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祈,宿新省的一个临海的边陲小镇,亚热带季风气候使得这里别具风情,风景优美,远离世俗尘嚣。
最有意蕴的还是这里的万里云霞,每当黄昏时刻,铺天盖地的樱粉、金丝、火红、蔚蓝、靛紫会洗刷目之所及的世界,与广阔无垠的海面交相辉映,梦幻壮美。
因为开发年份尚早,这里还未被旅游产业侵扰,反而是一些爱好享受的富豪与探险的驴友经常光顾。
有人看准了隐藏的商机,在这里地价未涨时购下了一大片土地,改良为专为富人及其家属提供精神治疗监管服务的精神病院,对外宣称疗养院。
“柏舟,重度抑郁,中度焦虑,有轻微强迫倾向,轻度阅读障碍,自杀意图明显,身体反应强烈,有喉哽、心悸、耳鸣,灼烧等症状,社交倾向减弱,自理能力正常……”一个医生正在电脑前录入信息,并反复确认。
柏舟静静地听着,耷拉着眼皮,一动不动。
因为家属没来,这里只有自己和两个保镖,这些原本应该由家属做的工作,现在都得她自己面对。
不过也没什么,她早该习惯了。
有护士给她戴上一个手环,红色,上面写着“d”。
“放心吧,进了这里,只要配合治疗,不断药,都会慢慢恢复的。”一个圆脸的年轻护士笑眯眯地看着她,最大程度地释放自己的善意,“你的行李要先接受检查,确保没有危险物品才可以,我先带你去你自己的房间好不好?待会儿我让小湛帮你提过去。”
柏舟没什么精神,撇了眼身后的保镖,轻轻“嗯”了一声。
待处理好了一切,盛芳华派来的保镖也坐上车离开了,柏舟躺在铺好的柔软大床上,宛如一座不会动的雕塑。
这里的一切都干净整洁,床头摆了一束新鲜的玫瑰花,茎上的刺都被小心剔除了。
这里的病人都有一个合住的病友,为了防止有人晚上病发而没有护士发现,床头甚至还有一个按钮,方便你躺在床上叫人帮忙。
柏舟刚住进来,暂时没有合住病友。
小湛是个面容清秀的男护士,他懂礼貌,尽管这里的门都没有锁,只能虚掩上,他还是敲了敲门,温声提醒。
但柏舟正在耳鸣,什么也听不清。
待耳鸣头晕的感觉好了一点,她慢慢起身下了床,看着自己被分门别类收拾好的行李。
……已经不是行李了,只剩下了一部手机、一个电脑和几套崭新的病号服。
最上面有一张字条:“私人物品中诸如洗发水、充电线之类属于违禁物品,我们已帮您收拾到了护士站,如手机需要充电,请到护士站点(走廊尽头)。”
有道理,可为什么连外衣也不能带呢?
难道真的有人会用那个东西自杀吗?
柏舟叹了口气,又躺回了床上。
迷迷糊糊地,她好像有点累了。
闭上眼,黑暗中的声音便蠢蠢欲动。
“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一定是我遭受这样的痛苦呢?”
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自己已经问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曾经在黑暗中,她反复诘问那些所谓的“命运”,盘问过往生活中的蛛丝马迹,妄图找到任何可以让厄命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理由。
“是我还不够好吗?是我还不够优秀吗?为什么我这样小心翼翼地活着,还是避免不了被折磨呢?”
“为什么只有我不一样呢?为什么只有我,只有我一直在被利用呢?”
“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根本不可能有人在期待我活着啊……”
“这一切,根本就没有意义……”
她听到自己的内心在竭斯底里地嘶喊,最后她在精疲力竭后昏睡过去。
第三天,柏舟基本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六点有护士叫她起床,然后让她去食堂吃定制的早饭、吃药,活动一会儿就要在十点半吃午餐,然后晚上五点半晚饭,八点睡觉,睡前用中药泡脚。
除去咨询师治疗,每天的活动就是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找人聊天。
而这栋楼西面有一座建筑,据说是图书馆。如果要出院子大门,必须要有医生的准许与护士的陪同。
院外的风景很好,有着可以晒到阳光的小型广场,还有大片种植的鲜花,不过都被阻隔起来了,黄昏时刻从窗子向外望去,可以欣赏大片晚霞。
几乎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但这里根本不是理想国,这里是修罗场。
这里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疾病,只不过柏舟无暇顾及。
她每天身体反应最为严重的时候是在早上,但她最想自杀时却是在下午两点,阳光最盛的时候。
每天凌晨大概四五点,她都会从睡梦中惊醒,梦中她总是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灰暗的记忆会侵蚀她的理智,她的心率会骤然变快,呼吸的困难使她不得不揪起胸口,浑身冷汗地睁开双眼,无神地忍受着火烧的痛苦,耳鸣同时造访,耳边总会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和隐隐的哭号。
而下午时两点,十分准时,她都会坐在窗边,盯着被铁栏切割的窗外的天空与花田,一面沐浴在阳光之下,一面想着怎样才能解脱。
上吊、毒杀、跳楼、割/腕……
在这里,都不可能。
没有绳子、药是分配的、窗子有栏杆且楼口上锁,那手表上的活动圈都会被收走,更别提尖锐物品了。
柏舟想了很久,觉得溺毙最好,这是她认为的,最为浪漫的方法。
让自己沉浸在水中,就会让她想起那个梦,让她想起梦里的波涛和那条银发人鱼的微笑,会温暖地拨动她的心弦,好像回到了母亲的羊水中,被包裹着,被爱着……
“舟舟,今天你终于有了新的室友哦~”正想着,叫小岚的女护士站到她的身边笑着说到。
柏舟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随便吧,我马上就可以找到解脱的办法离开了,不是吗?
自暴自弃又怎么样,她早就承认了,自己是个失败者,是个废物。
“你好,我叫祝余。”
这个声音,悦耳清亮,甚至可以称得上悠扬空灵。
柏舟转过头,微微坐正了身体,无论怎样,在别人沉思时打扰,都是不怎么礼貌的行为。
可没想到下一秒,她的瞳孔便因惊讶而扩张。
眼前这个女人拥有一头令人艳羡的银白色长发,可以说得上苍白的皮肤呼应着,却无端生出高贵之感,惹得人联想到中世纪高坐在冰封之地的城堡里的女王。
那海洋一样冷淡的眼睛让人甘愿献上自己所有的忠诚,只为换来她一秒钟的对视,而那略微上挑的眼尾增加了一点诱惑,可以让人枕着透出的温柔做上一个有关春天的梦。
至于那柔软湿润的唇,更像是雨后的蔷薇,因话语而露出珍珠色贝齿,正如露出最娇美的花蕾……
这张脸,多么让人疯狂!
柏舟不说话,泪水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流淌。
她怎么会忘记呢?这张美人面,分明就和梦中的人鱼一模一样!
祝余立即从一旁的小几上拿来纸巾,就听见一个满含委屈的声音。
“我一点都不好,我要看人鱼吐泡泡……”
她顿了一顿,有点诧异地看向眼前这个面无表情却泪流不止的漂亮姑娘。
……刚才,这是她的心里话?
轻轻在心中笑了,祝余捧起柏舟的脸,看着手中洁白的面庞染上绯红,精致的眉眼却看不出丝毫委屈。
她知道陆地上,尤其是东方,有一种纯洁无瑕的花叫做白玉兰,她有幸曾经见过,在一本被遗弃的花朵图鉴上,那花儿开的真挚而美丽,宛如春日的暖阳,又像海底的明珠。
小白玉兰……
祝余伸出拇指,轻柔地抹去柏舟眼角的泪珠,于是柏舟的泪水由成行到粒粒分明,再到完全停止。
感受着那冰凉修长的手指在眼角抚摸,柏舟内心没由来一阵可怜,好像在这个人面前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展露脆弱与天真,展露昏睡的少女情怀。
柏舟死寂的心脏奏着乐章,冲破了名为抑郁的囚笼。
太丢人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柏舟十分尴尬,但祝余的温柔给了她喘息的空间,她恨不得捧着自己脸的手永远不要拿下去,她贪婪渴求着这份温暖。
一旁的护士见状,原本有些紧张地担心柏舟病发的心稍稍松减,于是不去打扰二人,而是低声对一个满头花发的老太太说些什么。
“我……我叫柏舟,你好。”柏舟的理智终于回笼,声音还有些发颤,显得楚楚可怜,“抱歉,我失态了。”
”嗯,是个很好听的名字。”祝余松了手,对她笑了,面对着柏舟羞赧的神情,只觉得万分可爱。
“你是这里的……?”柏舟冷静了下来。
“我是病人家属。”
“家属?”柏舟这才注意到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她看上去昏昏沉沉,像是在打瞌睡。
“这是我奶奶。”祝余说到奶奶时,眉头会微皱而眼睑低垂,柏舟会看到她闪着银光的睫毛。
“她六十二岁,生日是六月二号,五月三日确诊轻度抑郁,她平日里一个人待在明甸,几乎不出门,我不放心,于是一个月前从外地辞职,把她接到这里疗养,好照顾她。
“她平日里总爱睡觉,一天能睡上十几个小时,应该不会太打扰你。”祝余对着柏舟时,总是在笑,现在也是。
“不会打扰,一点也不会打扰。”柏舟被祝余的笑晃了眼,下意识道。
可是,为什么祝余介绍自己奶奶时,显得这么生硬公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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