”

    不过须臾,一行打着火把骑着马的男人疾驰而来。

    火把的光在林子里连成一片,照的整个营地如同红霞漫天一般明亮。

    为首的男子苍髯如戟,魁梧高大,于马上气势上绝不输霍戍。

    蔑视一般扫了众人一眼,身侧一个男子厉声呵斥道:“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收拾了东西立马滚,这片地给让出来。”

    霍戍一眼便看出对方是些什么人,为保诸人安生,他未逞一时意气。

    既对方未有为难,不过盛气凌人了些,他们挪动一个营地倒也没什么。

    葛亮接触到霍戍的意思,对上过来的一行人立改了凌厉的神色,转而赔笑道:“嗳,我们这就挪动了走。”

    “诸位自便。”

    农户们连忙快着手脚前去收拾帐篷,桃榆闻听到外头的动静赶紧穿戴整齐,盖上霍戍的披帔,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从帐篷出去。

    混在大伙儿中间,帮着把东西装进了货箱里。

    那头的人根本未有给他们过多的时间,大队伍便往这边过来。

    诸人举着火把扛着东西,看着势头是要扎营。

    农户们谁都没说话,收着东西赶紧就想走,不欲与这些人起冲突。

    “哟,这不是个小哥儿么!”

    火把混进队伍,疏忽把霍戍一行人的队伍都都给照亮了,从中行过要扎营的男子一眼看见混在男子中间身形明显要清弱许多的桃榆。

    男子刻意将火把举近,立时便看到了一双惹人的桃花眼,男子顿时便痴了半刻。

    “这天儿还裹那么厚作甚,不妨让爷儿瞧瞧。若是个可人儿的,又何必还吃这行路的苦头,爷让你吃香喝辣的。”

    男子迷于桃榆露出了一双眼睛,更是想晓得蒙住的脸是何模样。

    戏谑一声不够,拦住桃榆的去路,伸手竟然一把扯开了桃榆脸上的方巾。

    方巾瞬间脱落,火光下一张白玉一般的脸落进视线之中,男子立时看傻了眼。

    缓过来时,不由得喉结滚动,将方巾凑到了鼻间深嗅了一口:“老子活这半世,竟还没碰见过这么标志的小哥儿。”

    “别走了,陪爷玩玩儿不好!”

    桃榆何曾遇到过如此轻薄,心中惊惧不已。

    正当不知从何而躲之时,一双熟悉的大手自身后忽然蒙住了他的眼睛,与此同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惊起了一片林中鸟。

    “啊!”

    一时间两个队伍的人都停下了动作。

    桃榆在黑暗之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被霍戍按到了胸口前,不让他回过头。

    与霍戍一行的农户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来回翻滚抽搐,血弄了一地,惨烈一声之后再叫喊不出来。

    诸人皆是后背阵阵发冷,他们还是头一次见着霍戍真正与人动手,手起刀落之间削掉一只手竟然连眼皮子都不曾抬。

    几乎是一瞬间,众人方知霍戍一路上对他们是有多宽容。

    葛亮见此知道此番是必起冲突了,他连忙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低呵了一声:“戒备!”

    诸人方才醒过神来,立马抓紧了手中的家伙。

    此时没有谁心中埋怨霍戍沉不住气,这片营地本就是他们先来占下的,这群人一来就赶人也便罢了。

    竟还公然想轻薄桃榆,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别说桃榆是霍戍的夫郎,即便桃榆只是他们一行人带着的大夫,受此屈辱大伙儿也咽不下这口气。

    “妈的,杂碎竟然还敢动我们的人!”

    立马有个男子举着大刀朝着霍戍砍过去,霍戍抬刀直接制住男人铆足了力气劈过来的一刀,锃的一声刺耳响,霍戍拨开男子的刀,顺势送了一脚过去,男子滚了一丈远。

    接着又有两个男人扑了上来,不过三个回合,皆被霍戍制的从地上爬不起来。

    诸人见霍戍是个硬茬,试图一群人一起上,这当儿先时满脸胡子的男人却骑着马走了过来。

    “大哥,这小子竟然对我们的人动手!”

    男子未置言语,垂眸看向单手执刀的霍戍,四目相对,如同一刹间点燃了鞭炮的那根火线一般。

    霍戍将桃榆推送到了纪文良身前,冷声道:“看好你哥。”

    话音刚落,大络腮胡的男子从马上一跃而下,两个高大的男子立时便退到了河边上。

    月光下泛着森冷银光的大刀碰撞在一起,刀刀致命,发出令人皮骨发痛的声音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两个让人望而生惧的男人身上,霍戍的刀法冷硬没有感情,每一个招式如同完成任务一般冲着性命而去,满脸胡子的男人亦是强悍野蛮,每个拳脚都是强劲的力量。

    两者不分伯仲,竟是叫人觉得是一场难得一观的搏斗。

    别说是同行的人没有见过霍戍真正出手,就连桃榆同霍戍在一起已经那么久了,也从不曾见他动过手。

    他知道他一直有所隐忍,也为着他在改变自己的戾气,今朝还是头一次见识他的身手。

    桃榆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紧张之下一双眼睛便发红。

    纪文良死死的拉住他,一直在他耳边宽慰着:“不会有事,哥夫不会有事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却是迟迟难分高下。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忽而一声哭腔响起:“大老爷!快别打了,夫郎快要不行了!”

    一个丫鬟模样打扮的小姑娘哭着跑了过来,冲着河边大声喊道:“您快去看看吧!”

    满脸胡子的男子闻声骤然止住了动作,明显是分了神。

    霍戍见状也立马收了手。

    男子见此道:“你这身手决计不是寻常商人,明日可敢再行一战?”

    “有何不敢。”

    男子忽而笑了起来。

    随后正色道:“无意赶人,只是我这队伍之中有人染上了疫病,没想殃及旁人。去留随意。”

    话毕,男子大跨步回去,冷视了一眼地上曲做一团脸色已经快无血色的男人,毫无怜悯反而一脚踹了上去。

    “□□熏心,堂堂七尺男儿竟倚强凌弱轻薄一个小哥儿,留你何用。”

    “大哥,大哥,我不是有意的。”

    男子却不听狡辩,同随行道:“把这几个新来的一并赶走,瓦阳寨留不下这样的人!”

    旋即几个男子便被拖离了河边营地。

    丫鬟见着满脸胡须的男子似是还有的吩咐,连忙上前提醒道:“那个,大老爷,夫郎快不行了!”

    “两刻钟前还在眼皮子底下挺能闹腾,这眨眼的功夫哪里又不行了!”

    男子虽是骂骂咧咧,却还是止不住往一头的马车赶去。

    眼见着男子走了,桃榆连忙跑过去一头扎到了霍戍怀里。

    霍戍垂眸看了一眼怀里哭唧唧的人,和声安慰道:“没事了。”

    “霍哥,那我们这是继续走还是如何?”

    霍戍环着桃榆的肩背,看着自已经领着队伍去旁头些扎营的人,道:

    “夜深了,不知前头什么地段再有合适扎营的位置,且先在此处把这一夜过了,明早启程。”

    “他们既已未有为难,如此也好。”

    第57章

    “你有没有事,哪儿受伤没?”

    桃榆都有些吓坏了,缓和过来连忙拉着霍戍的胳膊,仔细的看他身上有没有起伤。

    起始他被霍戍蒙住了眼睛,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是听着有人惨叫便也知不是什么好下场。

    霍戍不让他看,他也便没自讨无趣的问。

    只是他和那大胡子缠斗却是一眼没落下,半人高的大刀锋利无比,朝着人袭砍而去,每一个招式都打的让人心惊肉跳。

    桃榆哪里见过这样真枪实弹博弈的阵仗,虽已经无事了,却是心有余悸,双腿也是惊吓而无力的有点发颤。

    “没事。”

    见着面前的人脸色有些发白,霍戍安抚的托住桃榆的后脖颈,让大家都回去了,才牵着桃榆的手,兀自往帐篷前去。

    回到帐篷里,桃榆稍稍安稳了一些下来。

    外头步伐凌乱,依旧还在喧闹。

    桃榆先前草草的扫了一眼,看见前来的队伍车马不下三十驾,四五十个人手。

    骡子牛驴的自不必说,他们竟还有上十匹马,居于马上之人个个都目露凶光,体格强悍。

    他小声的问霍戍:“他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看着似乎不太像是商人。”

    “他们自不是什么商人。”

    霍戍理了理被子,把桃榆的腿给盖住,捂了一下他的脚,淡淡道:“这些人是悍匪。”

    桃榆倏然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吓,他捂住些嘴:“悍、悍匪”

    霍戍应了一声。

    桃榆默默咽了咽唾沫,怪不得看着那么凶蛮不讲理。

    又听那为首的男子说了什么寨,倒好似还真是。

    “他、他们竟然也不掩藏着些,就那么嚷嚷自己的寨子,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是悍匪一样。”

    霍戍道:“我们又不是官府的人,没什么好掩藏的。即便是官府的人,碰见这么一支队伍,也不敢叫嚣。”

    桃榆抿了抿嘴:“那你方才还”

    他敛着眉眼:“怪我险些拖累大家,好在是那个大胡子还算明辨是非,没太作难。”

    霍戍拍了拍桃榆的脑袋:“什么事情姑且都有忍耐一说,这事不能。即便忍辱负重也当有个底线,不要多想。”

    “睡吧,我们明日启程。”

    桃榆点了点头,缩到了霍戍的怀里。

    他光只听说过匪徒,还从未见过,今朝得此一观,怪不得老百姓听见匪徒便心惊。

    这么的一群人提着刀冲来谁能不怕的。

    他得赶紧睡醒了明儿一早就走,跟这样一群人一起,只怕谁都不太安稳。

    桃榆紧紧贴着霍戍,心里乱七八糟的,心率有些快,迟迟有点平复不下来,总觉得好似忘记了什么事。

    他睡的有点迷糊间,乍然坐起身来,他不是要给附近的村子写药方的么!

    桃榆转过头看着躺着的霍戍,正想问还要不要今晚写,外头的马蹄声跑的急促。

    “赶紧去找!不肯来便提着刀去架过来!偌大的地儿,不可能连一个大夫都寻不到!”

    外头的声音嚷嚷的有些大,整个营地里都是那道粗犷暴躁的声音。

    桃榆叠起眉头:“我方才听那边的人说他们有个夫郎不行了,不知是不是也染上了热痒病。”

    先时全身心都在自己人身上,他都没去想旁的事情。

    这朝才回缓了过来霍戍和那个大胡子停下撕斗的原因。

    霍戍眉心微动:“你想去看看?”

    桃榆看着霍戍的眼睛,没把嘴里的话说出来。

    霍戍从褥子上坐起。

    “你不怕他们了?”

    “我怕~”

    桃榆说的实诚,他心里也挣扎:“这些人是悍匪,不知道抢掠杀害过多少无辜老百姓。”

    霍戍明白他的意思,道:“应当不会。”

    “为什么?”

    霍戍道:“若他们真是烧杀抢掠之人,进来见着我们便不会是赶人抢夺一个驻扎地那么简单,早便杀人越货了。”

    “且方才那人同我说了他们是有人染上了疫病才对我们进行驱逐。”

    桃榆闻言更是有些迷惑:“他们要是没有敌意,那大胡子同你出手做什么?”

    “棋逢对手想过过招而已。”

    桃榆默了默,这么说倒是能理解一二。

    毕竟在同州的时候,也时常有大夫来找他阿祖切磋医术。

    桃榆眨了眨眼睛:“既然你已经看过他们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也知道他们有人染上了疫病作何没不让我去同他们看诊?”

    “有医术的是你,我总不能当做是我的技艺许人。”

    桃榆斜眼瞪了霍戍一下:“你倒是分得清楚。”

    霍戍也坐了起来:“那便去看一眼吧,左右明日也是要给村里人送医药方子的。”

    瓦阳寨的营帐已经搭建的差不多了,二十几个帐篷落在河边,又扎得有火把,整个营地上值守的人便有七八个,怪是有些派头。

    虽是已经安营,只是却还神色匆匆。

    两个营地中间隔开了一条界,霍戍和桃榆走过去的时候便见着大胡子正插着腰在营帐外头来回踱步。

    旁头守着个一脸菜色的男子,大胡子看看帐篷又踱过去疾言厉色的斥责男子几句,旋即又插着腰叹息,不难看出心中的焦愁。

    “若是叫老子逮着那跑了的郎中,必将他大卸八块!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

    大胡子指着身前的男子鼻子骂:“要是天因有个好歹,一路的兄弟不行了,你就跟着他们去吧你!”

    男子大气不敢出:“我也没想到那郎中一查出有疫病便偷着给跑了。”

    “你能想得到什么!新收留的几个蠢货跟你一样蠢!”

    “我就是瞧着手脚还算灵活,又一心投诚,规矩都还没来得及说。”

    大胡子越说越烦躁,听着帐篷里的呜咽声,更是焦愁。

    看着面前的受气包心里更是来火,抬脚就想给人一脚,却见着朝着这边走来的霍戍和桃榆。

    “有事?”

    大胡子稍稍收敛起火气问了一句,立即看见了霍戍手上提着的医药箱子,他惊诧道:“你是郎中?!”

    桃榆弱弱道了一声:“是我。”

    大胡子看向跟在霍戍身前有点病弱的桃榆,一下子没了话。

    顿了半晌吐出四个字:“你会看病?”

    面前的小哥儿看样子还不到弱冠,外头有点能耐的郎中哪个不是上了些年纪抹着几根胡子的。

    他浓眉一动,不过话又说回来,怪不得蠢货见色起意,果然是有些姿色。

    只是这一眼便是觉着养在深闺里的贵家公子哥儿,和医术能沾上什么边儿。

    按以往的脾气,大胡子必然会暴躁的骂上一嘴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哥儿能顶个什么事儿。

    但眼下一时也没了旁的选择。

    有总也比没有的强,大胡子深扯了口气,似是在允许一场闹剧发生一般:

    “快快帐篷里,我夫郎快不行了,你赶紧帮忙瞧瞧。”

    桃榆见大胡子催促的厉害,连忙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医术浅薄,不敢确保能”

    “知道,知道!”

    大胡子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气势:“先看看再说。”

    桃榆打开医药箱先行蒙住口鼻,接着才提着箱子进去。

    这边的帐篷显然是要比他们营帐的大不少,只是再大也不过是个临时落脚歇息的地儿。

    大胡子只由着桃榆一个人进去,两个男人便守着在外头。

    霍戍不放心桃榆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大胡子也没太放心桃榆的医术,只怕人瞎折腾。

    于是一个人拉着一边的帐子,盯着帐篷里的动静。

    帐篷里时下正有个小丫头跪坐在被褥边上,正在给躺在床上的小哥儿擦着脸。

    见到桃榆进来,连忙道:“夫郎有救了,大老爷寻到大夫了。”

    桃榆行到床边一瞧,发觉躺着的人年岁也并不过,许是和相差也不太多。

    他初步面诊了一下,小哥儿面色正常,好似并没有发热的症状,看着也也不像是不行了的样子~

    “是哪里不舒服?”

    桃榆在褥子边并腿蹲坐下,温声问道。

    床上闭着眼睛只顾叫唤的小哥儿一听这声音,乍然便睁开了眼睛。

    瞧见来了个标志貌美的小哥儿,他眨了下眼睛:“大夫?”

    桃榆点点头。

    “你真的是大夫?”

    桃榆想着正当是什么样的病患都有,他耐着性子道:“能同我说哪里不舒服么?”

    “噢~是了。”

    小哥儿道:“我肚子疼,头晕,乏力,想吐,又还困倦。今儿吃了个酱肘子更是吐的厉害,我以前最喜欢吃酱肘子的。小大夫,你快说我这是不是不行了?这疫病如此厉害,为什么染上的偏偏要是我啊!”

    “我一点也还不想死,我想回家。这要是死路上,回家也还要三五天的路程呢,指不准儿拉回去都已经臭了”

    说风就是雨,小哥儿似乎已经想到了自己浑身僵硬躺在木板上的情形,眼睛起雾就要哭出来,旁侧守着的小丫头更是动情,已经哭出了声。

    “”

    桃榆浅浅吸了口气:“你应当没有染上热痒病。”

    “啊!我只能活两天了!苍天,我的命怎么那么”

    小哥儿立时开嚎,吓得外头的大胡子手一抖,差点历时冲了进去,却又听见:“等等,你说什么,我没染上?”

    “你可有发热身上发痒的症状?”

    小哥儿试探着挠了挠自己:“那倒是没有。”

    桃榆微微无奈的吐了口气:“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个脉看看。”

    小哥儿抿了抿嘴,将信将疑的把胳膊伸了出去。

    桃榆方才将手指按在小哥儿的脉搏上,便听到:“你的手跟你脸一样白,手指还很滑。”

    “大夫看诊的时候不能说话,否则舌头会烂。”

    小哥儿咯咯笑起来:“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

    说完,小哥儿立马便闭上了嘴。

    桃榆摸着脉搏,眉心微微蹙起,不由得看向了小哥儿。

    见其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又谨慎的再重新摸了一回脉。

    “你真没感染上疫病,放心吧。”

    桃榆收回手,下此诊断。

    “既然没有,那我怎么会那么不舒坦?”

    小哥儿偏着脑袋去看桃榆:“如果我快不行了你一定要直接告诉我,我扛得住。”

    “你身子健朗,并没有什么大碍。之所以觉得头晕想吐是因为”

    桃榆认真道:“你有孕了。”

    “我”

    小哥儿骤然得此诊断结果,一下子从床褥上坐起了身,有些发呆的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轻轻抚向自己尚且平坦的肚子,不可确信的看着桃榆:“小大夫你说的是真的么?”

    桃榆确定的点了点头:“喜脉是大夫入门脉,这一点我还是不会看错的。”

    “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食油腻想吐嗜睡都是正常的,无需忧心,保持心绪通畅,好好养着身子就好了。”

    桃榆的声音温和顺弱,门口的人听不清楚。

    大胡子焦灼的问:“怎么样?”

    小哥儿护着自己的肚子,原本以为自己也染了疫病命在旦夕,不想竟然未曾染上柳暗花明,不单如此还有了身孕,简直喜从天降。

    他又惊又喜,一时有些无复言说,听到门口丈夫的声音,连忙朝着他招了招手。

    大胡子见状赶紧矮身钻进了帐篷里,桃榆则顺势退了出去。

    霍戍接过药箱子,把桃榆牵了出来:“没事?”

    桃榆摇了摇头:“是有身孕了,情绪有些波动这才如此。”

    霍戍眉心微动,许也是有些意外这么个结果,他未多言,既然没事了就行。

    “那回去吧。”

    两人没走几步远,大胡子忽然追了出来。

    “留步!”

    霍戍和桃榆顿住步子,大胡子上前来,同两人行了个江湖礼:“多谢。”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大胡子道:“小大夫医术超群,是我眼拙了,我一行中有些兄弟感染了疫病,便如小大夫所言之症相吻合,周遭一时也寻不到大夫,不知可否请小大夫再看看。”

    桃榆抿了抿嘴,能诊断出个喜脉还真算不得什么医术超群。

    不过好巧不巧,他也确实能治眼下的疫病,既都是要给周围老百姓方子的,给他们一张也没什么。

    “我这便叫人把他们挪动出来。”

    桃榆摆了摆手:“不必了。”

    大胡子闻言浓眉一紧,以为桃榆并不愿意帮忙看诊。

    疫病属实非比寻常,旁人避之不及也是情理之中,否则先前随行的郎中也不会诊断出有疫病怕殃及自身而偷偷的跑了。

    眼看着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倒下,一路上连一个大夫都没找到,所经行的村庄都在遭此罪过,大伙儿虽嘴上不说,心里头早就慌了。

    若把人都带回渝昌府,只怕得殃及原本的寨中人。

    可是一行的兄弟叫他一声大当家的,他也不能对得了疫病的兄弟置之不理。

    这当头上内人又身有不适,一时间他也是焦头烂额。

    不过好在是内人只是虚惊一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知道会断症和会医治是两码子事,但四寻不得郎中,眼下也只有桃榆这一重希望,无论如何也得求人办事。

    他想以重谢再求之时,桃榆却从医药箱子里翻出了一张药方子。

    “前些日子我们一行的人也不甚染上了疫病,这才在此扎营休养,吃了药以后眼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方才看那夫郎叫唤的厉害其实只是孕吐,并没有感染上疫病,桃榆以为都没有什么大碍,也便未有多言。

    “已有药方”

    大胡子都有些傻了眼,以为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能暂时缓解症状,不想人竟是已经配对好了治疗的方子。

    可谓是久旱逢甘霖,极寒遇春风!

    “我们出行人少带的医药物资也有限,也便只能给药方了。”

    大胡子立即道:“无妨,我们自有带医药,只是先前的郎中跑了,还请帮忙配一下药,若有短缺,我也可另行去寻。”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桃榆便应了下来。

    大胡子朗声道:“快去把药货箱抬来,给大夫配药!”

    “兄弟们这是有救了!?”

    “有救了!”

    营帐中顿时一片欢呼之声。

    霍戍跟着去和桃榆配药,瓦阳寨的人押了几十箱的货物,夜色之中黑压压一大片。

    几个身强体壮的负责去搬取出医药来。

    “不是这箱,蠢货!”

    沉重的箱子放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尚且开了一条裂缝未曾打开便被大胡子踹了一脚。

    一股柏松味道随着箱子合上一并消失,霍戍鼻间却是敏锐的嗅到了一丝有别于浓郁柏松味中的腥锈味道,他未置一词,大概猜到了这行人押送的是什么东西。

    虽不论瓦阳寨的人押送的是什么,也都与他们无关。

    只是从中亦可窥视出些时局来。

    霍戍眉头微不可查的紧了紧。

    “药材也太多了!这都快赶上阿祖医馆里的存药了。”

    桃榆的惊呼声唤回了霍戍的思绪。

    大胡子抬了三大箱子药材出来,平均每个箱子都能装下四五个桃榆那么大。

    里头充满了各色的药根,药花,药叶,无疑是叫桃榆眼前一亮。

    大胡子大方道:“是从连平府采买的一些医药,准备带回寨子用的。小大夫若是有看得上的,自取便是。”

    桃榆有兴趣归有兴趣,却也没乱动人家的东西,选配了药方上的药材后便给了大胡子的人,与之细细说了熬药的法子。

    忙完这一茬,天色已然不早了,桃榆也来了困意,这朝是能放心的歇息了。

    第58章

    翌日天微微亮,大胡子营帐的人火把烧得亮堂。

    “退烧了,都退烧了!”

    “昨儿吃了药的身子已然不烫了,那小大夫配得药当真是管用的!”

    值守的人激动的禀告,大胡子一夜没如何合眼,几乎都在守等着结果。

    时下人来报,他二话没说,径直阔步朝着染了疫病的帐子那头去。

    大胡子从一排帐篷中穿过,一一都掀开帐帘子朝里看了一眼,一行染病了十余人,路上到死不活的,一夜之间,竟都有了些精气神。

    他长吐了口气:“好!按照那大夫昨日开的药,照例熬煮!还有防疫的药,分开也给其余人熬上!”

    “是!”

    这边,霍戍把怀里睡的正熟的人从身上轻轻的送开。

    他披上外衣出去,外头天色已经吐了些白。

    霍戍打开桃榆的医药箱子,从中取出了纸笔按照留下的那张方子誊抄了几份下来,待着天色大亮了以后便叫队伍里的人往周围的村子送去。

    也省得还等桃榆醒了以后再誊录,能叫他再多睡会儿。

    霍戍写了得有三四份,葛亮和纪文良等人相继也都起来了。

    他叫葛亮去看田富几人的状况,留下了纪文良帮着抄写。

    两个人写得快,不过一刻钟间就写了上十份出来。

    这东西倒是不嫌少,多写一份出来便能多帮上一个人。

    “霍哥,我们已经大好了,连着喝了三顿药,今儿连身上都不痒了。”

    田富自前来同霍戍报告了身体状况,拍着胸口在石墩儿前给霍戍打了套拳。

    瞧着人生龙活虎的模样,看来是真没有了什么大碍。

    “好。”

    霍戍把写好的方子交给起来的几个人:“把这些方子送出去,回来午时我们继续启程。”

    “嗳!”

    几个汉子领了方子塞到了胸口,正准备爬上牲口出去,旁头营帐忽而过来了七八个人。

    “兄弟们等等,来整点吃的!”

    昨儿夜里还盛气凌人的一帮子人此时端着提着不少吃食,热络的跟席面儿上顺菜官似的。

    “都还没吃吧,将就着来吃点!来来来,都是将才做好的,还热着。”

    大伙儿瞧着端过来的菜有鸡有鸭,甚至还有什么兔肉鹿肉等稀罕的肉食。

    鲜出锅的菜飘着一股香味儿,怪是惹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爬。

    什么条件大清早的吃这些个大鱼大肉!

    家里过节都未必有这些。

    只是再馋摸不清这帮子人一夜之间大转变是作何,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纷纷看向了霍戍。

    “一点儿薄谢,兄弟必须得笑纳!”

    大胡子提着两坛子酒从后头走来,眉眼舒展,大笑着道:“亏得是小大夫开的药方,昨儿夜里我这边的兄弟吃了药,今早已经退烧了。”

    “出门在外没什么能招待的,赶早叫厨子弄了点儿吃食,这荒郊野岭的不如酒楼食肆,赏脸将就着吃点儿!”

    大胡子道:“听说你们今天要走,吃顿好的正好赶路。”

    霍戍见此,与手底下的人道:“去吃早食吧。”

    诸人乐呵起来,这些个人昨儿多是蛮横,全然是不把人放在眼里,今朝还得是前来赔礼做谢,怪是叫人心头畅快。

    霍戍都已经发话了,自没什么好客气的。

    “这可是沾了纪大夫的光了!”

    “走走走,快吃了办事儿去!”

    “纪大夫还没起来,给他留口热的。”

    一行人说笑着前去受用这顿酒菜。

    霍戍和大胡子默契的一并到了没什么人的河边上去。

    大胡子开了一坛子酒递给霍戍:“段赤。”

    “霍戍。”

    两人交换了姓名,便当是对外能说一句相识了。

    段赤灌了口清酒,道: “小大夫当真妙手回春,兄弟这队伍带上这么个随行郎中是不必再愁什么病症了。”

    他眼中满是赏识之色:“若是我寨中能有此大夫,又有霍兄弟这般身手的能者,必当是极大助力。”

    霍戍闻言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他吃了口酒,望着河面。

    “段兄抬爱了,小大夫身自本弱,霍谋也不过微末商户,只怕是没有那个能耐为段兄效力。”

    “人生在世,无非所求富贵与权势。”

    段赤道:“霍兄弟若有心,二者兼得也非难事。又何苦于做那一点小买卖,不妨干上一票大的,如此岂非事半功倍。”

    霍戍笑了笑,对此抛来的橄榄枝,却并没有接。

    他望着段赤,直言道:“我戍守边疆上十年,早已经厌了打杀的日子,如今有了家室,只求个安稳度日,别无所求。”

    段赤深看了霍戍一眼。

    见他属实未有分毫动容之色,便知其属实无此心。

    他闷了一口酒:“霍兄弟与我有恩,我虽欣赏你的本事,你既不愿我亦不强求。”

    “只是霍兄弟所求安稳,这世道,只怕是难遂人愿。”

    霍戍道:“不入是非,方有所得。”

    “也罢,你既心念已定,我遵循你的选择。不过有朝一日若是霍兄弟改了主意我还是随时欢迎。”

    两人在河边上一道喝了大半坛子酒。

    得知霍戍午时些要启程,段赤道:“渝昌府地域广阔,且地势复杂人烟稀少。不如这边的路好走,除却府城一带,其余地方多有匪徒出没。霍兄弟北上少不得遇到些杂碎。旁的也没什么相送,这箱子东西想必是用得上。”

    段赤让两个人抬了一箱子东西给霍戍。

    箱破一条缝,霍戍便眼亮的瞧见了内里的家伙。

    “数量不多,但都是顺手好使货,过关也不难。”

    霍戍见着这些东西又一次验证了昨夜的猜测,他没拒绝段赤的好意:“谢了。”

    “客气什么。”

    段赤又从手下身上抽了一面镖旗递给霍戍:

    “若是你这队伍等得,倒是能同我一道走,届时也能少许多麻烦。不过我那些染了疫病的兄弟姑且还得休养一日方可出发,你们今日便要走。把这玩意儿拿上,到时候也能有些用处。”

    霍戍照单收下。

    桃榆从帐篷里爬出来时,发现他们营地都没两个人影了。

    纪文良见着桃榆出来,连忙道:“桃子哥你可算醒了,快来吃早食。”

    桃榆揉了揉有些扁的肚子,嗅着香味儿便去了。

    瞧着纪文良温在锅里的吃食,他放大了眼睛,连忙拿了个鸡腿塞进嘴里:“哪里来的这许多的吃的!你们去抢劫了不成!”

    “那哪儿能啊,是旁头营帐的人送来的,大家伙儿都沾了你的光呢!”

    “他们都没事了?”

    纪文良摇了摇头,与有荣焉道:“连他们老大都来做谢了,到底还是哥有本事。”

    桃榆闻言松了口气,笑眯眯的又多啃了几口鸡腿。

    毕竟都是辛苦换来的,能多吃一些算一些。

    “你哥夫呢?”

    “去那边了。”

    桃榆吃饱了饭,见着霍戍还没回来,自行便溜过去寻了。

    “小大夫,小大夫!”

    他前脚方才到,后脚便被昨儿那个聒噪的小哥儿给半路截了胡。

    桃榆被拉近帐篷里,他看着面色红润的小哥儿,抿着嘴问道:“又怎么了呀?”

    “我昨天都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小哥儿抓着桃榆的手道:“谢谢你让我有了孩子。”

    桃榆连忙纠正道:“孩子不是我让你有的,你不必谢我。”

    “我就是给你把个脉而已,要谢你就谢你相公和自己吧。”

    小哥儿噢了一声,接着又道:“你那么厉害,要不然给我看看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吧,我能早些给他做衣服。”

    “这我可看不了。”

    “啊!”

    小哥儿声线由低到高,失望的呜咽了一声。

    “你好好休息吧,别胡思乱想。”

    桃榆给人拍了拍被子:“我就先出去了。”

    小哥儿连忙又拉住人:“你叫什么啊?”

    “纪桃榆。”

    小哥儿点了点头:“我叫天因。那个大胡子是我相公,叫段赤。”

    桃榆了然的应了一声,他昨儿就知道他们是夫妻了。

    “那个大高个儿,垮着脸那个,他是你相公么?”

    “嗯。”

    桃榆应声,觉着天因那么说霍戍有些好笑。

    “大胡子说你相公很厉害,不是我要死要活他可能就要打不过了。”

    桃榆笑道:“他是哄你的。”

    “真的。”

    天因又问道:“那你们有孩子么?”

    “还没有呢。”

    “你们怎么不生孩子?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生的小孩儿一定很招人疼。”

    桃榆觉得天因的话是真的很多,不过这话倒是让他脸上起了些笑容。

    他也想和霍戍有个小崽子,纪家这一脉人丁本就不旺,要是他和霍戍有了崽,爹娘定然也很高兴。

    “我们出门做生意,不方便。等以后回家了是要生孩子的。”

    天因睁大了些眼睛:“虽然你是大夫,但也少喝一些红花汤吧,伤身体,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孩子了。”

    “啊?”

    桃榆有些懵,不知道天因在说些什么。

    天因折身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个小话本出来:“这上面说的。”

    他义愤填膺道:“那些坏男人又想快活又不想让人家有他的孩子,就使这样下作的手段!”

    “……”

    桃榆抿了抿嘴:“也不是非得都喝红花汤吧……”

    “那你们一道出行,都不……”

    桃榆已经感觉到了天因要说什么了,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你可别再说了。”

    天因睁大眼睛看着桃榆,见着他脸有些红,点了点头。

    桃榆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天因乍然想起什么,爬去一边翻出了个盒子来,递给桃榆:“呐,这是在连平府淘到的稀奇货,送你好了。”

    “这是什么?”

    桃榆正想打开,外头传来了霍戍和段赤的说话声,他转对天因道:“谢谢了,我先告辞了。”

    天因捧着肚子点点头。

    看着桃榆到了帐口,他又道:“纪小大夫,往后到我们寨子来,我请你吃酱肘子。”

    “好。”

    桃榆矮着身子钻出帐篷,正好撞见霍戍跟段赤正往这边走。

    “天因又烦纪大夫了?”

    “没事,他就是有些不放心孩子,让我再看看。”

    段赤道:“蚊子叮个包都能叫唤上两天,甭管他。上辈子当是个哑巴,像是没得话说过一样。”

    桃榆笑了笑,说是别管,呜咽一声却又比谁都着急。

    霍戍和桃榆回到营地上,出去送药方子的人也回来了。

    大伙儿赶着收拾了东西,在此耽搁了两三日的功夫,这朝终于能启程了,大伙儿精神都很振奋。

    车马齐顿,霍戍把桃榆抱到了马上。

    段赤和天因前来送行:“一路平安,若是出了什么事传个口信儿来瓦阳寨。”

    霍戍扯着缰绳:“多谢,止步。”

    “再好好考虑我说的事儿。”

    霍戍看着段赤应了一声:“成。”

    段赤这朝笑着挥了挥手。

    天因也给马上的桃榆挥了挥手。

    车轱辘转动,车队行去。

    人方才走,天因便拽着段赤的衣摆:“我也要像大夫那样骑马!”

    “都有孩子了,骑什么马!”

    “就是孩子想骑!”

    “胡说八道,孩子那么小会说话不成。”

    “母子连心,我就是知道!”

    “你又给知道了!别闹,我去看看染病的人如何了。”

    “我就要骑马!”

    “骑骑骑!”

    段赤头疼得厉害,就这么一个都聒噪得能叫人烦死,要是再有个小的也是这么聒噪日子都不必过了。

    霍戍的车队一路穿过边境往渝昌府行进。

    方入境便明显的能感觉到这边连官道都窄了,一里路就得转上两个弯,山地颇路多。

    大伙儿都警醒着赶牲口,按照这样的路段,夜里是万万不敢赶路的,指不准就得翻倒在悬崖下。

    葛亮骑在马上,舞着手里锋利灵便的长刀,跟个毛头小子一般,所过之处的草藤必然断成几截。

    “这刀当真是好使,可比我们自带的那点儿水货要强太多了。瓦阳寨的人出手当真是阔绰!”

    他们出来的时候给大伙儿都配备了武器,可惜铁器价高,寻常农户人家几把锄头镰刀的都得爱惜着用好些年。

    手头上的经费终归有限,所带的防身之器都次等。

    不怕人笑话,除却霍戍和他,其余人拿的都是镰刀,铁叉。

    总之都是用铁不多的玩意儿。

    不过即使他们手上稍稍宽裕一些,也未必能弄上好点的货。

    为避免有人私自囤兵造器危害朝廷和老百姓,朝廷对铁器一直都有所管制。

    一般的铁器行里也只能买到寻常的农耕工具,要想能自防的趁手武器,还得要人脉,要么就是花费极高的价格在黑市弄。

    瓦阳寨的却直接送了他们十多把大长砍刀,锋利厚重,可谓是利器,现在是人手都能配上一把。

    到时候取两把刀叫铁匠还能改成好几把轻巧的长枪使。

    他都不敢细算这些武器在黑市上能值多少钱!

    “他们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这么挣钱?”

    葛亮对手头上的新家伙有些爱不释手。

    霍戍徐声道:“具体是些什么生意不晓得,只不过他们当与矿商有所来往。”

    “此次他们押送的货物是铁矿石。”

    葛亮闻言立时止住了舞刀,神色严峻:“铁矿石!”

    他赶紧低下声音道:“那可是朝廷管制的行当,这些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怪不得出手那么大方,所制的趁手兵器能那般随意相送。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算不得随意送,毕竟是桃榆救了他们的人,否则也不会拿出这么压箱底儿的好东西出来。

    葛亮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安。

    “匪徒有些兵器倒也不怪,毕竟就是靠这些东西起势。可我见这瓦阳寨的人势力似乎不小,能弄到铁矿石自造兵器,只怕是”

    霍戍看了葛亮一眼,他知事的没有把后头的话说完。

    “这些年在军营,粮草供应大家心知肚明,国库当早已空虚。北域那一仗朝廷败得如此难堪,赔地又赔钱,何尝不是雪上加霜。国库的钱来于何处,总归还是从老百姓身上来,这赋税只会一年比一年重。”

    “老皇帝又迟迟未立太子,诸皇子强干,早已虎视眈眈。外忧内患,这天下迟早要乱。”

    葛亮眉头紧锁,同州繁荣,老百姓尚且安居乐业,属实很能麻痹人的感观。

    若非是出来这么一趟,只怕是还真不知外头竟已如此。

    各方势力群起,届时是何状况,可想而知。

    “若是如此,那我们可怎么办啊!”

    霍戍道:“没钱没人,能作何?投诚一方势力,为人爪牙,替人卖命?”

    这话是问葛亮,更是霍戍问自己。

    只是替人卖命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为此他一口回绝了段赤的好意。

    其实霍戍早就洞察到了时局不稳,冒着风险出来营商也是为了寻个后路。

    他也并非什么追求大富大贵之人,原本在同州寻个小营生,即便是守着纪家那些田地,手头上的钱也足够养着一家老小过衣食不愁的日子了。

    如葛亮所言,同州富庶,正因如此,各方明暗势力方才不容小觑。

    天下一旦动乱,想在同州起自保的势力没有根基根本不可能,唯有寻一方可靠势力投诚。

    而与人投诚的代价自是为人犬马,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了。

    他这才决定远上北域行商,一方面能明目张胆的聚拢人手,二来也能随时洞察外头的风声。

    只是他没想到外头时局已然如此。

    霍戍吐了一口浊气:“要想保全一家老小,还得提前准备好后路。”

    过了渝昌府城后,北上地段是愈发的荒凉,人烟可见稀少,路也更加难行。

    车队行驶的速度比之府城以前的路还要慢上许多。

    桃榆在马车里坐着屁股底下都是腾腾腾的颠簸感。

    他从窗外望出去,渝昌府四处都是环抱的高山,不似同州一片视野宽阔。

    不过时下快四月天了,天气暖和,草木都已然茂盛苍翠,倒是景色不错。

    可这头终归人迹罕至,虫蝇又大又毒,夜宿时桃榆胳膊被咬了两个包,肿得跟炊饼似的。

    看着山清水秀,却是蛇虫横生,怪不着同州里的人说渝昌府是蛮夷之地了。

    他都不敢在外露出一点胳膊腿儿,连马都不想跟霍戍一道骑了。

    寻摸着晚上扎营的时候能不能在营地上采摘到一些艾草薄荷,自制一些药膏。

    出来的时候天气尚且还冷,都没想着蚊虫这一茬,连驱蚊的药都没带。

    桃榆闷闷的待在车里,掰着手指算,出门来也已经满打满算一个月了。

    所带的医术都看了两遍,原本是在府城时准备再买点旁的书路上看,结果忙着置办干粮又给落下了,这朝当真是闷得很。

    他躺在盖着已经有点热了的褥子上,总算是想明白了天因那么聒噪的性子段赤怎么还把他带在身边。

    要是有他同行的话,那张嘴哒哒哒的闭不上,倒是也挺能解闷儿的。

    正当他在暖洋洋的春阳间有些混混欲睡时,听到了几道有别于官话的声音。

    他凑出脑袋,瞧见前头竟然有也有一个商队。

    一连走了三日,他们在路上连行人都少有遇见,不想这朝还碰上了个商队,实属不易。

    十几个人,规模和他们的队伍人数相差不多,不过看行装当是老商队了。

    叽里咕噜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听样子像是地方话。

    同州一带重科考,连平头老百姓都说的是官话,桃榆鲜少见着说地方话的人,还怪新鲜的。

    两行人起初都很警惕,各走各的谁也没扰谁,如此行了一日路程,两厢见着都不是什么蛮横之人,商队的人才上前来打招呼。

    一个年逾三十的中年男子同霍戍行了个礼,用官话客气问道:“阁下可是上白云间生意?”

    “北域。”

    商行的男子应了一声:

    “在下张冗,是虎彪商队的队头,此番前往白云间生意,与阁下当是顺路,若是不介意,可结伴而行。”

    霍戍自报了姓名。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烟,有人结伴倒也不错,他答应了下来。

    手底下的人也自谨慎着,毕竟一路前来没少遇上事,尤其是在同州和连平府界之间,大伙儿都长了不少心眼儿。

    “霍兄弟看起来怪是眼生的,当不是渝昌府商队。”

    张冗骑着马,同霍戍道:“莫要见怪,我在渝昌府到白云间这条道上跑了也有些年了,这条路上稍微有些人手的商队都混得个眼熟。”

    “我们自南边来。”

    霍戍未有明确说是什么地方。

    “南边!”

    张冗面露些敬佩之色来,要说是南边便是连平府往下的州府了。

    从那边过来,千里路程,那可不容易。

    又还拉着货物,能平安走到此处,若没有些本事,那必是不能够的。

    他由衷道了一句:“能在这一段遇见北上的南边商队还真是稀罕。”

    霍戍道:“不过都是为着一口饭罢了。”

    “这两年生意确实不好做了,跑完这一趟,我也便要歇整歇整了。”

    张冗叹息道:“北上这段路上不多太平,这两年起了不少匪患,专是捡着商户剥,以前还能打点也就罢了,去年起不知怎的出了好些不讲规矩的来,不受打点,生得越货。”

    “去年不少商户都着了道,这条路商户本就算不得多,出了这些事,今年经行的商队便更是凤毛麟角了。”

    世道乱,行商之人便会急剧减少。商户惜命,本就有了些积蓄衣食不愁的,不会为了利而舍命。

    “要不是先时已经白云间那边的商户定好了货,上十年老交情的商户,我也不会再出来冒这一趟险。”

    “都是拖儿带女的人,路上遇上点事儿也不好同□□儿父母交代。”

    霍戍闻言了然,若非路上不安生,否则这样的熟路的老手不会主动与人结伴。

    毕竟初看来,白白给人带路有些吃亏。

    霍戍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张冗说谈着,他眉心忽而一动,抬手示意诸人:“有人朝这边来了,人手不少。”

    手底下的人是见识过霍戍本事的,听到他这么一说,连忙都勒停了牲口,随时准备取武器。

    张冗有些痴的张望着前头,见着并无一人前来,又见霍戍一行人如此警戒,顿时也有些紧张起来。

    “有人?哪里的人,是前头过来了?”

    见霍戍并未回答,预防一下总是没有错。

    他连忙也吩咐自己的人戒备。

    桃榆发现队伍突然停了,见着大家警戒的神态,神经也跟着绷紧了起来。

    虽路上也不是一回两回遇见歹人了,可是这也并不代表再次遇见就能平静。

    不过片刻,伴随着马蹄声响起了一阵令人不适的狂笑:

    “竟是让我逮住这群肥羊!这朝可是够兄弟们许久不出山了!”

    “何需费功夫抢杀方才那两个穷酸过路的,费人功夫。”

    山路前头忽而杀出了五个男子,浓眉蓬头,如同野人一般野蛮蹿出拦住了前去的路。

    往左的山壁上又埋伏上了七八人。

    总计人少上竟未商队的人多。

    可这一窝山匪绝非善类,为首之人脸上有条横拉半张脸的刀疤,面目十分狰狞,这也便罢了,其间一个男子手上竟还拎着个滴血的人头。

    穷凶极恶之相全然不似段赤那般气势压人,却叫人无端后背生寒,因此般人没有道义,只有杀戮抢夺。

    除却霍戍与葛亮外,谁也没曾见过此番架势,既是有些发怵又有些恶心。

    张冗忍着有些发颤的双腿,同来人道:“各位英雄,我们就是本府做点小买卖的商人,带的货物都不值钱。不然这样,我给英雄们一些茶酒钱,还望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

    “哈哈哈哈!茶酒!”

    男子又狂笑了几声,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顷刻之间立马就变了神色,一脸凶恶:“老子只喝血,不吃茶酒!明年的今天便叫你屋里人来此处与你撒茶酒。”

    话毕,男子便提着刀劈砍而来。

    张冗没想到这些人会凶横至此,竟连一句话也不容商量,见着刀子挥砍而来,一时间已经失去了神志。

    砰的一声刺耳刀刃相剐的声音响起,男子倏然被一股强劲的力气连人带马的逼退了好几步。

    霍戍提着行上前睥睨的看着拦路之人:“若是现在滚我且给你们留条活路,若是赶着想死,我亦可费上片刻功夫送你归西。”

    “北域人。”

    匪徒看着身形高大的霍戍,一双三白眼中未有什么温度。

    要说起凶恶,此番相较当还真是谁也不比谁面善。

    男子多少有了忌惮,不过见了张冗的怂样,和霍戍身后那一眼数不清的货箱,贪欲顺时便占据了畏惧。

    “那便让我看看究竟是谁赶着送死吧。”

    话音刚落,那提着人头的男子甩开了手里的东西,抓着那把血迹尚未干的刀便冲了上来。

    霍戍起了杀心,招招致命。

    不过半刻钟,一声闷叫,血洒沙地,男子便从马上直直坠了下去。

    刀疤脸似是也没想到霍戍竟然出招如此狠厉,大有轻敌之怒。

    “势必给老子宰了他!”

    这朝剩下的四个人一并冲了上去。

    葛亮见状连忙也上前帮忙,手底下的一行人连忙也抽出家伙,防守迎战。

    旁头山壁上的人瞧着了霍戍一行人的家伙什不简单,立使阴招,从山上推石头下来。

    “大伙儿当心山上!”

    石头滚落之间,牲口鸣叫,一时间乱做了一团。

    霍戍拍马准备直取刀疤脸人头,不想石头滚落,他侧身防守,男子的刀从他胸口划过,人没划着,倒是把他身上揣着的镖旗给刮了下来。

    赤白交色的镖旗散落开,有人惊喊了一句:“他们是瓦阳寨的人。”

    “大哥,他们是瓦阳寨的人!”

    刀疤脸听到呼声,看向地上的镖旗,目露惊惧:“瓦阳寨的人!”

    男子深看了霍戍一眼,颇有些不甘又有些失悔,只当他还要出手时,却忽而调转马头,厉声道:“撤!”

    旋即其余三人非摔着鞭子,朝着山壁上的人喊:“走!”

    诸人原本还在惊吓之中,瞧着匪人说跑就跑,落荒而逃的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霍戍眉头一紧,见着人跑得没了影儿,翻身下马捡起了那张掉出来的镖旗。

    他拍了拍镖旗上落地沾的灰尘,神色复杂。

    早不说这玩意儿原则是这么使的

    第59章

    霍戍正欲把镖旗收好,听到突突跑来的脚步声。

    他斜扫了一眼扫地上的人头和躺倒的匪徒,冷声道了一句:“把人收拾了。”

    桃榆从马车上下来,还没跑上前去,霍戍便先行到了身前。

    他的身躯挡住了桃榆的视线:“没事,人已经走了。”

    “怎、怎么就走了?我在马车里窥了一眼瞧着十分凶恶。”

    霍戍把手里的镖旗放到了桃榆手里。

    桃榆正诧异是怎么回事。

    张冗连擦了几把汗,腿还有些撑不起力来,连忙上前同霍戍致谢:“不想竟是瓦阳寨的义士,失敬。”

    “今日多谢仗义出手,否则我们这一行人可叫这般匪徒给害了。”

    张冗被这突然跳出来的匪徒吓得够呛,行商多年虽也和山匪有过接洽,但也都还有得商量能说话,哪里像今朝这帮子人那般蛮横毒辣。

    要不是有霍戍在,就凭那歹徒的手段,后脊便是一阵森冷的寒意。

    “我们不是瓦阳寨的人。”

    霍戍直言道。

    张冗闻言吃惊的看着镖旗:“那这是”

    他立马低了声音下去:“霍兄弟你这胆子也忒大了些,竟敢仿做瓦阳寨的镖旗,若是这事儿传到了瓦阳寨,那岂不是自寻死路。他们虽是义匪,可手段也一样不差!”

    霍戍道:“这镖旗不是假的,确实是段赤相赠,我同他有过一面之缘。”

    张冗听这么一说不由得长吐了口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倒是对霍戍的话深信不疑。

    方才见识了霍戍与匪徒交手的本领,瓦阳寨的寨主能相赠镖旗做护,也不足为奇了。

    桃榆也明白了匪徒跑走的缘由,没想到小小镖旗竟有如此震慑的威力,见着张冗对瓦阳寨似乎挺是了解,不免问了一嘴:“张老板知道瓦阳寨?”

    “怎会不知道。渝昌府中但凡是有些阅历之人当都晓得这号人物。”

    瓦阳寨其实算是一帮做正经生意的人,与人买卖守规矩,并不会强买强卖,仗势欺人。

    他们从来不会截胡商户,反倒是会绞杀欺霸人的恶匪,说来同良善老百姓没什么差别。

    说是悍匪,也是因为他们不给官府缴纳税款,州府官员谓之匪徒。

    官府头疼这帮子人,奈何瓦阳寨人手多,武器精锐又强悍,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渝昌府地域辽阔又地形复杂,官府要管理偌大的疆域也是困难,他们既是未曾祸害百姓,且又还会铲除别的匪徒,这对官府也算有利无害,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瓦阳寨为此在渝昌府已经盘桓了好些年头。

    “府内许多匪徒都惧怕瓦阳寨,霍兄弟既是有段寨主的亲赠的镖旗,悬于商队之上。那些个散匪也便不敢造次,根本不必再自行出手耽误功夫。”

    桃榆听完,顿时觉得手里的镖旗无比贵重起来,这活脱脱就是请了尊大佛嘛。

    大胡子可真仗义!

    他连忙叫纪文良去砍了一根竹竿,把镖旗给悬挂上。

    张冗既是羡慕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与霍兄弟结伴,我们当真是沾了光。”

    霍戍道:“张老板是本地人士熟知路段,带我们熟悉路帮助不少,何来沾光一说。后头的路还指着张老板引路。”

    张冗听此意思是让他们继续同行,能得此庇佑,心中甚是高兴,连连答谢。

    两个商队的人整顿了一下,查检了是否有人和牲口受伤,抛开此番插曲,继续赶路。

    挂了镖旗以后,还当真是行得平顺。

    一路上,都没再碰见什么阿猫阿狗的前来阻路。

    除了没什么人烟外,四月天气晴朗,过了倒春寒,一路绿意苍翠,不冷不热正是赶路的大好时节。

    结伴相行上,霍戍同张冗了解了不少渝昌府以及北上白云间的事。

    坦顺行走了十多日,已然到了边境,商队这日早于往日选地过夜,只待着养好精力明日就进白云间。

    入夜,四月的星空已是漫天繁星。

    商队扎营在草坝上,上望星空月亮格外清明。

    十五过了,月亮却依然还圆的如大银盘一般。

    桃榆在火堆边烤了会儿火,两个商队的人同行这些日子打成了一片,吃了点酒在草垛上角力。

    喝彩笑闹声倒是缓解了月圆思乡的心绪。

    桃榆拿了根小棍子戳了戳火堆,等着烧着的水沸腾。

    这些时日都是在路上扎营,经行之处也没有合适的镇子和驿站停歇,洗沐都不太方便。

    桃榆本就喜好洁净,晓得出门在外的不可能每日都能洗浴。

    先时天气寒冷,三两日之间忍着不洗澡也就罢了,时间再长一点还没有合适的地方洗浴便端了水在帐篷里用帕子拧干了擦洗一二。

    只是这朝天气热了,又靠近北边气候有些变动,中午些时候背心容易起汗水,再不得洗澡实在有些难受。

    趁着这回驻扎的营地有溪河,他便想好好洗个澡,明儿迎接北地。

    男子身体强健,倒是自便如野猴子一般撒欢的跳进溪河里洗个痛快,桃榆晓得自己那身子骨儿容不得他如此放肆,自只能烧了热水再洗。

    打了两桶水回来,烧上一锅沸水两厢中和,也就能洗上个热水澡了。

    眼见着水差不多沸腾,桃榆去帐篷里拿了衣物,出来便见着霍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已经把锅里的沸水已经倒进了水桶中。

    他一手拎着一桶水,同桃榆扬了扬下巴:“那边林子头洗吧。”

    桃榆点点头,要冲澡就不可能在帐篷里了,营帐这边也不合适。

    全是些汉子,哪里好意思的。

    他抱着衣服,突突的跑上前去像条尾巴一样跟在霍戍的身后,像做贼似的猫着身子进了林子里头。

    树林里黑漆漆一片,踩在地上都是树叶枝丫咔咔的声音,桃榆有点怕踩着蛇虫,几乎贴着霍戍的步子走。

    “不走远了,我守着不会有人来。”

    “你、你守着我啊?”

    “我不守着你,你还想谁来守着你?”

    桃榆瘪了下嘴,说的也是。

    便是熟悉的林子夜里他都有些害怕,更别说是这样的野地了,默许了霍戍的话。

    霍戍放下水桶,拿过桃榆手里的衣服:“要不要我拿个火把过来照明?”

    桃榆连忙摆了摆手:“那不跟在营地洗一样了么。不用照亮也可以。”

    周遭蚊子嗡嗡嗡的直叫,桃榆赶紧解衣服,想着速战速决回去。

    冷倒是其次,要紧的是蚊虫叮咬。

    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胆子也大了起来,扶着霍戍快着手脚将衣服脱了下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霍戍跟个人形木架一般,由着人把衣物都往他怀里塞,他都收在手腕间,忽而一块料子挂到了他的手上,手背顿时一股温热。

    他折转了一下手腕,带着体温的衣物便落进了他的手心里。

    霍戍手掌滑过衣料,凭借长短估摸出了是桃榆穿在哪里的料子。

    路上就他一个小哥儿,这些东西桃榆都收的严实,连他都少有见着。

    水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响起,他心中也跟着水桶面因水的搅动而一同起了热气。

    随着在夜色之中时间渐长,眼睛便也就慢慢适应了黑暗。

    隐隐之间,能见着水桶边的酮体曲线。

    他手里捏着衣料,呼吸波折,微微眯起眼睛,滋生了些夫妻之间该有的想法。

    桃榆一瓢接着一瓢的水从身上冲过,都不敢细搓。

    总觉着此时不单是有成千上百只蚊子在盯着他,还有旁的目光一并再盯着一般。

    他赶着把两桶水把身子冲了,连忙招手:“衣服,衣服。”

    霍戍抖开擦澡襟,直接上前将人自肩处裹住。

    桃榆吐了口气,靠着霍戍人都暖和了一些,他扯着一角澡襟把腿上的水擦了擦,正想让霍戍把衣服给他,不想忽而双脚悬空被抱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抱住霍戍的脖子,身子紧贴着霍戍的身体,倒吸了口冷气。

    想着自己还是光溜溜的,不禁脸红:“干嘛呀?”

    霍戍将人并着的腿转固在他的腰上。

    声音一反常态的有点喑哑:“我们一会儿这样,可以么。”

    桃榆惊了一刹。

    身后独只一块算不得宽的澡襟把他给裹着,身前是何模样两人都知道。

    虽与霍戍严密贴着,看不到什么,可如此行径也足以叫他羞耻不已。

    桃榆心中咕咕直跳,这样是哪样自是不必说,不仅蚊子想叮他,看来有些人也一样。

    “不、不要!”

    桃榆直言拒绝。

    他又不是不知霍戍一回得要多少时间才行,那还不得把蚊子都给喂撑么。

    “蚊子好多,又没有药,起了包几天都消不下去。”

    霍戍胸口起伏,他早便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虽然私心上他属实很想这么试试,理智却也不允许他如此。

    林中蚊虫毒辣,就连常人都忍受不下,更何况桃榆这细皮嫩肉的。

    虽是如此,霍戍却还是道:“许久没做了。”

    “你又不让在营地。”

    说来还有些委屈似的。

    自从连平府过来后,两人都没有再亲近过。

    先时碍于疫病,后头遇上了虎彪商队的人,两个商队人一同驻扎,想着那么多人,霍戍有那意思桃榆死活都不让。

    “那、那”

    桃榆咬了咬牙:“还是回营地吧。”

    霍戍轻挑起了眉。

    桃榆被霍戍裹紧了藏在他宽大的披帔下直接抱进了帐篷里,塞进被子里的时候还是跟林子里时一样。

    看着身前的人解开了披帔,他眯起眼睛,白日里都没见他用披帔,夜里都吃了饭了却还把披帔给系上了,总觉得被这人给算计了。

    他挠了挠胳膊,这人就是打定了他不让在营地,所以故意跑去林子好叫他觉得营地其实也还行。

    “张老板是做药材生意的,他那边有不少药材,你可以去拿点自己要的,届时付他钱便是。”

    霍戍看着直直瞪着他的人被蚊子咬了,到底忍不住关切。

    “我早问过了,驱蚊虫的都是些寻常不值钱的药草,张老板那儿没有。”

    这时节里艾草倒是也长了出来,只是都还太脆嫩了,晒干了烧也起不得太大的驱蚊效果。

    眼下帐篷门口也还放着一卷儿艾草烧着。

    蚊虫还不是嗡嗡直叫。

    霍戍兀自脱了衣裳,不单把外衣脱了,连亵衣也一把扒了下来:

    “再忍忍,就快到白云间了,那头树木不如这边茂盛,风沙地多,蚊虫少许多。”

    桃榆应了一声,他这点苦还是吃得的。

    眼见着结实的胸腹突然袒露,他脸倏然一红,许久没看了乍然见着,还怪有些不好意思的。

    霍戍未再多言,掀开被子进去。

    “等等,等等。”

    桃榆感受到了身上的人有些先时未有的急切,不免有些担心他太过了。

    他捂着被子爬起来,打开了一侧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子,从里头取出了样东西塞到了霍戍手里。

    “用这个。”

    霍戍手心一软,不明所以的抬起手。

    他看着手里被揉做一团的透明物,一经抖开,变成了个指状的小袋子。

    桃榆瞧着霍戍跪坐在一侧观摩的认真,脸红做云霞。

    霍戍是男人窝里出来的人,面上冷硬,却也并非是什么正经的。

    即便以前没见过这东西,看了也合该晓得是作何使的。

    观其材质,应当是动物肠衣所制。

    想着来去这些日子人都在自己身边,当没工夫做这些东西。

    他看向目光逃避的桃榆:“哪里来的?”

    桃榆抿了抿嘴:“天因给的。”

    霍戍眉心一动:“你觉着管用?”

    桃榆睁大了些眼睛:“怎么就不管用了!”

    使都还没使过就这么说。

    “管用他会有孩子?”

    桃榆被霍戍问得一时语塞。

    霍戍捏着手里的东西,又道:“你要害怕,我用这个也无不可,只是”

    他看着桃榆:“你不觉着哪里不对么?”

    “哪、哪里又不对了?”

    “这么小我怎么塞的进去。”

    “”

    桃榆捂住脸,一掀被子缩进了被窝里。

    爱怎么就怎么着吧!

    翌日,队伍赶着早出发。

    赶着些走天黑前能到白云间。

    霍戍不打算绕路行经白云间府城,预备直线穿过白云间抵达北域。

    如此可大大缩短行走路程,两日的时间就能纵向穿过白云间到达目的地。

    这么一来结伴同行了上十日的两个商队就要分道扬镳了。

    “一路上亏得霍兄弟照料,这点子心意还望收下。”

    上路前,张冗便将准备好的一盒子药材送给了霍戍,东西不多,桃榆扫了一眼,都是些珍贵的药材。

    霍戍倒是不认为是自己照料了虎彪商队,两厢算是相互关照,为此不能平白受人之礼。

    于是也将提前准备好的几盒好茶以及几匹绸缎送于了张冗。

    渝昌府的药材于同州人来说是难得的好货,而同州的茶叶与绸缎,于渝昌府的人来说亦是难得之物。

    张冗家中的生意也不算小,自有不少山地种植药材外售,不是缺钱财之人,但能收到此番好茶也甚是高兴。

    “霍兄弟返还之时若途经府城定然要来家中做客。”

    霍戍许应,收下了张冗在渝昌府的地址,他时,指不定是真要再次拜访。

    两个商队在日落前分了路,各行一方。

    十多日习惯了热闹,乍然少了一半的人,怪是有些冷清。

    不过一行人也未曾有太多的时间伤怀,从潼行关进了白云间以后,浅薄的草木植被,大片裸露的山体逐渐在眼前展开。

    天气不知不觉中也变得干燥起来,鼻腔出现了微微的不适。

    诸人生于水墨江南,从未曾见过此番地貌,两日的行进北域之间,眼睛一刻未曾停歇下观览这一别于江南的北域风光。

    伴随着距离北域越近,黄沙也是肉眼可见的增多,融融春光之中,所见苍翠却是越发罕见。

    路上频频可见背上鼓着包的骆驼经行。

    所过的男子蓄着大胡子,女子小哥儿以葛布覆面,一行人看稀奇的打量着这些北域人士。

    而本地人也同样稀罕的观摩着从南方行来的人。

    “北域的人个儿当真是高大,我瞧见好几个小哥儿个子都与我们齐平了!”

    “就是可惜覆着面,听闻这头民风彪悍,怎的还蒙脸,咱们南边儿的姑娘哥儿的也未曾如此啊。”

    葛亮笑道:“你当他们是害羞?这边早晚风沙之大,脸都能给人刮破了去,太阳也毒辣,覆着面是为了防止风沙吹到口鼻里,吃一嘴的黄土沙子。”

    诸人笑了起来:“还真当是孤陋寡闻了。”

    桃榆坐在马车里头,早被这北边的风情景色所吸引,只是掀开马车帘子看了几眼,外头过行的人竟都直勾勾的看着他,毫无避讳之意。

    不单如此,还有人直接指着他叽里咕噜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倒是叫他有些害臊的挪开了视线。

    他放下了些帘子,只余下一条缝隙,朝着前头开路的霍戍喊道:“霍大哥。”

    “怎么了?”

    霍戍闻声放慢马匹的步子,退到了桃榆身前:“是不是不舒服了?”

    桃榆吸了吸干瘪瘪的鼻子,倒是还能忍受。

    这当儿上没太关注着自己的身子,他只好奇外头:“你能听得明白地方话么?”

    白云间版图如同一条云一般,贴着北域,两地说的话都相差不多。

    “能。”

    “那他们说的是什么啊?”

    桃榆放开了些车帘子,外头止步看着他的人果然又开始说话了。

    霍戍看过去,眉心微动。

    “你转述给我听听!”

    “你确定?”

    桃榆连忙点了点头。

    “他的脸像是白玉一样无暇,唇和四月的樱桃一样红润,眼睛和大漠里的星星一般明亮要是”

    能和我睡上一觉的话,我可以奉上跟他一样宝贵的玉石。

    桃榆托着脸,听着霍戍转述而来的赞美之词,眼睛微弯,这北边的人还怪是会夸人的。

    正是受用,霍戍却突然停下了转述,忽而偏头同那人说了一串他听不懂的话来。

    “你看看想不想和老子睡上一觉,滚去死,叫老子再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正在如痴如醉半眯着眼睛的畅想的男人被霍戍骂得一个激灵。

    “你的心眼儿像屁股缝一样小。”

    霍戍提起了刀,那男子见状立时怂了下去,拍着骆驼赶紧溜了。

    桃榆不明所以:“怎、怎么走了?”

    霍戍臭着一张脸,没说话。

    一侧的葛亮笑得有些憋不住。

    “葛大哥也听得懂是不是?”

    葛亮摆摆手:“我也就听得明白一些,以前营地里有不少北域的袍泽。”

    “那刚才他们说什么了?”

    葛亮干咳了一声:“霍哥说多谢了他的夸赞,有空一起喝酒。”

    桃榆道:“那他跑什么?”

    葛亮摸了摸鼻子:“他说霍哥的刀不错,问多少钱。霍哥提给他看了一眼,说八十两,他觉着太贵被吓跑了。”

    “”

    四月的尾巴上,历经整整两个月的时日,一行人终于在漫天的云霞下,抵达了目的地。

    这片居于本朝最北端,地域横挡整个边冗之地的版块,北域府,到了。

    第60章

    终年的干旱与稀少的雨水,冬寒夏燥,这座矗立在漫天的黄沙与嘶吼风中的城池,似乎也蒙着一层古朴粗犷之色。

    霍戍居于马上,看着似火渡金一般的霞光落在的北域府城门上。

    眸光有些深远,南下之时,他只当未有十年八载不会再踏上这片满是尘埃的土地,不想会回来的那么快。

    “入城何许人!”

    这当头上偌大的城门口已经人丁稀少,霍戍一行人朝着城门行进,十余人的队伍一时间显得怪是显眼庞大。

    城门前巡逻的士兵横刀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北域粗野,又常年生战,进出城都有官兵把守盘问。

    不单如此,酉时末即关城门,无府衙诏令,不可再行进出城门。

    现在距离关闭城门的时辰已然临近,他们这般面生之相,又还拉着货物,自是少不得受盘问。

    田富等人见着守城士兵有些严厉,有些担心会不会受到为难。

    毕竟人生地不熟,许多地方上的人是有排外之心的。

    “是南边来的商队,这些都是商货。”

    “南边来的商队?”

    守城士兵有些意外,北域府城倒是也不乏别地来生意的商队,但都是附近的州府,像是南边来的商队就连守城士兵这等日日都在与进城人打交道的都鲜少听闻。

    物以稀为贵,北域历来对进城生意的商人态度都还不错。

    像这般常年起战事并不太平的地方,所居之人想法反倒是和南边的礼仪之地大相径庭。

    北域因气候等缘由,物资匮乏,对于愿意动身跋涉山水将别地的美食器物送来的人很是欢迎和尊重,对商人没有多少恶意,更不曾嫌商人地位低下。

    得知是南方来的商户,守城士兵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收了刀刃:“原来是南边的商户,但是也得例行检查。”

    霍戍扬了扬下巴,手底下的人连忙引着士兵去检查他们的货物。

    “是茶叶布匹!”

    “是,是,官爷,这些都是南边的好货。”

    士兵放下小心放下箱盖:“北域欢迎南边来的商户。”

    田富等人见士兵所言,松了口气的同时面上也起了笑。

    商户能得此尊重实属少见,也叫人更挺得直腰杆。

    士兵一抬手:“放行,是南边来的商户!”

    霍戍一行人顺利进入了城门。

    “南边来的商户?”

    “我听见守城士兵说这是南边来的商户。”

    商队方才进城,夹道两旁便有人围了上来看热闹。

    北域的风土人情和白云间其实相差不太大,一路穿过了白云间的县城上来,大家也都没那么没见过世面的稀奇了。

    不过到底是北域府城,人和店铺也肉眼可见的更多,街市也更为宽广。

    这立时五月的天气里,风中已然是夏月的干燥气味,街市上竟有不少赤膊的男子神态自若的行走,城中人看似也早已经见怪不怪。

    早听闻北边人狂放,亲见下还是小有些震撼。

    经行之人也多是个子高大魁梧的,身上捆着个长弓,要么便撇着把大刀,气势逼人。

    若放在南边,几乎人均是猎户屠子。

    身高□□尺的霍戍行走在同州城中甚是扎眼突兀,然则行在北域府城之中立时便合情合理了。

    虽是如此,可霍戍的身形与个头,即便在北域城中,亦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并非入目皆然此般。

    桃榆看见临街的铺子上尚未关门的铺面儿多有弓坊,皮草坊,门口挂着些兽皮,像是狐尾,鹿皮等等,隔几个铺子便有,简直寻常。

    北域可见萧条,即便是府城上,这个时辰行人已经伶仃。呼啸的北风四处撕扯,未有树木挡风,卷起一阵又一阵的风沙抛洒,整个州府都蒙在丝丝沙尘之中。

    这与日夜人头攒动,沿街吃茶耍乐的同州简直相差不能太大。

    桃榆见此状况,心里不免起了些担忧。

    凭此萧条之色,他们的货物能好卖么。

    然则却是他多虑了,商队尚且未曾到客栈安住下,竟有人胆大的自寻了上来迎街边拦住了他们的路。

    “南边商队,南边的货?”

    商队的人见着有人拦路,绷紧了神经,潜意识的便准备随时拿家伙。

    霍戍却抬手,示意大伙儿不必紧张。

    他在马上看着前来的中年男子,冷声道:“同州过来的货。”

    “同州!”

    男子闻言更是可见的激动,立即道:“我要看货。”

    一行人还是头一次见着生意这么自己寻上来的,都有些高兴。

    不料霍戍却并没有什么热情之色:“明日一早自到和昌客栈来。”

    男子被吊足了胃口,见状却并没有颓丧而去,反倒是从身上取出了一个厚重的荷包递给霍戍:“来的冒昧,兄弟勿要见怪。”

    “我诚心看货,货好价格不是问题。”

    霍戍毫不客气的收过荷包,拿了钱才与之多说两句:“都是上好的丝绸茶叶。”

    “可是同州场茶?”

    “是,还有六安、祁门红茶等名品。”

    男子急切道:“价格好说,价格好说!兄弟行个方便。”

    霍戍见此,直接道:“我要马,好马。”

    “你要是弄得到我就让你先看货。”

    男子道:“有,我有马源!去年北边战事停歇,我晓得有马场出了成年马匹,货源绝对不差。”

    霍戍闻言眉心微展,抬了抬手,意许了男子与之前去看货。

    一行人入住了霍戍熟知的和昌客栈。

    安顿下来后,便引着急不可耐的商户看货。

    既是想要茶叶,霍戍便开了两箱茶叶供男子看。

    桃榆没想到那么快就来了生意,自同来客介绍起货物来。

    光说无用,桃榆取了杯盏同北商泡了点茶叶出来:“同州名产黄山毛峰、祁门红茶与六安茶。外在场茶也在各州府之中算是名列前茅的存在,茶叶好坏光说无用,想来魏老板也是懂茶之人,凡还得自品方知好坏。”

    男子闻着茶香便已经有些发痴,见着桃榆用熟悉的手法泡出茶叶来,险些沉醉。

    他端起茶杯在鼻尖轻轻嗅过,神清气正,未入口凭借香气便已经可窥其品质。

    茶叶并非南人独好,北人亦痴。

    当今供饮之物本就匮乏,茶汤口感层次丰富,不单苦涩,却还回甘。

    于北域人来说,或许并非是追求茶叶饮之高雅淡泊,而是为其功效。

    北地干旱,人又多食羊肉等油腻肉食,肠胃出恭多有不快,然而茶汤恰好可以清热解毒提神醒脑,又还能助于消腻肠胃畅快。

    茶自然也就受欢迎。

    茶品老少皆宜,自也就有人追求起品质来。

    “好茶,好茶!年前有同州的茶叶几经商队辗转落到我的手上,幸得品之。霍老板的茶只有与之更甚!是同州的好货!”

    男子一点没带糟蹋的,把桃榆泡的几杯茶都尝了一遍。

    连带着壶里的茶都没给剩下。

    “我们的茶总量不多,但是种类倒也丰富,场茶上中下号皆有,又还有高沫。”

    茶也尝完了,合该谈价格,桃榆问:“魏老板想要些什么茶?”

    霍戍提前便同他说了一嘴,需以同州市场价翻十倍的价格为低价开价,只能比之更多,不能比之更少。

    想着五两一斤的茶叶,再此要价最少五十两一斤,桃榆心里还是有些没有底,乍然听来不禁咂舌,实在是有些太高了。

    不过但凡是静下心来一想,他们从南边北上一路横跨了足足四个府城,耗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方才抵达。

    路途遥远辛劳是一回事,其间遇黑心本地人,感染疫病,遭逢几批匪徒,多少次险些豁出性命。

    再这么一看,这价格简直合情合理了。

    于是他坦荡荡的说出了价格来。

    不想北商闻价并未破口大骂,反倒是有种预料之中的镇定。

    “霍老板想要马,届时便以马匹作为易物交换如何?”

    桃榆看向霍戍。

    “好。”

    霍戍答应了下来。

    北域虽然有不少养马地,但是连年战事,马匹供应亦是不足,前些年马匹的也很紧俏,不过去年战事停歇,马场有了喘息时间,现在倒是行情有了些缓和。

    可马匹也并不似羊一般价格低廉。

    像这样的大牲口,即使是在养马地上,一般的马匹也得二三十两银子一匹,要是好些的马也奔着五十两去了。

    不过他们带的茶叶一斤倒是也能换上两匹一般的。

    两边说定下来,北商带霍戍去看了马匹,选好之后就换茶叶。

    于是霍戍先将茶叶留了下来,不做买卖。

    届时去易了马有剩下再说,反正茶叶要想卖出去也不难,当然没剩下最好,省事儿。

    而另行的布匹,他们还能自由售卖。

    送走北商后,手底下的人闻讯都上前来问:“怎么样,可谈的妥帖?”

    桃榆喜滋滋道:“这边生意真是好做。已经与方才的商户说定了,过两日我们卖了布匹就去马场选马以做交易。”

    “太好了!换了马匹我们回去就要好走也快得多了,届时到了同州马必能卖上好价钱!”

    霍戍道:“若是费上如此一番功夫前来生意再不好做,也枉费出门一场。”

    现在也算是到了霍戍的地盘上,一应风土人情都明晰,大伙儿绷着的弦也能暂时的松开。

    霍戍道:“这阵子大家也都辛苦了,大伙儿可好生歇息片刻,我已经安排了厨子做了烤全羊。”

    一行人大都是贫苦的老百姓出身,在同州也未曾有过这待遇。

    听霍戍这么说脸上都起了笑容:“多谢霍哥!”

    “明日还有场辛苦活儿干,我们要在市场上售卖布匹,大伙儿把精神养好。”

    “是挣点薄资,还是赚一笔大的,全靠明日了!今晚上再有任何的商户前来问询,一应都别再应。”

    霍戍同大家吩咐了一声,他没打算把手头上的布匹直接盘给本地的布行。

    江南的好货,要是直接盘给本地的布行,他们定然乐意接下。

    但是整盘出手按照同州市价十倍售出,一匹缎子可售卖到几十两的价格。

    百匹之上的料子一下子盘下还是得几千两银子,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一口气拿这么多钱出来盘货忌惮多,思虑多了就会想要压价。

    他们初出茅庐,手底下也没有太过能言善辩和油滑商户绕价的人,指不准要吃亏。

    桃榆的意思是如此不如试着散售,这样能吸引来更多的人,到时候把价格拔高,保住低价,会绕价的就降,不会绕的他们反而可以赚的更多。

    他们的货并不算多,总共也就才百十匹的料子,不怕卖不完。

    退一万说,若是怕耽搁的时间久了卖不完,到时候再找布行让些价格盘出去即可。

    这么一来确实比直接找好接盘的商户要麻烦很多,但要想不多的货物收益最大化,也只有如此多费些功夫。

    得到霍戍的安排,一行人吃饱喝足都好生睡了一觉,只待着明日大展身手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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