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张元修是在来接祁明乐的路上遇袭的。
他的马车驶过朱雀街, 正从一处巷子里经过时,一批刺客突然提刀杀过来。今日张元修是去昔日恩师府上赴宴,身边只带了奉墨与洗砚兄弟两个。
“那帮刺客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且他们个个武功不低,我们兄弟二人不敌,所以公子被他们带走了。”浑身是血的奉墨, 将祁明乐带到了他们遇袭的地方之后,他体力不支半跪在地上, 哽咽着向祁明乐叙述事情的经过。
在听到张元修遇袭那一瞬间,祁明乐的脑子里轰的一下就炸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拽着奉墨心急如焚狂奔过来,可这里除了之前残留下的打斗痕迹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郎君武功不低, 他们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就将他带走?”祁明乐见惯了大风大浪, 可在得知张元修被人带走时, 她的声音却忍不住在发抖。
奉墨以剑杵地勉力撑着才没让自己摔倒:“公子好像中药了。在刺客来袭的时候,他也曾试图出手,但我看见他拿剑的手在抖。”
说到这里时,奉墨狠狠扇了一巴掌:“都怪属下没能保护好公子。”
“现在这个时候,就别说那些废话了!”祁明乐打断奉墨的自责,她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和洗砚常跟在郎君身侧, 可知郎君与谁结过仇?或者从那些刺客的路数上来看,你有没有怀疑的人?”
“这……”奉墨低头, “公子是佥都御史, 曾弹劾查办过不少官员。”
这帮贼人来得快又去的快,一看便知早有准备, 奉墨完全没有方向。可如今没有方向,她也得找到一个方向来!
祁明乐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心里的焦灼,根据眼前的情况迅速分析:“郎君中了药,那些刺客又在回程时出现,那便意味着,今日宴席上有刺客的同伙。这样,你现在立刻去祁家,找我哥祁明照,将此事告诉他,然后再让他去找谢沉霜,让谢沉霜盘查今日出现在宴席上的所有人。”
虽然洗砚已经去报官了,但祁明乐觉得府衙动作太慢了,而祁明照曾在上京待了一年半,且结交的也多是武官,让祁明照找他们帮忙,应该会比府衙那帮人更快能找到线索。
而今日去赴宴的皆有官职在身,只有谢沉霜这个首辅出面,那帮人才会十分配合。
奉墨得了祁明乐的吩咐,当即拖着受伤的腿,朝祁家的方向跑去。
祁明乐站在原地,用手掌盖住眼睛。
不远处的主街上灯火通明,欢歌笑语一片,而这个僻静阴暗的巷子里,仍残留着浓郁的血腥味。
在栎棠关的时候,祁明乐对血腥味并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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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回上京之后,她已经有两年没闻到血腥味。如今再闻到这股熟悉的血腥味,再一想到,这里面可能也有张元修的,祁明乐的胃就不住的痉挛,连带着胸口处也传来钝疼。
明明离开前,张元修还在同她说,他只是去宴席上略坐一会儿,就过来接她的。他怎么就突然遇袭了,还被人带走了呢?!
心里的焦灼一波接一波的袭来,祁明乐踉跄的在街上四处奔走寻找,目之所及到处都是人,但却没有她迫不及待想见到的人。
她不死心的又找了很多人打听,但却什么都没打听到。
街上这么多人,那些人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带走张元修。祁明乐在街上站了片刻,突然提裙朝城门口的方向奔去。
正月初一开始,上京会放关扑三日。这三日,为了避免百姓聚众闹事,城中巡逻的士兵,也比平日多了许多。
那帮人并没有在巷子里杀了张元修,而是将其带走,那便意味着他们对张元修有所图。
可一旦张元修失踪的消息传开之后,城中必定戒严。若她是那掳走张元修之人,那她绝对会在得手之后,直接趁着城门未关之前,将张元修先带出城。
祁明乐一路狂奔到城门口,找守城的士兵打听:“两刻钟前,出城的马车往哪个方向去了?”
“小爷我是看守城门的,不是看守你家大门的,这进进出出的人和马车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辆。”那守城小兵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祁明乐没空与这小兵周旋,她直接将一把掏出匕首,压在他脖子上,厉声问:“我再问一遍,两刻钟前,出城的马车往哪个方向走了?”
今夜城门口进出的人应该确实很多,但要么是进城游玩的,要么就是进城做生意的,驴车和推车会很多,但出城的马车应该寥寥无几。且不过两刻钟而已,这守城的小兵没道理记不住。
祁明乐穿的富贵,且她虽是女子,但拔匕首的动作熟稔又狠厉,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人,那小兵只得哆哆嗦嗦道:“好像是往南边去了。”
“好像?!”祁明乐眼睛眯了眯,握着匕首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那小兵立刻道:“确定往南边去了。”
祁明乐这才一把推开那小兵,正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又猛地扭头,就见旁边的木桩上拴着一匹马。
那马前面还悬着一盏特质的羊角灯,是夜里出急事时,守城士兵前去传信用的。
祁明乐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利索翻身上马,抬手在马臀上拍了一下,马嘶鸣一声,便载着她朝前狂奔而去。
听到动静赶来支援的士兵,只看到了祁明乐在暗夜里扬长而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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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过留声水过留痕,祁明乐打着马,提着羊角灯,一面朝前追,一面去查看地上的车辙痕迹。
祁明乐顺着痕迹查找过去,最终在一个路旁,找到了一辆马车。
但马车里却空无一人。
祁明乐提灯在马车四周查看了一番,在一个枯枝上,找到了一块雨过天青色的布条。而今日张元修出门时,穿的便是雨过天青色的宽袖袍。
祁明乐当即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提着羊角灯,没有任何犹豫,便孤身一人往山上行去。
雪越下越大,夜风飒飒,刮过林中的枯枝,静谧幽深的山林,如同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发着渗人的笑声。
进山之后,祁明乐便吹熄了羊角灯,只仅凭着微弱的雪光,在山林里辨认方向行走。
雪越下越大,祁明乐的头发衣裙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寒风刀刃似的,一遍又一遍的刮着祁明乐的脸颊,四周白茫茫一片,完全没有张元修的身影。
但祁明乐却没有半分放弃的意思,她仍艰难的辨认着周遭的痕迹,不住朝前追踪着。
蓦的,祁明乐又闻到了血腥味。
她立刻攥紧手中的匕首,猫着腰,慢慢朝血腥味弥散的方向走过去。
绕过大树,祁明乐接着微弱的雪光,看见前面有一座坟茔。而坟茔前,有两个黑衣人倒在地上。
祁明乐挨个儿检查一遍之后发现,这两个黑衣人皆是被人一招毙命,而周围还有打斗过的痕迹。
祁明乐立刻在四处寻找了一遍,最终在树后又发现了一个黑衣人。
不对!在追过来的路上,她分明发现至少有六个人。现在这里死了三个,那便说明还有三到四个人活着。
祁明乐握紧匕首,立刻又顺着树枝折断的方向找去。
可夜里视线有限,且雪越下越大,能找到的线索也越来越少。到最后,祁明乐彻底在一个灌木丛旁,失去了所有的线索。
祁明乐举目四望,看见的只有绵延的山峦,和黑白相间的山林。
不行!不能慌!不能慌!祁明乐抬手jsg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今线索虽然断了,但既然有人在追杀张元修,那么张元修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抄近道下山,找人求救。要么就近找个地方躲起来,找个机会,将追杀他的人一网打尽,然后再行下山。
而按照祁明乐对张元修的了解,张元修会选择第二种。
祁明乐搓了搓被冻的已近乎失去知觉的手,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并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祁明乐走啊走啊,走到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何处时,前面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道闷哼声。
祁明乐立刻攥紧手中的匕首,立刻朝那边过去。快要接近那里时,祁明乐敏锐察觉到,自己左侧方那棵树后有人。
祁明乐倏忽转头那一瞬,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她发现了。电光石火间,两人同时出手。
祁明乐握着匕首朝对方刺去,而那人纵身朝祁明乐扑过来。
就在祁明乐手中的匕首即将挨到那人身上时,她突然闻到了熟悉的清竹香。祁明乐下意识松开手的那一瞬间,对方的手刚好掐到了她的脖颈。
人的脖颈极为脆弱,只要力道够,转瞬便能杀掉一个人。
祁明乐还来不及发出声音时,掐住她脖颈的那只手倏忽顿住,紧接着,便响起一道颤抖的男声:“明乐?”
听到张元修熟悉的声音,祁明乐悬着一晚上的心,这一颗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一下子倾身抱住张元修:“是我。”
张元修先是一愣,也旋即紧紧抱住祁明乐。他怎么都没想到,在这个雪虐风饕的夜里,祁明乐竟然会孤身一人来寻他。
就在他们夫妻二人沉浸在找到彼此的喜悦里时,危险悄悄逼近。
等祁明乐察觉到时,那抹黑影已经离张元修很近了,祁明乐当机立断,一把将手中的匕首甩出去。
举刀朝他们杀过来的那个黑衣人,顿时便一头栽倒在地,很快便有血迹从他身下蔓延开来。
祁明乐彻底松了一口气之后,她狠狠用手揉了揉冻僵的脸,然后松开张元修,冲他道:“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了。”
刚才过来的路上,祁明乐就发现,这山林里有狼活动的痕迹。而动物的嗅觉向来十分敏锐,现在这里有血腥味,只怕它们很快便会找过来,他们得在狼来之前离开这里。
祁明乐站起来,发现张元修没动,便将手递给他,催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起来啊!”
雪夜泠泠,张元修衣袍凌乱坐在地上。
闻言,他抬眸先是看了看一身狼狈的祁明乐,而后将目光落在了祁明乐伸向自己的那只手上。
大多数姑娘的掌心都是娇嫩温软,但祁明乐的掌心却全是薄茧,而且此刻那只手掌不但被冻的通红,还染了脏污。
“你还愣着做什么?走啊!”祁明乐见张元修没反应,当即便要去拉张元修,但却被张元修拒绝了。
张元修坐在地上,拨开祁明乐伸向他的手,仰头笑着同祁明乐道:“明乐,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但这一次,我就不同你走了。”
祁明乐倏忽顿住。
得救
风雪肆虐, 林中树木森寒。
祁明乐与张元修对视了两个弹指后,她直接问:“你哪里受伤了?”
“明乐,我……”
张元修刚开口, 祁明乐便发现他的右腿不对劲儿,便直接蹲下来查看。张元修下意识想躲开,但却牵扯到了伤口, 顿时被疼的蹙眉。
祁明乐发现张元修的伤在脚踝处,她当即便将他的靴子脱下来。
“明乐……”张元修试图阻止, 但祁明乐手经快速将他袜子拉了下来。借着稀薄的雪光,祁明乐看见,张元修右脚的脚踝肿的老高,且皮肤上已经泛起了青紫。
“你动一下我看看。”祁明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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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祁明乐已经发现了, 张元修只得依她之言, 艰难的动了动, 然后祁明乐就听到了喀嚓喀嚓的骨擦声。
若只是单纯的扭伤,不会发出这种声音,显然张元修的脚踝是骨折了。
检查完之后,祁明乐一言未发,直接折了几个树枝过来,然后撕下自己衣摆的一角,揽了一捧雪用衣角包着覆在张元修受伤的脚踝处,然后再用树枝将其固定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麻利做完这一切之后, 祁明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转过身蹲下来, 一面拉着张元修的胳膊往她肩膀上架, 一面叮嘱:“你起身的时候将重心全放在左脚上,右脚不要落地。”
但张元修却不肯配合, 就在祁明乐作势要背他时,张元修立刻将手抽了回去。
“明乐,你不要管我。”夜里的山林里本就危险重重,眼下又风雪肆虐,以祁明乐的本事,她一个人安全离开这里,完全不成问题。
可若带着他这个右脚不能行走的累赘,他们未必能活着离开这里。
祁明乐一听这话,一晚上的愤怒和担忧,瞬间全化作了火气,她噌的一下转过头,对着张元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要不是我丈夫,你当我稀罕管你!我找你找了整整一晚上。现在好不容易找不到你了,你却说让我不要管你,张元修,你有没有心?”
说到最后,祁明乐的声音都变得哽咽起来了,她抬手狠狠揉了下眼睛,不想让张元修看到自己没出息的一面。
“哗啦——”
祁明乐话音刚落时,树上的积雪像是要为祁明乐报仇似的,一下子全落下来砸了张元修一身。
今夜被那帮人带到这里时,张元修便知道,会有人来救他。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率先赶来的竟然是祁明乐。
而且她还是一个人来的。
那个夜里睡觉时都要留一盏灯的人,今夜却冒着风雪独自来寻他。张元修不敢想,这一路上祁明乐吃了多少苦。
此刻听祁明乐声色里染了哽咽,张元修又心疼又愧疚:“明乐,我……”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祁明乐没给张元修开口的机会,她简单粗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现在乖乖上来,我背你走。要么我把你打晕,再背着你走,你自己选一个。”
张元修不想成为祁明乐的累赘,可他也知道,祁明乐向来说到做到。
而且山林那头,隐隐已经响起狼嚎了。若再耽搁下去,他们都会有危险。张元修这才没再犹豫,朝祁明乐伸手。
祁明乐扶着他起来,然后弯腰将张元修背起来。
虽然祁明乐自幼习武,体力也比一般的姑娘好一些,但张元修毕竟是个男子,突然将他背起来时,祁明乐身子还是不受控的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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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修察觉到之后,当即便想用左脚支撑,但他这个动作还未做出来,已被祁明乐呵斥住了:“你老实趴好,我背得动你。”
说完,祁明乐深吸一口气,背着张元修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走。
山林里大雪纷飞,地上树梢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如今挟持张元修的那几个刺客皆已被诛杀,祁明乐带上山的那盏羊角灯,这时又重新燃了起来。
莹莹一盏孤灯,照着两个相依的人影,同时也照亮着未知的前路。
“明乐,你……”张元修不想让祁明乐这么辛苦,他想同祁明乐商量,找个树枝自己杵着走。但他刚开口,就被祁明乐打断了,“闭嘴!我不想听!”
张元修:“……”
“明乐……”
“闭嘴!!!”祁明乐还在生气。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们的身上时转瞬便化成了水,但夜里温度低,没一会儿这些水又结成了冰。
这次即便祁明乐打断,张元修仍说了下去:“明乐,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息吧。”
这种天气留在山里过夜很危险,但若一直走下去,也很危险。两相比较,找个能遮雪避风的地方,会比下山安全。
祁明乐的气还没消,她也不搭理张元修,只步履不停地朝前走。但走了没一会儿,张元修就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座木屋。
“明乐,那里有座木屋。”张元修立刻道。
祁明乐冷哼一声,要不是知道这里有木屋,她怎么可能会往这边走。
从前在栎棠关的时候,她可没少和祁明照偷溜出去上山打猎。祁明乐知道,一般有猎物出现的山上,都会有猎户上山来打猎,而有猎户出没的地方,自然也会建有供人歇息补给的木屋。祁明乐便根据栎棠关猎户建木屋的位置,大致推断jsg了一下这里的,却不想,竟然真的让她找到了。
而这座木屋很简陋,这里似乎许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到处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祁明乐在屋里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只从木床下找到一堆干柴,外加一个瓦罐。不过这种天气,有干柴比什么都好使,最起码可以取暖。
祁明乐将干柴扔在张元修身边,然后拿着瓦罐出去了。
等祁明乐盛了满满一瓦罐的雪回来时,张元修已经将火堆生好了。
明亮的火堆驱散了黑暗,也让人心里生了几分安心。张元修接过瓦罐,放在火堆旁煨好之后,又拉过祁明乐被冻的通红的手,细细用身上仅剩的干净帕子,替祁明乐去擦手上的脏污。
祁明乐冷哼一声,直接抽出手,自顾自蹲着烤了一会儿,待手恢复知觉了之后,她才拿过帕子,冲张元修道:“你过来点。”
张元修立刻乖顺靠过去。
自祁明乐认识张元修时,张元修便十分爱洁净。如今看他面染泥污的模样,祁明乐怎么看怎么碍眼。
待将张元修脸上的泥渍擦干净之后,祁明乐才觉得,看张元修顺眼了不少。
张元修乖乖任由祁明乐擦拭干净之后,又重新拉过祁明乐的手,翻出自己中衣的宽袖,又去替祁明乐擦手。
“脏。”祁明乐试图将手抽回来,但却被张元修握住,“不脏的。”
张元修捧着祁明乐的手,认真而专注的替祁明乐擦拭着手上的脏污。祁明乐尝试了好几回都没将手抽出来,索性也就随张元修去了。
待将祁明乐的手擦干净时,张元修中衣的袖子上,已经染了一大块脏污了。但向来爱洁的张元修却浑然不在意,只抬手将祁明乐揽进怀中。
今夜他们夫妻俩都经历太多的事情了,到此刻两人皆已是筋疲力尽。转危为安后,他们两人谁都没说话,只静静的倚靠着对方,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暖意。
外面风雪簌簌,明亮的火光将他们相拥的身影投在墙上。
祁明乐靠在张元修怀中,听着张元修沉稳的心跳声,她一晚上的担惊受怕,直到此时才一点一点消弭下去,甚至还生出了些许安心。
张元修看出祁明乐困了,便拍着她的背心,轻声道:“睡吧,等你睡醒之后,洗砚他们应该就能找来了。”
祁明乐嗯了一声,就算洗砚找不到这里,她相信,祁明照也能找到这里来的。
在张元修面前,祁明乐歇下了所有的疲惫,以完全信任的姿势靠在张元修怀中。没一会儿,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张元修并无睡意,只紧紧拥着怀中的人,仿若抱着一件绝世珍宝。
祁明乐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但她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只觉自己像是挨着火炉睡的。祁明乐觉得热,下意识便想将这个‘火炉’推开,但甫一伸手,掌心便触碰到了跃动的心脏。
祁明乐瞬间清醒了,她猛地睁眼,就见张元修脸色绯红,祁明乐立刻将掌心贴在张元修的额头上,这才发现张元修烫的吓人。
张元修的身体向来都很好,可他今夜先是伤到了脚踝,之后祁明乐背他走的这一路,落在他后背上的雪化成了水然后又结成了冰。那些冰水透过衣料悉数贴在了他的背心上。
早在刚到木屋时,张元修便察觉到自己有些发热了,但他不想让祁明乐担心,便并未同祁明乐说,一直暗自撑到了现在。
祁明乐急忙给张元修喂了些雪水,又用帕子沾雪水给他敷额头,但张元修依旧烫的吓人。
而外面依旧是黑黢黢的,非但没有半分天亮的意思,反倒时不时还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祁明乐心急如焚,不住给张元修换着帕子。
张元修很困,眼皮不受控的想黏在一起,但他察觉到了祁明乐的不安,便极力强撑着攥住她的手,呢喃着安慰祁明乐:“明乐,别怕,我没事。”
他都烧成火炉了还说没事!
祁明乐眉心紧蹙,不住给张元修喂水换帕子敷额头。
寒风肆虐,扯的火苗乱窜。
张元修身上越来越烫,他整个人已经烧的意识模糊了,困意似潮水般,一遍又一遍侵袭而来,不住吞噬着张元修的意识,但张元修仍强撑着不肯就此睡过去。
他知道祁明乐怕黑,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不知过了多久,张元修隐隐听到了凌乱嘈杂的脚步声。他攥着祁明乐的手倏忽收紧,下意识想去保护祁明乐时,却听见有人叫了声‘明乐’。
似乎是祁明照的声音。
至此张元修才放心,而后彻底昏睡了过去。
“张元修!!!”
“公子!!!”
张元修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他半梦半醒间,走马观花般看见了很多过往。到最后,他看见了祁明乐。
冬阳稀薄,周遭薄雾弥漫。祁明乐一身绯色刺绣撒金裙坐在马背上,她肩上背着一个包袱,笑容明媚冲他道:“张元修,我们缘尽于此,你多保重。”
话落,不等他答话,祁明乐已经头也不回的纵马疾行而去。
“明乐!”张元修猛地被惊醒。一睁眼,又看见了头顶熟悉的纱帐,他迅速转过头,但屋里内却没有祁明乐的身影。
在外间的采荷与洗砚听见动静,两人忙急急跑进来。
见张元修醒了,他们俩十分高兴。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张元修急急问:“今天是初几?少夫人呢?”
“回公子,今儿是初七。”采荷答。
听到今日已经是初七时,张元修的心狠狠跳了一下。还没等他再开口时,洗砚又补充了一句:“少夫人在前厅,祁少将军过来了。”
一听祁明照来了,张元修顿时顾不得有伤在身,立刻便要下床。
他不能让祁明照带走他的妻子!
告白
荷和洗砚被吓了一跳, 他们还不及阻止,张元修便不顾脚上的伤,已经下床了。
几乎是张元修刚站起来, 右脚脚踝处便传来一股钻心的疼意。但张元修却仿若不觉,只紧紧抿着发白的唇角,踉跄着便要往外走。
他要去找他的妻子!他不能让祁明照带走她!
但刚走了两步, 张元修的右脚便支撑不住了,他的身子瞬间不受控的朝地上倒去。
“公子!!!”
“张元修!!!”
采荷洗砚的声音, 与祁明乐的声音同时响起。
狼狈跌在地上的张元修,甫一抬眸,就见祁明乐疾步奔至他面前,生气骂道:“你这刚醒来就着急忙慌的下床, 你是想以后脚踝落下伤病么?”
说话间, 祁明乐抬手正欲去探张元修是否还在发热时, 手腕却蓦的被张元修一把攥住。
与祁明乐一道过来的祁明照,看见这一幕时,眉梢微挑。祁明照先是扫了一眼张元修受伤的脚踝,继而将目光落在张元修脸上。
隔着祁明乐,他们两人的目光轻轻撞在了一处。
但祁明乐却浑然未觉,她让洗砚给自己搭把手,一起将张元修扶着坐好,然后吩咐道:“洗砚, 你去请大夫来。”
张元修的脚踝骨折了,他们回来之后, 大夫已经替他接上了, 并特意交代,这段时间让张元修好生将养, 这只脚切记不可用力,也不能再次受伤。
但刚才张元修摔在了地上,祁明乐担心他又受伤,便想着让大夫来看一看。
奉墨应了一声,转身刚要去时,却被张元修止住了:“不用请大夫,你们都下去,我有话想单独同少夫人说。”
说到这里时,张元修握着祁明乐的手腕,看向祁明照:“可以么?兄长。”
祁明照与张元修对视须臾,将目光落在祁明乐身上,只丢下一句,“我在前厅等你,不要让我等太久”之后,便径自转身离开了。
采荷与洗砚闻言,也齐齐退了下去,一时屋内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了。
外面日光稀薄,屋内光线浮动。
张元修坐在床畔,祁明乐就站在他面前。
张元修仰头望着祁明乐,他记得梦醒时分,看见祁明乐一身绯色撒金红罗裙高坐在马背上,笑容明媚同他道:“张元修,我们夫妻缘尽于此,以后你多保重。”
然后,没等他开口说话,祁明乐便头也不回的打马疾行而去。
一念至此,张元修攥着祁明乐手腕的手,倏忽间又收紧了几分。
“明乐,我……”张元修刚起了个话头,就被祁明乐打断了。
祁明乐隐约已经察觉到,张元修想说什么了。所以她在张元修身边坐下,然后道:“张元修,从前一直都是你在说,这一次,我先说如何?”
张元修心下倏忽一紧。
他生怕祁明乐要说梦里那番话jsg,可偏偏这是祁明乐第一次提出她先说,他没办法拒绝。
张元修只得不安的望向祁明乐,应允了。
“张元修,其他小姑娘情窦初开的年纪,或许会幻想,自己日后要嫁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而我那个年纪的时候,正待在栎棠关。我的父兄每日忙着练兵应敌,而我则要帮他们处理各种琐事,我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精力想这些事。”
说到此处时,祁明乐顿了顿,旋即又耸了耸肩:“而且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在栎棠关的时候,无论是我爹的下属,还是与我哥交好的将领,他们都把我当兄弟,而我也把自己当男儿看,时常趁着我爹和我哥不注意,便乔装成小兵的模样,跟着他们一块儿去打戎狄人。”
说到这些时,祁明乐眼角眉梢里全透着怀念。虽然栎棠关环境艰辛,但在那里的那十年,祁明乐却过的开心。
“再到后来,我跟着我父兄回了上京,遇见了卫恕。”祁明乐的目光落在窗外,“在栎棠关的时候,军营里的人都把我当兄弟,我爹有时候也忘了我是个姑娘家,而我也把自己当男人。而卫恕跟我从前认识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他温柔爱笑文雅翩翩,衣衫永远整洁,就像这富贵温软的上京一样,对我来说既陌生又透着新奇。他会在我被我祖母责骂的时候逗我开心,会替我簪花叫我小姑娘,也会告诉我,女孩子家偶尔也可以使使小性子。我长到十六岁,就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是个女孩子。而卫恕是第一个将我当成女孩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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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沦陷在了卫恕的温柔里,哪怕明知道卫恕心有所属,却仍一腔孤勇,作茧自缚一般的去打听卫恕的喜好——
因为卫恕喜欢文雅的姑娘,她就收起了刀,学琴棋书画,学调香烹茶,努力的把自己变成卫恕喜欢的样子。
“后来我与卫恕之间的种种,我之前也同你说过,眼下就不再重复了。再到后来我嫁给了你,我之前对这门婚事,其实没报太大的希望,甚至已经做好了若过不下去,就同你和离的准备。这些话,我之前也同你说过了。”
张元修轻轻颔首,目光仍紧紧落在祁明乐脸上,他知道接下来祁明乐说的话才是重头戏,所以他的眼底显而易见带着紧张。
祁明乐轻轻笑了下,然后侧过身子看向张元修:“在你那晚问我,能不能试着心悦你之前,其实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已经成婚一年了,我觉得再纠结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必要,毕竟嫁给你之后,我从来没想过要与你和离,所以我当时才那么说的。但我没想到,你会因为这个生闷气,然后第二日就自请去邕州公干了。”
“我没有因为这个而生气。”张元修握住祁明乐的手,急忙解释,“我去邕州公干,是因为我们成婚后一直形影不离,我想着分开一段时间,或许你能看清楚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后面的话,张元修没有再说,但想到,张元修从邕州回来之后,虽然白天对她的态度一如从前,但夜里却一直宿在书房,祁明乐便知道,张元修后面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了。
今日他们夫妻二人既然决定开诚布公的说,祁明乐便也没有藏着掖着。
“在你宿在书房的那段时间,我很认真的想了你问的那个问题。我知道你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但我始终不敢确定,我究竟是心悦你,还是在这一年多的相处里,逐渐习惯了有你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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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乐……”
“你先听我说完。”祁明乐道,“最后我实在想不出答案,便去问了蓁蓁。蓁蓁同我说,你与卫恕不同。我对卫恕是一见钟情的乍见之欢。而我对你,则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久处不厌。我用乍见之欢的浓烈,与久处不厌的温润做对比,自然不会有答案。后来,蓁蓁还同我说,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那就顺其自然,等契机和时间到了,我的心自然会给我答案。而现在,我好像有答案了,你要听么?”
张元修一直想要一个答案,可真到这一刻,他心里突然又生了胆怯。他怕祁明乐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个答案,他更怕祁明乐说完答案之后,会同他说梦里的那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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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若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我们依旧像从前那般过日子。”祁明乐有意捉弄一下张元修,想看张元修是何反应。
却不想,张元修急急抬眸,迅速道:“你不会与我和离?”
“哈?!和离?!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同你和离了?!”祁明乐先是一愣,旋即似想到什么,她立刻道,“那天在祁家的时候,你听见我哥说的那番话了!”
说完之后,祁明乐这才反应过来,难怪他们从祁家回来那晚,张元修似是突然想通了一般,突然又回来睡了,之后虽然张元修与她一如既往的亲昵,但她总在不经意间,能看见张元修眼中隐匿的哀伤之色,合着竟然是因为这个。
祁明乐又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她顿时没好气打了张元修一下:“傻子!你长那嘴是摆设么?”
张元修不说话,只是紧紧拉着祁明乐的手。他的嘴不是摆设,但他怕自己再说错什么,反倒将祁明乐推的更远了。
“你——!”祁明乐有心想再骂张元修几句,但她看着张元修不安的模样,顿时又骂不出来了。
他们成婚一年多,一直都是张元修在坚定主动的朝她靠近,并明明白白的向她表露心迹。而她从始至终,一直在享受着张元修的纵容和付出,却从未回应过张元修,也从未同他说过,她对他的心意,所以张元修才会这般患得患失。
一念至此,祁明乐也没再兜圈子,她直接倾身上前,捧住张元修的脸,与他四目相对。
“张元修,从前我一直分不清楚,我对你究竟是习惯,还是爱而不自知。直到那天夜里,我听到你遇袭被带走的消息之后,我的心突然就像被人硬生生掰掉了一角。我一个人在街上找了很多人打听,但却什么都没打听到,后来我从城门口的守城小兵口中,知道了掳走你马车的去向后,我想都没想,便打马去找你了。”
“你知道的,我这人怕黑,夜里睡觉都要点一盏灯的。可那天夜里,我独自一人在山林里找你的时候,我心里也很怕。但当时我怕的不是对黑暗的恐惧,而是我怕我找不到你,更怕你撑不到我来救你。张元修,从我六岁那年到现在,没有什么能战胜我对黑暗的恐惧,但那天夜里你做到了。”
说到这里时,祁明乐望着张元修的眼睛,郑重而认真的告诉张元修,她的答案:“所以张元修,我觉得,我好像是喜欢你的。”
离别
祁明乐说完之后, 屋内顿时落针可闻,张元修半晌没反应,只呆呆望着她。
“怎么?这是高兴的傻了?”祁明乐一面调侃, 一面在张元修眼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笑着道,“喂, 回神了!”
张元修倏忽间一把攥住祁明乐的手腕,语气急切中还微微发颤:“明乐, 你再说一遍。”
张元修一贯温和从容,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他们成婚一年多,祁明乐看他失态的次数, 简直是屈指可数。如今见张元修眉眼急切望着她, 生怕自己听错了的模样时, 祁明乐心里顿时涌起一抹酸涩。
她主动靠过去,抱住张元修的腰,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张元修,我好像是喜欢你的。”
这一刻,张元修确定,他没有听错——
他的妻子说,她好像是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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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习惯!而是好像喜欢!哪怕不那么确定,但祁明乐用了喜欢这个词, 也足以让张元修欣喜若狂。
张元修倏忽抱紧祁明乐,力道大的像是要将祁明乐镶嵌进身体里一般。
其实早在祁明乐开口之前, 张元修便已经做好, 听祁明乐说,她只是习惯了有他在这话了。而祁明乐却说好像喜欢他, 这对张元修来说,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张元修的情绪感染到了祁明乐,他们夫妻俩相拥了好一会儿,祁明乐才道:“好了,我说完了,轮到你了,你刚才想跟我jsg说什么来着?”
那晚风饕雪虐时,祁明乐不顾危险,独自上山来救他之后,张元修突然就释然了。
从前他还会纠结,想让祁明乐心悦他。
但那一晚之后,张元修突然就想明白了:这辈子,他能娶心仪之人做妻子,便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了。
就算祁明乐不心悦他也没关系,他们之间仍像从前那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他也甘之如饴。
祁明乐听到张元修说完这番话之后,抬手捶了张元修一下,然后将头埋在张元修的脖颈里,瓮声瓮气道:“你就是个傻子!”还是她见过最大的傻子!
张元修不置可否笑了笑,然后将祁明乐又揽紧了几分。
祁明乐靠在张元修的怀中,耳畔响起张元修沉稳的心跳。而张元修则低头,在她发顶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们夫妻二人正情浓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大公子,少夫人,祁少将军问,你们说好了没有?”
奉墨说这话时里,声音里还带着小心翼翼。
奉墨其实也不愿意来干这个苦差事,奈何他哥洗砚是个狡猾的,尽管他心里不满意,但还是被迫来了。
被奉墨这么一说,祁明乐这才想起祁明照还在,她立刻从张元修的怀中退出来,朝外面道:“说好了,你去跟我哥说,我马上就过来。”
奉墨一听这话,顿时如蒙大赦,应了一声麻溜的就走了。
祁明乐当即起身便要走,却被张元修拉住了手腕:“我跟你一起去见兄长。”
“不行,大夫叮嘱过了,这三个月内,你需要卧床休养的。”
祁明乐不同意张元修去,但张元修却道:“大夫让我卧床休养,不过是怕我右脚用力罢了,不妨事的,我可以坐轮椅去见兄长的。”
“这两天府上忙的人仰马翻的,还没来得及给你做轮椅,你就安心待着吧。”说着,祁明乐便要去见祁明照,但张元修却没松手。
张元修朝外面道:“采荷,你带两个小厮去元昱院子里,让他们将元昱从前坐过的那个轮椅推过来。”
“是。”采荷应过声之后,当即便带着小厮去了。
张元修这才同祁明乐解释:“前年元昱摔伤过一回,当时府里给他做了轮椅。”
很快,采荷便带着小厮将轮椅推过来了。最开始,祁明乐看那轮椅,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直到张元修坐上去之后,祁明乐才明白奇怪在哪里了。
“这轮椅太小了。”前年张元昱的身形还没长开,而这轮椅是按照张元昱身形做的,所以张元修坐上去之后,便的显得格外逼仄。
但张元修却不在意:“无妨,先去见兄长吧,回头再做新的便是。”
最后,祁明乐拗不过张元修,只得推着张元修去了。
张家花厅内,祁明照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原本祁明照定的是今日离京,可张元修一直没醒,他不放心本打算再往后延几日再走的。
但如今张元修既醒了,祁明照便决定仍旧今日离京。
他们三人在花厅说了几句话之后,听祁明照说他今日要离京时,祁明乐顿时满脸不高兴道:“你这回来没待几日就要走,既然这般仓促,还不如不回来呢!”
祁明乐嘴上说的凶,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是舍不得祁明照。
祁明照不客气的敲了她脑袋一下,意有所指道:“我原本是不打算回来的,谁让有的人收到我不回来的家书之后,心情失落了很久呢!”
“谁收到你不回来的家书失落了很久,你不回来,我高兴还……”祁明乐下意识怼了回去,但怼到一半之后,突然反应过来,祁明照话中的意思,她立刻转头去看张元修,“你给兄长写信了?”
如今祁明照既说了,张元修便没否认。
舍不得归舍不得,但祁明乐也知道,祁明照如今在边境十分得主帅看重,他能抽空回上京来看她,陪她过年已是十分不易了。
既然祁明照决定要走,祁明乐便与张元修一同去送他。
分别在即,张元修想着,他们兄妹之间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便自己单独坐了一辆马车,好方便他们兄妹俩说话。
马车一路辚辚驶过熙攘的长街,祁明乐看着坐对面的祁明照,忍不住道:“哥,你也该放下了。”
当初祁老爹催祁明照成婚时,祁明照曾说,在姜曦歌没出降之前,他想守着姜曦歌。
而如今,姜曦歌去大月和亲已经快两年了,但祁明照却仍没有成婚的打算。此番他回上京过年,祁老夫人私下给他安排了几位姑娘相看,祁明照要么不去,要么去了之后,就硬邦邦同人家姑娘说,祁某心有所属,不愿耽误姑娘,告辞。
为此祁老夫人还被气病了一场,但祁明照却是心如匪石,不可转也。
冗长的沉默之后,祁明照望着外面熙攘的街景,沙哑道:“我尝试过,但放不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他亲自把姜曦歌送至姜国与大月国境线上时,祁明照便知道,他与姜曦歌之间,此生都绝无可能了。
之后祁明照也尝试着放下,甚至在这次回京之后,祁老夫人给他安排的相看,他也说服自己去了,并且尝试着与对方接触。
但到最后,祁明照发现,他做不到。
哪怕姜曦歌如今已是大月的王后,哪怕明知道,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他仍放不下姜曦歌。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祁明照便果断推拒了所有的相看,他不想耽误人家姑娘。
他们兄妹俩一起长大,虽然祁明照这人素日里话少嘴毒,但祁明乐了解她这个兄长——
他不动心则矣,一旦动心那便是一辈子。
“哥……”祁明乐刚开口,就被祁明照打断了,祁明照将话题又拉到了祁明乐身上,“经此一事后,我想你也明白你的心了,日后好好同元修过日子,不要让我和爹担心。”
原本祁明照还曾担心,祁明乐嫁给张元修之后会受委屈,但此番回京,他看苏沁兰母女俩对祁明乐极好,而张元修更是眼里心里都是祁明乐之后,祁明照便彻底放心了。
但他的妹妹他了解,所以祁明照话锋蓦的一转之后,又叮嘱道:“元修性子温润柔和,又敬你重你,你不要恃宠而骄,平日里把你的坏脾气收一收。”
“我怎么就坏脾气了?!”原本沉浸在离别难过里的祁明乐,一听这话,立刻怒声道,“祁明照,你还是不是我哥了?有你这样说亲妹妹的么?”
“你要不是我亲妹妹,你当我稀罕说你!”祁明照凉凉扫了祁明乐一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本还有些难过的祁明乐,一听这话,顿时没好气道:“祁明照,闭嘴吧你!”他要是再说话,她可就忍不住要跟他打架了。
很快,马车就驶出城外了。
祁明照兄妹俩下马车时,张元修已经推着轮椅过来了。
祁明照瞥了祁明乐一眼,冲她道:“我刚才瞧着,城门里面那家烧饼不错,你去给我买几个,我带着路上吃。”
祁明乐知道,祁明照是故意支开自己,想同张元修单独说话,便冷哼一声去了。
待祁明乐离开之后,坐在轮椅上的张元修冲祁明照行了个拱手礼:“这次多谢兄长了。”
张元修说的没头没尾的,但祁明照却懂他在谢什么。
“不必谢我,我那天只是在表达我的态度罢了。虽然你是我爹看中的女婿,但若明乐嫁给你过的不开心,我和我爹都赞同她和离的。”
张元修轻轻颔首,语气温润:“我明白的。兄长放心,明乐既是我妻子,日后我会敬她重她,一生一世都待她好的。”
虽然这次回来,祁明照同张元修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张元修看祁明乐的眼神,祁明照很熟。祁明照便知道,张元修除了将祁明乐当妻子之外,也是心悦祁明乐的。
他的妹妹是何秉性,没有人比祁明照更清楚。既然她遇见了一个心悦她的夫君,祁明照便愿意从中推一把,让祁明乐明白她的本心。
如今他们夫妻既已互通了心意,祁明照便没再多说什么了,只道:“明乐那丫头爱憎分明,遇事容易急躁沉不住气,你日后多看顾她一些。”
“兄长放心,我会的。”
之后他们两人又说了几句之后,祁明照面色微有遗憾:“这次回来,时间匆促,竟没能同你痛快的喝一顿酒。”
祁明乐拿着一袋烧饼过来时,正好听见了祁明照这话。
军中男儿向来豪气,基本都是以酒论交情。如今祁明照既说这话,那便意味着,他认可张元修这个妹夫了。
张元修自然也听出来了,他温润一笑:“这次是jsg我之过,下次我定备好佳肴,待兄长归来时与兄长一醉方休。”
“算我一个。”祁明乐立刻接话。喝酒这事,怎么能少得了她呢!
祁明照见祁明乐过来,便拿走她手上装烧饼的袋子,然后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最后叮嘱道:“不必担心我和爹,往后好好同元修过日子,若有事,随时给我们来信。”
祁明乐不舍点点头。
祁明照的目光又落在张元修身上,当着祁明乐的面,他又交代一遍:“我将妹妹交给你了,若你对她不好,我随时回京来接她。”
张元修应了,祁明照又看了祁明乐一眼,然后丢下一句‘走了’,便甩鞭赶马疾行而去。
祁明乐见状,立刻朝前追了几步。
祁明照一身黑色劲装,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随从,一路从官道上疾行而去。他离祁明乐越来越远,身影也越来越小。到最后,他们一行人,彻底消失在了祁明乐的视线里。
站在原地的祁明乐,顿时难受的红了眼眶。这次一别,他们兄妹之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
张元修推着轮椅走到祁明乐身侧,轻轻握住祁明乐的手。
虽然张元没有说安慰的话,但他却用实际行动告诉祁明乐,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祁明乐望着祁明照消失的方向,慢慢握紧张元修的手。她的父兄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都与她相距甚远,从今以后她只剩下张元修了。
他们夫妻二人又站了好一会儿,祁明乐才收回目光,调整好情绪道:“我们回家吧。”
“好。”张元修应了一声,他们两人上了马车,洗砚将马车往张家赶。
结果他们回府时才发现,有人已等候他们多时了。
把脉
祁明乐与张元修刚走到院门口, 就见谢沉霜与叶蓁站在廊下。不知道谢沉霜说了什么,叶蓁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蓁蓁。”祁明乐远远喊了一声,便提裙跑过去, “这么冷的天,你和谢首辅怎么来了?”
“今日霜霜休沐,他陪我出来逛, 正好走到你们这边了,就顺路来看看你。”叶蓁听说了张元修受伤昏迷一事, 她有些担心祁明乐,便想着过来看看,却不想张元修竟然已经醒了。
原本苏沁兰与张云葶在招待谢沉霜夫妇,如今见张元修与祁明乐回来了, 苏沁兰母女俩便先离开了。
祁明乐忙招呼着他们进厅堂里落座, 又让人拿了手炉来塞给叶蓁:“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别冻着了,快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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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那么娇气的。”叶蓁哭笑不得,但还是接受了祁明乐的好意。
他们四人一同在厅堂里落座。如今谢沉霜已身居首辅之位,平日里一为避嫌,二为避免让对方不自在,谢沉霜便鲜少去朝臣府邸。但因叶蓁与祁明乐交好,而张元修又是个不卑不亢的性子,是以谢沉霜便时常破例陪叶蓁来张家。
谢沉霜与张元修说公务, 叶蓁与祁明乐则坐在一起闲聊。
祁明乐让人上了很多果子吃食,并将它们全都摆在叶蓁面前:“我听说有身孕的人都饿的很快, 你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我已经让人去准备咕咚锅了,今儿你和谢首辅在我们这儿用饭。”
“你既这么说,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说话间,祁明乐的目光落在叶蓁略微有些显怀的肚子上,小心翼翼问,“蓁蓁,她现在是不是会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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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到时候呢!”叶蓁垂眸一笑,眼角眉梢一瞬温软下来。
祁明乐哦了声,目光又忍不住朝叶蓁的肚子上看了好几眼。张元修与谢沉霜在旁边说话,见他们两人没注意到这边,叶蓁便压低声音,小声问:“经此一事之后,你的心里可有答案了?”
“有的。”祁明乐大大方方承认她对张元修的心意了。
这是叶蓁预料之中的答案,所以叶蓁并不惊讶,只揶揄道:“张大人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既然如此,那你现在不就没有顾忌了。”
“什么?!”祁明乐一时没明白叶蓁话中的意思。
叶蓁被祁明乐的反应也弄的愣了愣,她将声音又压低了两分:“你之前迟迟不要孩子,不是因为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么?”
祁明乐:“……”
其实并不是。
叶蓁听祁明乐说完之后顿时沉默了。她没想到,不是祁明乐不想要,而是她一直没动静。今日她们既说到这个话题了,祁明乐便小声道:“蓁蓁,你要不顺便再给我把个脉。”
祁明乐心里有点发愁,她和张元修圆房已经大半年了,按道理来说,她不可能一直都没动静啊!
但偏偏她却是真的没动静。
虽然苏沁兰从来没有催过他们,但祁明乐曾听婢女们说,苏沁兰偷偷在屋里供奉了一尊送子观音,每日早晚三炷香的虔诚跪拜。
而且祁明乐自己也挺喜欢孩子的,但他们圆房都这么久了,她这边迟迟没有动静,祁明乐心里不免也有些着急。
而叶蓁又是大夫。今日她们既说到这里了,祁明乐便想着,让叶蓁顺便给她把脉瞧瞧,看问题是不是出在她身上。
祁明乐既主动这般说了,叶蓁便也遂了她的心意。
只是叶蓁刚将指尖搭到祁明乐腕间,原本正在同谢沉霜说话的张元修,似是心有所感一般,蓦的扭头看过来。
祁明乐:“……”
见叶蓁在为祁明乐把脉,张元修立刻推着轮椅过来了。
叶蓁细细替祁明乐把过脉之后,笑着收回手:“你的身体很好,没什么问题。”
张元修听叶蓁这般说,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叶蓁突然为祁明乐把脉,他还以为,祁明乐是哪里不舒服。
叶蓁听祁明乐这么说,当着张元修的面,她也没再说什么了。
之后不知怎么的,话题又牵到了张元修遇袭那事上。谢沉霜道:“我今日过来,便是同你们说此事的。”
之前谢沉霜已经同张元修说过这事了,此番祁明乐既问了起来,张元修便同祁明乐说了:“那帮人是文王的残部。”
“文王的残部?”祁明乐顿时被惊了一跳,“文王伏诛之后,朝中不是已经肃清一遍了么?他的残部怎么还在?又怎么会想对你下手呢?”
这事还得从张元修去邕州说起。
原本邕州只是一桩小案,按说不用张元修这个佥都御史亲自前去。但当时张元修阴差阳错的去了。
去了邕州之后,张元修在查办那桩案子的过程中,意外发现朝中竟然还有文王的残部。
文王虽已伏诛,但先皇仁慈,并未牵连其幼子,只将其贬为庶民,也未伤其性命。可谁曾想文王残部竟然贼心不死,仍在暗中运作游说拉拢朝臣,试图颠覆帝位,重新扶文王幼子重登帝位。
张元修回京之后,凭借查到的线索,联合刑部与大理寺,一同又挖出了好几名藏得极深的文王残部,并将其一网打尽,唯独逃了昔日效忠文王的亲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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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卫长恨张元修将他们所有的计划毁于一旦,便精心策划了初三那晚的刺杀。
原本他们打算将张元修掳去城外的孤山上,然后在文王的坟前杀掉张元修,为文王报仇的。却不想,在他们动手之际,一路上任由他们摆布的张元修,会突然奋起反抗,在弹指间杀了两个人。
之后便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追逐之战,张元修在这其中摔折了右脚脚踝,但却凭借着他的计谋,以一人之力反杀了将他掳上山的几个亲卫。
祁明乐听完之后,皱了皱眉,问:“那这一次,文王在朝中的残党可被彻底清除干净了?”
既然事关文王旧部,叶蓁面上顿时也浮出几分担忧之色。前年文王谋逆逼宫的场景,她至今仍历历在目。
似是察觉到了叶蓁的不安,谢沉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道:“嗯,清除干净了。”
说完之后,似是怕叶蓁与祁明乐还不放心,谢沉霜便又加了一句:“这事是由灵岚负责查处的。”
一听这话,祁明乐和叶蓁顿时放心了。
毕竟谢灵岚可是出了名的笑面阎王,但凡他经手的差事,没有一件不是办的漂漂亮亮让人无可指摘的。再加上当年文王谋逆被伏诛,其中谢灵岚也出了不少力,如今这事既是他侦办的,祁明乐和叶蓁都放心。
他们正说话间,采荷进来说咕咚锅备好了,请他们移步去偏厅用饭。
祁明乐寻了个借口,让张元修和谢沉霜先过去,等到jsg厅堂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祁明乐才急急问:“蓁蓁,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可以说实话了。”
叶蓁呆了呆,才反应过来祁明乐话中的意思,她顿时哑然失笑:“我刚才没说假话,你身体真的没问题。”
“我身体既然没问题,那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动静?”祁明乐一脸愁苦。
叶蓁开导道:“我昔年在乡下走诊时,曾见过不少妇人,成婚两年三年后才有妊的。这种事急不得的,顺其自然就好了。”
但祁明乐却顺其自然不了。叶蓁说她的身体没问题,难不成问题真出现在张元修身上了?!
叶蓁不知祁明乐心中所想,她见祁明乐在意此事,遂道:“若你着急的话,我可以给你开几副药。”
祁明乐立马应了。
而那厢偏厅里,谢沉霜与张元修二人等了一会儿,祁明乐才扶着叶蓁过来。
这个天气,吃咕咚锅就该配酒。但如今叶蓁身怀有孕,张元修又有伤在身,祁明乐便没让上酒,他们四人围在咕咚锅前,一面吃一面闲聊,一顿咕咚锅吃了小一个时辰才结束。
饭后,见叶蓁脸上微露疲惫之色,谢沉霜便携她告辞了。
祁明乐与张元修将他们送走之后,便又去见了苏沁兰。今日张元修醒来之后,先是给祁明照送行,回来之后谢沉霜他们又过来了,他们自家人还没来得及说话。
如今见他们过来之后,苏沁兰对着张元修嘘寒问暖了好一会儿。
张元修是她们的主心骨,每次张元修一出事,苏沁兰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不过与上次听说张元修晕倒,苏沁兰也跟着晕倒不同,这次有祁明乐在,苏沁兰挺了过来。
在张元修发热昏睡这段时间,都是苏沁兰与张云葶轮流换着陪祁明乐守着张元修。
如今张元修醒了,苏沁兰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关心过张元修之后,又夸起了祁明乐:“也不知道我们张家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让你娶了明乐这样一个好媳妇。”
在张元修发热不醒这段时间,苏沁兰已经从洗砚口中知晓,是祁明乐不顾危险,独身一人夜里上山才救回了张元修。
“明乐,谢谢你。”苏沁兰握住祁明乐的手,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祁明乐最怕苏沁兰这样了,忙赶在苏沁兰煽情之前,截了苏沁兰的话:“娘,我们是一家人,您就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张云葶知道祁明乐不习惯这样,便跟着道:“娘,您与其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话感谢大嫂,倒不如叮嘱大哥,让大哥以后对大嫂好一点呢!”
“那是自然,日后若你大哥敢你大嫂不好,娘第一个饶不了他。”苏沁兰向祁明乐保证。
祁明乐得了这话,便傲娇转头去同张元修道:“你听见娘说的了么?”
张元修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一时屋内所有人顿时齐齐笑了。
张元修今日刚醒就一直没怎么歇息,苏沁兰母女与他们夫妻俩说一会儿话之后,便让他们回去歇息了。
回到春禾院之后,祁明乐原本要像往常那样,直接去净室沐浴的。但刚走了两步,突然又想到如今张元修不良于行,便道:“你先去吧,我让洗砚进来帮你。”
张元修高热了好几日,今日醒来后事情就一直没断,如今骤然放松下来,张元修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十分想沐浴,但他还是让祁明乐先去了。
最后祁明乐没拗过张元修,只得去了。
祁明乐舒舒服服沐浴过后,便披着湿发出来:“我好了,你去吧。”
“好。”张元修应了一声,让洗砚推着他往净室去了。
几乎是净室门甫一阖上,祁明乐便立刻将银穗叫进来:“明日你去蓁蓁的医馆找蓁蓁一趟,帮我取一下她给我开的药。”
“少夫人,您生病了?”银穗神色瞬间紧张起来,声音下意识拔高了几分。
祁明乐一把捂住她的嘴,朝净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见里面没有动静,这才压低声音道:“没生病,只是一些调理身体的药罢了,你别问那么多,明日只管给我取来便是。”
银穗乖乖应了,再不敢多问了。
原本祁明乐打算直接同张元修说这事的,但转念一想,张元修眼下身上有伤,等他脚踝好一点她再同他说。
既然叶蓁替她把过脉了,说她的身体没问题,难不成问题出现在张元修身上了?
祁明乐想找个时间,让大夫也给张元修瞧一瞧的,可祁明乐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张元修这人性子温润柔和,但这种事关乎男人的面子,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张元修说这事。
毕竟之前她误以为张元修不行那事,张元修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在他们真正圆房那晚,张元修还提到了那事。
而这次这事,比上次误会他不行更过之不及。祁明乐抓耳挠腮的想,她要怎么跟张元修说才合适。
很快,张元修就察觉到祁明乐不对劲儿了。
这日,在祁明乐第三次偷看他时,张元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抓住祁明乐的目光:“说吧。”
他倒想听听,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勇敢果断的祁明乐,犹犹豫豫拖了三日。
“这可是你主动让我说的啊!”祁明乐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说了你可不准生气啊!”
张元修:“……”
两人对视片刻,张元修突然改了主意:“算了,我还是不听了。”
“不行!你一个男人怎么能出尔反尔呢!”祁明乐瞬间急了,她不肯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立刻攥住张元修的胳膊,“你既然问了,那就得听我说完,不能突然不听了!”
见祁明乐都急了,张元修只得妥协道:“好吧,你说。”
祁明乐生怕张元修再反悔,深吸一口气,立刻语速飞快的说了。
书房
在祁明乐开口之前, 张元修便知,祁明乐要说的事跟自己有关,而且这事似乎还有些难以启齿。不然按照祁明乐急躁的性子, 不可能拖拖拉拉犹豫了三日都没开口。
张元修本以为,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却不想, 祁明乐竟然说的这么离谱!
见张元修表情不对,祁明乐条件反射性便要躲开, 却被张元修先一把攥住胳膊。张元修手腕一个用力,祁明乐便跌进了他怀里。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而且说之前,你已经答应我不生气的,你一个大男人可不能出尔反尔!”跌在张元修怀中的祁明乐, 立刻将责任推给张元修。
张元修顿时被祁明乐气笑了。
“好, 我不生气。”张元修轻笑一声, 将脸贴在祁明乐的鬓边上轻轻磨蹭着,声音轻的像羽毛一般,一下又一下挠在祁明乐的心尖上,“让夫人如此怀疑,是为夫之过,不若我现在就向夫人证明一下?”
说完,张元修搭在祁明乐腰上的那只手,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在解祁明乐的裙带了。
现在?!这青天白日的!而且他脚踝还伤着!
祁明乐眼皮一跳, 立刻摁住张元修那只乱动的手:“郎君,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张元修磨着祁明乐鬓边的动作一顿, 然后扭头看向祁明乐, 似笑非笑问:“夫人想怎么好好说?”
他们夫妻一年多了,虽然张元修平日情绪起伏不大, 但祁明乐从细微末节处,还是能察觉到。
此刻见张元修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祁明乐便知道,张元修想要什么。
祁明乐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凑过去,在张元修的唇上轻了一口,然后退回去看着他:“现在能好好说了么?”
张元修不说话,依旧似笑非笑望着她。
祁明乐在心底暗骂一声,只得又凑上去,捧着张元修的脸,笨拙学着张元修从前吻她时的模样,一点一点吻着张元修。
毫无技巧的真诚,有时候比刻意的引诱更勾人。
原本张元修是想着逗祁明乐的,可到最后,却先是他招架不住了。张元修一把揽住祁明乐的后脑勺,蓦的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祁明乐唔的一声,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便也就任张元修为所欲为了。
过了好一会儿张元修才放开祁明乐,并与她额心相抵,轻轻喘息着。祁明乐脸颊生绯,眼底漾着水色,偏她自己还浑然不觉,反倒盯着张元修问:“现在能好好说了么?”
“你要再用这种眼神看我,那估计是说不了了。”张元修的声色里,微微带着几分沙哑。
祁明乐:“……”
张元修将祁明乐揽进怀里,吐纳了好几下,勉强压下身体里的躁意,然后才开口:“说吧。”
“你看,我们成婚一年多,圆房也大半年了,但我一直没动jsg静嘛。我以为是我的问题,所以我就让蓁蓁给我把脉瞧了瞧。”
然后叶蓁说她的身体没问题,祁明乐就开始怀疑,是他这边有问题了。
叶蓁一对上张元修的眼神,立刻道:“也有可能是蓁蓁与我交好,所以没同我说实话。要不咱们再重新请个大夫,让他给我们俩都瞧瞧?”
张元修一眼就看出来,祁明乐是在顾忌他的面子,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你当真那么想要孩子?”张元修问祁明乐。
“我们是夫妻,要孩子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而且她确实挺喜欢孩子的。
但祁明乐又怕问题真的出在张元修身上,所以没敢把话说的太死,又描补道:“再说了,府里多个孩子也会热闹些。但我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所以也就是随口一说,你要是不想看大夫也无妨,我们顺其自然便是。反正我听蓁蓁说,她从前在乡下给人看诊时,有不少人成婚两年才有妊,我们这成婚才一年多,也不着急。”
对于要孩子这事,张元修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在他看来,这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之前祁明乐只是顺从这段夫妻关系,他一直想着,要怎么做,才能让祁明乐也心悦他。
如今他们既已经互通心意了,要孩子这事也算是锦上添花了。而且他看得出来,祁明乐很喜欢孩子。
张元修知道,他的身体没问题,但为了让祁明乐放心,他还是应允了:“夫人说得对,我们是夫妻,要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事,那改日找个大夫来瞧瞧吧。”
祁明乐一听这话,立刻诧然看向张元修:“你同意啦?”
这事关乎男人的颜面,祁明乐本以为,她还得费一番口舌。却没想到,张元修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
“夫人有命,为夫岂敢不从。”张元修轻笑一声,亲昵蹭了蹭祁明乐的鼻尖。
祁明乐一听这话,立刻开心的抱住张元修,然后拍了拍张元修的后背:“嗯,你有此等觉悟非常好,以后继续保持啊!”
“继续保持夫人可有奖励?”张元修偏头,说话间,鼻息全喷在了祁明乐的脖颈上。
祁明乐觉得有些痒,立刻缩了缩脖子,单手捂着张元修的后脑勺,强行将其压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笑着道:“等你伤好了再奖励你。”
偷偷过来找祁明乐玩儿的张云葶,本想给祁明乐一个惊喜,却不想意外撞见了这样一幕,张云葶立刻捂着眼睛,蹑手蹑脚的提裙离开了。
祁明乐说干就干,在第二日就请了大夫来。
可谁曾想,大夫给张元修诊完脉之后,也说张元修的身体没问题。祁明乐不禁纳闷:若张元修的身体也没问题,那为什么他们成婚都这么久了,她这边一直没动静呢?
祁明乐将胳膊伸到大夫面前:“大夫,你给我也诊诊脉。”
祁明乐不怀疑叶蓁的医术,她只是怕万一是她有问题,叶蓁怕她难过,所以选择了善意的隐瞒。
却不想,大夫为她诊完脉之后,竟然也说她的身体没问题。
“既然我们夫妻双方都没有问题,那为何我夫人迟迟未能有身孕?”张元修替祁明乐问出了祁明乐想问的。
而这大夫的说法也同叶蓁说的如出一辙,有孕这种事,也是讲究机缘的,他见过不少人,也是成婚两三年才有孕的,这事急不得。
祁明乐听到这话,眉眼顿时耷拉了下来。难道真是她太心急了么?
送走大夫之后,祁明乐兀自消沉了好一会儿,索性便看开了,她同张元修道:“既然大夫都说咱们俩身体没问题,那就顺其自然吧。”而且要孩子这事,不是她急孩子就会来的。
张元修应了,让采荷停了叶蓁给祁明乐开的药,祁明乐也没说什么。
伤筋动骨一百天,张元修脚踝骨折,原本他可以在府上养三个月的。奈何如今朝中人手不足,张元修只休了半个月,便被都察院的都御史叫回去继续办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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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因张元修如今出行皆靠轮椅,陛下便免了他三个月不用上朝,张元修每日只需到都察院处理公务即可。
张元修性子温润柔和,如今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且他又颇得谢沉霜赏识,许多人都觉得,他日后定然前途无量。是以知他如今不良于行,但凡有公事需要商议的,那些官员都主动来都察院找张元修,以避免张元修奔波出行。
这日张元修刚送走一位官员,推着轮椅走到窗边,正欲透透气时,就看见了周允。
周允今日过来也是为了公事,见张元修此刻既得了闲,恰好又快到用午饭的时间了,两人索性便一同用饭了。
原本都察院是有午膳的,但张元修受伤之后,每日到了时辰,府里便会给他送吃食。
他们两人一同用过饭后,洗砚又捧了一碗药递给张元修。
一股淡淡的药味飘过来,周允动了动鼻子,不禁道:“你这药的味道,怎么闻着不像是治伤筋动骨的?”而且张元修受伤都快月余了,按说早就不用喝药了。
张元修淡淡嗯了一声:“我们打算要孩子。”
周允:“!!!”
张元修接过药碗,一股熟悉的药味扑面而来。纵然已经喝了好几日,但再闻到这药味时,张元修还是难受的蹙了蹙眉,可即便如此,张元修还是将那苦涩难闻的药汁喝了。
待张元修喝完药漱过口之后,周允才从先前的震惊里回过神来,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元修将话题转到周允身上:“你呢?”
虽然这段时间,张元修出行受限,但他还是从同僚口中得知,周允因缘际会得了翰林院一位老翰林的青睐,那位老翰林非要将女儿嫁给周允。
周允眼摇摇头:“我如今尚无成婚的打算。”
他们二人是知己,张元修知道,周允说的是实话。虽然周允从前心仪过叶蓁,但自叶蓁嫁给谢沉霜之后,周允便彻底放下叶蓁了。
之后,周允便将所有的精力全放在了公务上,眼下他只想做个办实事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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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后,周允便起身告辞了。下午没有官员过来找张元修交接公务,是以张元修今日早早就下值了。
回府的路上,路过张三娘的炙猪肉铺子,张元修便叫停马车,让洗砚去买些炙猪肉带给祁明乐。
张三娘家的炙猪肉十分红火,即便已是午后了,但铺子前仍有许多人排队,张元修便坐在马车里等。
如今是正月底,再过十来日便是春闱的日子,如今街上随处可见前来参试的学子。
张元修不禁想到了张元昱,去岁张元昱回临江参加完秋闱之后,便去投军了。后来秋闱名单出来之后,上面确实没有张元昱的名字。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咱们也来上京两年了。”坐在车辕上的奉墨不禁小声感慨。
前年张元修来上京赴考,他们过完年便从临江出发,到上京的时候,恰逢上元节。上京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场景,看呆了在临江长大的奉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元修看着街上的学子没说话,但眼底也滑过一抹浅淡的情绪。
两年前他来到上京时,虽然存了下场必然高中的决心,可在没能蟾宫折桂前,他心里还是不免有几分担忧。
他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的迂腐之人,父亲早亡早早承担起家中重任的张元修,这些年看过了太多权势弄人。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他才华横溢,但只要他的名字一天不在杏榜上,那么他就有被权势操纵替换掉的可能。
但好在,上天没负他。
蓦的,两个人影闯进了张元修的视线。
是卫恕同姚凝若。
去岁七月初,姚凝若假借卫恕之名约见张元修之后,张元修就再没见过她了。如今再见时,却发现姚凝若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显然是已经身怀有孕了。
但按说姚凝若身怀有孕,卫家待她应当是极好的,可从姚凝若的衣着首饰来看,她如今在卫家过的并不好。
且她身怀有孕出门,卫恕对她不但没有半分相护之情,反倒还十分的冷漠。
不知姚凝若是真的累了,还是想拿捏卫恕,她单手捂着肚子,另外一只手去拽卫恕的意衣袖,满脸痛苦似在同卫恕说她不舒服。
原本走在前面的卫恕,极不耐烦的回了句什么,便让随行的婆子将姚凝若带上马车了,然后他自己独自朝前走。
满脸烦闷朝前走的卫恕,似是察觉到jsg有人在看他。他蓦的抬头,就看见了坐在马车里的张元修。
初三夜里张元修被文王残部掳走,祁明乐深夜独自上山救夫一事,当时在上京人尽皆知。
而卫恕与祁明照又素来交好,祁明照在离开上京之前,曾同他见过两回。最后那一回临走前,祁明照曾拍着他的肩膀道:“当初你既做了选择,就不要再回头看了。如今明乐过的很好,你与姚姑娘既已再续前缘,那就好好待她吧。”
他曾深爱姚凝若,如今姚凝若丧夫来了卫家,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之间可以再续前缘。但却无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煎熬。
但偏偏卫恕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姚凝若之间,以及他与祁明乐之间,如今会成这般地步,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旁人。
所以在祁明照说了那番话之后,卫恕并未回答,只道:“你离京那日,我便不去送你了。”
祁明照离京,张元修与祁明乐定然会去送他,卫恕觉得他们夫妻俩应当不想看见他,所以便早早同祁明照说了。
却不想,他们今日竟然在街上遇见了。
不过他们之间,向来不是能和平打招呼的关系。在卫恕看见张元修时,洗砚捧着买好的炙猪肉过来了,张元修便淡淡移开视线,接过炙猪肉让他们赶车回府了。
结果他们前脚刚回府,后脚都察院那边来人说,有份紧急的公文,需要张元修处理。
“你将这炙猪肉……”张元修正欲将炙猪肉递给奉墨,让奉墨拿去春禾院交给祁明乐。但转念一想,他突然又改了主意,“你去同少夫人说,我给她带了炙猪肉,让她来书房。”
奉墨领命去同祁明乐说了。
张云葶也在春禾院,一听这话,她立刻便识趣的告辞了。
祁明乐到书房时,张元修正坐在桌案后处理公务,听见脚步声,张元修头也不抬道:“炙猪肉和你喜欢的清竹酿。”
祁明乐一听这话,立刻两眼放光,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十分开心道:“还是郎君懂我。”
张元修抬眸不置可否看了祁明乐一眼,见祁明乐大快朵颐吃了起来,他便继续低头处理公事了。
书房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杯盏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之外,就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祁明乐坐在张元修身侧,优哉游哉吃酒喝肉,偶尔还凑过去看一眼张元修写的公文。嗐,密密麻麻的不说,还拗口的很,甚至有好些字她都不认识。
祁明乐完全不感兴趣,只坐在旁边快乐的喝酒吃肉。
等到天边的浮云散了大半,张元修终于停下笔了。他吹干墨迹,然后将写好的公文装好,唤洗砚进来:“交给都察院的人。”
洗砚应了一声,退下之前,张元修又道:“把门带上。”
“是。”洗砚走到门口时,将书房的门关上。
伏案太久了,张元修站起来时,觉得脖颈后背都透着酸疼。祁明乐看出来了,便放下酒壶问:“要不要我给你按按?”
“没事,缓一会儿就好了。今日的炙猪肉滋味可好?”
“张三娘家炙猪肉的滋味既然是极好的。可惜你不爱食荤腥,不然可以尝尝。”知道张元修不食,祁明乐就全吃完了。
却不想,张元修却突然道:“偶尔尝一尝也无妨。”
“啊!可是我吃完了啊!”祁明乐信以为真了,便道,“那我这就让奉墨再去买点。”
说着,祁明乐便要起身,却被张元修蓦的攥住手腕:“不用。”
“可你不是说……”
“我尝尝夫人的也一样。”
“哈!”祁明乐还没反应过来时,张元修突然单手捂着她的后脑勺,然后突然就倾身吻了过来。
祁明乐愣住了,她怎么都没想到,张元修说的尝竟然是这个尝。
张元修尝了个遍之后,才松开祁明乐,然后唇色红艳问祁明乐:“夫人可吃饱喝足了么?”
“嗯?”祁明乐被吻的晕晕乎乎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元修突然一把揽住她的腰,在祁明乐还没反应过来时,已将祁明乐抱着坐在他膝头上。张元修然后凑过去,声音里带着引诱道:“夫人既然吃饱喝足了,不如我们干点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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