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看着手里的安眠药,它们在手心里堆成了一个小山。


    耳边一直有声音,循循善诱,虚无缥缈。


    “吞下去吧,痛苦会很快结束。”


    “吃啊,我们马上就可以摆脱一切了…”


    “再不吃就来不及了,快,快吃。”


    柏舟笑了笑,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被房间里的铁栏割裂成长方体的碎片,再低头看看自己纤弱的大腿、小腿与脚背。


    痛苦得无法呼吸的身体,终于可以得到解脱了。


    她不再犹豫,抓起简陋木桌上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口,再放入两颗药片,如此循环了八次,颤抖的手使她再也握不住水杯,“哐当”一声,含着剩下药片滚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噼里啪啦。


    十六颗,和她的年龄好衬。


    虽然今天好像十七了。


    这样想着,柏舟的呼吸声渐弱,身体抖动的幅度变小,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仿佛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嘴角还挂着一抹幸福的笑。


    但凡有人在场,都会被这朵即将凋零的玉兰惊艳,她美好纯洁,恍若天使撒下的晨曦一般,充满希望。


    就这样睡去吧,安静地死去,在另一个世界重生。


    “睡吧,孩子,你安全了。”


    迷蒙中,有人轻声呢喃。


    在一片混沌的寂静中,是海浪声惊醒了柏舟。


    她慢慢地,艰难地睁开眼,“我还没死?”她近乎自嘲地想,奇异的是,在月光的沐浴下,她竟感受到几年来未曾有过的平静。


    “呜——”空灵,悦耳的呼喊声召唤她偏头望去,下一秒,传说的奇迹就这样在她面前揭开。


    那里,闪着细碎钻石般的海面上,那静静伫立的黑色礁石上,那是——一条人鱼,雌性人鱼。


    柏舟看不到她的尾巴,但看到了她的双耳,或者说,耳鳍。


    银色的,竖立起来,别住了一边的银白发丝,却任由另一边的发随风飘扬。


    她趴在礁石上,一只洁白到苍白的手支住脸庞,天赐的面孔凝聚了海的骄傲与力量,只一眼,可叫万物痴迷,沦为陪衬。


    她就这样,双眼灌注了海的蓝,也继承了海的宁静慈悲,充满爱怜与喜悦地看着柏舟,专注得仿佛在看她的爱人、她的宝藏。


    “呜——”又是一声叹息般的呼喊。


    在安慰,在治愈。


    柏舟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速,但不像那感觉来时的无助绝望,而是像是婴儿降世时被所爱之人注视时的哭泣,柔软至极。


    只是因为,她看到了那条人鱼,在对她笑。


    神魂颠倒,月海迷津,从此万千苦痛,只那笑便可化解。


    那么纯净,那么神圣,足以让满腹诗书之人词穷,让万里朝圣之人皈依。


    然而,一阵海潮从远处袭来,至近处突然涨至数十米高,人鱼最后留恋看了她一眼,便投身入海,欣长的鱼尾在空中划过月钩的弧度,再也消失不见。


    瞬间,海浪涌退,海面恢复平静。


    “等等——”柏舟沙哑的嗓音让病房看护的年迈女人睁开了眼,那女人疲惫的脸上挂满泪痕,岁月的刻刀雕琢着她,只能依稀辨认出,她似乎曾经是个美人。


    “小舟,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她似乎很怕吓到柏舟,想伸手摸柏舟的头发又不敢,于是畏畏缩缩,几番犹豫,还是把手放了下去。


    “……”柏舟闭了闭眼,又睁开,呆滞的眼神逐渐聚焦。她感受着身体的虚弱疲乏,忍受那潮涌上来的无力感与绝望感的侵袭,它们瞬间将她带入那个熟悉的地狱,令她泪水开始止不住地流。


    “你…为什么要……救我?”


    柏舟的呼吸逐渐急促,溺水的感觉几乎要让她窒息而死,她猛地坐起,不顾眩晕,狠狠地揪住心口,不住地喘息,眼神重新变得迷惘,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打在病床上,将浅蓝染成深蓝,却不是海的深沉。


    不是我的蓝,柏舟想,胸口更痛了,泪水模糊了身边的所有。


    “指标不正常,心率飙升…家属出去!”再次失去意识前,呼吸罩卡在了她脸上,她挣扎,一下又一下,不过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罢了。


    那些冷冰冰的仪器和人再次围到了她身边。


    对她指指点点。


    她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失去了理智与意识,全凭本能在抽搐挣扎,但她的双眼已经失焦,全然不记得自己的动作。


    最终,她看到她的灵魂飘到了上空,她甚至可以看见自己失去生命力的尸体。


    突然,手臂一阵刺痛,直痛得她不得不由解离的状态回到现实之中,灵魂归位后,就是无尽的失望乃至绝望。


    消毒水的气味贯彻了她的鼻腔,眼前由模糊转为清明,纯白的天花板上纯白的光几乎到了晃眼的地步。


    “我是不是该夸你很有勇气?”让碍事的医生和护士出去后,盛芳华裹满了讽刺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她很嫌弃这里的环境,不肯坐在护士专门为她找来的椅子上,只抱臂站着。


    哪怕这是她的丈夫名下的私人医院,她依然由衷地看不起任何为她服务的人。


    柏舟木然地躺着,不想说话。


    “呵…”盛芳华捻起左手上的黑色真丝手套,褪去它,露出雪白而纤细的手指,丹蔻艳艳。


    她眯起眼眸,抬手轻轻抚摸柏舟的脸,用食指从光洁额头滑向翘挺的鼻梁,再滑到因疼痛而略显苍白的樱唇,最后在她的下颌处摩挲。


    “你是个漂亮的孩子…我很少见到像你这样纯净的面孔,真是让人……


    “不过很是可惜,你只是他眼中微不足道的私生女,哪怕曾经有出众的才华,如今,也只是一个寻死觅活的弃子,渴望用这样的方式来博得他的注意……”


    盛芳华的音色暧昧,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充满暗示意味。


    柏舟只觉得胃里很难受,洗胃的痛苦和精神的疲劳让她恨不得再次晕过去,但多年来的对危机本能让她分外清醒,清醒的听到了接下来盛芳华说出的,让她恨之入骨的话。


    “我可舍不得让你沦为沉景集团那老变态的小宠……不过你的父亲,可不这么想呢。”


    这话背后的寓意缠住了柏舟的脖子,让她双目涨红,心脏纠痛,泪水不争气地划下,成珠串一般淹没在蓝白色枕头里。


    “我要是被送去,就真的死也不能了吧。”柏舟笑了,泪更加汹涌地流出来。


    那个男人,有虐待的癖好,她在酒局上,曾经见过。那油腻腻的目光恶心地上下打量她,叫她当时恨不得冲上去剜掉他的双目。


    盛芳华勾起唇,慢慢说到:“当然,你还有第二个选择,依照你现在的情况,我可以说服你的父亲,把你送去临祈的一家精神病院里疗养,让他给你三个月时间,回到你的状态里。”


    状态里?


    柏舟白净的脸上满是嘲讽,她得病后,记忆力退化,已经患上了阅读障碍,仅仅三个月时间,她怎么回到那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状态?


    但她很清楚,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解脱时机,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可能让她轻易死掉了。


    “是做一个被卖来卖去的,为你父亲那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提供情报的奴隶,还是尽一切可能博一线生机?”


    被贵人们卖来卖去的地方——黑市。


    在黑市里,她最有可能被卖到哪里?


    是被某个变态富豪关在别墅中做□□隶?是被削成人棍的畸形秀场里?还是被……


    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


    “你错了,我根本不想活着……


    “但我不想连死亡的权利也没有。”


    柏舟声音轻的好像一缕风就可以吹散。


    柏舟偏了偏头,睁大双眼看着盛芳华,她清楚的看到盛芳华的身上缠绕着一条纯黑巨蟒,嘶嘶地吐着信子,此刻正竖起瞳孔,好似十分兴奋的盯着她。


    这个女人的灵魂,狠毒又充满算计。


    她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会不会更加痛苦?


    和这个女人与虎谋皮正确吗?


    “我可以给你两分钟的时间。”盛芳华爱怜地蹲下,与柏舟对视,欣赏柏舟此刻雾气氤氲的、让人不禁想要亲吻的双眼。


    “不用,送我去临祈吧。”柏舟吐了一口气,闭上了眼,决绝地道。


    去那里,总不比那种凄惨。


    盛芳华勾了勾唇,缓缓说道:“是个聪明孩子呢。”


    “你想得到什么?”柏舟问。


    “你会知道的。”盛芳华拍了拍她的脸,满意极了。


    许久,又或许不太久,“哒哒”的高跟鞋声远去了。


    她知道盛芳华会成功,这个女人高傲至极,也极有手腕。


    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还有选择的余地,是因为之前自己的才能足以为柏毅所重视,他终究还是不想做赔本的买卖。


    毕竟把她送去那个学校,他可是花了不少钱呢。


    柏舟慢慢地、慢慢地呼吸,试图平息此刻内心翻江倒海的苦涩。


    显贵之家又怎样?还不是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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